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湖风带著雾气的潮湿抚过面颊,惊醒了她仍是有些模糊的神志。才刚睁眼,额际的沉重便让她忍不住皱了眉,「痛痛痛……这么快,就又要到十五了吗?」喉咙里嘀咕了一阵,她揉著太阳穴慢慢坐了起来。顺手推开窗,见著了雾气愈渐浓郁的……秋景。
「原来,就快到雾山了啊……难怪昨晚会做那样的梦。」她深吸一口气,清凉的空气立即钻进心肺,舒缓了心头的沉闷。
努力扬起唇角,她哼著小曲儿梳洗完毕,然后钻出了船舱。
大摇大摆地才往前跨出两步,便已身在客舱之内。随即惊奇地发现殷淮与谷长空早已坐在一块聊天喝茶了。面上一红,她咳了两声,自动找了个空位坐下,「二位,早啊……」
「早?」谷长空扬了扬眉,目光有点凉,「怎么,太阳没出来,你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等等,你的脸……你昨晚没睡?」声音里渗著明显的恼意。
她无奈地模了模颊,忍不住暗叹一记。果然,太苍白的脸,总会惹来不必要的「关爱」啊,「呃,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大恶魔追著要吃我,我跑不动,心里一急,便张口把恶魔给吃了……」瞧见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改了口:「咳,好吧,其实是我半夜饿得睡不著,但又找不著吃的,所以,便醒著躺了一晚上。」突然觉得有时候说说小谎,也是人间一大乐事啊。
正在得意,腕间却忽然一暖,她愣住,目光落在那握住她皓腕的修长手指上。视线缓缓往上,落进了一双温暖柔和的漆眸中,那浓郁的黑色看不见底,只融融流动著暖意,这样专注地看她……颊上似有火烧,她清了清嗓,干笑道:「殷淮,你看出什么了?」
殷淮浅浅一笑,慢慢垂下眸,凝神再为她把脉片刻,缓缓松了手,「你……有胃疾?」
腕间的温暖在逐渐消失,她心里缓缓升起一阵怅然的落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随口「嗯」了声。
若有所思地瞧著她苍白的脸色,他几次掀唇,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比长空仿若没看见这两人的若有所思,见殷淮把完了脉,便朝向船头撑船的老汉喊了声:「船家,午膳可以端过来了。」
清歌几乎是立即抬眸,瞪著那老汉慢慢将各类菜色一一放上了桌,很平静地道:「原来,已经到午膳时间了啊……」她镇定地偏过头去,忽略掉谷长空嘲讽的眼神,假装很欣赏窗外的风景,「唉,这雾山还是老样子呐……这么大的雾,要不是还能依稀分辨出这两岸漫山的红枫,我倒真要担心咱们此时身在何处了。」
「是啊,早就听说雾山一带因地形特殊,终年无四季之分,只以秋季示人……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了。」殷淮顺著她的目光看出去,唇边漾著暖笑。
咦?这人,是在配合她吗?她眯起眼,困惑地回过了头,瞧见某人明明还是那一副出尘的谪仙样啊……但那眼神,总觉跟以往不同了。
她不觉红了脸,微微垂下眸,忽地双眼暴睁,瞪著满桌的鱼肉,飞快地伸出手,拉住了上完菜即将离去的老汉,深吸一口气,很努力地和善笑著,「船家,你这船上可有素食?」
老汉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困窘的羞涩,「姑娘,咱们这里可不比中原,因为四季相同,这蔬菜,可比肉食贵、贵很多啊。」就这些吃食,已是他最好的食材了。
「清歌,你自小在雾山长大,这一带是何种情况,难道你还不知吗?快放手!」谷长空睨向她,瞧见她不情不愿地松了手,故意扬唇再道:「再说,这鱼肉,看起来也很不错嘛。」
他懒洋洋握了竹筷,随手夹了块鱼肉正要往嘴边送,另一双竹筷却突然横空将他阻止。
他面无表情地抬眸一眼,瞧见了她要笑不笑的脸,「长空兄说的是,咳,这块鱼肉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就不知道长空兄是否愿意割爱了?」
他无所谓地松了手,斜眼瞧她噎到快吐出来的神情,唇畔勾起恶意的微笑。正想说些什么,凤目却突然眯了起来,目不转楮地盯著她半晌,他缓缓放下竹筷,长长的睫毛微微往下垂,遮住了眸中噬人的犀利。
呜……原来,所谓的「食不下咽」就是这种感觉啊……清歌眼里含著泪,一口接一口地胡乱塞下满桌吃食,神思已呈麻木状。身旁似乎有谁在叹气,她压根没去注意,直到夹筷的手却被很温暖地按住,「清歌,你茹素?」
她用力咽下满口腥味,痛苦地点了点头。呜,臭死了臭死了!她就快被这鱼腥味给熏死了啦!
