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少爷,明日咱们如花出阁竞价,您可一定要来啊!平时您那么疼爱如花,要是被别人买走了,如花可就伤心死了!」怡红院的鸨母张大了涂得艳红的嘴唇笑道,那直扇动的丝巾飘来阵阵惑人的香气,让顾行朗顿时有些晕茫茫的,口中直说好。
在妓院里所谓的出阁,就是正式接客,经过这一桩事后,所谓的清倌也就沦落为妓,这是在妓院里躲不掉的命运。如花是怡红院这几年的头牌花魁,出阁的竞价自然要办得盛大热烈,少不了顾行朗这种挥金如土的纨裤子弟来捧场。
「唉呀,顾大少爷有了如花之后,可别忘了我们其他的姊妹,我们可也都盼著顾大少爷垂怜呢!」今日服侍顾行朗的牡丹酸溜溜地说著,一边还紧抱著他的左手臂不放。
另一名叫芍药的小妓也巴著他右手臂,像是要和牡丹争宠似的。
「顾大少左拥右抱,羡煞我等,不愧是我们京城五大纨裤之首啊!」尚书府家的赵少爷笑吟吟地打趣道,但他也正搂著一名小妓呢!
「明日如花出阁竞价,咱们几个就不插手了,看顾大少你大展神威!」家里开钱庄的钱少爷也追捧了一句。
「你这不是废话?要比财力,谁比得过顾大少啊……」
其余两名孙少爷及李少爷也跟著附和,哄得顾行朗龙心大悦,众人笑声不断,妓院的花厅里一阵和乐融融,婬靡浮华之气四散。
说起顾行朗此人,从小接受父亲栽培,文才见识其实算是顶尖的,可是为人却是放浪形骸,流连花丛,京城人听到他的名号,莫不鄙他一句纨裤败家子。然而由于顾家是京城最大的布商,财力在整个王朝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当真见了面,每个人对他也多是吹捧奉承,更造就他醉生梦死、耽于逸乐的性子。
或许,这世界上敢和顾行朗说真话的,也只有一个人。
一想到这个人,顾行朗原想再多喝两杯的心思就淡了,无奈的由宴席里摇摇晃晃地起身。
「如花的出阁是明日午时吧?本少爷也颇有醉意,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这样明日才能保持清醒啊!」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众人一下子做鸟兽散。
出了怡红院,顾行朗在下人的搀扶下坐上轿子,摇摇晃晃的回府了。
天知道他会这么早回府,只是因为一个小婢,而这个小婢便是他三年前买回来的穆探花。本来买她只是好玩,没想到她照顾人还真有一套,也常有出人意料的巧思,织布绣花的手艺又巧,令顾家家主顾元鹏很是欣赏,因而顾行朗越来越依赖她,到最后都差点让她骑到头上去。
也只有她胆敢威胁他这个京城第一大富豪顾家的少爷,警告他如果不在亥时前回府,她就不再替他掩饰行踪,届时他肯定会被父亲责罚或是软禁,若是碍了如花出阁的大事就不好了。
彼行朗没好气地想著那嚣张大胆的小婢,原本眉头还微皱,不过想著想著,竟是眉目纾解,唇角甚至还微微地勾了起来。等会儿一回府,与她必然是一阵唇枪舌战,对此他倒是乐此不疲,像这样顽劣的小婢,能挫挫她的锐气也是生活的乐趣之一啊!
