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大壮常在城中行走,见城门关闭就带著妻儿寻了一家干净又清静的小客栈住了,第二日一早,迎春喂得儿子吃饱喝足就把他扔给孩子的爹哄著,然后掏出了昨日所得清点。
郑少夫人出手大方,荷包里装了两锭二两的小银锞子,加上月银就是七两整。那两匹细布质地极好,颜色也鲜艳,更别提兴哥儿那些旧衣还是九成新。她觉得收获多多,欢喜得眉开眼笑。
梆大壮看在眼里,也不觉得媳妇贪财,反倒笑著又从褡涟里拿出一个装满铜钱的布袋放到了她跟前。「这是我这些日子的工钱,总共七百五十文!」
「呀,这么多!」迎春喜出望外,又把铜钱倒出来数了一遍,末了拉著夫君盘算道:「咱们家的院子实在太破,到了夏日恐怕要积水成塘了,这次虽说受了些委屈,但银子却得了很多,不如咱们把房子翻修一下,院墙换成石头砌的,院子也垫一垫,屋子里也要添些木器……」
「好,你只管安排,到时候我找人帮手就是了。」葛大壮如今是有妻有子万事足,哪里有不应的。
迎春想著自家马上就要大变样,日子奔著小康狂奔,欢喜得重重在夫君脸上亲了一记。
见了葛大壮骤然变红的脸色,才惊觉这个动作实在有些唐突,慌忙收了银子跑出去喊小二端些早饭上来。
梆大壮咧嘴笑了半晌,末了亲亲儿子,低声道:「宝哥儿,你娘害臊了,咱们不笑她啊。」
大宝太小,还不懂这些,否则一定会鄙视老爹老娘当著他如此秀恩爱。不过他还是吐了两个口水泡泡当做抗议,惹得老爹又用胡子扎了他好半晌。
一家人吃了早饭,嘱咐小二帮忙看著包裹就去逛街了。迎春早就打算好了,以后要在王氏的魔爪下经营自己的小家,别的好办法没有,唯有离间一途。
梆妮儿这小丫头本性善良,待他们夫妻又亲近,是第一个需要拉拢的人。而葛老头虽然怕老婆,但好颜面,只要占住理,平日再多孝顺一些吃用之物,也容易对付。
唯一不好拉拢的就是小叔子葛书成了,那是个自命清高又懒惰的主,也是王氏身边的铁杆马屁精,所以颜面儿上过得去就成了。
夫妻俩抱著孩子进进出出,忙了一上午终于买好了东西,然后取了包裹就准备满载而归了。
梆大壮心疼妻儿,走到城门边时,特意花了十文钱雇了一辆马车。
迎春也没拦著他,但离村口很远时就打发马车回去了。
王氏正好出门抱柴禾,远远见到大儿三口带著大包小包走过来,眼里精光闪烁,直接就迎了上去,难得露了笑脸招呼道:「你爹这几日就念叨著你们,结果你们今日就回来了,快先进屋去坐会儿。」说完话,她就要去抢葛大壮手里的包裹。
没想到葛大壮却是一抬手闪了过去,淡淡应道:「包裹不沉,还是不劳烦二娘动手了。」
王氏立刻就想发火,但瞧著葛大壮的冷脸又有些发怵,只得恨恨一甩手就进了院子。
梆妮儿正等著娘亲的柴禾烧火,见到兄嫂倒是真心欢喜,小跑著迎上前接过大宝亲个不停。
众人进了屋子,葛老头正编著柳条筐,见儿子回来有些疑惑问道:「不是说这份工要忙许久吗,这么早就回了?」
梆大壮点点头,也不多说。
迎春连忙解开一个包裹,拿出一个纸包送到葛老头跟前,笑著说道:「爹,这是我跟大壮给您买的烟叶,听说是最好的那种,香味足,不辣口。」
老人哪有不喜欢儿女孝顺的,葛老头难得笑开了脸,嘴里埋怨两句,手里却打开了纸包低头嗅嗅,脸色就更欢喜了。
迎春见此又取了两盒点心放到桌子上,笑著对王氏道:「娘,这是给您和书成买的点心,什么时候饿了就垫垫肚子。」
王氏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冷哼一声就要说话。
可是迎春不理她,又把包裹里最后一块月白色缎子拿了出来递给小泵,「妮儿,这是买给你的,马上天就热了,留著做件衫子吧。」
