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南楼 第十七章 不离不弃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于林之下……不我活兮……」断断续续的低吟,在小树后不怎么愉快地响起:「有没有搞错啊!今个儿明明是十五,照理,我现在应该还能背的啊……」

愤然不平的软软音调,让偶然路过后园的白衣男子缓缓顿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小树一会儿,男子负过手,迎著夏夜清和的晚风,索性站住不动了。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痛痛痛……可恶!头居然会这么痛……那下一句到底是什么来著?」

懊恼的声音,让树下的男子不禁轻扬了嘴角。淡淡的暖色在半垂的眸中流淌,静默了片刻后,才又缓缓望向树干,正要开口,一道熟悉至极的清暖声音却抢先在脑海中翻涌,速度之快,令他猝不及防: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清清,我知你不爱读《诗经》,但这句,我真希望你能好好记著……」

带笑的低吟声实在太过真切,他皱起眉,后脑勺巨烈的抽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终是挨不住倒退了数步。

「……与子成说……清清,咱们这就算是约好了,等长明教一除,我便退出江湖。从此你与我,海阔天空……」

不断后退的脚步终在抓稳了身旁的大树后停下,他站在阴影里,容貌模糊不清,只有俊目中的一点光亮,忽明忽灭的,留著震惊过后的复杂痕迹。

「谁?」仿佛察觉到身后的异状,小树后那背诵的声音蓦然停住,改为警惕的高扬:「……殷淮?」

「是我。」

白色的身形像团散不开的浓雾,藏在树影里,令她看不真切。眨著眼,她嘻嘻笑道:「呵呵,咱们还真是有缘呢。每次单独遇上总是在夜里……不过,这样也好,赏赏月,聊聊天,人生才……」

「清歌,你若是愿意,咱们在白天也可以聊啊。」他柔声打断她的嬉皮笑脸。

她闻言,笑出声:「白天?我敢打赌,白天我要真去你房里闲聊,春生肯定会把我轰出去。」

「……那么,就避开他吧。」那声音,柔得真像是一江春水了。

她霎时僵住,错愕地瞪著那团看不清的阴影,「避……开?」

「是啊,找个安静的地方,咱们海阔……」

「殷淮!」她大声呵呵笑著,瞟著天上星星,跳前一大步,拒绝让他再说下去,「你该清楚,我啊,是在长明教长大的。」

「我知道。」

「连慕容庄主都说,他曾亲眼见过我师父教我杀人呢。」

「你不会真杀人。」那暖暖的声音极轻,却又万分坚定。

「你真这么相信我?」夜色里,她的黑瞳亮晶晶的,眨著眼,一闪一闪,璀璨得连天上明月也比之不及。

睇著那道阴影半晌,她缓缓向前又跨出了一步,面上依旧笑嘻嘻的,语气却微转沉重:「殷淮,你知道……要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长明教里活下去吗?」

「自然,是要像清歌这样的好人了。」他依旧柔声。

她闻言,根本不甩他的有意讨好,仰天大笑著,「哈哈,殷淮,你就只会这样安慰人吗?好人?哈哈,长明教里住的可都是鬼呐,哪儿来的人?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若想在那种邪魔歪道聚集的地方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要么,就成为我师父那样的强者,遇到危险的时候,管他是谁,一剑下去,当场让对方血溅五步,从此一劳永逸,绝了后患;要么,就做个彻彻底底的窝囊废,任谁都能踩在自己头上,忍气吞声地做只软柿子,即便身怀万丈锋芒也绝不外露,凡事咬牙忍著,方能保下这条命。」

「……你只是不想往手上沾血。」他叹息著。

「其实啊,沾不沾血,我是无所谓的。」她始终嬉皮笑脸,「不杀人,只是因为我怕半夜鬼敲门……殷淮,你道,一个自八岁起就在长明教里住下,每日跟在杀人成性的师父身边耳濡目染的小孩,待她长大后,心性能高洁到哪去?」说归说,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又往前走了一步。

