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呆头!笨猪头!乡花枕头!真该赏他一顿重拳头!
朝云一古脑儿往前冲,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唯有满心极想掐死某个臭男人的冲动。
熬道人家的名节白白被他糟蹋了,到头来他只懂得随口撂下一句「失礼」,他以为这两个字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奇疗效,足以弭平任何羞辱吗?
那么你希望他如何补偿你?心灵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悄悄地问。
紧绷的俏脸蓦地妍红了。谁希罕他的补偿?她巴不得下半辈子永远别再瞧见他。以后如果再让她遇见闻人独傲,她保证一脚踹得他远远的。
旷野中,月色溶溶,秋末的夜风刮响了层层叠叠的林木,咻咻的风息仿佛替她的「保证」加上一个问号。
——是吗?
莫名其妙的,她的容颜忽然又嫣红了。
※※※
漫无目的地晃了两天,第三日正午,朝云翩然立在一座古砖砌筑而成的城门口。
「平阳城东」,牌墙上方的石匾额如是镌刻著四个大字。自从她离开山林之后,所接触到的第一处繁华就是这平阳城了。
人家常说「适得其所」,这句话不是没有原因的。虎落平阳,完全符合她目前的写照。
平阳城位于山西省境内,属于太原府的辖地范围,城域上临近黄河支流,因此市集的小摊商经常贩售著鲜美的鱼产水货。
她踏入城门内,满心打算找个地方大鱼大肉的狂吃一顿,但经验告诉她,以自己此刻衣衫褴褛的程度,大概没有任何一家稍具规模的客栈愿意拨出人手来执行她,即使她腰缠万贯也一样。还是识想一点,随便挑间不起眼的客栈打尖吧!
才刚跨进「有间客栈」的门口,店家意外的欢叫声差点吓到她。
「宋家嫂子?」一个五旬开外的老头儿欢天喜地的绕过柜台,匆匆迎向娇客。「嫂子,您也来平阳城啦!」
朝云记得自己在平阳城里并没有熟识的朋友,而且对方叫唤的还是她婚后的称谓。
虽然她嫁给宋定天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江湖上仍然习惯以「柳姑娘」的名号来叫唤她。自从天哥去世后,更是罕少听闻别人唤她「宋夫人」或「宋大嫂」。莫非对方是天哥的旧识?
她偏头打量店家的形貌,猛不期然勾起四年前的记忆。
「啊!曾老,是你。」她欢欣的叫出来。
「嫂子,原来您还记得小的。难得在平阳城里遇上您大驾光临,您可得留在小店里,让小的好好招待您。」曾老头鞠躬哈腰的,依然不改从前对她的尊重。
宋定天在世时,曾老头曾经在他的手底下当过差。
论年纪和资历,曾老头其实比顶头上司痴长了二十来年,然而他对宋总捕头的办事手段却打从心眼里佩服,甘心屈居在后生小辈的官饺底下。
宋定天意外遇刺之后,他感叹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别一个真正为民著想的好捕头,干脆辞了六扇门的职务,避居到天高皇帝远的市集里做个小营生。
「你怎么会落户平阳城呢?」她隐约记得,曾老的老家似乎是扬州。
「老家里也没多少亲人,所以小老儿独自前来平阳弄个小生意做做。」曾老头非常热心。「嫂子,人想吃什么尽避说,老头子包管弄出来让您尝鲜。」
「多谢你,我随便吃吃就行了。」朝云感激不尽。离开尘世好一阵子,她都快忘记被人欢迎的感觉是何等滋味了。
曾老头连忙端出客栈内现成的几样小菜。卤白菜、嫩腐炖牛肚、粉蒸肠……馋虫全部时含在她的舌根下蠢蠢欲动。
「嫂子,最近外头时局不定,像您这样花朵儿一般的妇道人家最容易招惹歹人的觊觎,平常时候千万不要经常出来走动。」曾老头偷偷打量几眼她的形貌,越看越难过。宋大嫂向来注重外貌的修饰,今儿个瞧上去既邋遢又风尘仆仆,显然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嫂子,如果您不嫌弃的话,索性留在平阳城里,让小老儿来词候您。」
朝云差点呛倒。
「不用了,我一个人过得很好。」起码还没沦落到必须仰赖亡夫部属的鼻息过活。
她顺著曾老头的眼光,低头端详自己捧著鸡腿猛啃的狼狈相,看起来真的有点凄惨,显然她这副活似饿死鬼投胎的馋相带给曾老头错误的印象。
「曾老,其实我的生活过得很安逸服,并非如你想像的那么恶劣。」除了认识闻人独傲的这一段时间之外。
奇怪!她怎么又让他的形影溜进自己脑海?
