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如雨,金羽窜飞。
这日黄昏,日月东西同辉,由南至北,天幕裂开一道划越天际豹长缝,于缝中降下大量天火,国土焦焚,梅潮不起。
入了夜后,壮盛斑斓的天火仍旧不止息地落下,天际边,一道又一道闪闪火亮的星子拉长了尾,呼啸长鸣地从天而降,袅袅余音盘旋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坠地之前,殁落的星于益发地明亮炫眼,像是死前的灿烂。
划开天际的天火,同时也打破了阴阳之界,蛰伏于黑暗中的众生,趁此良机,跨越阴阳两界的足音,在幽色覆盖了大地时悄悄响起。
那是很细微的声响,深怕遭人察觉似的,先是试探性地往前跨一步,接著停下了步子,原地犹豫斟酌,好不好再进一步呢?随后再试著探出步伐,一步一足都走得那么小心,赶在天火落幕之前,他们偷偷地来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擅闯越境,也无人看见……
它发现了。目光炯炯,似夜里的另两颗殒落的星子,槽上的兽,不作声地瞧著这一切。
不合时宜的燥风吹来,带了些草木被焦焚的气味,高踞在檐上的它,将眼下人间正不著痕迹发生的一切,仔细地看在它的眼里、听在它的耳里,它并没有出声阻拦,也没有惊扰了他们,它只是以月远送,在它心中,有说不出的向往心羡。
龙生九子,不成龙。它是一只兽。它是一只静静伏峙在屋檐了望、被香火烟熏了千年的瑞兽,人们为了私心,恳请苍天剥夺了它的自由,要它为人们镇守除厄,将它困囿于高翘的檐上,一日复一日的为苍生看顾远眺,杜绝百害侵入人间,可是人们和苍天皆不曾问过它的意愿,擅自就决定了它的命运。
它蹲在这很久了,无数春秋寒暑过去,站在搪上的它,看遣朝代烟火,看尽了人世消竭,冷眼瞧著江山折断英雄腰,岁月催尽虹颐老。无论是三皇五帝英雄豪杰,或是卑微百姓平凡众生,皆在死死生生中一代复一代,可不管生死再怎么改变,每一代的人们仍旧不改其心,还是一如初始般的汲汲于追求著某些东西。那些站在庙堂上的,贪恋权势利欲,站在庙堂底下的,恋栈于寻求青云之梯,更底下一点的,不是贪求个温饱、把希望寄托于无数不尽的明天、伺著寻常人家和乐的梦,或尔投身于迷人的爱恨之中。
它常想像自己是只能够张口吞下人间的巨兽,只要一张开口,进去的,将会是万水千山,出来的,便是古往今来。对它而言,花花大千的人间,是一颗芬芳的桂花糖,含在口中芬芳沁心,它多么渴望能和人间的孩童一样,先是尝上它一口,再小心翼翼的把它含在,嘴里,静待所有它所不知的喜乐酸甜。
每每在人了夜后,城中家家户户点了灯时,它的想像总会因此更上层楼,因为明媚的人间灯火,像一条条婉转的人间星河,蜿蜒地在人间这块尘土上淌流,取代了澄灿的星辉,将人世渲染得五光十色、七彩朦胧,托著风儿,银铃般清脆的欢笑声流泄在空气里,纷纷攘攘的人心仿佛就近在它的眼前浮动,令它,也随之心动不已。
在一片热闹中,它很寂寞。
离不开檐、站不直身,蹲踞在檐上的它,就只能这般地静静待在它被安排的位置上,尽些连它自己也不知道的职责,它无友朋无亲无故,它所拥有的,就是放眼看出去的景致。
有时候,它会很想翻转过僵直的身子,让暖暖的春阳晒一晒它的肚子;它会想好好的坐在檐上,将蹲踞过久的腿伸直舒适一下或是站直了身子,仰首看一看顶上那一片它从没机会瞧过的蓝天。
每日聆听著檐下人们对座上神佛的喃喃祈求,聆听著那些属于梦想的东西,它由不明白中变得好奇,自好奇中变得渴望,渐渐地,它甚想抛开扮演著此等冷眼旁观的身份也加入其中,破檐而出离开这单调孤寂的守望生涯,跃下庙檐去体会真正的人间,看看它是不是如它所想像的那般美好?它很想知道,什么是人生。
但它,没有机会,身陷囹圄的它,甚至离不开这片栖息的庙檐。于是在这奇异的天火之夜,它不动如山,一如以往地凝视著人间,眼睁睁地看著那些苍天赠给隐藏在阴阳两界众生的机会,就这么一点一滴的,在它眼前流逝而过。四下忽然有些动静,它格外圈神地瞧著眼前的景物,不意中,一只摊开的掌心递至它的面前。
