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想了会回头问了那么一句:「篆香,很多人都说我跟三姑娘长得像,你以为呢?」
「三姑娘?」篆香微愣了一下才道,「确实是挺像的。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哪家的姐妹都会长得像的嘛,我和我妹子还像著呢。啊,姑娘干吗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有,随便问问。」风轻拢了一下暗灰色的夹袄,半握著拳把手缩进袖里,嗯,初春融雪的时候最冷了。
「啊,四姑娘,你说这孙公子是怎么了,怪里怪气的?」篆香还忘不了刚才的事,「又呆又愣像块木头似的,如今再加上如此古怪,想来玉炉这回定是会输。居然说他会得省元?天下掉馅饼还差不多。」正洋洋得意的篆香话才落就发现自家的姑娘正盯著自己,怎、怎么了?
「篆香,我都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呢,嗯?牙尖嘴利的?」眸子半眯著,有著星芒一样的闪动。
「哪、哪有啊?」篆香吞一口唾沫,「这还不都是让玉炉给逼出来的嘛。你知道她平时多厉害的啦,我若不这样和她在一块基本没我说话的分。」
「有吗?我可没怎么看到玉炉话多呀?安安静静的,和三姑娘一样。」
「那是在四姑娘面前嘛。你没听三姑娘也说我是安安静静的贴心人吗?」这个是自然的嘛,在别家姑娘面前哪容得如此放肆。偷偷瞧一眼四姑娘,嗯,没怎么有表情嘛,她安下心来。还是伺候四姑娘好,三姑娘身子太娇,也不爱说话,总是用一双眼默默地瞅著人看,这也只有玉炉能把三姑娘给伺候好了。
「四姑娘,」篆香眼一亮,「快过来看看,这里的木簪好漂亮啊。」说著身子已经凑过去拿起摊铺上的木制雕刻发簪瞧了起来。
把手伸出袖外,随意地挑一支来瞧瞧,暗褐的色泽,打磨得倒还圆润,不过其上弧线刻纹略为不平,还可以看到条状的磨痕,端处是一支小小的梅花,开得丰艳。虽然它的做工如此粗糙,然却也有种天然的质朴纯美之感。
「这梅花挺别致的。」风轻忍不住赞道。
一听到这话小摊的大爷却眯缝著眼乐呵呵地笑了,「这位小姐,这可不是梅花,是桃花哦。」
「桃花?」再次端详起来,花瓣上有淡淡的三道划痕,想来是代表著花蕊的。风轻问,「是自己刻的吧?」
「是小老儿自己做的,平日里就做这个糊口。材料都是在山上找的,省事。」
风轻再拿起另一支瞧了瞧,然后目光落在小摊上为数不多的发簪上,「啊,都是桃花呢。」虽然形态各不相同,然而都是桃花式样的发簪。
「呵呵,这些都是我那老婆子喜欢的样式,她呀,打小就喜欢桃花呢。」说著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展了开来,和著冷风吹打在脸上出现的暗红,居然有一种甜蜜的味道。是的,甜蜜,风轻有些吃惊地想著这两个字眼。
「桃花为盟。」她喃喃地念著。
突地,像是感情都不一样了似的,指腹温柔地抚过花面,感觉到细细的纹路,还有一种神秘的情绪……那样的质感轻刺著她的肌肤,带著一种类似心动的情愫。风轻的眼有些悠悠地抬起来,几乎是立即地就落入另一个人的眼神里。
他站在酒楼门口,离她……并不远,甚至可以说是很近的,所以风轻能够感觉得出他是在——看她!她看到他打量、探究的眼神盯著她,嘴角漫不经心地含著笑,叨念著:「桃、花、为、盟。」