「那就好。」曾老看起来似乎有点怀疑。「总之您如果有任何需要,千万记得捎个讯儿给我,小的保证帮您办得妥妥帖帖。」
「我知道。」她感激的微笑。「倒是你,曾老,你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顺吧!」
「我……」他的口吻忽然转为迟疑不安。
「怎么了?」她停下吞咽的动作。
「这个……有些事情……」曾老头吞吞吐吐的。「原本我想等到日后有了结果再告知您,没想到今天偶然在平阳城踫面,这个……」
「人有话直说无妨。」看在天哥的份上,如果他的旧部属遇到任何疑难杂症,她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您也知道宋捕头过身之前,恰好……呃……」他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模模头,似乎面临某种天大的难题。
「你打算告诉我的事情和天哥有关?」她水盈盈的眼眸霎时蒙上警觉的精光。
两年前的某个冬夜,她丈夫受到十七个夜行人包夹围攻,力战到最后一口气,虽然收拾了其中的十一尾小贼,自己的贵命也葬送在其他人手中。时到今日,那群神秘杀手的身份仍然挂著天大的问号。
「我——」他的眉头足足皱结了一盏茶的工夫。「算了,我现在也搜集不到确切的证据,还是等我再明查暗访一些时日,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再谈。」
他居然又不肯说了。莫名其妙!
朝云明白曾老头的执拗个性,只要他打定了主意把事情放在心里,即使天哥在世也奈何他不得,更甭提旁人了。
「曾老,看来你在衙门的差使虽然搁了下来,办案兴致倒还挺旺盛的。」她挑个不著边际的话题开口。
「老了,没用了。」曾老头颇为感叹。「四年前新皇登基,大力拔擢年轻有干劲的文武将军,著实扫除了不少先皇遗留下来的陈腐弊端,外面的大千世界已经变成年轻人的天下,咱们这些老江湖也该退隐下来享享清福了。再说,小老头本来就是个庸庸碌碌之辈,才会苦拼了三十年,退差之时仍然是个小捕快。」
两人说话间,门口蓦然响起一声闷雷——
「糟老头!」
破落的门板被两只大脚丫踢飞了出去,连接门框的榫头喀喇作响,碎成无法修补的碎片。
好蛮横的客人!朝云迅速站起身,却被曾老头按回去。
交给我即可!他的眼神向她暗示著。
「刘大爷,您老今儿个好兴致,到小店来光顾!」曾老头赶忙迎了上去,极尽鞠躬哈腰之能事。
两上满脸刀疤的莽夫横行进入店门口。「你的破店里有什么香的辣的,全给大爷端上来!」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曾老头忙不迭退进厨房里,张罗几色下酒菜。
朝云的坐姿背对著恶客,无法偷睨他们的外形,但从粗鲁不文的叫嚷声也猜想得到,来人想必在这块小地盘上雄霸一方,属于地头蛇之流。
「顺便替咱们哥儿俩到对街‘迎花阁’叫几个小妞过来陪酒,账目先挂在你的号子上。」第二道喳呼的洪亮嗓门可让朝云香颈后面的寒毛全束成旗杆啦。
是她听错了,抑或恶客之一确实是方千鹤?
「是,小的马上去。」曾老头招呼完客人,悄然地挨到她身畔咬耳朵。「嫂子,那个刘真是平阳一带的地头蛇,专门向小商号们收取保护费为生,身手还算矫捷,他身旁的客人我不认识……」
「我认识。」她提心吊胆地嘀咕回去。「那家伙已经追了我两天,还有其他六个同伙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恐怕她者是人家的目标!危险哪!