由于身形所制,它无法回首探知来者何人,只能静静看著眼前掌心中之物,那颗,无论它再继续在这待上百年、千年也无法得到的万法之宝,那颗,可以让它脱离兽身化为人形离开檐上的梦想。
「吃吧。」横躺在檐上的男子,将盗来的佛心舍利款款地凑近它口边。晶莹的舍利,在近处灯火和远处天火的掩映下,格外像种诱惑。
它咽了咽口水,喉际强烈地哽涩干渴,近在咫尺的梦想,就这史然而至,措手不及的它除了愣望著它外,胸腔里,蠢蠢欲动的顺心鼓噪得那么厉害,怎么也压抑不住。
「别装模作样了。」等了半天,以为它在跟他客气,男子再度扬了手中的舍利。
怦怦,怦怦……被诱动的心跳轰轰作响,好似全天下的众生都听见了它的心音,它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的机会。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它既紧张又兴奋,毛骨悚然的快贯穿了整副躯体,在那瞬间,它很犹豫,但,又无法遏止这份心动…很犹豫,但又无法遏止这份心动……很犹豫,很心动……
还是吃了再说吧。因为一颗舍利,它的「人生」,即将开始了。
嘲风一脚踩著檐上展翅欲翔的飞凤,高踞在檐上凝视著这片日时每日都会见到的相同夜景。
距离天火之夜已有数日,再度站回原来的庙檐,嘲风的心底很迷惑,不知自己为何又会回到百般想离开的原处。
前些日子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庙檐后,他曾兴匆匆地来到他守护的城内,想去探知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人间新奇人事物,可不知是时机还是怎地,整座皇城笼罩在天火剧变的阴影里,城中惧于此异象的百姓们,纷锁紧门户无一人敢外出,一下子,整座城市净静无人烟,昔时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潮和灯火都不见了,他孤单单地站在大街上,放眼见到的皆是紧闭的门扉,什么想像中的热闹、欢愉,至都在他的记忆中被腾空,那时他才发现,一切并不全如他所想像。
之后,百般孤寂的他,曾试著朔日追月,追逐著它们跑遍了整个山河大地,一路上,他看过深山险岭、云深不知处,也曾在汪洋大海畔感叹自己的渺小,可每到达了一个目的地之后,他总觉得茫然,不知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他总是走著、跑著,来到一个个不知名的陌生地域,可每一个地方,都让他觉得无立锥之地。
前路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他像个一下子得到太多,却反而无所适从的孩子。在他们之先对单纯如白纸的嘲风灌输更多不良的思想。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燕吹笛笑得很虚伪,「这只看门狗初来乍到嘛,身为人间之人,我不过是展现我应有的待客之道,再顺便提点提点他而已。」什么都不让它知道,什么都不让它去做,这些祉,是想让它当只呆兽吗?
「嘲风,快随我等返回神界,你有你的使命,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不想再让任何人影响嘲风的天将,对嘲风伸出一掌.「只要你随我等回去,我等可保你无罪。」
嘲风缓缓朝他摇首,「我本来就没有罪。」人们不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屈」了那么久,总可以「伸」一下了吧?他也不过是想当当大丈夫试试而已。
天将忙著连串念出他的罪行,「你偷食了佛物佛心舍利,还擅离职守罔顾天命——」「狗屁。」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快速地截断他的话尾三位天将脸上写满了骇色,「什么?」身为神辈,竟然出言不逊?
