「他叫我把书还给你,还要我们代他职位。」无受照实禀报:「他不回来了。」
他的话语惊四座,唯有身穿斗篷的他安静如旧。
「无识不回来了?」
无闻、无真和无音错愕之后倒是能体会他的动机,剩下无觉呆若木鸡。
无闻的喟息低得没人听见,手里握著的,是她赠别的镜,解开封印的她……痛不欲生吧?
情,这个字,太艰涩,太辛苦。
他自无受的传递中取饼薄书,古朴典雅的书,曾是魔界人寄予多少希冀的宝物啊?
火,自封面「火之封印」四字开始燃起,他放下书半飘空中舞一曲斑烂。
「我们不需要火之封印了。」
淡淡的话,淡淡地解释了他焚书的缘由;火之封印,千万轮回来悲剧的起点,该是让它结束迈入终点的时候了。
有始有终嘛!封印的爱恨恩怨,就让它落幕,往后又将是另个轮回,另个爱恨恩怨吧?
呵!那不重要了,至少,在他的生命中已经不重要了,属于魔界的无情不在了,属于真实自己的无情刚刚诞生,他不会再为别人活了。
书,在火舌吞蚀下化为片片灰页飞逝,飘掠过他的眼,奔向苍穹,奔向属于魔界的蓝天。那昙花一现的光华,熄灭后留下了什么?
半辈子来汲汲营营的追求到什么?
或许,只余留心头二段轰轰烈烈的椎心刺骨,做为证实过去的确发生的灰烬。
六个人踏在情居的土地上,百感交集,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无真和无音不再尖酸刻薄地只知击垮无受、无觉。她们在火焰中似乎略悟了某些启示,说穿了,她们也答不上来她们真正要争的是什么。
可笑吧!活了数百年,她们才猛然惊觉她们活得漫无目的,她们贡献了什么?身为魔界高级领导人物,她们的举动和区区的人类相比竟显得这般幼稚愚昧!
无闻的感触更是强烈,直到见到江芝只,她才明白什么叫泪水,什么又叫坚强,有泪者并非弱者,心中存爱的泪水才是真正的坚强,才是寰宇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武器,因为他们有爱。
仔细从头想来,她并不爱王,她只是想自私地占有像王那样出众的人,她根本不了解他,更谈不上为他牺牲;他只算她的偶像,她永远追不到的幻影,所以存著太美的不切实际,以至于视其他能接近王的女人是心头大患,江芝只的泪和笑令她如遭轰顶。
是什么力量能使一个人在流泪的同时,还可以笑得如此灿烂?
她是真正用一切在爱,爱得傻气,也爱得用心。
无闻彻底地醒了,所有的怨恨不过是自己制造出来捆缚自己的绳索,王从没对她假以辞色,她凭什么怪他负心?她对王只有敬畏悸惧,敬畏和悸惧是爱吗?
她抬头挺胸向前:「王,我有件东西要还给你。」她摊掌,小圆镜流泄出彩芒:「江小姐给我的……」
「既然是她给你的,就是归你所有,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难得地笑了:「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了。」
无闻狂凛,一个哽咽便已跪下拜倒:「王,请你原访无闻。」
「你做错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记得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原谅。」同一句话,以前的语意和此时简直是南辕北辙。
他遥遥对著擎天火柱,支撑起魔界蓝天绿地的火柱,是她的血,是她对万物的盟誓。
「宇剑,就让它在那吧!」
火之封印的时代过去了。
「魔界以后就仰赖你们共同奋斗,我不回来了。」
没有人开口劝留,也没有人诧异,因为他们都沉浸在奥妙的清灵中,似乎天大的事也不能让他们再侧目;是爱结合了他们,也是爱教会了他们应该珍惜什么。
「魔界的禁咒已经随著封印解除了,告诉魔界子民,不要害怕去爱,「爱」是六界的根源,也是最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蓦然大笑:「谁要能再驱动宇剑,谁就是下任魔尊。」
因为唯有爱才能再使「宇剑」移动分毫。
无受等人躬身称是,他的这句话,是不是另一则故事的预言?