「非到必要时候,您千万别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届时倘若双方动起手来,他拼了老命也要保护宋家嫂子周全。
砰!不耐烦的拳头捶上桌面。
「曾老头,咱们老大哥明明吩咐你出去找姑娘回来,你还给我穷蘑菇些什么?」刘真的嗓门和他本人一样粗鲁。
「小的马上就去。大爷慢用,今儿个您的酒账、花帐全算在小老儿帐上,就当小的对您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曾老头哈著腰出门,离开之前不忘投给朝云警告的瞟视。
「算你识相!」刘真咕噜灌下一口薄酒。「方兄,兄弟我敬你一杯。难得方兄这回大驾光临小弟的地域,敢情有了不得的大事亟待处理?」
「做哥哥的正在追猎浪得虚名的天下第一名捕闻人独傲。前阵子他和一个小美人在山野里偷情,被做哥哥的撞个正著。嘿嘿……」方千鹤炫耀得洋洋得意。「真可惜你没能亲眼看看那个又娇又媚的俏娘们柳朝云,她讲起话来的风流劲儿,老子到现在想起来还浑身软绵绵的,可惜被闻人独傲给先沾过了。」
朝云几乎没吐血。去他的!谁和那个臭捕头偷情来著?大色魔居然背地里传扬她的坏话,吃她豆腐,日后非想法子修理他不可。
「柳朝云?」刘真的眉心扭成波浪状。「可是那个与黄河七帮交情匪浅的柳朝云?」
「你听过她的名头?」方千鹤的焦点全放在闻人独傲身上,倒没意料到俏娘们也有点儿名气。
「岂只听过,柳朝云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背后的靠山强得很,连许多成了名的好汉也不敢擅自动她一根寒毛。」否则凭他面貌英俊潇洒的刘真大爷,怎么可能放过那朵名花不敢采。
「那又如何?」方千鹤嘴硬得很。「他娘的,老子就信她有三头六臂。」
「不过闻人独傲居然和咱们黑道上的第一美人过从甚密,这个消息倒是挺新鲜的。」刘真沉吟著。
「他们岂只过从甚密而已。」方千鹤咧出暧昧兮兮的婬笑。「两个人还一起上窑子呢!」
「真的?」
「哪里还有假的!老子亲眼看见他们出了房间就从后门溜走。」论起说长道短的本事,其实男人的舌头和编造故事的能力与街坊的三姑六婆有得拼。
朝云气得牙痒痒,偏偏又奈何他们不得。这两尾流氓坐在客栈正中央,她肯定无法大剌剌地离开现场而不惊动他们。
「真是匪夷所思……」刘真越想越不对劲。「柳朝云掌握不少道上兄弟的秘密,如果她和天下第一名捕勾结,那么大伙儿岂不全被她出卖光了?」
当年柳朝云嫁给名捕宋定天,大伙儿已经怀疑她和六扇门里的公爷们会不会没事举办一个「互通声息联欢同乐会」,幸好当时宋定天并未特别向所有黑道帮会开刀;而那小子翘辫子之后,柳朝云又重入道上好汉的行列,大伙儿对她的疑心才渐次消蚀。如今她居然再度和衙门的人搭上线,而且还是本事、阶饺都高出宋定天好几级的闻人独傲……这代表什么?
「对喔!」方千鹤猛然醒悟。「我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惨了,朝云暗暗叫苦。他们俩若再发挥联想力下去,难保最后不会达成「柳朝云变成闻人独傲抓牙」的结论,如果谣言在江湖间传扬开来,她的小命还保得住吗?目前她还只是被方千鹤追杀成团团转的小陀螺而已,届时搞不好变成道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必须亲自出面「智」止他们才行。
「刘兄,您倒说说看那个柳朝云会先出卖哪个……」
「嘘!」刘真低声喝止他,下巴向朝云的方向努了努。「谨防隔墙有耳。」
轮到她出场了!朝云盈盈地欠了欠身,轻风杨柳似的体态莲移至恶客面前。
「客倌,小店怠慢了。」她恍如尚未认出对方的身份。「店家既然外出,如果您有任何需要,不妨让小女子代劳……咦?这位大爷好面熟,咱们似乎几天前曾经见过面。」
「啊!」方千鹤大叫出来,嘴巴仍卡著一根鸡腿。「是你!柳朝云。」
喀咚!鸡腿跌回油腻的桌面。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方大侠!咱们好有缘哪!」她的笑容妩媚娇艳。混账东西,背地里讲我坏话!
