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派恩准时醒来,视线对上天花板,残旧的木板上瓖嵌著崭新的原木。差点被闹钟「斩草除根」的当天晚上,他就动作迅速地将那道大缝补上了。
阵阵寒意袭来,他套上衣服,走到床边拉开窗帘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十一月初,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纽约提早进入严冬的季节。
在雪中晨跑了三十分钟后,他回来洗澡,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再花四十分钟阅读全球各地的财经新闻。他主要关注的是股市行情,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罗曼财团的内容上。
狩猎者以3亿美元收购了罗曼所属的饭店网络……宣布与罗曼所属的CN公司达成了120亿美元的交易……
商界瞬息万变,重大事件天天都有发生。凭著傲人的记忆力,派恩迅速从脑海里收集到相关信息。五年来,罗曼的资产正在慢慢流失,被号称为「狩猎者」的敌意竞争者胃口越来越大,似乎有意将罗曼财团逼上绝路,永远消失于商界。
思绪没有滞留太久,他起身准备早餐。二十分钟后,那锅粥「笃笃」地炖煮著,煮得浓稠,喷吐著白色的泡泡。他炒了一碟马铃薯薄片,然后熄了白粥下的火,再将两个番茄切成薄片。
看看时间,已经超过七点了,但曲线还没有下来。
没有犹豫,他走上二楼敲她的房门。
门响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他扭动门把,门就被轻轻地推开了,大概是她忘了上锁。
这是派恩第一次走进曲线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充满清馨的女性幽香。淡蓝色的被子包裹著蜷缩在一起的人儿,随著她的动作而起伏著,阵阵压抑的申吟从里面逸出来。
派恩走过去,轻轻掀开被子。
曲线的头深深陷入羽毛枕里,上班时的老式发髻和在家时的蓬头乱发,此时变成黑亮柔软的直发层层散落在白皙的脸蛋和枕头上,摘除了眼镜,几乎遮去半张脸的刘海修剪成美丽的娃娃式,平整及眉,深邃的黑眸在灯光下一览无遗。她将双手压在腹部上,表情十分痛苦,呼吸相当急促。
「你怎么呢?」他眼里充满不安。
「我快死了,我要死了,我想去撞墙!」她有气无力地低喘,「我不要做女人了……」
派恩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只是看到汗水顺著她苍白的面颊流下来,他焦虑不堪,轻柔抱起她,「我送你去医院。」
曲线抓住他的衣襟,呼吸紊乱,不断摇头,「不……不要……去了也……也没用……」
「为什么?」派恩轻拂她濡湿的长发,抹去她的汗水,惊慌和怜惜瞬间涌上心头。
曲线抬起头,发现他的眼楮透露焦虑的神色,解释脱口而出:「是痛经……每次的第一天都是这样,我……已经向公司……请假……」
每次到这个时候,她都如临大敌。腹痛得无法站立,只能在床上辗转。
「痛经?!」派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止痛药呢?」
「没有。」她慢慢地用腹部深呼吸,喘息著。虽然对痛经的感觉深恶痛绝,但她从来不采取防治措施。
「吃什么可以止痛?」他快速问道,担忧地注视著她惨白的脸蛋。
「不知道。」她无力地倒在他怀中。
派恩不可思议地瞪视著她,在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
「是真的不知道嘛。」感觉到他匪夷所思的目光,曲线在他怀中低鸣。他的胸膛很暖很舒适,温热的气息包裹著冰冷的身子,加速了血液循环,松弛了肌肉,稍微缓和了痛经。