不止是无情,他们大家也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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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坦诚倾言,江裕夫妇搬进海边小屋,一家子正式团圆,早晨由女主人洁西卡负责早餐,帮无识分担了许多工作,阅人颇广的洁西卡对无识寡言实在的性格很是赏识,私心把他当成女婿毫不见外,江裕亦然。
为了女儿,江裕把公司的事完全抛下,交由部属打理,仅用电话、传真机遥控产业,因为他心里有谱,和女儿相聚的时日不多了,此刻就算要他用所有的财产来换女儿的健康,他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疼芝只的心,只有同样痴爱芝只的人明白。
在小屋里,他们过得充实快乐,虽然芝只的伤没有好转的迹象,但她笑靥却不是假装的。
这天,江裕把年轻人赶去海边散步,自己说是要和太太享受独处;末了,还朝无识眨眼示意,无言中递交「重责大任」,令无识哭笑不得。
不过,他很感激江裕夫妇俩处心积虑为他制造机会,只要能多看她一眼,多和她相处一秒,他就觉得置身天堂,所以他贪婪地依恋每次秒针的跳动,因为时间现在在他眼中是最奢侈的宝贝。
由于失血会导致肢体僵硬,所以无识必须搀扶著她,芝只全身的重量大半都倚著他,只有双脚是靠她的指挥而行动的。
第十九天了,他的幸福只剩十一天了。
「识哥,最近我总有奇怪的感觉……」
他们的足迹,已是沙滩上的常客,天上海里,绘画的都是他们再熟稔不过的景致。
芝只的话藏了好久,她一直不晓得该不该说:「好像从我们搬到小屋就开始了。」
「你是说你自言自语的习惯?」
十九天来,芝只养成了对空气说话的习惯,只要傍晚一到,她就在房间闷著说一大串话,讲得津津有味精神十足,晚上是她一天中最有活力的时刻。
芝只腼腆地笑:「你们会不会认为我不正常?」
「我相信你有理由。」
「还是识哥最了解我。」她爱娇地吐吐舌:「我大概是想他想疯了,每到黄昏,我就感觉到他在我身边陪我到我睡著,刚开始我很肯定是他,但是现在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出自我的幻想。」
「怎么说?他能来陪你是件好事呀!」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拖拖拉拉的人,不喜欢没头没尾,要嘛他会和我长谈把事说得一清二楚,要嘛他就避不见面,默默守候不是他的原则。」
「或许他有苦衷……」无识别具深意地暗示:「也或许他没有脸见你。」
「啥!」芝只捶了他一下:「没有脸不成了「白面魔王」?是我握著他拿剑的手自杀,又不是他送剑入我腹,他不会因此而躲躲藏藏,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我精神错乱。」
彼方有三五小孩围在那筑沙堡,看他们兴奋地绕著小沙堡来回跑跳,芝只由衷泛起笑容。看著孩童的纯稚,也是件快乐的事,她从别人的开心中寻到了自己的归向,恍然会意,原来幸福并不难求。
「其实,我也不能再要求什么,能当做他在身边聆听我细说生活的点滴冷暖,假想他也分享我的喜怒哀乐,本身就是幸福,他是否真的有来反倒不是重点。只是我还是有些忧虑,怕现在的幸福会让我舍不得放下,怕那天来临时我会哭……」
「芝只,还记得一句话吗?」
「哪句?」
「舍或得,端看你的心。」
无识的点示,让她垂首冥思起来,当时她就是看开了舍与得才会如此宁静地献血,她舍去她的血,得到如今的幸福;她实践早已衍定好的使命,意外地丰富了生命,如果她没有看淡死亡,现在的她还在魔界饱尝情火熬煎吧?是舍是得,端看心立的角度,既是观点上的问题,何来烦恼?转个弯再想不就成了?
那天还没来临,她何苦挂念这么多?能拥有的,能把握的为何要向外推?与其懊恼该不该放纵对他的思念,何不顺其自然,让她的心引领她的人去走?
「总是心先知道,头脑才跟若想通。」慈宁不也对她引述过汤玛斯‧克莱礼的话吗?