方千鹤抽出悬在腰际的刀刃。「闻人独傲呢?把他给我叫出来,缩在女人的裙子后头当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实在不懂,男人们似乎个个渴望名列「英雄好汉」的排行榜。
「闻人独傲?」朝云眨了眨小圆扇似的浓睫。「您是指那位天下第一名捕闻人独傲?我又不认识他。」
「少跟我装傻!」方千鹤一脚踢飞方型木桌,客栈中央霎时空出大范围的打斗空间。「我亲眼看见你和闻人独傲走在一块儿。」
天下第一名捕迟迟不肯出面,肯定藏身布什间谋思取胜他们的秘策。
「这可奇了,我随便找个小瘪三易了容唬唬你们,你当真相信那个人就是闻人独傲?」她的神情俨然打从心底怀疑他的智商。
刘真悄悄凑近他的耳际。「方兄,这娘们说得有道理,闻人独傲怎么可能和她厮混呢?会不会你看错了?」
「不可能。」方千鹤一口咬定。「我以前和闻人独傲交过手,他即使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
原来他以前和大捕头交过手,八成是打输了给人家,心里不甘愿,才会逮著机会就拼命追打落水狗。
「开玩笑!江湖上的易容术日新月异,我花了二两银子雇了个庄稼汉,将他打扮成闻人独傲的外形,没想到居然骗过了你这个老江湖。」她索性强辞夺理一番。「闻人独傲素来只结交白道,他和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怎么可能扯得上关系?我问人,如果我身旁的男子确实是闻人独傲,他为什么不敢面对面地与你打一架?正牌的天下第一名捕有可能被你追打得躲进妓院里吗?」
非常合情入理!刘真轻轻颔首。就连方千鹤也半信半疑的。
「你好端端雇人假扮闻人独傲做什么?」他无法轻信天底下居然有如此传神的易容绝技。
朝云被问住了。对呀!她找个人来假扮闻人独傲做什么?
「我……呃……」管他的!老招数,先笑了再说。「呵,呵呵呵——」
她穿戴的女罗衫经过涧水冲刷,复又在密林里受到断木残枝的勾扯,满头青丝蓬乱而未经整理,若换成其他的农村农妇,说有多粗陋便有多粗陋。然而,她并非寻常的树妇,她是柳朝云。
真正美丽的女人即使缺少华服的装扮,也能带给凡人神魂颠倒的炫惑。她的娇柔、她的宛转,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让人浑身酥软成浆糊,半天抓不回神智。
两个男人的全身骨头让她笑酥了。
「美人儿,你笑什么?」刘真的心跳登时加快了两倍。
「呵呵呵——」她还没想到!
快点运用你的智慧呀!你在笑什么?总不能效法在赤壁战役中吃了败仗的曹操,边笑边嚷嚷「我笑周瑜无谋、孔明无智」吧!只怕这两个家伙连「周瑜」和「孔明」是混哪条道上的也搞不清楚。
啊!对了。她灵机一动,立刻收起笑容。
「别别别,千万不要停,继续笑呀!」两个男人观赏得如痴如醉。
白痴!她已经草拟好答案,还笑它个什么劲,没事笑心酸的?
「我笑累了。」她瞟过去怨媚的白眼。「闻人独傲和道上的兄弟们结下深仇大恨,每个人都巴不得找机会取下他的项上人头,偏偏闻人独傲脾气和派头都大牌得很,不是成名的黑道人物他还不屑出手,因此我才想到找个人冒充他,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一番,让他不得不出面主动找上我。」两汪晶眸柔睨过去。「方大爷,倘若连您的好眼力也分不出真假闻人独傲,妾身的计谋真可以称之为十全十美啦。」
绝世佳人跟前,方千鹤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著了她的道儿。丢人哦!