「他教的。」对他们的反应一脸茫然的嘲风,伸手指了指身旁正捧著肚子闷笑的燕吹笛。
当下三位英明睿智的天将,一致决定先把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噪音给消灭再说。「喂喂喂!客气点,别忘了现下你们可是捞过界站在我们人间的地头上……」燕吹笛在挥舞著拳头对付他三个时,不忘回头对他叮咛,「看门狗,以后要是有人像他们一样谈判不成后就动手动脚,记住,你一定要坚持你的原则,还有,要是遇上了这种状况,不要怀疑,就一拳把他揍回去!」
「知道了。」乖巧的嘲风将他的字字句句都收进心底。
「闭嘴!」三位天将纷纷探长了手,动作齐一地想把那张污染的大嘴给堵上。「别那么粗鲁。」燕吹笛的嘴边挂著一抹快活的笑意,边叫边飞闪一个个对准他的拳头。「那只兽正在学习呢,你们这可是最差劲的身教,不怕又被他给学了去?」
「不许再说任何一个字!」气吼吼的天将们不约而同地自身眉取出神器,准备对付这个不像凡人的不速之客。
「你就这样看戏?」眼看对方都把吃饭的家伙亮出来了,无心恋战的燕吹笛不满地白了嘲风一眼。
嘲风一头雾水,「不然呢?」他正在观摩不是吗?
「过来帮帮忙呀。」在天将手中的方天戟朝他刺来时,燕吹笛在忙碌中朝他招招手。嘲风犹豫了半晌,很快的又再度颔首,「我明白了。」
本来还满心好奇这只神兽会有什么能耐的燕吹笛,左等右等,睡是没等到他过来一展身手,只见嘲风抹抹肚子站在原地思考,不一会儿,他又一脚跃回庙檐摆出一副蹲踞的姿势。
他在做什么?
燕吹笛不解地看著嘲风的举动,接著,一阵响亮直达云霄的腹鸣声塞满了他的双耳,其声之大,害他两耳嗡嗡作响之余差点没站好掉下树梢。三位正打得兴起的天将,也被这阵奇响给怔住了举动,一块回过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回头还好,一回头,就见嘲风正张开了嘴。「嘲风兽?」眼看著那张嘴无止境地张大,三位心慌慌的天将害怕地朝他摇首,「慢、慢著……」
如果说,燕吹笛这辈子没看过什么叫血盆大口,或是没听过什么叫气吞天下,那么今晚,就是让他见证百闻不如一见的最佳良机。
燕吹笛怕怕地张大了合不上的嘴,目不转楮地看著目霹凶光的嘲风,十指都伸出了锋利的利爪,出手快如闪电地一手一个捉住来不及跑的天将,剩下的那一个,则是直接一口气吞掉,在打了一个响隔后,他再度张大了一张宛如猛虎食人、又似神龙吞象的大嘴,像吃花生米一样,轻轻松松地将手中那两名天将给吞食下腹。
一阵冷风缓缓吹过,冷汗如暴雨般,争先恐后地自燕吹笛的两边落下。
「呃……」糟糕,这下事情会很大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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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夜半遭人挖起来的山神藏冬,一手杵著下巴,一手轻敲著桌面,满脸起床气地瞪著这两个出现在他床前把他拖至厅里习坐的男人。「他离家出走。」燕吹笛避重就轻地指著身旁的小罪犯。
「他多管闲事。」完全不知要忏悔的嘲风,很诚恳的据实以告。
藏冬吊高了一双墨眉,「然后?」’
「巡守的天将找上他。」回想起那三名天将被隔壁这位大食客吃掉的经过,燕吹笛到现在两脚都还会发抖。
「他把我带走。」刚刚开了吃戒的嘲风,边说边抹抹嘴巴,总觉得意犹未尽还想续摊再吃一摊。
「接著?」没看出异样的藏冬不耐烦地再问。燕吹笛忙著把烫手山芋丢出去,「他要来投靠你。」「他说你很欢迎客人光临。」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的嘲风,开开心心地朝他露出一笑。
很、好。
「都……给我……」额上青筋狂跳的藏冬,两手紧按著桌面,咬牙地自口中进出破破碎碎的字句。
「嗯?」没听到下文的两人凑近了他的身旁竖耳聆听。
「滚出去!」石破天惊的长吼霎时直上九重天,同时也把两位不请自来客给轰得老远。「老鬼。」燕吹笛很快便自河东狮吼中重新振作,来到他的面前,站直了身子以眼神示意他,
「别逗了,收留他?」读出他眼中所要表达的后,藏冬毫不考虑地回绝这种非人之托。「万一捉拿他的天兵天将找到我这来怎么办?」这小于是想让上头的天兵天将都来他家串门于吗?