「哎呀,这是给我的?」葛妮儿喜得赶紧把小佷儿送回嫂子怀里,一把拿起那料子就爱不释手地翻看起来,「这颜色真好,料子也轻薄,做件外衫最好了。我记得村口铃铛就有一件,总跟我们几个显摆,这下我也有了。」
「这没什么,等我跟你哥以后再赚了工钱,就给你添两块好料子做裙子,让她们羡慕得眼楮发红。」迎春笑著打趣,逗得葛妮儿咯咯笑个不停。
迎春瞄著葛老头也是满脸笑容,于是打铁趁热道:「爹,我跟大壮住的院子太破了,大人受些苦还没什么,如今有了宝哥儿就不能将就了。我跟大壮这几日给郑家做活儿赚了几百文钱,除了买这些东西还剩了一点,就打算找几个人手帮著拾掇一下房子,您看呢?」
梆老头听儿媳说起院子,心头就有些发虚,毕竟这新院子是用大儿的卖命钱盖起来的,最后却偏偏把他们小夫妻撵出去住破屋。不说村里人议论,他自己也觉良心不好受,但为了家里安宁,只得委屈了大儿。
他本以为儿媳这会儿提起来是为了搬回来,结果只是要修葺破院子,哪有不同意的,一迭声应道:「这是应该的,你们尽避修,到时候我也帮把手。」
站在一旁的王氏却是跳出来反对,「不行!书成马上就要回书院读书了,哪里有银钱修什么破院子?左右也冻不死人,以后再修!老大,赶紧把工钱拿出来,你弟弟等著交束修!」
迎春对葛大壮使了个眼色,转而笑著向葛老头说道:「爹,我们先回去了,您有事就让妮儿去喊我们。」说完,她抱著儿子就快步出了门。
梆大壮也是对著老爹点点头就拎著包裹和褡涟掉头走了。
王氏没想到这两口子会这般不把自己当回事,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哎呦,老天爷啊,我不活了。这杀千刀的畜生,居然不把老娘当回事了。我不活了,我要去县衙告状!」
王氏真是气得狠了,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套,扑到地上就开始打滚,嘴里骂得十分难听。
梆老头赶紧上前劝说:「你这是干什么,大壮买了这些东西就剩不了几个工钱了,他那房子也实在太破了,就让他修修吧。」
王氏哪里听得进去,想起方才葛老头擅自做主,就连他也恨上了,尖声骂道:「你个老王八犊子,你还我的银子来!他不愿住破屋,他怎么不去死!吞了我儿子的束修,活该屋塌砸死他们一家畜生!」
梆老头听她骂得实在恶毒,也有些恼了,反驳道:「那工钱是大壮赚的,他就是花用一些又如何。再说了,这新院子还是他的卖命钱修的,要不是你闹得厉害,他也不至于住那破烂院子!」
「什么!你这是怨我苛待他了!」王氏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珠子都红了,疯狗一般大骂,「当初你不是也没说啥吗,如今人家给你买了点破烟叶子,你就装上好人了!你这个黑了心肝的老犊子,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你这个死了媳妇儿的老鳏夫!」
王氏不知道是真气狠了,还是要吓唬人,居然奔著一旁的桌角就撞了过去。
这可吓坏了葛老头和葛妮儿,父女两个手忙脚乱拦了半晌,葛老头只好服软,对王氏说以后葛大壮再赚了工钱,他一定去要回来,王氏这才算是勉强罢休了。
迎春回了家,忙著擦抹灰尘,烧炕烧水,根本不知道前院折腾得这般热闹,就算知道也不会多管。王氏那种脾气的人,只有她折腾死人的分,怎么可能自杀,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忙了一会儿,破败的小屋子里终于变得暖和起来,大宝也穿著小袄裤躺在炕上挥手蹬脚表达著回家的兴奋之情,惹得迎春和葛大壮围著他亲了又亲。
小夫妻默契极好,一致觉得这修房之事要早早动手,耽搁久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好在如今天气变暖,虽然还没脱掉棉衣,但是冰雪却是开化了,勉强也能动泥水了。
