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院士仍是不信的样子。苏家二夫人轮流看看两个都被吓坏了的孩子,忍不住言道:「老爷,轻儿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是这样的没错。再说了轻儿的话你还能不信吗?这孩子一向知书答礼,为人处事得体周全,断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老爷——瞧您把孩子吓得,唉……」姨娘一边叹气一边搂过月白轻轻地拍著背。
「平日里就是太信任这孩子不会胡来才任由著她,这下好了,出了这么个事情,你让我老脸往哪搁?」
「爹爹,他们只是不太服气孙何,想来不关三姐的事情,怕是说说也就过去了。」
「说说?女孩儿的名节就是这么随便说说才说没有的!」苏老爷子明显气消了许多,两手来来回回地搓著,过了一会,才转而对著月白,问,「月儿,今日之事可是如此?」
月白抬起红红的眼,眼里湿蒙蒙地来回看著爹爹与风轻,刚才,爹爹一进来就不由分说地斥责了她,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爹爹毕竟是更相信风轻……相信风轻的……一瞬间,月白有些失神,莫名地抓紧娘亲的手、莫名地点点头。
老爷子一看,总算吁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想来也是,孙何那人我倒还是有些了解的,憨直忠厚的这样一个人想来也不会做出这等事的,不过,此次会试得了第一确实让人始料不及,也难免让人多说了几句。所以,我说轻儿呀,」苏老爷子捋著胡子继续说道,「李庶几不服气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原本老夫也是颇看好他呢。唉,这真是可惜了。」
风轻有些怔愣,不明地看著爹爹,而爹爹看到她这副模样反倒是愉悦地笑出声来:「轻儿,李庶几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是吧?」
她困难地咽下所以有疑问,低低地「唔」了一声。
这下苏老爷子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再回过去看月白时道:「日后好好待在家里不得出门半步,免得再惹出事端。」月白无措地点头,苏老爷子扫了一眼她们母子,「好好看著女儿,省得再添什么烦心事。」走过风轻身边,想到什么又说,「不要整天出去抛头露面,与韩公子还是少来往的好。」
风轻还未来及想这句话的意思,爹爹的背影又猛地转了过来,盯著自己,怎、怎么了?
「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惠饼楼’里?不是说去看新戏吗?」
在爹爹的迫势下,风轻连大气也不敢喘,绞著帕子,手心里浸著汗,心跳得飞快嘴里却异常平静地说道:「去时戏已过半,而且都满人了,所以就到‘惠饼楼’里坐了坐。」
眼盯著父亲的鞋尖,片刻后才动了动,接著就踏出了门,姨娘也很快跟上。呼,风轻也放松下来,缓缓地吐出气来,过去扶起月白。月白一个劲地抽泣,断断续续地说著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与孙何在一起的话。风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月白哭得累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风轻与篆香也就回房里了。
经这么一折腾,主仆二人也累了,简单洗漱一下就入寝了。
天冷,两主仆就睡到一块取暖。
篆香翻来覆去睡不著,侧著看自家姑娘用纱巾遮著脸,姑娘自出了三姑娘房门就没说过一句话呢。
「四姑娘,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怪怪的,老爷怎么这么看中李公子呀?我就不觉得他哪里好,还说不让姑娘与韩公子来往,怎么了?我觉得韩公子人好。今天明明是李庶几闹事,倒怪起韩公子来了,真是没理由。姑娘你说是不?」篆香动手扯过风轻脸上的薄纱,姑娘怎么一直都没回个话呀?
风轻忙拦住篆香的手,只把面上的薄纱扯下露出眼楮,却不答篆香的话,只瞪著帐顶。
「哎呀,」篆香一下跳起来,震得床铺都差点晃了起来,「姑娘,你说老爷的意思是不是想将你许给那个李庶几?」
猛地一吸气,风轻撇过脸,纱巾就顺著滑落在枕上,「别胡说。」被下的手慢慢地拢紧,指甲一点点地刺进掌心里,不、不会是这样的!风轻不相信,她不相信会是这样的!
