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俞奇岳得到通知,赶至医院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在询问之下,他立即奔至手术室。只见手术室前,站了两名警察。
镇定了一下情绪,他走向警察,「警察先生,我接到你们的通知,说我的上司出了车祸——」
「你是姜竞谦的朋友?」其中一名警察打断俞奇岳的话问著。
「是的。」
「他的家人呢?」
俞奇岳迟疑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他只有一个弟弟,不过是个智力有障碍的人,所以——」
「这样子。」警察看了一下手中的本子,「那有个叫杜若冬的女人,是不是姜竞谦的妻子?」
「是的。他们结婚没多久。」俞奇岳转眼看了一下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警察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我朋友和他老婆是出了什么事?」他只接到一通姜竞谦车祸送医的电话,就匆匆赶来,到现在都还弄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竞谦开车超速,冲撞上安全岛到对面车道,和一部货车相撞。」警察简略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怎么会这样?」俞奇岳吃了一大惊,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事实。
「我们起初怀疑姜竞谦是酒后驾车,但是在他送来医院的时候,我们测过他的酒精浓度。」警察继续说了下去,「而姜竞谦并没有喝酒。」
「那——」
就在俞奇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医生从手术室内走出来。他看了俞奇岳一眼,又看了看两名警察。
「医生,姜竞谦的状况现在如何了?」警察抢先发问。
医生皱皱眉,随即轻吁了口气,「他的病况暂时是稳定下来了。不过,他的后脑和背脊都受到强烈的撞击,可能情况不是太乐观。」
「什么意思?」俞奇岳急急地追问,「难道他的生命会有危险吗?」
医生摇摇头,「不会。」停顿一下,才缓缓解释著,「我们早先有帮他照过几张X光片,他的后脑里有淤血,要是这淤血再扩大,会压住他的视神经,影响他的视觉,还有他的下半身因为脊神经受到压损,也影响了他的行走能力,必须要长期复健,才能够复原。」
「什么?!」俞奇岳整个人震惊得说不话来。
噢!老天!怎么会这样?竞谦的眼楮和双腿……「因为病人送来的时候,有大量出血的情形,身体多处撕裂伤,身体状况比较虚弱,所以我们并不敢冒险再为病人开脑,取出他脑部淤血,待他一切完全稳定之后,由他本人或亲属同意,再动刀不迟。」医生又多加了另一个说明解释。
俞奇岳无话可说了,对他来说,这突然的巨变,令他根本几乎无法相信。
待在原地,俞奇岳整个人呆呆的,一时之间,他根本不想也不愿接受这些事实。
*****
吃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影像,就是一片的白。
杜若冬眨了眨眼,适应了周遭的光线,脑子的运转也开始缓缓动了。
她记得自己和竞谦开著车子要回家,结果路上车子的煞车似乎失灵,车子冲过安全岛,到了对面的车道,然后起了很大的撞击踫撞声,她便失去了意识……难道,现在自己是在医院里吗?
撑起身子坐起,一阵酸痛的感觉散遍全身,她低抽口大气,眉头也紧皱成一线。
待好一会儿,酸痛感缓缓退去,杜若冬才让全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
「你醒了?」就在这时,一个低缓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
杜若冬抬头望去,俞奇岳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奇岳。」她轻唤了一声,还挤出一丝微笑。
「怎么样?」俞奇岳边问边走至床边,「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杜若冬轻摇了一下头,「还好,只是全身都很疼痛。」
「这是一定的。」俞奇岳笑了笑,「受到那么大的撞击,你全身只有擦撞伤,已经算是太幸了。」
一听到他说这些,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回来了,「对了,竞谦呢?他还好吧?」
她紧张地问著。
「他……」俞奇岳迟疑了,犹豫著自己该不该说实话。
「你快说啊。」见他吞吐起来,杜若冬更加慌张了,「竞谦他有没有事?」
「若冬,你先冷静下来。」他试图想安抚下她慌忙的情绪,「你这个样子,我无法告诉你。」
「什么意思?」她的眼楮睁大,直直盯著他,「难道竞谦他……」他的反应,令她内心起了极端的不安。
