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下雪天。
左敏慧载著两个孩子从学校回来,她将一副粉红色的手套给心儿。这可是她一看到,就觉得很适合她的心儿戴的。
「心儿,妈妈给你买的手套,喜欢吗?天冷了,要记得每天都戴著。」
「谢谢妈妈。那妹妹的呢?」心儿欢喜地将手套套在手上。左敏慧一怔,笑道:
「宝儿的啊,前几天不是刚买给她了吗?」
宝儿捏著自己的小手,她不敢说,前几天给她买的时候,妈妈明明也给姐姐买了。心儿抱怨道:
「妈妈,你肯定是忘了宝儿的手套了对吧,再过几天,就是宝儿生日了啊,妈妈应该给宝儿买才对。」
「生日?」听到这个词,她急速将车子停在路边,「你认为这是该过的日子吗?」
她怎么也忘不了,就在宝儿生日的那天,丈夫为了赶回来给她过生日发生意外的事情。
「妈……」心儿还想说些什么,左敏慧冷声制止:
「行了,那天我们家永远只过忌日,不过什么生日。」
心儿不敢忤逆,当然也不愿意看到宝儿伤心。她将手上分红的手套脱下来。
「宝儿,姐姐把这个送给你吧。」
「我不要。」宝儿心里是抱怨的。
「宝儿,快拿啦,姐姐送给你的。」
「我不要。」宝儿固执地将目光转到车窗外。
心儿摇晃著她小小的肩膀。
「好宝儿,姐姐送给你的礼物,你快收下啊。要不这样,姐姐先给你,下次再让妈妈给姐姐买好不好?妈妈其实也是想给宝儿的,我们可都是妈妈的女儿呀!」
「……」某个句子刺痛了宝儿的心,看著粉红的手套,她眼楮一红,哭道,「我才不是妈妈的女儿,妈妈只喜欢姐姐,不喜欢我!这个手套,我才不要!」
宝儿将手套丢出车窗外。
心儿急忙打开车门:
「宝儿不可以这样,你怎么会不是妈妈的女儿呢?这是妈妈送的手套,不能丢的!」
心儿跳下车,蹦蹦跳跳跑过去想捡起那双手套。
妈妈送的,她有,可宝儿却没有的,粉红色的手套。
然后,一辆车子呼啸而来。
心儿就那么被抛到空中又坠落下来。
小小的身体下,都是血。
她就那么躺在血泊里,再也没有张开眼楮来。
她失去了心儿。
……
今天的宝儿也一样。
可是……不可以连宝儿也离开她!
左敏慧突然狂乱地喊起来: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
雪越下越大。
宝儿的血还在蔓延。
雪,想要将这无边无际的血给掩埋。
宝儿吃力地伸出满是血水的手,握住左敏慧的手。
紧紧的,紧紧的,用尽最后的余力。
然后,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她笑了,那么轻松的。
像极天上最轻盈的一片雪花儿。
轻盈的,柔和的,纯白的。
那么美丽的。
「……妈妈……我……爱……你……」
天上的雪,亮晶晶的。
像极了一个人的笑容。
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
可是,再见了,轻风。
来生再见,上官桡。
病房外。
上官桡捏紧了手里的笔记本,紧紧地紧紧地,用尽全力也不够。
这个册子的最后一页写著:
我金宝儿同意将心脏捐赠给祝轻风,有效期是,随时。
她的包里,随身携带著这个本子?!
她其实很早就想到让自己死了吗?!
所以,她跟他回外婆家过年,是想最后一次在一起了吗?!
为什么她总是自己决定著这一切?!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醒来?!
上官桡压住那排山倒海来的恐惧与疼痛,再次翻开拿笔记本。
……五月一号,晚上,我忍住了,不上卫生间。
……
……五月十一号,那白痴园丁,不是不让他修剪花的叶子了吗?他还要剪?!上官桡会不高兴他不知道啊!找死的家伙……不过,折腾了这家伙,上官桡会气出病来吧……成,忍了!
这是他跟宝儿打赌,让她每天忍耐一件事情,并记录下来,原来她一直在做著这件事情,上官桡的眼泪掉了下来。
……七月二十一号,上官桡,他竟然是因为答应了妈妈要教导我才来我身边的,我金宝儿一定忍住,永远不会原谅他!
……七月二十二号,很想桡,可我不能见他。
……七月二十三号,很想桡,可我不能见他。
……七月二十四号,很想桡,可我不能见他。
然后满满几十页纸,都是这一行字,一直延续到过年之前。
……二月九号,对不起,因为太冷的关系,我忍不住,一定要见到他了。因为,我决定,要离开了,我不能不见他。
那一夜,她像个雪人一样,站在他的门口,就是为了做诀别来的?!
这个丫头!
这个丫头!
