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气色不太好。」从来都是炯炯有神的眼楮今天似乎有点黑晕,罗煞为自己的酒杯斟满,举了起来。
「呵呵彼此彼此。」因为连日来的疲累而显得有点儿病态的欧阳透拿起盯著笑了一早也没喝过一滴的酒杯,和对方的酒杯轻轻敲击。
翡翠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声音,荡漾的梅子酒溢出清淡的香气。
罗煞啄了一口酒夜,「想不到你也是个狠角色。」
「只是有了必须保护的人」欧阳透眯了起来那双向来只有澄清光泽的眼楮,让人无法看透此刻他的眼神到底包含了什么。
「呵呵」罗煞放下酒杯,刚刚的调笑意味一敛,瞬间换上了一张冷酷如同罗刹鬼的脸,「你确定要这样做么?」
欧阳透并没有回答,手中的酒杯被他玩弄著,里面的酒不受控制的晃动著。
罗煞没有看他,继续说道:「相信以你现在的能力,要毁掉一个人实属简单。不过带来的后果,你应该也很清楚」
欧阳透眉头轻皱,笑问道:「你要阻止我么?」
再为自己斟了杯酒,罗煞淡然看著坐在身边这头蛰伏年久的猛兽:「我只是想知道,现在的你,是否还清醒。」
清醒?欧阳透嘴边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自从走进那个凌乱不堪的房间,自从看到躺在血泊中的赤果身体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疯狂了。
清澈的酒终于定住,然后消失在厚实的唇边。
眯著的眼楮张开,散露出一股令人震撼的残忍。
完全不可能是由这个温文憋憨的男子口中说出,却又如此冰冷如若天山融雪的声音:「我要掩盖一个秘密。我要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罗煞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此刻他也十分想知道这个可以令一个老好人摇身变为修罗鬼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他更清楚,自己并不想成为修罗鬼的猎物。
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若雪啊若雪,即便你察觉到此人身上背负了无法告人的秘密,也无法化解这种执著。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手中酒杯一抬。
「叮!」的一声如同清泉滴石之音过后,酒尽人散。
剩下清晨里的青松亭,残留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冷热煎熬的管小司式大捉弄的缘故,欧阳透染上了风寒。
虽然不至于病倒在床榻上,但也足够让罪魁祸首的人愧疚了。
想不到初次由自己独立诊断的病人居然是欧阳透,管小司叹著气将煎好的药倒近碗里,小心翼翼捧著回到欧阳透的房间。
「我不是说了叫你多休息吗?!」
才刚踏进门槛就看见本该躺在床上静养的人居然又坐到桌子旁看帐簿,生气他那完全不注重自己身体的态度,管小司忍不住大声斥责那个净懂惹人生气的傻瓜。
听到怒骂声的欧阳透连忙放下手上刚刚看了一点的帐簿,在再被骂之前慌慌张张的跑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有点掩耳盗铃的说道:「我有在休息!」
「有吗?」管小司眯著眼楮看看桌子上本来堆积如山但现在已经处理泰半的帐簿,还有被慌乱丢在砚边沾满了墨的毛笔,心中暗自叹道为何平日老实巴交的人居然会是这个如此不听话的病人。
「有啊!」摆明睁眼说瞎话的人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在闻到缓缓飘过来的苦涩药味时,宽敞的眉宇孩子气的皱了起来。」好苦」
「还没喝你怎么知道苦啊」真受不了这个病了就像孩子一样的大人,兴许是因为平日身体健壮,常年都不会被病魔击倒的缘故,少有生病的欧阳透对苦的味道十分抗拒,只要一闻到药的味道就开始耍赖。
「真的好苦嘛」欧阳透看著逐渐靠近的药碗跟里面黑乎乎的液体,脸部老实地反映出厌恶的表情,「我不要喝可不可以啊?」
「不可以。」斩钉截铁的否定了千篇一律的哀求,管小司把碗凑近他的嘴唇。
「呜不要」逃避现实的紧紧闭上眼楮,把嘴巴闭得比蚬壳还严实,拒绝的呜咽声从密封的喉咙里面传出来,欧阳透就像个拒绝被太监灌赐死毒药的傧妃
按耐著快要被磨光的耐性,管小司保持著仅有的微笑柔声劝告道:「透少爷,乖乖的啦,苦口良药嘛」
「骗人」被子外仅露出的细长眼楮此刻更是眯得只剩下一条细缝了,实在像想不到一个熊般巨大的男人居然像个小媳妇般躲在被窝里眨巴眼楮,「我都喝了十天了都还没好,我不要喝了」
忙著抵抗的欧阳透完全忘记了为自己诊治开药的大夫就是眼前的人,在看到管小司变青的脸色之后才注意到自己说了多不该说的话。
避小司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药碗放到桌子上,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知道自己学艺不精这样吧,让苏大公子另外请一位大夫来为你诊治,我回去跟刘老爷子多学几年」