俞奇岳摇著头,「竞谦没事了,只不过——」说著,脸色沉重了下来。
「只不过什么?」
他沉重地叹了口长气,「他的脑部和脊椎都受到了重击,可能、可能有一阵子他的眼楮和行走都会有问题。」
「眼楮和行走都有问题?!」杜若冬倒抽了一大口气,「你的意思是说,他的眼楮会……」老天!希望不是自己所想的。
「他的眼楮会失明,腿也无法行走。」俞奇岳沉痛地宣布答案。
杜若冬一个字也吭不出来了,她的脑子是一片的空白,莫名的刺痛狠狠划过她的心坎,呼吸渐感困难。
「竞谦现在还在昏睡之中。」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在打算要怎么告诉他。」
说著,他又叹了口气。
「他现在在哪里?」
「你隔壁的病房。」
没有再出声,杜若冬轻缓地下了床。
「你要去哪儿?」俞奇岳伸手扶著虚弱的她,关心地问。
「去看竞谦。」她撑著自己软弱疼痛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向病房门口。
「你先休息吧。」他劝阻著她的念头,「你现在的身体也不好……」
「我要去看竞谦。」杜若冬打断俞奇岳劝阻的话,用著坚定的口吻说,「不然我不会安心的。」
「若冬——」扶著杜若冬俞奇岳知道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阻止她,叹息一声,只好搀扶著她去看姜竞谦。
然而,来到姜竞谦的病床边,看到他的头部包满了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昏睡著,杜若冬深深地为他难过心疼。
静静地凝视著姜竞谦,一层热泪铺在她的双眼上。
「是我害了他!」好一会儿,她哽咽的说,泪水也无声地从脸颊上滑落,像颗颗晶盈剔透的珍珠,滴落在床单上。
俞奇岳走到杜若冬的身边,想安慰她几句,「你别难过了,竞谦他……」
「真的是我害了他的。」打断他的话,她低低泣诉著,「他其实是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的,是那时要撞车的时候,竞谦扑过来抱住我,他才——」说到这儿,她几乎泣不成声。
「若冬。」
「其实眼该瞎、腿该废的人是我,不是竞谦,不该是他的呀!」忍不下心中的伤心难过,杜若冬激动地哭喊著。
「别这样,若冬。」俞奇岳拍拍她的肩头,「你身体现在也还虚弱,你这么激动不好的。」
她摇著头,情绪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你不知道,我宁可、我宁可躺在这张病床上的人是我,而不是竞谦啊!」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俞奇岳望了一眼昏迷中的姜竞谦,脸色更加沉重悲痛,「但是,你也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竞谦现在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如果你真的倒下了,谁来照顾他?别忘了,还有竞翔也是需要人照顾的。」
一提到姜竞翔,杜若冬才稍稍收了些泪水,「对了。竞翔他现在人呢?」
「他现在还在我家,我是等他睡著了才赶来医院的。」俞奇岳边回答边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不过现在早上快六点了,我待会儿得赶回去,免得他起床找不到人会害怕。」
「嗯。」杜若冬轻颔了首。原本激动的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那麻烦你到时帮忙送他去小天使那儿上班。」
「我会的。」俞奇岳一笑,「他昨晚在我那儿吵说,今天要自己做一个巧克力蛋糕给我们吃。」
两年前,姜竞谦开了三间连锁蛋糕西饼屋,除了请来几位烘焙方面极为出名的师父之外,其他的助理学徒,全是如姜竞翔一般的智力障碍儿。其主要目的,也是让这些弱智儿有谋生的能力,有一技之长傍身。而姜竞翔则是总店里的一名小学徒。
「我想,竞谦现在是没这口福,吃竞翔亲手做的蛋糕了。」杜若冬一声轻轻叹息。
「我下午下班后,再带他来这儿吧。」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麻烦请你再带一些日常盥洗的用品来。」
「我会的。」
*****
姜竞谦一醒来,却发现自己的眼前是一片的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愣,撑起自己要坐起。
「竞谦?」坐在病床边照顾他的杜若冬,立即发觉他的动静。低唤一声,同时也伸手扶著他坐起,「你终于醒了,你昏睡了两天。」
「我的眼楮是怎么回事?」姜竞谦劈头就是这么一问。
「你的眼楮……没事。」杜若冬在这两天,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若是他醒来,问起她双眼或双腿之事,她该如何回答。
