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夕知道,苗颂茹带来的这一场风波,不会止于河边的对话,但是没想到下一个找她「谈心」的人会是这个人。
深夜,门外是轻柔的敲门声,她知道敲门的人一定不是司空曜,因为他不会这么客气。
打开门,意外看到司空明站在那里,对她微笑著问:「月色很好,落夕姊姊肯陪我赏月吗?」
他从来没有叫过她「落夕姊姊」,正如她和司空家的孩子们,永远都无法有亲骨肉那般的血缘至亲戚一样,许多司空姓氏的皇子公主都是对她直呼姓名和封号姊姊,所以当司空明忽然叫了她一句「姊姊」之后,她就知道他必然还会有更多的话要对她说。
于是她走出来,也抬头看了看,「是啊,月色很好。」
其实今夜并没有月,暗夜星空中,连星子都难得看到两颗。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年轻的俊容有著以往很少见的成熟和深思。「落夕姊姊,你在宫中生活了十多年,我一直没有叫过你姊姊,你不会因此在心中怪我吧?」
「怎么会呢?」她倚著旁边的石凳坐了下来,「我也未曾称你为弟弟,这么算起来,是我无礼在前了。」
他像是笑了笑,却笑得没有味道。「我并非故意疏远你,只是总觉得你是父皇最珍视的宝物,只可远观而不敢亲近,其实自小我心中很喜欢你的,就如同我敬重三哥一样。」
他果然三句话就切入重点。落夕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地接话,「是啊,三皇子的确很值得敬重,我知道从儿时起,他就已经是你心中的英雄。」
「但我不知道,他也是落夕姊姊心中的英雄,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敌人。」司空明说:「可是今天白天我见到你们在一起,忽然发现过去的我想错了。」
「过去……错的并不只你一人。」落夕也笑了笑,「八皇子,你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吧。」
「落夕姊姊……今天我叫你一声姊姊,是因为我一直在心中把你当姊姊,而三哥更是我最亲近敬重的三哥。」
听他吞吞吐吐,她不禁暗中叹口气。一个苗颂茹,一个司空明,已经成为扰乱她心神的两片乌云,若以后面对父皇,不知又会有怎样的狂风大作。
「老八,半夜不睡觉来吵你落夕姊姊做什么?」司空曜无声无息地出现,一掌拍在弟弟的肩头,「回去睡觉。」
「三哥。」司空明站起来,欲言又止。落夕一笑,「在宫中从未和八皇子好好聊过天,我们难得说话。」
「是说话聊天?我怎么觉得不像?」司空曜再使了个眼色,「老八,回去。」司空明没有再违抗下去,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不禁叹气,「你知道他想和我说什么,何必拦著他?让他说啊。」
「说了又怎样?说了能改变你的心还是我的心?」他下屑地挑眉,用力将她抱在怀里,「落夕,我不许你动摇。」
「我不会的,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动摇我。」她幽幽怅思,「也许,一直没有人可以动摇我,除了你。」
「我?」
「这么多年你都在恨我,我却孤独的喜欢你,不能坦言表白,也不能和任何人诉说,只有你可以左右我的心情,如果有一天我决定了断这段感情,也必然是你给的力量。」
「蠢话!」他猛地搂过她的脖颈,一口咬在上面,「再说这种蠢话,我就咬死你。」
他说得狠,但是不齿却很轻柔,像是搔痒一样,惹得落夕不由得笑出声来。
忽然间,她觉得不远处有奇怪的影子晃动,放眼看去,竟然是苗颂茹扶著月亮门死死地凝视著他们。
她急忙推开身前人,暗中提醒,可司空曜看到苗颂茹后,却更加张狂地将她搂了回来,嘀咕道:「阴魂不散,让她看到也好,早点死了这条心。」
苗颂茹站在那里没有动,但是落夕觉得不自在,轻声说:「别太过份了。」
司空曜却匆地扬声,「嫁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男人会是你的幸福吗?苗姑娘,三皇子之妻的名号不适合你,也不能给你带来多少荣耀,劝你早点放弃这念头。」
「皇上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苗颂茹哑哑地开口。
「那老头子不同意又能怎样?」他的用词更加放肆,「难道他能杀了我?你以为我是个怕死的人吗?」
「死、名誉,你都不在乎,那落夕公主呢?也真的都不在乎吗?」
抱著落夕腰肢的手腕一紧,他低声说:「别受她蛊惑,这女人疯了。」
「一个如此钟情于你的女子,都不会令你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吗?」落夕却忍不住为她说好话。
「又来了,你这个没道理的同情心,你倒是仁慈博爱,那谁来爱你?」他的话如温柔的水注入她心底,「从虎群之侧将你抱走,到入宫成了千岁,有谁真的爱过你吗?落夕,只有我,只有我啊,所以,别把我推让给别人了。」
她不由得为之轻颤,真的没想到会被他说出心底的伤痛。
的确,外人当她是传奇来敬仰,父皇当她是祥瑞来珍视,兄弟姊妹当她是个外人而保持距离,皇宫中的嫔妃们将她当个绣女一样央求她做东做西,谁曾经真心爱过她呢?