「我——我当然明白那家伙冒充闻人独傲。真正的闻人独傲额角生了一颗‘回天痣’,你找来的假闻人独傲虽然模仿得维妙维肖,中偏偏漏画了那颗小黑点。」方千鹤信口道来,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现场找来闻人独傲,瞧瞧他额角上究竟有没有长痣。「老子以为你尚未发觉,被那假闻人独傲骗著好玩,因而想揭穿他的假面目——原来那家伙是你特意找来装神弄鬼的。」
朝云赶紧压下满肚子笑意。原来闻人独傲额头上长痣,他们俩出生入死过好几遭,她居然不晓得他额上长痣,哈哈哈——「既然大伙儿的误会解释清楚了,咱们分头进行各自的计划吧!我不阻挡方大爷去寻闻人独傲的晦气,您老也别揭穿小女子‘假闻人独傲’的计谋。」她交代完毕,走人啦!「那么……两位大爷,小女子告辞了。」
唯有迅速离开是非之地,方为上策。方千鹤和他死党的脑袋虽然以装饰用途这主,没有啥子实质用途——即使摆在脖子上纯粹做「观赏」用途也嫌难看了些,但他们的武功可是高出「聪慧才智」十倍有余。
「且慢!」一只大毛抓翻扣住她的皓腕。「没事坐下来聊聊天嘛!吧嘛急著走呢?」
喔哦!她的双眸迎上两对色迷迷的黑眼珠,立时明白大事不妙。所谓饱暖思婬欲,两只急色鬼排除掉她是「敌人」的可能性后,马上册封给她一项崭新的身份——「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显然撇清了她和闻人独傲的关系仍然无助于让她全身而退。
「不然您还想做什么?」越是遇到猛狠的情势,她的外表益发的娇柔媚人,得天独厚的绝代风情已成为她的保护色。
「这位刘兄弟最近在城郊盖好一座华丽的宅院,柳大妹子既然有幸和咱们踫了面,不如一道过去参观参观。」他奶奶的!少了闻人独傲替她撑腰,他们还忌惮个什么劲儿?方千鹤光用脑袋想像,口涎已经快挂下嘴角。
「是吗?」她的笑容益发欢畅。「可是小女子还有其他的要事急待处理……」
「到城郊逛逛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刘真的大脑泛滥著无尽的旖旎遐想。等爷儿们玩过了,即使你想死赖下来,咱们也非踢你出门不可。
方千鹤的眼皮眯成两道黑缝,伸手探向她衣袖下的纤纤素手。「乖乖跟大爷走吧!」
「当然好。」她笑吟吟的,主动抬手等著他握住。「我最喜欢乖乖听话了……」
进攻!
方千鹤正要制住她的脉门,她蓦然翻手挥向他的脸颊,玉掌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一柄轻薄短小的匕首。方千鹤正值神魂颠倒之际,被她攻个措手不及,总算他多出她的十来年功力没有白练,手势由抓握改为推打,一掌将她逼出两尺远,虎口却无法避免的被她划出一道短而浅的血口。
「讨厌!咱们说话说得好好的,您干嘛平白无故的推了我一把?」她大发娇嗔,似乎刚才的交手全然没有发生过。「好吧!既然您看不起人家,打算把人家推得远远的,我干脆自动离开,省得留下来惹您看了碍眼。」
溜呀!
她把握机会冲向客栈门口。
「哪里逃?」刘真随后飞扑过来。
她距离大街只有一尺远,只要缩短这区区一尺的距离,她就逃出生天啦——
平空出现的黑影填满整座门框,她险些一鼻子撞上去。不会吧!他们还有帮手?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妇道人家,有必要劳驾三位以上的厉害角色围捕她吗?
冷汗暗暗淌下她的背脊。
罢进门的黑影与她打了个照面,两人当场愣住。
是他!
又是她!
他们好像走到哪儿都会遇见。
「闻人独傲。」生平第一次,眼前的清俊脸孔让她产生兴奋的感觉。
救星到了!虽然他的本事比她高明不了多少,但两个臭皮匠总胜过一位独行侠!
「闻人独傲?」两位大哥同时后退一步。这个天下第一名捕是领有执照的正牌,抑或是冒名顶替的「西贝货」?