派恩无声叹气。不好好吃饭,还要用痛经虐待自己的身子,他真的要怀疑她有自虐症。
他伸手去触踫她的肌肤,发现手心燥热,身体却很冰冷。他急忙让她躺下,盖好被子,然后打开暖气提高室内温度。
「你先忍忍,我很快就回来。」
曲线已经无力答话,绞痛阵阵袭来,难以忍受。
五分钟之后,派恩用肩膀推开门走进来,手上端著托盘,盘上放著一杯热牛奶,一碗白粥,一碟马铃薯和番茄薄片,还有一包药片。
曲线将身子深陷在被褥中,那珍珠白的肤色,让人有股想伸手触模她的皮肤、确认她体温的冲动。
派恩小心扶起她,让她靠坐在叠起的枕上,「先吃点早餐,然后吃药。」
曲线手脚发软,一动不想动,任由他喂自己吃粥。等他拿出一粒药片后,她才气若游丝地问道:「这是什么?」
「止痛药。」他将药递到她唇边。他将药丸塞入她嘴里,然后喂她喝牛奶,同时交代道,「以后吃止痛药,要记得喝牛奶,这样才不会伤胃。」
「哦。」她低声应道,垂下眼睑喝牛奶,蜂蜜跟牛奶混合的香味在口中散开。
「听说这种病在生过孩子之后会消失。」深眸目不转楮地注视著她。
曲线双手捧著杯子,边喝边摇头,「我只是饮食不正常,才会痛的。」抬起头,发现窗外是一片银色的世界,雪花在空中乱舞,「难怪我觉得好冷,原来下雪了!」
她讨厌冬天!
「……好点了吗?」他伸手轻拂她的长发。
「还是痛。」她把空杯子递给他,将身子埋入被褥中,「谢谢!你去上班吧,我睡一觉就可以了。」不同于平时的粗鲁直率和飞扬跋扈,现在她虚弱得宛如一泓清水,柔得不像话。别说是男人,连女人见了都顿生怜惜。
派恩为她盖好被子,探手到里面轻握住她的双脚。这一举动,吓得她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察觉到她的惊吓,他轻柔而有力地把手压在她腿上,「别担心,我只是让你减轻痛楚。」
减轻?!怎样减轻?她瞪大眼镜望著他,双唇像活鱼一样无声地一张一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派恩掀开被子一角,让她雪白的赤足暴露在视线下,然后在她脚踝两边的凹陷处轻轻地捏弄,接著跟腱而上,直到小腿肌。做完右脚,换左脚,各指压了数分钟。
曲线望著他的举动,欣喜与羞涩同时在心中荡漾,苍白的脸蛋渐渐染上红晕。天哪,这个男人真是「贤惠」得没话说!
「好些了吗?」他突然抬头问道。
她急忙移开视线,看向双脚,忽闪著长睫毛点点头。感觉真的没那么痛了,「是医生教你做的?」
「嗯。」他笑,显然松了口气。
房间的暖气开得很大,很温暖,外面的雪花很美,她疲倦地打了个轻微的哈欠,「你去上班吧,要不阿斗又要找你麻烦了。」
「我中午会回来。」离开时,他轻轻在她身上加盖一条绒毯。
中午,派恩冒著风雪回到家,为她做饭,喂她吃药,为她指压,等她模模糊糊进入梦乡后,他又赶回公司。
傍晚下班后,跟平常一样,他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到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屋里一片寂静,暖气全部打开。他放下东西,径直走向二楼的卧室。
她好像在睡觉,拥著轻软的被褥,双脚自然地弯曲,长睫毛在脸颊上形成阴影,黑发在床单上散成一片黑海,呼吸平稳,睡得很安详。
他伸手轻触她的额头,她微微蠕动了一下,张开双眼。
「你回来了!」她微弱地说,露出一抹笑。
他回以微笑,「还疼吗?」
「好多了……」发现他的头发有点湿,她看向窗外,「雪又开始下了吗?」
「嗯。」他应道,起身脱下外套,「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色。」
「看样子,今年又是白色圣诞。」卧室跟客厅的暖气必须一整天都开著,她才会感觉温暖。积在窗外的雪已经结冻,朦胧的玻璃窗外正下著大雪,所有景物只看得到轮廓。
「我去准备晚餐,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吃鱼或喝汤?」他轻声问道。