「咕噜咕噜咕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蜷缩在被窝里的大个子像被火燎到了般「噌」的跳下了床,鞋子都来不及穿的跑到桌边抓起适才避若蛇蝎的「毒药」海量的灌了下去,然后把干净得连碗底下残留的药渣都不留的药碗递到管小司面前:「喝完了!你不要回去!」
避小司瞄了一下干净的药碗,这才抬起头哀怨的看著欧阳透,说道:「你不是说我的医术不够好吗?」
「不不是我是说」
「你不是说我煎的药很苦吗?」
「不不会那个」
「我看我还是」
「不要!!」欧阳透一把抱住企图离开的管小司,大声的说道,「我不要你回去!不许你回去刘老爷子那里!!」
怀里的管小司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奸奸的一笑。
呵呵虽然最近变得有点强势,也懂得抓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但是啊牛嘛,牵到了京城,也还不就是一头牛么?呵呵
从怀里掏出一点点下药用的姜片稍微划了划眼角,老套的催出些许泪水,然后抬起头凝视那张更加惊慌失措的脸:「药真的很苦吗?」
「不,不苦!!一点都不苦!」这个时候,就算问欧阳透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出来的,他也不会说是了
「那么晚上你还要喝药吗?」
「要!当然要喝!!」可怜的欧阳透,大概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避小司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赠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呵呵呕」放下心来的欧阳透这才觉察到自己刚才喝了些什么,苦得无法比拟的恶心味道从胃翻了上来,冲得他想作呕。
早有准备的管小司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糖球,拿到他眼前晃啊晃的,恶作剧的笑道:「想要吗?好甜的哦」
像看到救命灵丹的中毒者般,欧阳透渴望的看著那个小小的糖球,张开嘴巴等著管小司丢进来。但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怀里的这个人是只化成了人型的小狐狸
「才不给你呢!」
眼见他把甜甜的糖球丢进嘴里,欧阳透想都不想的用嘴巴直接封过去企图在融化之前「狐口夺糖」。可怜的小糖球在本来身体细小的前提下,被两根热力十足的舌头抢来夺去,不肖一小会就「香消玉陨」了。但欧阳透的舌头似乎不懂满足的在充满了甜味的口腔中扫来刮去,似乎想把仅剩的甜味掠夺一空。只是不管他怎么舌忝,怎么吸,管小司的嘴里总有无尽的甜味,引诱著他无法离去。
「欧阳,听说你病了」
这世上最不识时务的人,也是最经常遭人怨恨的人──落雁堂少主方晓天,像是算准了时间般推门进来打破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糖球争夺战。
「方兄你好」
欧阳透的脸像变戏法般瞬间红得连关老爷子也甘拜下风。
而一旁的管小司却毫不在意,只是狠狠的瞪了那个家伙一眼,在心里暗自诅咒他回去的时候最好被马踢死。
「听若风说,你病倒了。该不是最近操劳过度了吧?」早就习惯被诅咒的方晓天习惯的漠视能戳穿人的视线,拉过欧阳透的手想为他诊脉。
「啊,不劳方兄费心了」欧阳透连忙缩回了手,满脸歉意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这下倒轮著方晓天奇怪了。他「药侠」出来行走江湖,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求医的哀求,却没有任何人拒绝过他的诊治,毕竟在他手下的病人,在病好之前暂时没有死掉的例子。呜难道说他的信誉已经受到了质疑他好可怜哦连朋友都不信任他了呜
欧阳透当然知道自己的拒绝很失礼,他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不相信方兄的医术,只是小司已经帮我诊断过了,吃了药之后也好多了,所以」
「嗯嗯,我了解了!」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原来他并不是不被信任,只是因为可怜的病人早有一个霸道的专职大夫了。
「方兄找我是」
方晓天嘻嘻一笑,眼楮咕噜一转的瞄了瞄在一旁因为欧阳透的话而暗自欣喜的管小司。
收到暗示的欧阳透连忙对管小司道:「小司,你去泡壶茶来好吗?」
「嗯。」管小司点了点头,拿著完成任务的药碗退了出去。
听著脚步声渐渐消失,欧阳透那张本来洋溢著温柔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仿佛刚才在房间里发生的温暖不曾存在过般。
「已经上钩了吗?」