清和的晚风一直吹著,他沉默了会,轻柔的声音融进夜色中:「……清歌,你喜欢莲花吗?」

她愣了愣,「扑哧」笑了起来,「哈哈,殷淮,你该不会是想用什么‘出污泥而不染’的俗话来安慰我吧?哈,原来,擅诗词的人也不一定就会安慰人呐……哈哈,我受教了……」

见她展颜,他也跟著低声笑著,「是啊,的确是很俗。但,我想,一个人的心性会如何发展,并不能全由外人决定。倘若自己不愿,下意识间,也总会按著自己的路走……」顿了顿,他难得沉下声,认真道:「就像是莲花一样,清清,你在我心里,自始至终都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姑娘。」

笑声突然止住。这次,她是真的呆住了。所有的思绪在那一瞬间飘远,只有那似低吟又似叹息的暖暖柔风,遥遥地吹来,扰乱了她原已平静的心湖,涟漪不断,泛著阵阵水雾,直逼眼眶。

「清清,我的确不太会安慰人,但说的话,却绝对字字真心……听我说,别管别人说了什么,你只要凡事跟著自己的心走就好。我,相信你。」

「跟著自己的心吗……」她喃喃,目不转楮地望著阴影中那双黑亮亮的眼眸,半天,她才眨了眨眼,缓缓在原地蹲了下去,低著头,双肩抽搐著。

「清清?」

「……殷淮,拜托,你要是有秘密,请千万别说出来——至少,别告诉我。」她难得低著声,颤抖的调调里混著少见的恳求。

看著她奇怪的动作,他轻轻应了声,配合著转移话题道:「……清歌,你有东西掉到地上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东西很眼熟。」确认自己已抚平了刚才狂乱的心跳,她才缓缓拔起脚下的小草,捏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朝他笑道:「殷淮,你瞧这草像什么?」

「像修罗草。」他平静答著。

她嘴角翘翘,「我记得上次跟你说过,这草虽然外表看似普通,但其实是有毒的吧?」

「嗯。」

她面带微笑,缓缓又站了起来,懒懒道:「可是,我上次没告诉你,这草,其实是把双刃剑吧?」

「双刃剑?」

她笑呵呵的,「这草原本极为普通,只在遇上高手以自身内力相融以后,才能变为毒物。换句话说,就是——想让别人中毒,那就得先让自己中。可是,别人中毒顶多失了记忆,但换了自己,就是赔进一条命。而且,还白送别人一个天大的好处呐……」

「你说的好处,是指那中毒的人,从此将变得百毒不侵?」

「你怎么知道?」她非常诧异。

他微笑道:「江湖上偶尔也会有关于一些毒物的传言,我只是略有耳闻,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种毒……」顿了顿,清暖的声音带著犹豫:「清歌?」

「嗯?」

「你……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中了那毒,会不会觉得……很疼?」温柔的声音,隐约有著淡淡的怜惜。

怜惜?

她微愕,面带犹豫地看他一眼,随即用力摇了摇头,自动将刚才心底那奇异的暖流当作是幻觉,无所谓笑著,「还好吧,中这毒,不过就是挨人一掌,再睡上一觉,醒来之后重要的回忆就全数忘光光啦!所以一点也不疼的。」

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住,面色似有不甘,低怨道:「只不过,有时候就是有人运气背,中掌的时候居然也会著了别人的道,就变成毒性凝聚在体内不散,只在每月十五才发作一次。毒发的时候头痛欲裂,但记忆却会变得异常清晰,就像唱戏一样在眼前全数演上一遍,然后再无声无息地一点点消逝不见——瞧得见却又抓不住,直到忘记所有不想忘的……」

她眼角慢慢地垂了下去,站在原地再也不动了。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一路拖进模糊的树影内。

夜风里,似乎有人叹著气。

脚步声响了一阵后,暖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清歌,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倘若中毒的人是我,失了记忆,该要怎么办——你还记得吧?」