「好,我想喝酱汤。」她表情稍微开朗了点,「我想去客厅坐。」想坐起来,但腹部还隐隐作痛,浑身乏力。
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伸过来,扶她坐起身。她微微哆嗦著,他急忙取来毛衣,套在她身上。她长及腰部的黑发,在灯光下散发出美丽的光泽。充满魅惑的深黑双眼凝望著他,唇瓣像要说什么似的微张。
派恩读懂了她眼中的信息,俯身将她抱起,往客厅走去。
她将脸蛋枕在他肩窝处,红唇情不自禁地扬起来,偷偷笑著。
派恩将毛毯重叠在壁炉旁的沙发上摊开,她爬到上面,被厚厚的绒毯包裹著,桌上摆著热气腾腾的牛奶和她喜欢的西红柿,她伸手可及。
但她几乎不想动弹,坐在燃烧的壁炉前看著电视。抬起头,便看到高大的男人将买来的东西分别放在冰箱跟壁橱里,锅正在火炉上滋滋作响。
「可以问你一些感情上的事吗?」她突然问。
「可以。」他看了她一眼,打开一盒豆腐,准备酱汤的材料。
「你喜欢怎样的女子?」她问得直截了当。
他突然停止动作,一会才缓缓摇头,「不知道。」
「比如说活泼可爱?温柔贤淑?还是成熟能干?是小鸟依人还是女强人?」好像每个都没有她的分。
浓眉微挑,他缓缓笑道:「没法选择。如果两个人都是可爱活泼,或者两个都是成熟能干,难道我两个都会喜欢吗?」
「嗯……」说得也是。曲线皱了皱眉,一副沉思的样子。
派恩侧首,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她陷入苦思的模样,「喜欢是一种感觉,不能纯粹用外表和性格去限制和定义。」
「那你曾经遇到过喜欢的人吗?」
他摇头,「没有。」
她精致的眉微微挑起,「是你的要求高?」
「不是。我遇到的女子都很优秀。」
「包括我吗?」她从来不懂得何谓「含蓄」。
派恩停下动作,深邃的蓝眸一眨不眨地凝视著她。
虽然他们住在一起已经一个月了,但他始终看不懂她。他不否认,他对她的态度是不同的:担忧、牵挂、呵护……理智之下,他并不排斥这些陌生的情绪。所谓的陌生,不是指他从不懂得何谓担忧牵挂和呵护,从他三岁开始,在父亲的熏陶下,他就学会关心和照顾母亲。但对一个毫不相关的女子产生这种情绪,却是首次的,也是陌生的。
「怎么了?」被她一唤,他才惊醒过来,对上她询问的水眸。
他快速整顿表情,恢复平静,微微笑道:「是的,对我来说,你是优秀的。」
闻言,曲线心花怒放,将脸蛋窝在绒毯里「格格」笑起来。
他也笑了,转身将豆腐切成小块,继续道:「其实,只要我爱她,她爱我就足够了,不需要她拥有太好的家世、外表和才华。」
曲线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你根本不需要自卑,你的条件很好,真的,我想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
派恩没有反驳,将话题转到她身上,「你似乎对有钱的男人很反感。」
她用力点头,「嗯!」
「如果你喜欢上的男人很有钱呢?」派恩假设。
曲线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陡然揪住绒毯笑起来,「那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对方古怪地看著她。
曲线收敛笑意。为什么?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他了。她知道,这一个月以来,她对他是特别的,尤其在他受到费尔的欺负时,她就像个遭到攻击的刺猬似的竖起全身针刺扎人。不过,这样的好男人,不纳为己有太对不起自己了。
「就是不可能。」她摇头,语气坚决得就像是在否定「她是男的」一样。
虽然他气质很好,但她认为这只是他的品性和才华所彰显出来的一种气魄,与家世无关。而事实也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