原来到最后唯有他,只有他呵。
她不知他是何时寻到自己唇瓣的,只是唇舌间的纠缠让她忘记了不远处还有苗颂茹在怒目旁观。
司空曜一半是情动,一半是故意要做给苗颂茹看,当落夕的身体柔软如绵时,他将她一把抱起走回房间。
苗颂茹心痛得双手掩面,反身狂奔,一直奔到了府门口大喊一声,「开门!」
守门的侍从不知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她是皇子的客人,便打开了门。
她又羞又怒,只想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疾步奔跑了片刻,忽然前面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叫了一声。
「是苗姑娘吗?」
她站住,泪水满面使得她无法看清面前的人,那人柔声问:「苗姑娘,是谁这样狠心欺负了你?要我为你报仇吗?」
她不由得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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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姊姊怎么不见了?」司空娇一觉醒来,发现原本睡在她外问的苗颂茹不在房内,四下寻找也没有人影,便著急的来告诉哥哥。
昨晚将爱人放回屋内后,自己也离开去睡了,并未留意苗颂茹的去向,听妹妹这么说,心申明白她该是被气走了,但司空曜嘴上却道:「也许出去转转了。」
落夕也刚刚起床不久。昨夜曜他一定要她先喝下一杯酒再睡,不仅让她睡得很沉,早上头也有点昏昏的,五姊的问话让她陡然清醒了一些。
「派人去找找吧,她在这里毕竟人生地不熟。」她用手推他。
司空曜仍是不在意,「过不了中午她就该回来了,若是不回来,那就是回京城
「回京城?怎么可能?」司空娇还被蒙在鼓里,「说好一起来一起走啊,她一个人怎么回去?马车还在马厩里呢。」
他呵呵笑著,「好妹妹,你真天真!她来这里为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为了你啊。」她岂能不懂这一点。
「那我已经明白告诉她说,我不可能要她了,她还有心留在这里吗?」
「你怎么这么狠心?」她顿足,「活该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连苗颂茹这么好的女人你都不要,将来你还能娶谁?」
「我自然会有别人和我白首一生,毋需你操心。」
「别吹牛了,落夕,你说会有好人家的女孩儿肯嫁给他吗?」
司空娇的随口发问,让落夕尴尬地苦笑。
突然间,有侍从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皇子,边关出事了!邻国调集了五万大军,已经逼近到国境上。」
「他们的将领是谁?难道不知道年前我们两国已经缔结了停战协议,说好二十年内都不再妄动干戈了吗?」司空曜面若寒霜,威严冷峻是以前未曾有过的,他起身跟随那侍从走了出去。
落夕也跟著起身,司空娇立即拉住她,的。」「这件事让三哥去忙吧,不该我们操心
「怎能不操心呢?」她急切地说:「这关系到国家的存亡,也关系到他个人的安危啊。」
司空娇怔怔地看著她,「七妹,你现在对他真的是不一样了。」
落夕急急走出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帮得上什么忙,却忍不住要跟上他的脚步,尽自己所能的帮他。
司空曜已经走出府邸大门,她急声交代,「曜,不要擅动兵马,这件事来得蹊跷,你自己要小心……」
他才回头想安抚她几句,却觉耳畔有风声划过,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戚让他悚然一惊,想飞身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一道箭擦著他的身边飞过,笔直射进了她的身体,落夕脸色一变,身子歪了下去。
他大惊,几乎是闪电一般冲到她身前,那箭射中了她的手臂,这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流出的血是鲜红色的,显然箭尖上没有喂毒。
「是哪个混蛋?有种滚出来和我当面对决!对女人下毒手算什么本事?」他抱住落夕,对著周围看不见的敌人怒声大吼。
司空娇追了出来,惊心得大叫,「天啊!七妹……落夕……三哥!跋快回府里去!」
司空曜已经抱著落夕退到府门内,原本守在府门内外的侍卫也已手持兵刀将他们团团保护起来。
「敢在我地盘上伤我的人,不管是谁,立刻给我揪出来,我要他生不如死!」他气得额头青筋直暴,一双眼楮几乎要洞穿那些藏在阴暗角落处的幕后黑手。
「这是警告。」落夕抓住他的袖子,疼痛并未让她昏厥,反而让她更加清醒。「伤我是为了警告你。」
「你少说话。」他用手捂住她的嘴,像在安抚她也在安抚自己。「慢出气,保持清醒,这伤不重,你很快就没事了。」
「我知道。」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紧紧抓著他的衣服不敢松手,并不是怕死,而是怕一松手他就会冲动地跑出去和暗杀者拚命。
「通知宋名苑将军、张易德将军尽快到府里议事,孙思敏将军留守军营,并调两千飞虎营兵士到府外护持!封锁龙城所有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司空曜大声下达一串命令的同时,司空明也跑了出来,惊惶失措地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不怕死到我的地盘上撒野。」他蹙起英眉,「老八,你和五妹退回屋里去,那里安全。」
「三哥!」被点名的两人齐声叫道:「那你呢?」
他看了眼怀中的女人,她正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这一箭没有伤到要害,你走吧。」
司空明见状,伸过手来,「三哥,把她交给我,我会替你照顾她。」