方晓天点了点头:「欧阳亮看过货之后很满意,不过对价钱方面还犹豫不决。」
「他没有那么多银两把货全都要了,我们可以把价钱稍微压低一点,再告诉他可以分开付款,甚至可以等到他稍微回本了再付也行。」
「这么好的条件难道说他不会怀疑?」
欧阳透弯弯的嘴唇散露出一丝丝残忍的笑意:「会!但是他急于将藏宝楼从我手上赎回,自然就要冒一次险,而现在正好有一条大肥鱼在他面前游过,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唉你还真是了解他。」
「怎么可能不了解呢?」欧阳透淡淡一笑,认真地看著他,「他可是,我的弟弟。」
方晓天这一天绝对敢对天发誓,他肯定的从这位从来都是温文儒雅、与世无争的友人身上看到了比任何一个残忍的江湖杀手更加嗜血的杀意。
「欧阳你还好吧?」
杀意消失了,却而代之的冷静,让人看不透的冷静。
「不用担心。我还没疯」
「欧阳,「此刻,方晓天忽然觉得自己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从来都不曾看透过眼前这个名叫欧阳透的人。」值得吗?你会后悔的」
「不。」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有无尽的坚定与恨意,「我不会。」
方晓天轻轻的叹息,流出了窗外,也流进了躲在走廊偷听的耳朵中。
「小骚,你觉得透少爷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们呢?」
蹲在厨房里看管著煎药的柴火,管小司抱著软软的小狐狸询问道。
「唧唧!唧!」白色的小脑袋上下晃动了几下,似乎认同了他的观点。
「你也是这么觉得啊!」管小司丢了一根柴枝到炉子里,看著红艳艳的火苗说道,「他居然用命令的语气叫我去泡茶,足以看到他多么不想让我听到他的报复,所以才急于支开我。不过为什么不想我知道呢?」
「唧唧」漂亮的黑色大眼镜眨巴眨巴了几下,陪著主人认真的做沉思状,但也不要太期待一只未成年的小狐狸能有什么好主意吧?
「小骚啊,你觉得他会是那种记恨著别人夺取属于他的家产而去报复的人吗?」
「唧唧!唧唧唧唧!!」
「你也觉得不是吧?」
「唧唧!」
「就是嘛!如果是的话,很早以前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将财产拱手想让了啦!好奇怪哦」
「唧唧唧唧!唧唧!」
「一定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而他又不想让我知道!」
「唧唧!唧!」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如果问他的话,就会被直到我偷听他们的谈话」
「唧唧,唧」
「怎么办呢?」
「唧唧」似乎少运动的脑袋因为思考了太多开始累了,小骚耷拉著毛茸茸的尾巴盖住自己的脑袋,蜷缩成毛毛团躲在管小司的怀里睡起觉来。
「你这个家伙!!」看著怀里那只没有义气的东西,管小司揪了揪漂亮的白尾巴威胁道:「不想变成焦尾狐就给我起来!」
「唧」无视他的威胁,小骚在适当的时候就听不懂人类说话了。
「唉真该问问你的主人怎么把你养成一付懒骨头」
「咦!对了!透少爷不说的话,可以去问知道的人啊!既然对付的人是欧阳亮,所以他一定知道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
欧阳透的病毕竟只是小事,很快就康复了。才刚好起来,便又难以看到他的背影。
而管小司也顾不上埋怨,向罗煞请了几天的假,便到欧阳府附近埋伏,想找机会向欧阳亮问清事情。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那个宅心仁厚的人变得如此热衷报复。
又或者,他是不想看到喜欢的人变得那样六亲不认的残忍。
但好几天了,都不见欧阳亮从宅子里出来,反而有很多官差在附近走动,不寻常的空气让他又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这天,他又躲在附近的巷子里,突然看见一对衙役凶神恶煞地带著枷锁冲进欧阳府。
不消片刻,便从里面锁了个人出来。
远远看去,竟然是那个曾经如此意气风发的欧阳亮!
诧异的看著渐渐远去的一队人,耳边听来人们议论纷纷的对话。
「欧阳家的少爷是怎么了?突然被抓了?」
「你不知道啊?听我那个当衙役的兄弟说啊,那位欧阳少爷可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犯了这么大的罪啊?」
「听说是犯了贩卖赃物的罪,而且卖的还是不久前被劫的贡品!」
「哇!!那还了得?」
「就是!」
贩卖被劫贡品?!
避小司知道,那个表面上嚣张跋扈的欧阳亮虽然经常作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还不至于有贩卖被劫贡品这种杀头大罪的贼胆。难道说那天他听到的对话就是
天啊!透少爷居然是想将自己的弟弟置诸死地?!
他还以为他只是夺回藏宝楼,严重一点的或者是让那个家伙身败名裂而已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