深深看了她一眼,殷淮缓缓收回手,从袖中暗袋里模出了一包干粮,打开后放在了桌上,朝她展开笑容道:「若不介意,就吃馒头吧。」顿了顿,他转而面向谷长空,「谷兄,你……」
凤目一抬,唇边缓缓勾起有趣的笑,谷长空看了他一阵,低下头,拿过馒头闷不吭声地就吃了起来。
「唔,殷淮,真没想到你竟还带著干粮,早知如此,我刚才何必那么拼命?」清歌幸福地嚼著馒头,口里鱼腥味仍在,她使劲嚼用力嚼,巴不得将嘴里所有的臭味除个干干净净。
殷淮定楮望向她,嘴角噙著亲昵的笑,「带著干粮原只为防不时之虚,没想到你竟是茹素……」他忽然闭了口。
静谧的空气中似划过什么轻微的声响,舱内的三人几乎是同时抬眸,短暂的一阵目光交流之后,一同望向了窗外。
浓浓的雾气中,似有什么正朝著他们极速而来。
比长空动了动手指,正要有所行动,却被清歌一把按住,她转过头,笑嘻嘻看向殷淮,「我突然觉得吃素太久也没什么意思……殷淮,你替我打点野味可好?」
殷淮扬了扬眉,失笑道:「清歌,你可是忘了我早已武功尽失?再说,咱们现在可是在江上……」
「武功尽失又如何?跟打野味,那是两回事了。」她笑眯眯地将他打断,目光落在他从不离身的折扇上,意有所指道:「再说,你不是还有一把扇子?」
殷淮笑盈盈,「哦?想不到你竟连这个都知道?!」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探究,和气笑著,「清歌,外面那只鸽子你若是喜欢,我自当送你……不过,你可要记得回报我,别让我失望呐。」
「……」他这话,越琢磨,越是意味深长……她眼儿一眯,面露犹豫。
他笑意更浓,垂下眸细听窗外动静一阵后,手中折扇突往满是雾气的窗外一飞,唇畔扬起笑,他端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喝起了茶。
待那折扇再度飞转回来时,只见雪白的一只鸽子被那折扇从双翅下插过,不伤其分毫地被架住,落在桌上动弹不得。
比长空扬了扬眉,看向殷淮的目光中透著一丝欣赏。
清歌笑眯眯地捧住了白鸽,「真漂亮呐……」小心翼翼地将折扇取下,顺手扔给殷淮,她爱不释手地轻抚著鸽子雪白的翎羽。直至察觉到一抹太过专注的目光,她才幽幽叹了口气,微偏过头,对上船头那老汉惊慌失措的脸,「船家,你可会烤鸽子?」
「姑、姑娘,这白色的鸽子可是雾山的神啊……上,上天有好生之德,请姑娘放了它吧。」苍老的声音里混著卑微的恳求。
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竟没有一丝的犹豫。
「这鸽子在雾山可就只有这一只,你刚才不让我出手,不就是不想要我伤了它?现在既然抓住了,你真要放?」谷长空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胡乱笑著朝他吐了吐舌,「你没听船家说,它是雾山的神么?我可不想遭天谴。」
若有所思地模了模白鸽,她偏过头,望著殷淮笑眯眯道:「殷淮,我若现在又把它放了,你会怎样?」
殷淮慢慢喝了口茶,抬头朝她笑的温文,「它既已在你手上,要放要留,全凭你做主……清歌只要记著回报我就行。」
「……」她努力扯扯嘴角,与那白鸽大眼瞪鸽眼……以前的殷淮是这么说话的吗?温文尔雅、谦谦公子,嗯?她该不会,打一开始就被他那斯文的外表给骗了吧!
心里闷著气,她嘴里却笑,「这是自然,他日我若见著了好鸽子,一定抓来送你。」
指腹缓缓抚过白鸽肚腹,她笑得可亲,「呐,小家伙,今日我放了你,以后,你可要记得回报我呐……」
没理会舱内那两抹奇怪的视线,她面不改色地捧住白鸽,往窗外轻轻一抛,白鸽立即展翅而飞,在雾色中,很快便不见了影子。
霞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照在眼上,是一片桔黄的朦胧。
当夕阳的余晖努力穿过雾泽洒在了青石板上时,干净到不染一丝纤尘的白靴也缓缓落了地。
殷淮手执折扇站在雾山村口,注视著村内荒无人烟的狼藉,眯眼回忆一阵,目光微流疑惑地转过了身,看向一前一后下了船的清歌与谷长空,沉声道:「这村子……怎会成了这样?」
清歌微微一愣,与谷长空对视一眼,目光转向村内。沉吟了片刻,她翘起嘴角,「进去看看不就明白了,走吧。」她负过手,十分悠闲地往里踱。
身后的两人缓缓跟上。
一路行去,昔日还算热闹的村落如今只剩了一堆残骸,秋风一起,淡淡的焦味迎风而来,飘著说不清的一种静。举目远眺,到处是烧焦的废墟,却不见一具尸骸。
比长空在十字街角停下了脚步,缓缓再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居然烧得这么彻底。这一路,未免也太过平静了。」
长明教在峡谷一带常年有人把守,这几日,他们乘船从峡谷经过,教中之人不可能没有发觉……像现在,他们已身在雾山村之内,若再往前,可就是上山了……既然烧了雾山村,便是长明教早已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了,那么,为何又要按兵不动?
「所以,我们才要上山呐。」前头飘来极低的一声叹息,清歌与殷淮并肩而行,脚步悠然。
「你看出什么了?」他疑惑地眯了眼。
前头那小小的身影转过了身,背对著夕阳,在地面上拉扯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带笑的神情藏在阴影里,有点模糊不清,又有点……似曾相识,「唉,我说长空兄啊,这还需要看吗?村子给烧成了这样,咱们若是不上山,今晚上可就没地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