燕吹笛笑得坏坏的,「你正好可以跟你的同类联络感情啊。」
他把衣袖用力一拂,再一次地重申。「不要随随便便就把东西扔来我家,本神不收神界的东西!」是人是鬼是妖都还好商量,但一只神界的看门狗?不,不不不,要是被上头知道他曾收留过这只逃犯,他就惨了。
「咕噜——」壮盛的腹鸣声,突然在此时嘹亮的响起,让正在讨价还价的一人一神收住了话尾,一起扭头看向他。
燕吹笛实在是很难相信,「你的肚子……又饿了?」才吃了三个天将,他又饿了?这也太可怕了吧?「好饿……」嘲风一手抚著饥叫个不停的肚皮,不断环首四顾这座宅子,两眼滴溜溜的在宅子里找著可果腹的食物。「慢!」藏冬忽地举高一手大叫,「这是什么味道?」
燕吹笛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想不著痕迹的退出事外。
「什么味道?」不好了,事情露出马脚了。
藏冬没理会他,一径在屋内四处嗅著这股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气味,凭著他灵敏过头的嗅觉,一路自屋子的这一头嗅到另一头,而后再一路嗅到嘲风的身上。「你身上……」藏冬紧攒著两眉,两手揪住他的衣领不放,「怎么会有天将的官味?」照理说,这只兽的职责不属于天官之类,但他怎么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身的官味?
嘲风偏头想了一会,而后对他露齿而笑,「我刚刚吃过消夜。」他惶恐地求证,「消夜?」
「嗯。」那三名天将,不但味美,还对他的神力十分滋补,吃三个远远胜过他去修行三百年。「消夜的主要材料……不会是那些天将吧?」面色青惨得可以跟阴间吊死鬼比拼的藏冬,志忑不安地放开了他的衣领,两脚开始悄悄往后退。
嘲风歪著头,状似不解,「不能吃吗?」
藏冬两眼直咚咚地瞪著他那无辜又无知的表情,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等到藏冬回过神来后,下一刻他就忙著在宅于里抱头急急乱窜。
天哪,什么不好吃却去吃天将?这下可好了,犯下这等天条,就算嘲风擅离本位的脱逃不引来大批追兵,光是吃神的重罪就足以被逮回受审判刑,而他这个无辜到不能再无辜的小小山神,将会是第一个遭受牵连的共犯!
「他没说那个不能吃。」嘲风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一下,于是适时地指向纵容他的元凶。
藏各顿时止住逃窜的脚步,两眼间尽是杀气,在瞄到窝在一旁的燕吹笛脸上那副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的模样后,他腹内的一股怒火,当下很旺很旺地烧了起来。
「你你你……」气得几乎口吃的藏冬,一骨碌地将火气捆至燕吹笛的面前。「当时你怎么没有阻止他?你怎没先教教他什么是能吃、什么又是不能吃的?」隔壁那位喊肚子饿的仁兄,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知识也没常识的人间新兵,怎么他这个识途老马都不提点那只兽一下?