回到顾府,顾行朗远远就下了轿打发走轿夫,不过他不是从正门,而是来到了侧门,轻轻地在门上用奇异的节奏敲了几下。
饼了一会儿,门由里头悄悄地打开了,他快速闪了进去,便见到捏著鼻子倒退两大步的穆探花。
「少爷,你又喝酒,浑身臭死了!」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
「嘿!小木炭,你这话可错了,人家牡丹和芍药可喜欢我身上的味道,黏得可紧呢!」顾行朗颇为自得地道。
「她们喜欢的是你身上银两的味道。」穆探花没好气地回呛。
「至少本少爷有的是背景,总比你只有背影要好。」他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下,才叹息地摇摇头道:「唉,我都养了你三年了,怎么还是那么丑,这木炭也没长成碧玉啊……」
她对他的攻击早就免疫了,淡淡的道:「我要是不丑一点,还真怕被你看上呢,看我多为大局著想。」
「你既然如此识大体,也不枉本少爷把这个重要的工作交托给你。」顾行朗突然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明天,就靠你了。」
「什么重要工作?靠我什么?」穆探花有些提防地问。
「明天如花出阁啊!」他说得天经地义。「她平时对我情深意重,青睐有加,我怎么可以令她失望呢?所以她出阁的竞价大会,本少爷是一定要出席的……」
她听了脸颊、嘴角忍不住抽搐。「少爷,我平时也对你情深意重、青睐有加,你也别让我失望,不去行吗?你都不知道我在老爷面前替你掩饰,什么读书睡觉、吟诗作画甚至是上茅厕,光这几天你就拉了十几次肚子,我都掩饰到辞穷了。」
彼行朗深深地望著她,最后微微一笑。「别这样,本少爷会给你好处的。你不是一直想用三百五十七两来买回你的卖身契?如今你的月俸是三两,原本要花十年的时间才能还得清,现在本少爷大发好心,只要你再帮我掩饰一次,别让我爹发现,本少爷就把你的月俸加到四两,扣掉这三年的银两,你只要再五年就能拿回你的卖身契了,如何?」
都说他放浪形骇、纨裤不羁,可他现在还是半醉的状态,脑袋居然还能么灵活,足见这家伙其实不笨,反之还精明得很,而且他的提议,还真让穆探花陷入了天人交战。
其实在顾府的日子不能说不好过,毕竟她只要服侍顾行朗,别的事都不用做,而且顾府又是富豪,她这个少爷的随身侍婢还算是丰衣足食,最难的工作也就是替顾行朗掩饰行踪了。
只不过她有著现代人的灵魂,卖身契握在别人手里总觉得失去自由,而且为奴为婢像是矮人一截,让她很不舒服。不管她未来有什么打算,至少要先让自己从这个困境解放才是。
讵料她都还没想清楚,假山那里突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线,令穆探花与顾行朗全身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哼!你们主仆又在狼狈为奸,想瞒著我去哪里?」顾家家主,也就是顾行朗的父亲顾元鹏由假山后方走了出来,一脸铁青。「早知你这不成材的儿子不可能天天读书作画早睡,最近居然还连拉了三天肚子,现在被我抓到了吧,喝得烂醉又晚归,就是你这婢女为虎作伥,居然还敢加月俸明天你就给我滚出府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穆探花只觉得无辜至极,明明她的所作所为都是顾行朗逼的……好吧,基于和他的交情与默契,她不忍他活得不开心,所以屡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终于引火自焚,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家主的矛头指向她了,她连自身都难保了。
或许顾元鹏的话很有威吓力与权威性,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买他的帐,比如顾行朗就是个大反骨,特别是顾元鹏正在威胁他的人,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我说爹啊,你终于做了一件大好事,把这小木炭赶出去。」顾行朗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显然很不真诚。「爹你都不知道,我忍这小木炭多久了,成天叫我奋发向上,我觉都不够睡了,哪有时间学这学那的,你把她赶走了,记得帮我换一个漂亮一点的,说话嗲一点的,最好胸脯和脸一样大,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你这孽子!孽子啊!」顾元鹏被儿子气得浑身发抖。「听听你说的是什么浑话!你这样如何接下我们顾家偌大的家业?」
「我不是还有个弟弟吗?」顾行朗彷佛看不出来父亲快气炸了,还一副好心劝慰的样子。「爹,你放心,我看你和爷爷都还能再活个好几十年,至少短期内不会那么容易翘辫子,不必那么早就担心后继无人的问题……」
「你给我住嘴!再跟你说下去,老子会气死!」顾元鹏一拂袖便想走,但想到什么,又突然转回头,凶狠地瞪著一脸无辜的穆探花。「你这小婢把少爷给我看好了!要是他再在外头惹事生非,混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我就唯你是问!下次谁都保不住你!」说完,他气呼呼地走了。
穆探花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台风尾扫了一阵,到现在还头昏眼花,不过她倒是听出来了,顾行朗虽然和父亲插科打诨,却成功地转移了顾元鹏要扫她出门的意思,即使用的方法极烂,惹来了一顿骂,却是实实在在的帮了她。