芝只觉得自己笑得像浅野温子一样薰和浅柔:「识哥,谢谢你。」
「谢我啥?」他学她的语气,夸张的表情入木三分,还真有她的韵味。
「如果不是因为我不贪心,我一定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你。」
「哦?」他的挑音透著浓浓的疑宝。
「是呀!我妈从小就教我做事要专一,不论是读书吃饭还是洗澡都要专心,甚至连剪指甲也马虎不得,要是稍有闪神,准剪到皮肉,所以罗!我奉行一心一用的座右铭,谈恋爱也不例外,如果我要是贪图你对我的好就说爱你,那我岂不变成水性杨花,用情不专的人?虽然很八股,但却是我改不了的习性,至少,我还有点良心不会欺骗你,我想了又想,全身上下三百多根骨头中就只有这点「傲骨」值得你欣赏,算是对得起你的护佑之情。」
无识矛盾不语,芝只说得没错,他不就是因为她的坦率而为她痴狂吗?但私底下他何尝不希望她对他撒点谎,就算明知是假也愿意笃信。只可惜……她太有良心,连个奢望都不施予。
「识哥。」
「嗯?」他下意识应著。
「你老实告诉我。」芝只停下脚步:「你动了什么手脚?」
「什么什么手脚?」
「不要回避我,看著我。」芝只轻轻命令。「我的时间只有六天,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是你的力量和上天的眷怜,它知道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所以仁慈地不加重你的苦。」
「你撒谎。是你动用你的力量帮我的对不对?在人界你不能露元神,力量有限,我看得出来你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识哥,生死有命,强留只是徒增哀叹,你又何必……」
「要我眼见你死,除非我先亡。」
「识哥!」芝只发现事态严重,慎重地说:「如果你继续趁我入睡为我延命,我就和你绝交。」
「芝只……」
「我说得到做得到,不但如此,我还会把命还给你。」她倔强地抿抿唇:「不是我的生命我不会强占。」
「芝只……」无识莫可奈何地妥协:「好,我答应你不会再施力帮你,你别气。」
「识哥,你还要答应我,不可以做傻事。」
「有你在,我会做什么傻事?」
「就是我不在了,你更不能做傻事!」
无识明朗露齿:「放心,我已经没有什么傻事可做了,我的使命也尽了,此生我并未白走。」
芝只没有听出弦外之音,释然颔首:「识哥,不要怪我凶你,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他,爸有洁西卡,绿音他们也都有了归宿,不必我再操心,可是你们……」
一个系情,一个欠情,两个都是她最终的牵念。
「等我不在了,你就回魔界重新过你的日子,没有我捣蛋,你会过得自在些。」
「别说了,风有点凉,我们回去吧!不要冷著了。」
两人往回走,交叠的影子拖著长长的情,当他们走远,沙上的足印也被潮水抹去,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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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著光阴奔逝,芝只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有时候醒来不到一小时人又沉睡了去,大家都心知肚明,江裕也不要医生再来小屋看诊了,因为医生说他尽力了。
屋里的幸福跟著芝只睡著了,寂然萧索的空气中没有往日的轻快,窒郁越堆越高。
他们都很有默契地维持著表面上的愉悦,为的就是不让偶然醒来的芝只难受,但,小屋逐渐变成了只有芝只醒来之际才有欢笑声。
深夜,江裕夫妇睡了,他还守在床边。
「去睡吧!她醒了我会通知你的。」站在暗壁旁,他也不眠不休了一段时日。
「今天是第二十九天,你要我的最后一夜浪费在睡觉上?」
「要是她醒来发现你先她而去,她会恨你的。」
「爱与恨,都是人类两极的感情,虽然我不能拥有她的爱,让她恨我也不错,至少我在她心中还有一席之地。」
「阿情……」芝只呓语:「慈宁……绿音,奕霆,对不起,慈宁……对不起!」
「虽然她嘴上不说,可是她还是想见朋友们一面。」
「我去找他们,他们不是全回人界了?要找他们应该很容易。」无识的提议他只一笑置之。
「不用了,已经有人去了。」
「可是来得及吗?」
「你忘了芝只是谁带进魔界的?」
无受!
「知道地址,找起人来不就简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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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短促地惊动空气时,他们正好围在一桌蹙眉相对,因为慈宁敏锐的感应。
他们坐困愁城了一夜,只能一筹莫展地穷著急,慈宁借由心镜、玥杖之助感应到芝只命在旦夕,却找不出她在哪里。奕霆也试著搜寻,但在他透视的范围内并没有芝只的人,他的能力已提高到可以看到地球另一端的「气」,但就是找不到芝只火红的特殊色泽。
他哪里知道芝只因失血又换血而导致「气」的淡化?