「没事?」姜竞谦眉头一皱,「没事为什么我睁著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反驳她的话,语气和表情都有著不满。
杜若冬轻叹息一声,「这个现象……是暂时的。」她委婉地解释,生怕他在无法接受突来的事实,在情绪上有太大的波动。
「暂时?」他哼笑一声,内心的直觉反应,不让他这么相信她所说的,「如果我眼楮瞎了,你就直说,不必找一堆莫名其妙的烂借口对我解释。」
「不是的。」她急急地否认,「你的眼楮并没有瞎,真的。」
「你还想安慰我、骗我吗?」姜竞谦的态度情绪,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镇定与冷静。
看到他冷静的模样,杜若冬反而担心不安起来。老天!她真不知道该要说什么才好。
「我是不是在医院里?」他边说边模索地掀起盖在身上的床被,「我去找医生。」
说完,人就要下床。
「不要!」她紧张得立即上前阻止姜竞谦的下床。
「为什么不要?」他反问,「害怕你的烂理由被揭穿,我的猜测被证实是真的?」
杜若冬没有回答,面对这样反应态度的他,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
没听到她的回答,姜竞谦更加的确定心里的猜测。低哼一声,他决意要下床找医生。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惊觉自己的腿却无法移动。伸手去模,他的腿……似乎没有知觉。
虽然姜竞谦不再出声,但是看他的动作,杜若冬也知道他发现自己的双腿不对劲了。
「我的双腿怎么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地问出声。
她微低著头,默不作声。
「是不是我的双腿也跟我的眼楮一样,全部废了?」他又问。
杜若冬沉吟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地吐实,「你的脊椎受伤,所以你的双腿暂时无法行走,需要一段时间的复健治疗,才能完全复原。」她还是决定据实以告,「你的眼楮是因为脑部受到撞击,里面有一个血块,压迫到了视神经,需要动一次手术,才能够恢复视力。」
听著她的解释,姜竞谦心湖的波动更是激动。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都握得格格作响,脸上的神情出现了愤恨的冷沉。
「竞谦,」杜若冬凝视著他,难过的泪水在她的眼中泛漾,「对不起!」她轻轻地道著歉。
他没有吭声,动也没动。
「对不起!」杜若冬再次地道歉,「要不是我,你不会这样的……」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姜竞谦冷声地打断她的话。
「竞谦。」
「可恶。」他低咒了一声,倏地,他的双拳不断地捶著自己的双腿,「可恶、可恶、可恶!」落在腿上的拳头,是愈来愈用力。
「别这样,竞谦!」杜若冬急忙忙地上前阻止著他。
「走开!」姜竞谦低喊著,心中的愤恨逐渐爆发。
「竞谦,你别这样!」她的泪水如决堤般地流下,「是我害了你的,你要发泄就冲著我来,你可以打我、骂我,可是你别这么对你自己!」
姜竞谦怔愣了一秒的时间,杜若冬的泣诉,拉引出他心底深处的疼惜,但是只有短短的一秒钟,他硬压下了这股感觉,狠心地使劲将她推开。
「走开!」他怒喊著,「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怜悯!」只因为在同时,他的自尊也感到了受辱。
杜若冬冷不防地被姜竞谦这么一推,重心不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而这一幕情景,正好落进开门进来的俞奇岳眼里。
「若冬!」他轻喊了一声,立即走到杜若冬的身边,「没事吧?」
杜若冬睁著泪眼,看了俞奇岳一眼,摇摇头,呜咽著声音说:「我已经跟竞谦明说……他的病情了。」
「我想也是。」俞奇岳叹息著,「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奇岳。」听到了他的声音,姜竞谦立刻叫唤著他,「帮我叫医生来。」低沉的嗓音,还是掩饰不了他心里的愤怒。
俞奇岳望著他,迟疑了一下,「我可以帮你叫医生来跟你谈,但是请你先冷静一下。」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能够冷静?」姜竞谦很不客气地应回他的话。
「我能够了解,也能体谅你现在的感受。」俞奇岳试著用和缓的语气和他沟通,「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怨气往别人身上发。我们和你一样,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能了解能体谅又怎么样?今天发生事情的人是我,并不是你们,你们当然可以说这么冠冕堂皇的安慰话!」姜竞谦激动地低吼。