夫妻俩吃了午饭,葛大壮就出去寻人手了。
迎春则拿出几张从葛书成那里偷过来的粗纸,用一枝烧焦的树枝做了炭笔,很快地,双开门的大衣柜、炕柜、被橱、书桌、躺椅、摇椅、小木床等各色式样漂亮又大方的木器图就新鲜出炉了。
梆大壮自小学木工,眼光自然高人一筹,出门回来一见媳妇的杰作就喜得挪不开眼了,手痒得恨不得立刻就开工。不过他再如何心急,总得有木料才是,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一早,还不等太阳出来,他就带了几个帮手上山砍树去了。
迎春喂饱哄睡了儿子后,就把藏在院角雪堆下的冻猪肉刨了出来,琢磨著做些什么饭菜款待帮工。农家日子清苦,一般出力帮工,有顿饱饭吃就不错了。但迎春想著这样的日子上山是极辛苦的事,自家手里银钱又富裕,索性就大方地把饭菜整治得丰盛一些。
待葛大壮等人扛著木头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小小堂屋里的饭桌上已经摆了大碗的白菜土豆炖肉片、大盘的绿葱芯炒鸡蛋、干红辣椒炒土豆丝还有一盆泛著油光的酸菜肉末汤。
众人还没有吃,只扫了那么几眼就忍不住开始咽口水。
梆大姑家的小表弟铁柱儿仗著是在自己表兄家,跑到桌前拎起一片肉就塞到了嘴里,末了含糊问著正端了玉米饼进屋的迎春,「表嫂,你和表哥发了大财了?怎么做了这么多好菜?」
比起自家亲小叔,迎春倒是喜欢这个活泼又灵透的表弟,于是笑著应道:「大伙儿这么冷的天来帮忙,我做饭菜当然不能惜油水了。大伙儿吃得饱,做起活计来也更有力气啊。我要看著大宝,不好进城采买,下午铁柱帮我跑跑腿,再买坛烧刀子回来,晚上大伙儿都喝一碗去去寒气。」
这世上没人不喜欢被尊重,几个帮工的老少爷们听了这话都笑得更欢喜了,纷纷客套几句就被请上了桌子。
梆大壮忙里偷闲扫了媳妇两眼,末了听得众人夸赞饭菜味道好就得意地笑道:「一个妇人,饭菜做不好,还要她有啥用?」
这么赤果果的显摆,立时遭到了所有人的讨伐。其中两个没成亲的后生更是嚷著下午就回家,实在看不过去了,太气了。
如此众人一边吃喝一边说笑,欢喜之声传到院外,听得趴在墙根偷听的王氏咬牙切齿,暗暗盼著山上哪棵大树突然倒了,砸死一两个,省得她心烦。
可惜老天爷没有同她一般恶毒,小院子里的木材一下就堆了老高,院外的石头堆更是连成了一片。村里人眼见葛家这般热闹,不只来帮工的壮劳力越来越多,就是大嫂子小媳妇儿也来凑热闹。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铁柱媳妇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她许是得了葛大姑的嘱咐,不但帮著迎春里外忙碌,还不时介绍她同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认识。而白白胖胖,明显同村里孩子有区别的大宝,更是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迎春虽然一时不知如何同这些村妇相处,人家说些婚丧嫁娶之类的闲话,她也插不上嘴,好在她出手大方,进城采买肉菜的时候,顺手买些瓜子和小点心,有人上门,不管做不做活计,先抓把瓜子给来人吃著,家里有孩子的,走时再送两块点心。
结果不过半个月,葛老大家的石头院墙砌好了,房子修葺一新,就连他们小夫妻在村人嘴里也都成了勤快又热情的好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