上官桡无声地仰天长啸。
接著,他疯狂地跑出医院。
金家别墅的书房。
上官桡气喘吁吁,嘴里的白雾一团接著一团。
「慧姨,宝儿她很想见你。」
「我很忙!」左敏慧翻阅著文件,她必须用力地按著文件夹,才不让他看出她的颤抖。
「宝儿,她根本没有错!心儿是她最爱的人,她比谁都不愿意失去她!」上官桡顾不得礼节,「至于金先生的意外,你认为就三岁的宝儿,她能懂什么?!要懂的应该是慧姨你才对,金先生为什么会赶著回来给宝儿过生日,那是因为他爱宝儿,可是你却因为他的死疏远宝儿,他在天之灵也会感到难过的!」
「……这个不用你告诉我!」左敏慧呼吸急促,心已经缩成了小小一团,这个时候她才能完全感受到宝儿的恐惧。每当她一个人在这个家里的时候,她都在想些什么呢?那时候她还那么小!「你快出去,出去!」
「慧姨!宝儿她真的很想见你!」
「我不能去见她!」左敏慧将文件夹摔在桌上,雪白的纸张到处乱飞,她呼吸狂乱,「是,我是无法面对那个孩子,开始的几年,我一看到她我就想到心儿!她长得是那么像心儿!渐渐的,我越来越习惯用这样冷酷的一面来面对她。即使她哭她闹,她苦苦哀求我原谅,我都不让自己正眼看她,我也不会原谅她!」
「后来,她竟然习惯了我的漠视,我就更不能面对她了,她愧疚……我又何尝不是?!我找不到什么面目可以来面对她!我找不到,只能更冷漠。」
「……她突然不用金家的钱,自己跑到外面生活。我以为她没了我就不能生存,很快就会回到我的掌控之下!可是……她竟然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比之前更好。我却失控了,因为我什么都不能给她了,我的地位崩溃了!即使我不能面对她,但是我仍不能看著她脱离我……所以,我还告诉她,我你要跟薇安结婚!」
上官桡痛心疾首:「慧姨,这样对宝儿,你不觉得太自私了吗?」
「所以,我不能去见她。」左敏慧弯腰去捡文件,可是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捡不起地上薄薄的纸张。
上官桡将她拉起来。
「慧姨,算我求你了,你去看看宝儿吧,她恐怕真的……」说著,他的眼泪又控制不住,「你知道她有多想得到你的原谅吗……」
「我不会原谅她的!」左敏慧尖叫,「我不能原谅她!」她的尖叫变成了歇斯底里地哭喊,「我很害怕,我害怕我原谅了她,她就放心地走了你知道吗?!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不能让宝儿也离开我!」
上官桡一怔,看著眼前叱 风云的女强人脆弱不堪的模样,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慧姨,万一宝儿撑不住了,你要让她把愧疚带到下辈子吗?」
左敏慧面色骇然。上官桡目光悠远:
「别对宝儿丧失信心,我们都会极力把她留住的。」
「真的吗?真的能留住宝儿吗?」
上官桡艰难地扯起嘴角,点头:
「真的。」
其实宝儿的情况,不容乐观了。
左敏慧看著病床上面色惨白的宝儿,心中汹涌著愧疚与不安。话没说,眼泪便先流下来。她哭著握著宝儿的手,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上官桡轻抱她的肩膀,给她支撑的力量。
左敏慧拭去眼泪。
「宝儿,是……妈妈啊,妈妈来看你了。妈妈……是妈妈不好,把所有的愧疚都施加到你身上,其实妈妈不是不能原谅你,而是不能原谅我自己啊,不能保护心儿,又不能好好爱你……妈妈知道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你要原谅妈妈!求求你醒来,让妈妈有个赎罪的机会!」
「宝儿,外面下雪了,你不是最喜欢下雪了吗?每一次下雪,我心里都会想著带你去滑雪的,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真的很内疚……很内疚!」
左敏慧泣不成声,无法再接话。
妈妈,真的原谅她了吗?宝儿微微挣扎了一下。
这下,她可以安心了。
她想任由自己就那么深深地睡下去。
上官桡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宝儿,我知道你听得到。这次,我不能让你擅自决定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能你说喜欢就喜欢,说离开就离开。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孤单。我也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宝儿。所以这次,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著去的,死也一样……」
不行,不可以!他还要照顾薇安,那是姐姐的心。还要照顾妈妈的!
不可以,他要好好地活著。
「我不管,你敢把什么都丢下就走,我就敢跟著你。」上官桡话语轻轻地,有些赌气,更是信誓旦旦。「轻风的病,我们都在联系医生。你那么做,轻风也不会高兴的,他喜欢你,胜过他自己啊!」
「是啊姐姐。」薇安扶著轻风走进病房,轻风面色苍白,却微微笑著,「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姐姐,轻风要心来做什么?轻风要守著姐姐看著姐姐幸福,要是姐姐不在,轻风也会带著姐姐的心去找姐姐的……」
「我的心,这几天总是在疼。」薇安眼泪掉了下来,「肯定是心儿也在痛了,宝儿,你忍心让心儿的心那么疼吗?幸福不能强求,但是幸福也绝对不是放弃,若是没有了宝儿,我们的幸福都不会完整的。」
上官桡轻抚宝儿细绒绒的头发。
「宝儿,听到了吗?妈妈回来了,姐姐回来了,轻风也在你身边呢,我们都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宝儿,所以宝儿,要快点让自己醒来。」
窗外飘著的雪花,噗噗地响,一切都那么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每片雪花的轻吟,她们都在说。
是幸福来临了。
幸福,如同纯白的雪花,落到了地上,融进人们的心里。
原来,雪花消失,真的是融进了人的心里。
来年的雪,一定也会晶莹剔透,纯白无暇。
轻风吹来。白雪轻舞。
宝儿仿佛又闻到了,夏日荷塘里,淡淡的荷花香。
那些荷花,都纯白如雪,清逸高洁。
原来,有些爱,是真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