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都走到了巷子底的这座超迷你公园,严希焰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臂,好像是怕她会突然跑掉,还是飞了般。
她了解他的个性,在他的性格中,没有一点软弱,半途而废或是轻易屈服的因子,不然,他七年前又怎么会义无反顾的和她结婚。
「我的手臂都要被你捏肿了。」项芸淡淡的像在开玩笑,但其实她的手臂被他抓得好痛。
严希焰低下头看了一眼,这才慢慢松开手。他明白自己的力道有多重,但是比起他带给她的只是上的疼痛,他此刻心灵上所受到的冲击与震撼,可不是她能够想像的。
「她是谁的小孩?」他一定要马上知道答案,不然他会整个抓狂。「小媛是温奶奶的孙女。」
「我问的是小媛的爸爸!」
「六年前就过世了。」
项芸这一说,他的心马上就安了七、八分。这不会是项芸的女儿,或许和她有牵扯,但绝不是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严希焰语气终于放软了。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谈,更不想再回忆一遍,因为那就好像是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要强迫再撕开一次,那是一种痛上加痛的感觉,可是不说……
「离婚之后……有一次我发高烧去挂急诊,在急诊室踫到了也正在发高烧的小媛,那时她才刚出生不久,但是爸爸突然车祸过世,妈妈也出走下落不明,温奶奶一个人带著她急诊,因为同病相怜……后来温奶奶知道我无处可去,就邀我到她家住。」项芸试著没有任何情绪的说。
「你没有回家?」他的心猛然一抽。「那时我问过你,你说你要回去的!」
「我有脸回去吗?」她苦笑反问。
「离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对,离婚并不可耻,这年头有很多夫妻都会离婚。」项芸抬头看看高挂在天际的月亮。「但是结婚前,我爸妈阻止过我,要我三思而行,所以……」
「你就因为这样没脸回去?」
「我打过电话给我爸……」虽然都过了这么多年,她现在说起来,鼻头还是忍不住一酸,心头一阵苦涩。「我告诉他我离婚了,而他只是……淡漆一句‘早告诉过你’了。那句话我消化不了,于是就把电话挂了,没再和家里联络。」
「所以这些年来,你都没回台中过?」
「每年我会寄给他们一张贺年卡,父母生日时,我也会回去偷偷把礼物放在门口,让他们知道我有好好活著,但是我们……没有见面’没有通电话。」说来仍是心如刀割。
严希焰的气势和气焰在瞬间被打到了谷底。他好想把项芸抱入自己的怀中,六年前……他完全没有经过深思熟虎,完全没有好好善后,他当了兵,接著出国去深造,可是她呢?
「你有完成学业吗?」
「没有……」
他极为自责,没有想过她一个人过得竟是这样辛苦。「项芸,我一直以为你会没事,我一直认为你可以过得很好,你告诉我你可以的!」
「我是以为我可以。」她把视线重新定在了他的脸上。「但是想像和实际有一段好大的距离,我以为我可以承受离婚和失去你的痛,不过当我发现我回不了自己的家……」现在再回想起来,她心中还是有好深、好沉的遗憾。
「当年我该陪你回去面对的!」严希焰有无限的悔恨。其实他的前岳父岳母人非常好,只是他们不想自己女儿高攀他。
「那会改变什么吗?」她涩然的问。「至少你不会有家归不得。」
「就算回得去,你以为当我父母面对我,或者是我面对他们时,大家可以当没有这回事,可以很坦然的每天照常过日子吗?」
严希焰无言以对。他突然觉得自己欠了她好多好多,他爱过这个女人,但也重重伤害了她,对比今日的结果,就算他向她说上一百次、一千次道歉,都不足以弥补。
「项芸,我——」
靶觉得出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她伸手阻止,好像以前的事,她早已经完全放下了。
「严希焰,我不怪你、不怪任何人,因为人生就是这么回事,有得有失,上帝关了一扇门,袖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再为你开一扇门,永远都有生路。」
「所以是刚刚那个奶奶收留了你?」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要怎么好好报答那位老人家。
「奶奶她年纪大了,一个人要照顾小媛很吃力,加上看我很可怜、没有地方落脚……」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和这一老一小住在一起?」
「对,三个人相互扶持。」项芸很骄傲的说。「而且我们过得很好。」
「你会选择当……」差点又说出「打扫的」那样没水准的话。「家务人员,也是因为她们?」
「时间有弹性,而且不需要劳心,那时的我……根本也无法去找什么正职,小媛小时候状况也多,我常带她跑医院,也曾经背著她工作。」现在回想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苦,反而非常感动自己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背著她工作?」他以为这是古时候或是乡下才会发生的情节。
「奶奶要看病,一些慢性病需要定时回诊。奶奶无法照顾时,我又调不开排定的时间,只好背著小媛一起去工作了。」她自豪的回忆道。
项芸脸上那坚毅的神情还有眼中那永不服输的热情,再次打动了严希焰的心。在这女人身上,他看到了性、坚决和勇气,再苦的情况、再难堪的环节,她都咬著牙挺过去了。
「项芸……」他动容了。「所以没有奶奶和小媛,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所以你会照顾她们一辈子?」
「我当然要这么做!」她说得理所当然。「没有她们的存在,我就没有打拚的勇气和信心,是她们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严希焰一个轻轻的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把深埋在心中这么久的过往掏出来,项芸现在觉得整个人更加疲累,只想快点回去休息。
「这些年……你一直单身?」这是他再度见到她后,最在意的问题。「你以为我还会想再谈恋爱或是结婚?」她给他一个「用膝盖想也知道答案」的表情。
「我给你的伤害,真的……这么深?」
「不,或许该说,我是真的长大了,知道人生是怎么一回事。」项芸颇有禅味的说。
「你恨我吗?」他突如其来的一问。
「我试著对你不再有任何情绪。」她很有意思的回话。「没有爱也没有恨。」严希焰的心直往下沉,很不舒服。
他宁可她恨他,咬牙切齿的恨,恨不得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头,但他就是不要她对他没有「任何情绪」,那只表示他在她心中无足轻重。
「清楚了吗?」她边问边看表。
「清楚了。」
「所以,以后我们……」她一时无法用言语完整的表达,但她的意思该是「你不会再烦我了吧?」
「可以当对方是普通人了吧?」之类的。
「普通人?」
「就是一般人!」
「项芸,你想当我是‘一般人’?」他忽然笑了,从在公司见到她到现在,他此刻才是真正的豁然开朗,才明白自己对她是何种感情’何种心态,六年前的纠葛与这一刻的,是全然的不同。
项芸是一个全新的人……
他也是。
而他也知道自己将会和她展开一段新的关系。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严希焰的笑容有点诡异,甚至有点坏坏的,但之中好像又夹著笃定和确认,好像他突然弄懂了什么事。「严希焰,我很享受我现在的生活!」
「那你很幸运。」
「所以不要来打扰我!」她挑明了说。
「Sorry,恕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