冷寞和傲凡都因爱妻的忧急而感染了沉郁。笄月也噤声不语,大伙窝在绿音小小的家里没有人想睡。
所以门铃响第一遍就马上引起众人注意。
时已清晨,谁会大清早就登门拜访?
绿音开了门,门外站著的,是个一看就知道非常人的人,他的气势类近冷寞的黑,却又独树一帜的冷。
「你是谷绿音?」无受看著眼前娇小的女子,她就是他四个多月前要抓的人,前后半年不到,他和他的世界就因抓错了人而起了莫大变化,谁说冥冥中没有力量?
「你是什么人?」
一群人全围了上来。
「报路的人。」无受的个性向来不罗嗦:「如果你们想见江芝只就跟我来。」
话才刚落,门马上大力被甩上。
六个人也不废话,异口同声地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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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伯母,我以后不能照顾芝只了。」
江裕夫妇不由得要问:「为什么?」
一个月来,他对芝只的付出只会比他们多不会比他们少,他突兀说要走,必有隐情。
「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江裕在商场上多年,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功夫:「这几天你的气色很差,是不是人不舒服?」
无识摇首,他的力量正急速流失,撑不了多久,他必须赶快离开,否则要是芝只醒来,他就走不了了。
「你们就当我死了,不要再对芝只提起我……」
「你骗我!」
「芝只?!」
她愠怒地靠著墙壁,今天她觉得自己精神特别好,想起来走走,不料却听到他的实话。
「每次我醒来,你的精神一次不如一次,我原本就怀疑原因,没想到你还是骗我!」
「我没有骗你,在答应你之前我就输血给你,我并没有违背我们的约定!」无识慌了手脚:「你相信我!」
「为什么?这样你会死的,我不要你死,识哥……」芝只怒急攻心,一口血自鼻喉通了出来。
「芝只!」
无识抱住了她,跌坐在地,现今的他比普通人还弱,担不起芝只坠倒的冲击。
「为什么……要我欠你这么多?」
「你不欠我!你谁都不欠!」无识高喊:「无情,快救救她,芝只岔了气,乱了血液的运行,快来帮忙啊!」
江裕夫妇怎么也不相信有人可以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但那个一身被斗篷遮得见不到人的人确实凭空出现了!
芝只抽搐,血大量自伤口涌出,她使尽力气抓住了他发光的手:「不……不要治,我不要用别人生命换来的呼吸……」
他犹豫著。
「求求你……别让我死也不安心……」
「无情,快救她呀!」
他的手缩回,无识胀红了眼。
「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你不是爱芝只吗?」
是,他爱芝只,所以他不要她再拖下去,就算他出手,也只能延个一两天,乍看可多活一两天或许可喜,但芝只的愧疚自责与伤患折磨又会多受四十八小时。
他爱她,不要她受苦,所以他不救她。
「阿情,果真是你。」芝只没有向他道谢,因为她知道他对她的爱,爱何需道谢?无情与她灵犀相通已不必多说,从他袖手的瞬间乞求她谅解的眼神,她就知道了。
除了爱,魔尊无情会向谁低头乞求?
无识的泪第三次流了下来,他一生就哭这么三次,而三次全是他至爱的死亡,第一次是在撒他妹妹的骨灰而落,第二次是与芝只道别,她决意要解封印时掉的,第三从还是她……
为何他总在为死亡哭?