风轻一下子不自然起来,下颌不住地往里收,而篆香那丫头还是高兴地挑选著发簪,风轻想叫她却不知如何开口,眼——莫名地又飘到对面那人的身上。
他看起来略显浮华,隐隐地又有些张扬,和大多富家公子一样、和大多书院的学生一样,只是他的嘴角似笑非笑的,有淡淡的轻睨,风轻从没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看过,让她感觉自己是被审视著的,她在心底里皱眉。但,无论如何这样回视一个陌生男子的眼,这都是件不合规矩的事,复而低下头,「这桃花簪多少钱?」
「三文钱。」大爷乐呵呵地道。
篆香看看风轻手里的簪,从腰袋里掏出三文钱来放到铺里,「四姑娘你选这支呀?」
点点头,她两手捂住发簪,「看了老半天了你不挑一支吗?」
「呵呵,奴婢平日里都用不上,再说这簪子还是姑娘戴著好看。」篆香舍不得地再次模著发簪的面身。
风轻看著篆香低垂的小脸,轻轻地笑,「自己挑一个喜欢的,这钱我替你垫著。」
「真的?」篆香一下展了笑颜,但又生怕风轻会反悔似的,忙模索著腰袋掏出三文钱放进大爷手里,胡乱从一堆发簪里挑了一支,「四姑娘,我可以喽。」
「这样就行了?」风轻再问。
篆香猛点头,「四姑娘,要不我们上‘富临戏院’听戏去?」
风轻想想点点头。
篆香扬眉,「那我们要快点,要不赶不上了哟。」
这鬼丫头!风轻淡淡地笑,任篆香急地拉著她走,眼角淡淡地扫去,酒楼门外进出的人来来往往,已无人伫立,她嘴角轻轻地抿,有些漫不经心。
看了一眼篆香紧捏在手心里的桃花簪,便问她要了过来想替她戴上,篆香却道这是要替她家中的妹子买的,说是过些日子家中的妹子就要及笄了,连个像样的发饰都没有,想送一个桃花簪给妹子使。风轻端详著发簪,想著篆香的妹子,模样儿还算端正,「女孩儿及笄可是大事,这发簪你自己留著使,我不是有一对银制的双蝶流苏簪,都不曾用过,赶明你就给你妹子送去。」扫了一眼瞪大眼似乎不信的篆香,风轻佯装无奈地说,「怎么不喜欢吗?不喜欢那就算了。」
「啊,没有的事,四姑娘我就知道你对奴婢最好了,多谢四姑娘。」篆香机灵地连忙跳起来谢过风轻,呵呵,这样真的太好了,「要不,这桃花簪的钱奴婢还是自己付吧,拿了姑娘的东西还要姑娘替奴婢垫钱。」
风轻睨她一眼,「我又不缺月钱使,你自己省著钱留给家里贴贴家用吧。」
「呵呵,」篆香的眉眼都笑弯了,「四姑娘人真好。」盯著近在咫尺的戏园子,篆香无不献媚地说,「四姑娘,待会看戏得有一段时间,奴婢想……呵呵……」
「又想吃惠饼楼的鸳鸯珍珠饼了?」
篆香喜笑颜开地点著头,「四姑娘真了解奴婢啊。」说著别过风轻去了。
风轻无奈地摇头,这丫头怕是被她宠坏了。戏园就在旁边,但她是不好一个人进去的,这多少有些不妥,她移了些步子在侧边墙外静静地等著。
尽避春寒得厉害,但街上却是极热闹的,这个时候小书摊子特别多,随意看去就看到四五个书摊子,听听小贩们的吆喝,也大约知道是应试学子们的作品,这些她是略有所闻的,为了引起注意,这也是许多学子的选择方式之一。
站会就觉得冷了,地气特别重,感觉到绣鞋浸著寒意,她小小地跺著脚,两手交握著伸到袖里,手腕一下被什么东西硌著了,掖著袖口的手一松,那支桃花簪就顺著袖口滑落进了地面。
青花石板上,发出清脆的跳跃声。
掖著暗灰色的披肩,弯腰,指尖轻触上盈盈展开的桃花面,一只纤长的手早一步钩住簪身,并不急于拿起,中指轻轻一挑落入其掌心,拇指无意地轻抚过簪面,风轻一愣,抬眼望去,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适才那名站在酒楼门外的男子!