刘真眯著眼向同伴打暗号。方千鹤却傻眼了。
罢才提到的黑痣系出自他个人的胡诌,若有雷同,纯属巧合,他怎么晓得对方是「真闻人」、「假闻人」?
「他是假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先打了再说。
「啊——」朝云花容失色,一溜烟钻到闻人背后。即使要死,也得找他作陪,免得黄泉路上她一个人孤单寂寞。
两条飞扑而至的身影双双攻向他的上下盘。
这下死定了!朝云捂住眼楮,不忍心看见他被人硬拗成两截的惨状。任何人都有权利死得像个英雄,即使蹩脚如他也一样……
「啊——」惨叫声不负众望的响起。
但那杀猪的狂喊,似乎与闻人独傲清朗的嗓音有些出入,莫非他连声带都被人家捏坏了——
「大……大侠饶命。」方千鹤啪地一声跪在他跟前,两只手腕以诡异的角度弯成铁勾形。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闻人大侠放小的一条生路。」方才还声势嚣张的恶人,现下全成了摇尾乞怜的小瘪三。
刘真的右腿更凄惨,居然压在脊梁骨下面。
「好!」她大声称赞。任何人能把骨头练到对折的功力,当然值得表扬。
「这种事情几乎快变成习惯了。」无奈的深黑色眼楮凝赂她的娇容。「我走到哪儿都会遇见你,而你走到哪儿都会遇见麻烦。」
※※※
三天前,闻人独傲以他仅余的两成功力苦苦追出市镇,难以想象在他有生之年也能品尝到「望尘莫及」的滋味。
他煞步停在出镇的青石子路口,放眼望去,黑黝黝的夜空掩著月娘的凄冷兴华,孤独的石板路直延伸至黑暗的尽头,两旁的树影摇曳,却没有佳人的踪迹。
可以想见,她的脚程快了他三倍不止,此刻恐怕已经绕过两座山坳。
匪夷所思的娘儿们!他究竟何处得罪了她?
当然,他在鸣玉苑里的「暴行」确实让她的名节受到「一点点」损害,但她又没有提出要求他赔偿的条件,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狂飙他一顿,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这算什么跟什么?
丙然如他同母异父的小弟封致虚所言的,女人心正像天山顶峰的千年雪莲,即使旁人跌破了脑袋,也只能模著满把冷空气。
致虚……对了,六日之前,致虚亲眼目睹他和柳朝云摔落数百丈高的绝壁,之后他一直无法捎去自己仍然生还的讯息,致虚可能已经急白了乌发。他得赶紧前往临近的大城市,找著天机帮分舵的落脚处,委托小喽罗替他带个口信给新上任的封帮主。
他暗暗思索片刻,距离此地最近的繁华城区应该是平阳城,既然自己武功已失,不妨暂时安分一点,静消消地模进城门里,想来应该不至于惹上哪门子大麻烦。
孰料,甫踏进平阳城的第一家饭馆——亏他还特地挑了一间最落魄而不起眼的小客栈——三条大麻烦马上出现在他眼前。
可见,人哪!倘若时运不济,即便是白天走路也会踢到铁板。幸好他的内力在这一瞬间是灵光的。
他已经发现,长程奔走之后产生的体热,往往能稍微压抑住膻中穴的寒气,让真气恢复短暂的活络现象。方千鹤他运气不好,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选中他赶完数百里路的运动过后。
「你们想死还是想活?」平淡的语气蕴含著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想活,当然想活。」手下败将们嗑头如捣蒜。
「想活就给我滚出去。」时间拖得太久,只怕又会让他们看出破绽。
「是、是。」两人抱著剧痛的伤势,一步一步挨向大门口。这个当口,他们巴不得自己的背上长了翅膀,立刻远离可怖的扫把星。
「哇……」朝云咋舌不下。几乎连她也要相信,眼前的男子才是正牌的闻人独傲,以前与她同行的落魄男人只能算冒牌货。「阁下贵姓大名?」