「竞谦,我们并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安慰话。」听到姜竞谦这么说,她急急地否认并解释,「我们也不希望你……」
「若冬,算了。」俞奇岳出声打断杜若冬的话,「让竞谦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吧。」
杜若冬看向他,「可是——」
「现在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算了。」俞奇岳劝著她,「等他冷静一些,情绪较平稳的时候,再跟他说吧。」
杜若冬迟疑了好久,再看看姜竞谦,最后接受了俞奇岳的建议。
「竞谦,你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我去找医生来跟你谈一谈,晚一些我再和若冬来看你。」说完,俞奇岳便和杜若冬离开病房,留下姜竞谦一个人。
*****
陪著杜若冬回她的病房,俞奇岳吐了口气,「给竞谦一个人好好静静想一想吧。」
「我知道。」低著头,杜若冬有气无力地应著。一想到姜竞谦那张激动愤恨的脸,她就忍不住为他难过与心疼。
「别介意竞谦的那些伤人话。」俞奇岳继续安慰她,「他是无心的。」
她淡然一笑,「我不会介意的,我能体会他的感受。」就算他是有心的,她也会忍受下来,毕竟,这是自己亏欠他的。
「你能体会就好了。」俞奇岳也扬起一抹笑容,「竞谦的脾气一向就不是很好,我很担心你会受不了。」
「就算是受不了,也得忍受下去。」杜若冬挺认命的说,「是我欠他的,我应该要忍。」
看她如此认命,他的心里也为她疼惜,「我很清楚你和竞谦之间的恩怨,也大致猜测得出你的心态,但是,容忍竞谦,你真的没有任何怨言或后悔吗?」他实在有点好奇。
「怨言?后悔?」杜若冬双眼直落前方,空洞无神,而嘴边却泛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我有后悔或是怨恨的权利吗?」
「这样折磨你自己,值得吗?」俞奇岳不太确定地反问。
「值不值得……」她轻叹口气,「我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他凝视著她,「我很好奇,你真的不恨竞谦吗?」
杜若冬摇摇头,「起初我真的很恨他,甚至曾诅咒过他,但是,」停顿一下,将目光调回,落在俞奇岳的身上,「当我知道我Daady和他之间的仇恨,再加上后来的事……我对他已经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了。若真有,也只有对他的亏欠了。
「是吗?」俞奇岳一笑,「我想,不止是亏欠这一些吧?」他话中有意的说。
她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你自己难道真的没有发觉出来吗?」
杜若冬迎视著他略带著笑的双眼,一股直觉让她能理解出他话中所含带之意。
「你是说——」杜若冬话才一出,却又止住说不下去了。
「你自己应该了解我的意思。」他吁口气,「你早喜欢上竞谦了。」他点明出自己刚才说的话中之意。
她怔愣著,一时之间思绪紊乱。
她喜欢上了竞谦?噢!这是她绝对不敢也不会去想到的事情。
「我想,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你如此对待竞谦,无怨无悔。」俞奇岳说明著自己这般猜想的理由。
「我从来不会去想到这一面。」杜若冬也坦承自己的想法,「我只想好好为我Daddy所做的事赎罪,根本不敢多想什么。而且,就算我真的喜欢上了竞谦,那又如何呢?这只会造成我更多的痛苦罢了。」愈说,她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为什么要这么想呢?」
「你要我怎么不这么想?」她反问回去,「竞谦对我存有一股强烈的恨意,而我,却喜欢上他。喜欢上一个恨自己的人,你觉得不痛苦吗?」
「别这么去猜测竞谦对你的感觉。」俞奇岳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我可不认为他是恨你的。」
「是吗?」杜若冬又是一记苦笑。
「相信我。」他走至她的面前,伸手搭在她细瘦的肩头,给她安慰的鼓励,「他对你的感觉,其实是出乎你意料的。」
「真的吗?」听著他半似保证的话,杜若冬灰暗的心情,起了一丝丝的希望与期盼。
「相信我。」
得到了这般保证,她的心也得到了莫名的鼓舞与信心。
「竞谦的过去,总是生活在灰暗的日子中,他从没有真正开心快乐过。」俞奇岳很语重心长地道,「可是自从你的出现,我一直相信,你是惟一可以改变他的个性、他的生活的人。」
杜若冬沉吟了一下,「我会尽力去试试看的。」
莫名的信心,在她的内心涨满开来。不管结果如何,她是绝对不会放弃姜竞谦的。
就算不是为自己,也算是为了他,为了替自己的Daddy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