「啐。」燕吹笛不屑地撇撇嘴角,「我又不是他的爹娘。」他又不包伙照料那家伙的三餐,他都说他只是散步路过的了。
气结的藏冬吹胡子瞪眼地瞪著他,「你……」
「我饿了。」禁不起饿的嘲风,适时地在一旁提醒他们一下他的需要。燕吹笛纳闷地看著一放前态的藏冬,脚下步子十万火急地来到一整墙的书柜前,开始努力翻箱倒柜。
「你在做什么?」他蹲在藏冬的身旁凑热闹。
分身无暇的藏冬没工夫跟他解释,两手在一地的书卷中挖出一大堆相关的书本后,将它们全都塞进也有样学样地蹲在一旁,跟著在看热闹的嘲风怀里。
「去读书!」急于想亡羊补牢的藏冬,使劲地把能装的书都装进他的怀中。「把这些书读完了,你就知道你该守的规矩有哪些!」
「里头有列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吗?」嘲风问得很天真也很严肃,并且还低下头仔细地看著怀中各本书册的书名。
藏冬简直想抱头狂吼,「别再跟我讨论你的菜单!」
「我饿了。」在下一波腹鸣又再度抵达众人的耳际前,嘲风将手中的书册往两旁一扔,很执著于先解决他一刻也不能等的生理需求。
「本神没东西可给你吃,还有,我也不收留你……」藏东忙不迭地再把一些书塞进他的怀里,然后惫急将他推向门口,「去去去,找别的地方窝去。」
跋在被驱逐出境之前,嘲风用力地止住脚步,偏首改看向燕吹笛,在他那一双清亮明澈的大眼里,写满了无声的恳求。
燕吹笛识趣地指著自己的鼻尖,「你想跟我住?」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不疾不徐地露出让燕吹笛头皮发麻的微笑,同时还兴致勃勃地以一种在看砧上鱼肉的目光,认真地打量起燕吹笛的身材。燕吹笛早就想过了收留他后将会有什么下场,有自知之明地边问边往后退。
「收留你,好让你肚子饿了随时可以吃掉我?」开玩笑,谁收留了他就准备洗好脖子等著当他的消夜!
吃了一记闭门羹的嘲风并不气馁,不改其志地一步步朝他前进,当退无可退的燕吹笛不小心撞上了躲在角落的藏冬时,嘲风顿时风向一改,改而上上下下地瞧起藏冬,还迫不及待地咽了咽口水。
「我是神。」被他看得浑身上下发毛的藏冬,在他改把目标摆至自己身上前,不安地先向他声明清楚。
「有规定不能吃吗?」他淡淡地问。
「……」这是个好问题。「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是你教的。」打定主意后的嘲风,大跨步地朝他们俩进逼而来。
藏冬恨恨地瞪著身旁的同伴,「你可真会教啊……」
燕吹笛已经很后悔了,「先一块把这个麻烦解决掉再说吧。」这家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哪会知道这家伙骨子里却是个无所不吃的大食客?「啊。」藏冬在他逼近时,急中生智地指著他的身后,「有食物。」
没想那么多的嘲风连忙往身后看去;把握时机的燕吹笛,则是飞快地施法将他来个五花大绑,并赶在他发挥神力将术法做成的束缚挣开前,与藏冬同心协力地将他给抬出家门。
「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挣扎不开、又吃不到的嘲风,天生的火脾气渐渐涌了上来,火上心头烧地对身下的两人低低嘶吼。
边抬边跑的两人当下顿住了疾奔的脚步,紧接著,是一段室人的沉默。该把他扔去哪里?这又是一个好问题。
藏冬与燕吹笛站在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许久,当他们抬首无言地凝视对方的双眼时,有志一同的答案,霎时在他们两人的心底同时浮现,接下来他们再度发挥团队精神,再一次地抬起他们都收留不起的神兽,一路直奔至一处悬崖边才把他给放下。
「喂,喂喂……」嘲风不安地看了看身下那片深不见底的悬崖。不给他半点为自己求救的机会,他们俩齐心齐力的一同抬起脚,两脚合力把他踹下山,在他一路往下坠时,他们还不忘顺道给他附上一句临别赠言。
「下去好好体验人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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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季,阳光特别美好,溪畔山野间的青草滋长四蔓,放眼望去,一派绿漾漾的春景夏姿。