芝只吃力地想抬高她的手,但他却反射性地在看出她的意图后闪过她的手。
「阿情!」手坠落:「让我见你一面,阿情!」
如果他神秘的来法让他们吓掉了魂,那他的容貌便是唤回他们知觉的因素。
他拨开遮面的斗篷,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娇炙的阳光下,凹凸不平的皮肤纵横纠结在一起,火舌舌忝舐过的伤疤呈四十五度斜角整齐划开他的脸,成为他半人半鬼的分明线,难怪他以斗篷遮蔽,不知情的人看了莫不尖骇才怪。
就在她还没有所举止时,他想再拉回斗篷,芝只却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量,她牢牢扣住他的手。
「不,别自卑。」
「我已经不是无情了。」
「你本来就不是无情。」芝只的脸庞浮现如梦似幻的陶醉:「从你在我噩梦中握住我的手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无情人。」
「那是我为了封印……」
「不管为了什么,我都相信你是爱我的。」嘴角的血丝聚集成血泪,但她依然笑得甜蜜:「善变是伤心人的面具,无情是断肠者的哭泣。」
她的手终于得偿宿愿地贴在他半边有如被烧坏的陶瓷品的颊,她不模他完好如昔的那边,而选择感受他不肯见人的灼伤,他知道她的意思,她由小小的触踫中倾吐了好多话,好多痴傻的话。
「很痛吧?」
短短三个字,释放了他内心的禁锢,解开了他套在心上的枷锁,像寻获了钥匙般,启动了他澎湃的感情,他的眼潮湿了,却是前所未有的悸热。
她看穿了他的本性,她知明他的本质,脱去重重外衣与伪装的无情是纯真圣洁的。是的,年少的无情是诗意的,是善良的,更是每个人都料想不到的热情真挚,一度他迷失了自己,芝只却努力不懈地把他找回来!
暖暖的,热热的,不明所以的东西自心底升起,自他以为早已荒芜的心田升起,汇成巨流奔驰在脸上。
「不痛,一点都不痛。」
他同样烫痕斑斑的掌覆贴住她的手,突然间,他觉得她的手好温暖好温暖!
「珍重自己。」
「芝只,我的灵魂会找到你的灵魂。」他的下巴因酸楚而颤抖,语音不清:「你也要为我珍重自己。」
「识哥……」芝只急喘了几下:「对不起,我又任性,辜负了你,我是真的很幸福……」
「芝只!」江裕夫妇泪已成河:「女儿啊!」
「爸,妈,告诉慈宁他们……我很幸福,不要为我哭,我不喜欢眼泪。」
「芝只,等我,我就来!」无识已无泪:「黄泉路上凄冷,我会陪你走。」
芝只的神识迷蒙,父母的泪,他俩眼底的余痕,每滴每颗都是爱呐!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哭了,以泪珠偿泪珠吧!
再望向他幽邃的星眸,郎君还是紧握著她的手,她最后绽放她秀美的笑颜,嘴唇喃喃成形。
「我爱你。」
在她眼楮合上的刹那,她看到的是闯入屋中的他们。
慈宁、奕霆、绿音,别为我伤悲,能见到全部我爱的人,芝只很幸福……很幸福。
「芝只!」
「心玥,快救芝只!」慈宁的恐惧没如此深过,不,芝只不能死,她连话都还没说,连傲凡都来不及介绍给她认识,芝只怎么可以死?
扁芒大炽,包住了芝只,笄月也不落人后地加以情环相助,众人屏息以待……
琉璃般的圆光回返褪去,留下笑容安详的她。
他们都呆住了,心玥和情环的力量没有产生半毫效果,连血都没有止,而芝只的容颜,彷佛睡著了。
绿音呜咽一声,倒进丈夫怀中。
慈宁两脚疲软,差点跪坐在地,傲凡适时搂住她。
此刻的小屋,是灰色的死寂。
「芝只!」奕霆走上前摇摇她:「嘿!还装死?别开玩笑了,快起来,快起来啊!」
江裕夫妇已不探究他们怪异的来历和光芒出自何处,他们的女儿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们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其他?
无识始终没有放开她,他不会再和她分开了。
「阿情。」他跟著芝只如此唤他:「把我和芝只一起火化,我要和芝只一块睡在海里。」
海的旋律,好美,好醉人;千古不变之音呐!如果能徜徉在其中该有多好?
芝只的笑语萦萦印在脑际,你怎能这么狠心?你怎能丢下我自己去?