「姑娘,我哪里胡说了?」篆香浑然不觉风轻的异常,「老爷一向就比较偏疼四姑娘,能不让四姑娘常和韩公子出去?瞧瞧三姑娘就不行。现在又当著姑娘的面称赞李庶几,定是老爷想改了主意把姑娘许给李庶几了。嗨,我都不明白那个李庶几有什么好的。老爷干吗一直……」
「别说了。」
「还对他另眼相待,真的是!」
「篆香……」
「姑娘,你怎么了?」篆香翻个身子支著手撑著脸看著旁边的风轻。
「没什么。」风轻淡淡地说。
篆香看著风轻侧著的肩轻轻战栗著,姑娘她……扯过被子把风轻捂得严实些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伤心了?」
「没有,别瞎猜。」风轻还是很淡很淡的声音,比先前说的小声了,闷闷地从被里传出来。
篆香心一惊,侧著身子躺下来,揽著风轻的肩头,「姑娘,你别难过了,没准只是老爷说说罢了。」
「没事,我说了没事。」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她轻轻地吸气,再吸气,手从棉被里探出来。
篆香一下就握住她的手,「姑娘……」说著连她自己也难过起来,鼻头跟著酸楚起来。
「没事,突地就难过起来,我没事的。」风轻缓缓吐著气,嗓子里、心里都慢慢堵了起来,闷闷的情绪在心里很快发酵起来,变成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了上来。
「姑娘,你别难过,这、这都怪篆香不好,惹姑娘伤心了。」篆香急了,轻轻摇著风轻。
「不关你事,我也不懂怎么就难过起来,别说了,睡吧。」风轻反过来安慰篆香,轻轻拍著她的手背。
篆香看著一直侧著身子的风轻,不知说些什么,翻了身子平躺,眼睁睁地看著,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轻缓缓地吸气、吐气,却仍是奈何不过酸楚的速度,一行清泪顺著眼角落入枕里,渐渐地湿晕开了。
事情并不若风轻所愿般停下来,反而以其燎原之势在整个书院漫延开来,一时间沸沸扬扬闹得尽人皆知。苏老爷子绿了脸,对著这个一向疼爱有加的女儿大声呵斥,从此不得踏出家门半步。
不得踏出房门半步呵,风轻幽幽叹息,听闻下人说孙何有来拜访爹爹,结结巴巴地解释一通后说是愿意娶三姑娘,而爹爹大怒呵斥没有这样的门生,孙何几乎是被家丁架著出来的,无奈之下搬入鲤跃居里。
风轻时不时地去看月白,月白就只一个劲地哭,她也只是茫然无措的,帮不上忙。
韩侦来了两次苏府,说是来探望四姑娘,小厮则说四姑娘身子微恙不能见客;说是来探望老爷,就说老爷忙于书院学子考试之事无法与之见面。总而言之就是韩侦吃了闭门羹。这些都是从下人门嘴里听来的,每每听到这些,月白总是用凄楚的目光哀怨地看著风轻,让风轻也隐隐跟著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在「惠饼楼」里闹的事并没有传得太厉害,因为大多被淘汰的学子都已回乡的缘故,当然也因为孙何已是名副其实的省元,怎么说都是朝廷选拔出的人才,即便要说些流言,也会说得稍显隐晦些。所以这事也唯有在「誉海书院」闹得厉害些,传得最为厉害的是孙何与月白的「私情」之事。孙何一听到流言露出个边角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跟苏院士说要娶月白姑娘。韩侦几乎能想象孙何当时的笨拙模样,一想到这个自己就头疼。都说好了待到考取宝名再去提亲的把握大些,可这小子……唉,这小子读书是一流,可一说到人情世故……这可真是让人头疼的家伙啊!
风轻也不知道怎样了,不过,她是那么灵慧的一个人,想来是可以应付得了的吧。不由想著她在他面前那么明显地阻止篆香丫头的话,说只是与李庶几踫巧遇上……呵呵,明眼人都看出她说了假话,可是她仍是显得一派无意,一派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娴静模样。呵,连他都看出那个什么李庶几对她的心思呢,那样的眼神……那样看著她的眼神……真不是滋味呢——韩侦别扭地承认这点,酸酸的闷闷的。
呃?韩侦几乎是跳了起来,被谁大力地拍著脊背?侧脸一看,竟然是娘亲。
「我说儿子,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韩夫人见韩侦似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不由得皱眉,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学会发呆了?
「为娘的想安排你与门下省傍事中的女儿见面,你意下如何?」她提高嗓门直接说。
哦,原来是这事,记得娘亲有跟自己提过,当时自己说了一切听凭娘亲的意思,但现在,韩侦触著心底的柔软,说道:「娘,这事孩儿看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娘看过给事中的女儿,模样俊俏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配你不差!」
「娘,你给孩儿回了吧。」
「为什么?是不是有意中人了?真有了让娘给你说去。」韩夫人眼都亮了。
「哪有?娘你别乱猜。」韩侦看著娘亲的大眼直直盯得他浑身发毛。
「儿子你怕什么?拿出点打仗的气魄来,畏首畏尾的哪里像我的儿子?」
韩夫人说这话颇有豪气干云的样子,但韩侦可是了解自己母亲的,怕是再说下去更是没完没了的啦,随即说道:「娘,现在厨房正忙呢,你不去看看吗?」
「别顾左右而言他了,不过我是真要去看看,要不没准不合你爹的胃口,」拂拂袖子,她不由得叹道,「怎么有这么挑的人?以前行军打仗从没计较那么多,粗粮野菜哪样吃不得?回了京都倒样样挑起来了!」
韩侦也不答只是笑,突然脑子里想了一个问题,「娘,当初你为什么会嫁给爹爹的?」
话一出口,母子二人都愣了一下,韩侦愣是因为这问题过于唐突,而韩夫人愣则是……她似乎是很用心地想著儿子的这个问题,是了,当初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嫁给那个大老粗的?
半晌后,韩母摇摇头看著儿子,再摇摇头,不是不记得,是真的不知道。
韩侦有些傻地笑,「没事,娘,你去忙你的吧。」
韩母看看儿子的脸,再想想,唉,算了,年纪都一大把了想这个做什么。待要走之际又回头对儿子道:「儿子,真有中意的姑娘让娘给你说去啊。」说著又不悦地皱眉,「别没心没肺地说什么没有之类的话。我看那给事中的女儿就挺合适,唉,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一个好媳妇人选。」说著还颇为可惜,远远地还听闻她的叹气声。
韩侦笑著摇头不答,望著娘亲的背影,不由想到,其实这世间不知有多少男女都寻不到嫁娶的理由就这么过了一辈子,可是,他现在突然觉得有一个嫁娶的道理很重要。如果说这个道理还与风轻相关,那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他轻轻地吁口气,再去试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