「嗯。」

「现在,换我问你相同的问题,如果是你中毒,那些记忆对你来说,重要吗?」

她咬著唇,默然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其实,说不重要,那是骗人的。但既然都已经忘了,找不回,我也不会真就那么难过。反正人这辈子会遇上的事多得数也数不清,到了临老,也不一定就都能记著……只是,有些东西真的很珍贵啊……我,我舍不下。」

「舍不下,自然因为你重情。」他轻轻一笑,俯首在她耳畔柔声道:「清歌,你想,相互倾心的两个人,要想手牵著手一块走到老,靠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身子似乎颤了一下,良久,才缓缓抬起了头,瞧见他正垂眸一眨不眨的望自己,黑眸仿若秋水,小小的波澜在中涌动,翻滚著藏不住的情意……

薄薄的热气在颊面升温,鼓足勇气,她勇敢地对上他暖如春风的目光,振作道:「你的意思,我懂。过去的回忆不论有多美好,多让人留恋,却也终究是过去的事了。人要活得快乐,就得多往前看,就像现在,我虽然也很遗憾那些不小心遗忘掉的快乐,但没关系,我只要知道我过去过得很开心,这就好。而将来,我会紧紧抓住身边可以抓住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一直到老也不松开。」

她红著脸,伸手轻轻握住他温暖的大掌,小声又道:「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可后来,我又想,倘若两个人之间没有那份坚定的感情,没有那份发自内心的温柔与怜惜,那么,就算拥有再多的回忆,也终是走不到一块去。到头,回忆反而成了痛苦……」

缓缓停住,痴迷地望著他嘴角那欣喜又熟悉的微笑,她轻声道:「殷淮,你喜欢我,是不是?」

「是啊,我喜欢你。」他温暖笑著,答得毫不犹豫。

甜甜的热流滑过心脏,她难掩激动地垂下眸,犹豫道:「可你之前,却让我做你妹妹。」

「清歌,那是你记错了。」他笑得异常温和。

「记……错了?」她呆呆的,回不了神。

「是啊,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前几日,我还当著很多人的面,说我们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妻呐。」

她暴著眼珠,难以置信地瞪著他,脱口道:「可是在雾山的时候,你明明……」

伸出的食指贴在她唇边,他摇摇头,谪仙般出尘微笑再度挂在了唇角,「不然,你有何证据?」

表才会有什么屁证据啊!她很想暴吼。自始至终,这事都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嘛……莫非,从一开始,他就是故意的?

恍然大悟啊……

深吸一口气,她恨恨道:「难怪……我还当你那日对慕容庄主说我们有婚约,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没想到,你……」根本早就计划好了吧?难不成,他真记起什么了?

低低的,他垂眸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将她僵硬的身子抱进怀里,俯首吻著她的耳垂,看她霎时连脸庞都僵住,愉快地轻笑道:「没想到什么?清歌,你难道真要我接下这明月山庄?」

「不要!」顾不及害羞,想也没想的,她直觉摇头。

温柔的环臂将她抱得更紧,他温声道:「清歌,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知道。」

「哦……我啊,在雾山生活了这么些年,还真是很喜欢那里四季如秋的景致。只可惜,以后怕是不能再去了……这世上要再有第二座雾山就好了。」

他静静听著,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手,借著银白的月光看她脸上有著迷人的嫣红,俊眸微闪,他深深注视著她,「听说塞外有座雁山,山上人烟稀少,却终年不缺秋雁……等长明教的事一完,清歌,你愿意跟我一道去吗?」

她诧异地眼儿倏地睁大,心脏在偷偷狂跳著,飞得老高。

他,他这是……在向她暗示,他要退出江湖,带著她远走高飞吗?

热气在周身流窜著,她微颤著唇,专注地望进他眼内,里头除了未曾动摇饼的坚定,还有满目的情意。

情意啊……

这样任何人见了都会心动的情意,真的,又再次对著她了吗?

缓缓的,她翘起嘴角,红著脸,主动伸手抱住他结实的腰,小脸埋进温热的胸膛,轻道:「执子之手,不离不弃……殷淮,这次,我们可都要牢牢记著,再不能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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