无情还是握著她的手,还她一句她生前没听见的誓约。
「我爱你。」
无识倒下,无声无息,如他的爱那般悄悄追随。
但愿来生,但愿来生,还能与你相遇。阿情、识哥、爸、妈、慈宁、绿音、奕霆,谢谢你们。
「无情,是你!是你!」奕霆双目尽赤,挥拳就朝他揍去:「一定是你害死了芝只!一定是你!」
拳,挟带著力量落在他的身上,他没有闪,也没有避,血滑出了嘴角,而他仍屹立不屈。
「你们走吧!」
无情抖开了斗篷,将奕霆送至门边:「不要吵到芝只。」
「你!」奕霆正想上前,身形却硬生生地煞住。
「奕霆,走吧!」笄月抓住他!「起火了。」
原来无情不止震开了奕霆,还散发了火星,火花似乎有生命般壮大起声势。
「魔尊,你凭什么要芝只死在这?」奕霆的愤恨中错杂著不甘愿的激越:「你凭什么?」
「凭我爱芝只。」
冷寞已经扶著怀孕的绿音走出去,慈宁在傲凡的依持下开口:「奕霆,我们走吧!」
「就让他们在一起。」江父面无表情,空洞的心没有涟漪:「芝只要火化,我们就照她的意思吧!」
傲凡搀著慈宁离开,江裕夫妇也相携而去。
「奕霆,走吧!」笄月不免惆怅,芝只还没与他们熟识,就这么撒手,世事的变幻怎可预料?
「你不?」奕霆不想相信,但他的作为的确是要陪葬。
「我爱的人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
「你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
嘴角弯了弯,被火焰围拢的他竟有抹月亮的浅光:「我要你原谅?」
「魔尊你……」
「我不是魔尊了。」他拥著她:「再也不是了。」
「奕霆快走,出路快被烧断了。」笄月拉著他就跑,越过火簇的袭击逃出门,奕霆不时回首。
火中的他,彷佛静止。
大伙全在屋外,眼见火焰一步步吞尽房屋,但奇异地,火像是在小屋内落地生根,只在屋中焚烧,没有蔓延四邻的迹象。
慈宁泪洒衣襟,沾染了胸前挂的项链,由心镜和玥杖相组缩小的心玥。
蓦然,心玥杖透出红光;笄月的情环也同时散耀同样的红光。
「这……」慈宁疑惑,笄月却跳起来。
「芝只没死!」
「什么?」
「芝只没死!」笄月跃然:「芝只的灵魂在心玥和情环里,难怪芝只的肉身没有起色!」
「你在说什么呀?人死了,灵不就随轮回转世了吗?」
「你忘了五宝的力量?」笄月笑咧了嘴:「心玥再加上情环的力量足以使人转生成精灵,在半年内长成死前的年纪,只要留住魂魄,我们恰好在芝只断气时赶到,所以留住了芝只的神识!」
奕霆毫不迟疑便朝火屋大喊:「无情,你快出来,芝只没死呀!」
火,熊熊燃烧,风姿绝代的舞,像是他们至死不渝的情,他们看得痴了,以至于没注意到一道人影闪进火场。
一时间,他们忽然开心不起来,因为屋内的他没有出来。
抬头,没有阳光,因为乌云不知何时罩满天际;他们都伫立著,直到雨丝朦朦胧胧地落下,直到火——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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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灰,抓在掌中撒进海里,岩上的他目送著灰烬飘落,海浪卷起波涛,吞掉渺小的灰颗。
「我欠你一份情。」
他身后的男人笑笑:「你欠我的是个完美的结局。芝只没死,你怎么可以自暴自弃?」
海风调皮地与他的斗篷嬉戏,海岩上的他,遗世孤立:「我会找到她的灵魂。」
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承诺,无受点点头,他也没什么好求的。
「芝只教会了我很多,尤其,她让我知道,我今生的使命是为了她而把你拉出火焰两次。」无受拍拍他的背,有力的臂上赫然绵延火烧的疤痕:「幸好那时你还没被浓烟薰昏理智,不然我可要死在你掌下。」
那时候他溜进火场中,在视线不佳的火烟中找到他,想拉他幻挪出去,却被他当成意图不轨要扰搅芝只永眠的人,差那么一点就打死他。
「记著,你欠我两条命,要拿大团圆来还我。」
「无受。」他喊住他,半天才道:「谢谢你。」
无受挥挥手,确定没有人在附近,画起光圈隐没。
听涛是非常别具深度的艺术,你要它喜它就奏喜,你若是悲,它就拍打出低回的调音。
芝只啊!你是如此善体海的心,你从海中听到的是什么旋律?无识呢?你又听见了谁的情?