司空曜与弟弟对视一眼,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和诚恳,这才松开双臂,将落夕小心翼翼地移交到他的手中,并嘱咐,「不要贸然拔箭,以免牵连伤势加重,我会立刻叫军医来帮她疗伤。」接著他急匆匆地转向府内议事大厅,与即将到来的几位将军研究突发战隋。
司空娇有些呆呆地看著落夕,「七妹,你、你和三哥……」
她按照恋人的说法,深深地吸气,慢慢呼出,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解释什么。
倒是司空明低声说:「五姊,你别问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原来你早已经知道了?」她有种被人蒙在鼓里的郁闷和愤怒,但是看到脸色苍白的七妹,又忍不住心疼。「你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好好的公主当著,难道不好吗?」
落夕缓缓张开眼,对她淡淡一笑,「如果活著只是为了做公主,那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乐趣?」司空娇登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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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局势情况到底如何?」几位将军刚刚赶到,司空曜劈头就问。
宋名苑将军拱手报告,「启禀皇子,这事的确来得突然,敌军大兵突然压境,但是领罩人物按兵不动,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
张易德将军也为此事百思不得其解,「去年我们已经缔结了停战协议,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反悔?」
「大概是骨头痒又欠揍了。」司空曜冷冷的寒眸中闪著充满杀机的锐利目光,「不管怎样,一旦敌军妄动,立刻给我迎头痛击!通知下面的兵卒,这一回杀敌军一人,我奖赏一两银子,杀敌将一个,我奖赏一百两银子,我就不信杀不下去敌方的锐气!」
两位将军吓了一跳,跟随他作战多次的他们,从没见过皇子的杀气如此之重,甚至不惜重金悬赏。
末名苑将军低声说:「皇子,下面的弟兄们自然会奋勇杀敌,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搞清楚对方起兵的目的吧?」
吸了吸气,司空曜也觉得自己在盛怒之下是有些失态了,他思虑片刻,抄起旁边的纸笔亲手写了一封信函。「把这封信送到敌军大营,告诉对方,我给他们两天时间撤兵,如果不撤,也不说明理由,我司空曜可绝不是好惹的!」
「是!」两位将军拱手而去。
此时府邸已经被重兵把守,本城最有名的军医也已来到,司空曜认出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老王,一会儿拔箭时请动作快一点、轻一点。」
这大夫也跟随他多次出征,和他私交极为不错,听说府里有人被箭射伤,开始还以为是司空曜本人,一见到他完好无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皇子还不信任小老儿我的手艺吗?」
「不,这回不同以往,受伤的人身子娇弱,不像我们的士兵那样皮粗肉厚,禁得起疼痛,你要千万小心。」
他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王大夫饱经人情事故,立刻明白了,「受伤的人是皇子的心上人吧?」
「是我未来的妻子。」说完,他带著王大夫走进卧室。
司空明和司空娇都围在床榻旁,见他回来,两人一起站起身,焦急地问:「怎么样?」
司空曜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反问道:「她怎么样?」
听到他的声音,好似一直在昏迷的落夕倏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看著他,「不用管我……」她想抬起手要他去忙,但是手臂疼得根本抬不起来。
他穿过弟妹身侧,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并在她耳边清楚的命令,「不要乱动,一会儿给你拔箭,会很疼。」
她的眼楮张得更大,但只是笔直地望著他,然后静静地点点头。
司空娇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生伯自己叫出来,司空明也向后退了一步,为大夫让开一片空间,但也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司空曜将自己的手放在落夕的唇边,柔声哄,「咬住它就不会叫出来了。」
她微笑著摇摇头,「就这样拔吧。」她的淡定和坚强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司空曜望著她,放在她唇边的手掌轻轻抚盖在她的脸旁,头也不回地下令。「拔箭!」
王大夫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伤口附近的衣服,露出箭与皮肉相连的地方。
「姑娘,还是咬住点东西好,否则一会儿疼起来如果咬到舌头,只怕会再受一次重伤的。」他好心提点。
「没事。」落夕还是笑著。
这辈子王大夫没有见过面对疼痛生死都如此淡定的人,他一咬牙,右手握住箭杆用力一拔,整支箭连著皮肉和鲜血一起被拔了出来。
饶是落夕已经做好了充份的准备,依然没有想到这疼痛会来得如此剧烈,她本能的想咬住嘴唇,不让呼痛的声音喊出,但是司空曜却更快地用自己的双唇封住她的,舌头滑进她的口中,撬开她的唇齿,以免她伤到自己的舌头。
这一记含著百般滋味的热吻让落夕暂时忘记了疼痛,也让司空娇和司空明的心大为震撼,面孔全都变得惨白,好像此时面对生死的是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