走在青葱翠郁林间的嘲风,竖起了双耳,留神地聆听林间的动静,但,在这片太过安静的林间,除了风吹草动外,他听不见其他动物的声响,就连枝头上的黄莺也不再嘹亮啼唱,或许是它们都知道他来了,为求自保,故噤声,空自枉费了这片好春景。
肚子好饿。抚著饿扁的肚皮,嘲风漫无目的地在树丛里继续走著。距离被那一人一神踹下山已有十日,而这十日来,每当他饿了就什么都吃,只要是看起来似乎能够填饱他肚皮的,哪怕是飞禽走兽、妖魔鬼怪,不忌口的他皆照单全收,可无论他吃得再怎么多、再怎么不挑食,腹内的感觉依旧空空如也,他就是觉得饿。
他已经饿了千年。
这千年来,蹲踞在庙上的他,除了吸嗅庙中香客们所燃起的袅皋烟火外,他不曾食过半点人间之物,也不曾开过吃戒。但自那一日吃了三位天将后,他首次知道了「食」的滋味,在那之前,他从不知晓「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乐事,食物由喉际咽落至腹内的那种感觉,给了他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感,也是自那个时候开始,他变得饥饿,变得无时无刻不都在想著下一餐在哪里,或满脑子想著他只将品尝到什么新鲜的滋味,他真恨不得能把这一千年来没吃过的份,在短时间内全都补齐吃尽。
在这片林子里徘徊了老半天,仍是找不到半点食物后,嘲风在气馁之余,自怀中掏出一本书,撕下仅剩最后一灭的纸张,先把书皮往旁一扔,再把手上的纸张揉成一团后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泛著油墨味的纸张,吃起来半点可口也无,感觉上像是嚼食野草,初入口时硬邦邦不顺口,吃到后头黏牙又没有滋味,最后还得勉强自己才能强吞下腹,且在吃完了后,他还会有种无以名状的空虚感。
不行了,不能再继续吃这种不中看也不中吃的东西,照这样下去,拙只会愈吃愈饿,他得快点想个办法解决饥肠辘这个棘手的问题,无神的眼眸,忽地灿亮了起来,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眼前的城镇。
这里,就是人间吧?不远处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各色男女,像极了他梦想中的人间该有的模样,嗅著东风带来的阵阵难以分辨的食物香气,他整个人都精神过来,一扫之前因肚饿的委靡丧气他兴致勃勃地摩拳擦掌,就连脚尖也跃跃欲试想加入这个人间。
夕阳的余晖自城隍庙的矮墙照射过来,喜乐头昏眼花地瘫坐在城隍庙旁的一座民宅门前的石板路上,在腹中又传来阵阵饥饿的鸣唱时,她忍不住一手轻抚著作响连天的肚皮。
肚子好饿。
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三十一次这么想了,她开始怀疑,她若是再迟迟不开张要来一顿晚饭的话,她今晚又要和庙爷爷抱著一块调肚子了。最近她会常挨饿乞不到一顿饭吃,说起来,都是因前阵划吓人又可怕的天火,为了那个天火,无论是内城外城的百姓人家,皆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就连饭馆或是食堂也统统闭门不做生意,为的就是想消灾避祸,可这样就苦了他们这群在城中以乞食为生的乞丐,一连饿了好些天,也不见哪家善宅富户愿意开启家门赏他们一顿饭吃。连著那么多日没乞到一顿饭,她个人挨饿事小,但再这样下去,上了年纪的庙爷爷恐怕就撑不住了,因此无论如何,她一定得开张做生意,就算是赖在人家门前不走也要乞到一顿能让庙爷爷,停住思绪,漾开了一张笑脸,拾起地上用来乞食的饭碗大步上前,而在那时,在城里走马看花了一下午的嘲风,正好自街角的那一端转过来。
欢欢喜喜捧著这阵子乞来的第一顿饭莱的喜乐,才鞠躬欢调完民家女主人,并挂著笑脸看女主人将门扉关上,笑容都还来不及收拾,突不期然地,她浑身泛过一阵哆嗦,正当她犹在纳闷这阵恶寒是打哪来的,她微微侧过身子,恰巧瞧见了那道让她起鸡皮疙瘩的不及收视线。
她抬首望去,就见一名男子正两眼直不隆咚地看著她,顺著他那热情的视线,由远至近的一路瞧到自己的身上来时,她赫然明白了那道视线的目标。
吧嘛?想抢饭吃啊?喜乐连忙挂下了脸,悍卫似地将手中的碗挪到身侧,不让他继续瞧下去,同时也不客气地惦量起这道充满企图心视线的主人。
瞧瞧他,一脸馋相,口水只差没流出来而已,可瞧他一身干净整齐又昂贵的衣著,看来得体得像是会散放出万丈金光,能这么体面,八成是住在内城里的大富大贵人家,像他这种上流阶层出身的,干啥眼巴巴的瞪著她这小臭要饭的碗?怎么,看不顺眼呀?还有,他那个笑容,实在是……实在是……有点可怕。