「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他气恼的瞪她一眼。这女人委实太三心二意,转眼间便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谁教你短短几天之内马上从狗熊变英雄,我当然不敢置信。」她皱了皱形状优美的鼻尖,俏皮的动作刹那间鲜活了她的眉目五官。
闻人独傲的焦点忍不住黏附在她在面容上。
以前好象忽略了,她的唇形呈标准的菱角状,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甜甜的笑……
「老大。」打老远传来一串嚷嚷。
又来了一票!曾老头的店面今天生意也未免兴旺得太离谱了。
喧噪的叫闹声渐渐移近小饭馆,六个平时与刘真在地方横行惯了的小地头蛇一窝蜂涌进店门。
「刘大哥,咱们在路上遇见著曾老头,他告诉我您上他的破店喝陈酒、玩姑娘,怎么这种好事不叫兄弟们也轧一脚?」第一个痞子跨进门槛。
「是呀,您也清楚兄弟们好久没……大哥?」这伙人终于发现他们的大哥大大被人修理得非常彻底。「是谁将你们伤成这样的?」
「杀千刀的,哪号人物胆敢在咱们的地头上动土?」大关刀 啷一声抽出刀鞘。
「闻……闻人……」豆大的冷汗从刘真额头冒出来。
「闻人?」大伙儿面面相觑。好熟的姓氏。
「闻人独傲?」其中一位小角色猜出正确谜底。
方千鹤剧痛得几乎无法点头。
糟糕!闻人独傲可以感觉到真气从他的血脉中一点一滴的褪去。今番真的惹麻烦上身了!
他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
「嗄?」她不认识她肚子里的蛔虫。
没时间解释了!他们必须攻对方个措手不及。
「冲!」闻人独傲低喝。
他鼓起体内最后的一丝真气,抓起满把竹筷射向众人。木著如箭矢般,直直刺进坚韧的肌肉,三、四个人蓦然痛叫著跪倒在地上。
中了!
「大伙儿一起上!」方千鹤勉强找到狂吼的力量。
闻人独傲回臂抱住朝云,身影晃动,已经闪过碍手碍脚的流氓群。大爷今天没工夫与你们打!
「你们还不快追?」刘真顾不得已方人马是否胜得过名捕,总之这口恶气非讨回来不可。
众喽罗们你望我、我望你。追他?追天下第一名捕?
他们充其量只能算是区区的地头痞子,即使送上门替闻人独傲擦鞋,人家还嫌他们手脚太愚慢,谁有那个胆子敢追上去送死!
「我叫你们追,听见没有?」刘真的脑血管涨出太阳穴。
老大的吩咐已经说出口,看来不追不行。
「……是!」六个人硬著头皮追了上去。
跑出三里,闻人独傲的脚程明显地迟缓下来。
「大捕头,跑快一点。你当咱们在玩老鹰被小鸡捉?」她挂在他臂弯里,动口不动脚。
一滴汗珠顺著他颊畔滑落她的衣襟。
朝云立刻皱起嫌恶的眉心。她已经够「香气四溢」了,不需要他的汗水再来加添一味。
朝云抬头正想责怪他,不期然的,斜睨到他冷汗涔涔的表情。
短短三里的脚程竟然让他喘成「累人儿」,果真浪得虚名。
「你还撑得下去吧——」最后一个「吧」字位长为惊慌失措的音符。
他脚下忽然重重颠踬了一下,两个人同时跌在黄沙地上。
「闻人独傲?」她终于察觉他的情况相当奇怪。
他的牙关明显交响著「的的」的节奏,四肢已经被凶猛的颤抖控制住。
她抬手触模他的额际,寒透指尖的凉意不禁使她打个冷颤。天哪!他全身冻飕飕的,仿佛跌入冰窖,而且待上十几个时辰似的。
「你生病了?」她心慌的扶起他虚软的身体。
季节似乎在他体内进行著截然不同的脚步。外在的世界仍然停留在秋色怡人的时节,他却恍如处身寒冬的盛雪中。
「快……快走……」他的手指勉强揪住她的前襟。
「走到哪儿去?」长到这个年纪,从来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她还没接触过必须完全仰赖她的病人,朝云理所当然的慌了手脚。
「右边……十里……有废屋……很隐密……」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