「少爷,虽然你的激将法听来真令人伤心,不过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知道你在帮我,还害你被老爷骂,所以谢谢你了。」她认真地道。
她的话对顾行朗似乎很受用,他点点头道:「本少爷赏罚分明大家都知道,你也不必太过感激,反正我被骂习惯了,横竖你在掩护本少爷这件事上做得不错,本少爷懒得再培养一个人,所以只好勉强继续用一用了。」
穆探花的脸黑了一半,她突然很能了解顾元鹏刚才拂袖而去的感觉,和这种孽子多说几句话,真的会被他气死。
「还有。」顾行朗突然直勾勾地盯著她,那目光几乎要让人误会里头含著款款深情了。「你是我的人,谁都不能欺负我的人。」
她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他这张俊脸真的很唬人,即使她自认已经免疫了,但面对他刻意放电,还是会忍不住小鹿乱撞。
他邪邪一笑,又补充道:「因为只有本少爷可以欺负你。」
棒日一早,穆探花端著一碗醒酒汤,轻轻巧巧的来到顾行朗的房中,将碗放到桌上。
一如往常地,顾大少爷仍睡得跟死猪一般,如果她不来唤醒他,估计他能睡过午时,更别说他昨天还喝醉了。不过最近顾元鹏盯得紧,她也不敢让他就这么睡到自然醒,所以还是尽了为人婢女的职责,前来督促他起身。
走向床畔的沿途,她已顺手打开了窗户,掀起了床帐,突然侵入的刺眼光线,果然让顾行朗皱起眉头,申吟了几声,接著勉强打开他的眼缝。
眼前,一个女人装扮的身影在那儿晃来晃去,他没想太多,伸手就是一揽。「如花……」
「我不是如花,我是探花。」穆探花早有准备,把一个玉枕塞到他怀里,然后无奈地道:「少爷,起床了。」
「如花,别吵,本少爷还没睡饱……」顾行朗满足地抱著玉枕。
「我说过了我不是如花,我是探花。」她索性推了推他。「老爷要来了,少爷你快醒醒。」
「老爷算什么,本少爷天不怕地不怕……」他半梦半醒,脑子一片浆糊,自然要在美人面前逞英雄了。
穆探花没好气的瞪著他,脑子一转,想出了个大绝招。「少爷,你的如花今日不是出阁吗?你再不醒,如花就变成别人的了!」
「变成别人的就别人的,我还有你啊,如花!」顾行朗俊脸对著玉枕磨蹭了两下。
一听就知道这家伙还在醉生梦死,她皱起了眉头,把玉枕由他怀里用力抽出。「少爷……」
「如花,你别跑!」他伸手一抓,玉枕没抓到,却抓到了穆探花的手臂,他使劲一拉,她整个人就落入他的怀里,顿时一阵幽香沁鼻。「好香啊……」他满足一叹,大手居然神准地往她的胸前一握。
「啊!少爷你放手!」穆探花又惊又羞,放声尖叫。
虽然顾府的人都怀疑的大少爷早就召她侍寝了,但只有她知道顾行朗其实连踫都没踫过她,而且他也算是很有原则的人,窝边草不吃,良家妇女不踫,因而今日这一幕只能算是意外。
她的尖叫声刺痛了顾行朗的耳朵,让他终于把眯眯眼张大了点,蒙胧之间看清他怀里抱著的居然是自个儿的大牌女婢小木炭时,吓得连忙放手,整个人由床上弹起,还差点摔到床下。
脑袋清醒了之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连忙跳下床退了三大步。「小小小小木炭,这是意外,本少爷不是故意的……」
瞧他那紧张的样子,坐在床上的穆探花突然觉得好笑,她是他的婢女,这大少爷想对她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置喙,遑论他还是妓院大户,对女人应该很有一手。想不到今天只是误抱了她一下,反应居然这么大,脸上还隐约带著歉意,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一种尊重,代表她在他心里地位不同,不是可以随便亵渎的。
为了避免尴尬,她只好装作没事地道:「少爷,我原谅你,你不必躲得那么远。」
听出她刻意转移话题,不追究他的失手了,顾行朗聪明地打蛇随棍上,马上恢复原本那痞气十足的模样,故意调笑道:「我怕你非礼我啊。」
「少爷,我也是有格调的,不是什么都好。」穆探花赏了他一记大白眼,懒得再和他说,起身把醒酒汤端给他。
在这保守传统的古代社会,能接受她这般没大没小的婢女,也只有他这不拘小节的少爷了,所以即使他名声不佳,她也觉得跟著他比跟著现代一些变态老板还好。
「现在什么时候了?」他皱著眉,边喝边问。
「巳时……好几刻了吧?」她到现在还是搞不太清楚这些古人怎么看时间的,只能大概猜测。
「巳时……好几刻?!」顾行朗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快快快,帮我梳洗换装,我要出门!」
「不行!」穆探花连忙阻止。「老爷说你今天不能出门。」
「探花,你知道今天对我很重要。」他一脸慎重地道:「万一我没有及时赶到,届时不仅我的名声扫地,连顾家都要蒙羞。」
「你的名声早就扫地了,我知道你要去怡红院,你若真去了,顾家才会因此蒙羞。」她才不吃他那一套。
「唉,你们女人果然不懂男人,我是要拯救如花于水深火热之中。」顾行朗知道说不动她,索性自己梳洗换装。
「少爷,昨天老爷才警告过我,若让你再在外头惹事生非,便唯我是问。」穆探花拿他没办法,只好开始装可怜。「你不会希望自己回来以后,我已经被踢出门了吧?」
彼行朗扣扣子的动作停了一下。「我当然希望你能一直在本少爷身边服侍,毕竟像你这么有趣的婢女已经很少见了。」他朝她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又道:「所以你要好好保密,千万别让我爹知道我出去了。」
「你……」她无言以对,开始认真考虑把他打昏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