虽然他这个人整体看来,并不是特别的俊帅好看,就跟她每日所见的路人一般,没什么格外招人注目的长相,可在他那平凡的脸庞上,却配上一张令人看了也忍不住想陪著他一块傻笑的笑脸,而问题,也出在这张笑脸上。以她阅人无数的经历来看,这张笑容基本上看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里头却好像掺杂了某种不知名的执念,不但让他的笑容甜美程度大大地打了个折扣,而且看久了,还会很怀疑他到底是想抢你身上的什么东西。
愈看他深具吸引力的笑容愈觉头皮发麻的喜乐,重重地再抖了阵身子,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他的白牙很眼熟,似曾在哪儿见过。
不愿意继续深想下去的喜乐甩甩头,杜绝视线地一手将碗藏好,转身急急离开原地,想在碗里的黄米饭还热口时回到庙里拿给庙爷爷止饥。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大街的转角前,嘲风像是游魂般地也被牵动了脚步,缓缓地尾随在她身后,保持著一个距离跟上她。这时的他,脑海里并没有多做思考,一切但凭直觉而行,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哪里有饭吃,就往哪里去。
这下他总算在对未来的一片混沌的远景中,清楚地找到他所要的东西了,他也不需再烦恼他该何去何从,就如燕吹笛所说,想做什么就去做,顺从自己的渴望……最、重、要。
浑然不觉自己被跟踪的喜乐,踩著愉快的脚步,飞快地离开大街拐至弯弯曲曲的小巷里,到了小巷的尽头时,再采捷径地弯身穿过一片矮墙下的狗洞,回到沐浴在满天彩霞中的土地庙。
「我回来了——」
两脚才跨进庙门的她,忙不迭地跑至睡在神案下的庙爷爷身旁,播醒了正在小睡的庙爷爷后,两手将装满了饭菜的大碗推至他的面前。
「爷爷,你快趁热吃。」
「忙了一天,很累了吧?」满头花发的老人笑意满面地接过,再拿来自己的碗与她分食一半。「吃过饭就好好歇息,明儿个换我去。」
「累是不累,只是……」喜乐摇著头,犹豫地含住了话尾,偏首拼命地思索著那张留给她深刻印象的笑脸。
「嗯?」正用竹筷插起碗里美食鸡的庙爷爷,不解地看著神情怪异的她。
愈想愈不对的喜乐,二话不说地冲出庙外,再转身仰首朝上,瞪著那只蹲踞在庙檐上的瑞兽发呆。
檐上的瑞兽,口中的白牙在满天彩霞的余晖下,反射出一串粼粼白光。
「爷爷……」喜乐飞快地跑回屋内,在他张大了嘴正准备一口咬下筷上的鸡时,一手按下他的筷子,「那只是什么兽?」
「哪只?」嘴巴张得大大的庙爷爷,边问边再举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想先祭祭空了很久的五脏庙。
竹筷很快地再遭人按下,「就是蹲在庙檐上了望的那只。」
「哦,那只啊。」他绕起了雪花似的白眉,不得已地先回答她的问题。
「是什么?」喜乐直对他点著头,而后期待地看著他。
「是嘲风兽。」回答完了后,认为自己可以好好吃顿饭的庙爷爷,再次举筷并张大了嘴。
她不满意地掩上他的嘴,「等会再吃,你先跟我说清楚点。」
「嘲风兽习性好张望或好险,它会成为殿角的走兽,是听说它能够镇压火灾。」一而再,再而三地遭人打断进食,庙爷爷放弃了品尝的念头,拉下她的小手全心全意地为她解惑了起来。「它又善于了望,所以多安在殿角上,据说它还可以威摄妖魔、消灾灭厄。」要是不先解决完她的小问题,看来这个鸡他是吃不到了。
但这回喜乐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反而一直转首看著了外,久久都没动静。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有没有在听?」
「那只兽能不能威摄妖魔我是不知道啦,但我可以肯定,他绝不能消灾灭厄。」喜乐冷静且肯定地说,从头至尾,她看向门外的眼光不曾须臾瞬离。
「为什么?」她对这个神话故事有意见,「因为我有预感,他就快就成为我们的灾难了。」她一手伸向他,偏转过他的头,让他看看门外来了什么人。尾随而来的嘲风,此刻静伫在庙门外,先是目带精光地看著庙爷爷手中的鸡,再看看他们一老一小,而后,他咽了咽口水。
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