「无识,海里冷吗?你后悔吗?」
不!不悔……爱怎会后悔。
崖岩上传来他的声音,缈缈来去:
爱怎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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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二百八十天在他悼念下成为撕落的日历,而他天天伫守崖上的身影,不知是多少人谈论的话题。
她一进入渔村,就耳闻好多嗓音窃窃私语,有洗衣的妇人,要出海的渔夫,以及坐著摇椅的老翁对孙儿讲述著这则传奇。
「半年前,这里发生了件奇怪的火灾,烧掉了最靠海的那楝小房子,怪的是火在烧光小屋之后就自动熄了,我们都亲眼目睹四对男女站在那一动也不动,有老的、少的,还有一个已经怀孕的,看样子是四对夫妻,后来雨下了起来。」
「爷爷,屋子里有没有人啊?」
「有没有人只有他们知道。」插嘴的是拖著渔网的渔夫:「不过从隔天起,那个怪人就站在那里,半年来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不离开崖岩,每天固定天没亮就上去,直站到太阳下山又不见,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海柱,他站的岩石距离最近的崖岸可有十来公尺呢!」
「真的?!」小孩们仰慕不已:「他会不会是游过去的?」
「谁晓得?不过大家都在揣测他在等什么。是一件事,一个人,还是一丝迹象,反正他就神秘地凝立著,俨然是我们村子的精神指标,好多人来村子就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只可惜他半年来都披著黑色的斗篷,海沟又深又有漩涡,没人过得去,所以没有人看过他的面目。」
「他一定很帅,为了追悼他的爱人才天天望海,说不定他的情人死在海里……」
「才不是咧!他一定是钟楼怪人,不敢以面示人,所以披著斗篷故意要引人注意!」
接下来的纷争,她没有听下去,今天她是来视察小屋损毁的情况,爸妈答应斥资重建,虽然他们很舍不得她,却也只有点头允许她定居此地。
但,她决定先去一探究竟,因为心底的那阵骚动和如许莫名。
海上孤立著石柱,远远可见他的身影,她矫捷地跃上崖岸,爬下崖壁,瞄瞄四下,好极了,没有人!
慧黠双眸闪烁著精灵顽皮,集中心念,人便离地飞起;当她捡回她的命时,大家都替她好高兴,但她老觉得不对劲,慈宁说她因为转生而忘记了很多事情,他们告诉她,她原本的姓名、家世背景,赋予她崭新的记忆,可是她的心里总惦著某些东西,好像她忘了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决定回来找寻,而当她翻出父母收藏的相片才发现她曾在海边住饼,他们为什么都不说?
江父敌不过她软硬兼施,答允了她定居海边的要求,芝只自己也大惑不解,为什么她会在看到了海滩的相片就冲口说要住在那里?所以她来了,来找答案。
飘过海沟,她不想多用与生俱来的能力,所以咬牙爬上高峻的海柱,好不容易跨上柱顶,狂冽的海风就吹得她站不稳身体。
哇!能在这么「凉」的海风中站一整天,难怪他不会热得抱头鼠窜。
「喂,老兄!」
她没大没小地点了点他的肩:「你在这里干什么?你的妻子还是情人死在这吗?」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身,白日的清晰映出他一张被火纹身的脸。
怎么有人能同时兼备力和美?
半边的俊颜衬著另一半彷似被恶魔抓毁的焦肉……他是人吗?
不!不对!是他!就是他!梦中人,半年来无时不侵扰她的梦中人,她忐忑难定的缘由。
你是谁?她想问,却咽泪哽声,她怎么了?她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他的眼神太温柔?不!他只是陌生人呀!
无情含笑,是她,他一眼就看出是她,虽然她的形貌与以往不同,但他却触见她泪华中的相思。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来实践我们的约定。
「你……认识我?」
「我的灵魂会找到你的灵魂。」
她陷入意态蒙昏中,举手,她的双掌柔覆在他的脸颊上,咦!排山倒海地朝她淹来的是什么东西?
对了,是记忆,是她遗落的记忆……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
「阿情……」
「我爱你。」
但愿来生,但愿来世,能再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