两人挨得太近,能感到对方浅淡的呼吸,还有对方那太过明显的笑意,风轻脸一红,收回自己的手站直了身子并稍稍退后一步,「公子……这簪,是小女子的。」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这张清雅的脸,她有著一双清澈明媚的眼。他抚著发簪,有种风情的味道,身子往前倾对上风轻的红脸,低沉的声音轻缓地溢出:「嗯?桃花为盟?」
风轻脸大红,不禁往后靠一下,「公子——」
他低低地笑,然后在风轻还没有意识到之前,桃花簪就插进她的发鬓中,衣袖轻轻地下摆,宽大的袖口划过衣服前襟,摇摇荡荡。
「和孙何说的不一样呢。」明显的笑意,隐隐地不以为然,他越过她清澈的眼看向那粗制的发簪,又是低低的笑声,转身离去。
「孙何?」她不明地喃喃出声。
「呵呵,」宽袖一甩,正对上她,退不去的浮华之下有一种隽秀的风采,他不变的隐含笑意的声音,「难道还有第二个叫孙何的傻瓜为姑娘朝思暮想吗?」
风轻的红潮渐渐地退去,盯著远去的背影,那袭湛蓝的华丽直裰对襟长衫隐于人群时,她的嘴角勾起若隐若现的笑意,嗯,孙何是不是傻瓜还有等考究,不过她已经确认刚才那位公子会是傻瓜之一呢。
「四姑娘、四姑娘,刚才你和谁在说话呢?」踫巧赶回的篆香咬著香脆的香豆,含糊地问。
「啊,没有,问路的。」风轻淡淡地道,接过篆香递来的油纸包鸳鸯珍珠饼,只是闻了一下又复递回篆香的手上,「你这丫头就只会吃,大街上也没个规矩。」
篆香干笑两声,复又把饼层层包好,惠饼楼的饼就是香,隔著四张油纸也能浸出香味来,让她每次都忍不住在街上就垂涎欲滴食指大动起来。
「姑娘,今天演那一出啊?」
「今天……今天不看了,天暗怕是会下雨,还是早些回去吧。」
「姑娘——」篆香有些不舍,这可是难得出来一次,下次出来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她可不想错过呢。
「好了,下次?」风轻轻柔地问,却是不容篆香再说下去。
篆香嘟囔著跟在风轻后面,对了,她家姑娘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心思转得太快,就如今天,想来看戏就来了,可戏还没看成想不看就不看了,唉,她怎么摊上这么个主子哟,可惜了她的一场好戏。
风轻也不理会她的不愿意,拢著披肩,看著灰暗的天,她莫名地想起二哥的变化,想到出来时孙何喜忧的变化,还有刚才莫名的对话,心底莫名地忧伤起来。这种忧伤像一道远远的想象与渴望,让她感觉有些乱,虽然如此,但静静地吸著冰凉的空气,却是从没有过的清晰,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直以来所以为的事情有种因为清洗过而浮露于外的痕迹,像是希望一样,于是,她的脚步也跟著轻快起来。
母亲似乎知道她出去过的事,用晚膳时有意无意地说起了女孩二七后应当多学妇德女红,以便将来能相夫教子,她默默地吃饭没有做声,而旁边的月白却是煞白了脸,几欲晕倒的模样,玉炉说是三姑娘近日偶感了风寒身子微欠。父亲略为皱眉倒也没说什么,转过身子跟二哥说最近不要老往「广济堂」跑,这些日子书院忙,也让他多多交际一下,复又重提了钱易、李庶几和孙何的名字,说这几人最有希望高中魁元,现在多多走动总归是有好处。二哥含糊地应声,背著父亲无奈地对她眨眨眼。
其实大哥把书院打理得很好,而且志趣也在这方面,可以说是父亲的得力助手,但二哥……父亲的意思怕是希望二哥也能如大哥那样,能安心下来为书院的扩大而努力,只可惜二哥他志并不在此。
风轻悠悠地翻弄著手里的桃花簪,中间显出了一道裂缝,细细地延伸到桃花面下,露出了淡黄的木质颜色,心里不禁暗暗地可惜这桃花的誓约,对著铜镜小心地插进发里——这发簪并不太合适未出阁的女子,也许,这簪本就不合适她。
轻轻地抽取了出来搁置在一边,那淡黄的木质颜色——这桃花为盟竟就这么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