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罗蕙心心里的纠结又冒出头来,不住的想著他对她的好,连自个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大概烧了三辈子的好香才能嫁给他,但是他为何从不问她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啊?
忍了又忍,她终于再也忍不住那纠结抑郁的情绪,低声开口问道:「相公,你为何从不问我为什么?」
孔廷瑾愣了一下,轻轻地将她从怀里推开,低头认真的凝视著她郁结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她,「问你什么为什么?」她的语气中有抹淡淡的哀怨,让他有些心惊。他做错了什么吗?
「我做的事有很多都无法解释,我也从未对你解释过,但你也从不问我为什么。」她有些哀怨也有些指控的看著他低声说。
「这便是近日来总是让你闷闷不乐的心事?」他恍然大悟的问她。
「嗯。」罗蕙心闷闷的应了一声,在他讶然的目光下顿时觉得有些羞愧,还觉得自己很没用,竟为了这么一个问题就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闷闷不乐、愁肠百结的,也不知道自己这阵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白了她一眼,轻责道:「真是的,害我担心了好半晌。你有想不透的问题,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她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著他,眼巴巴的等待他的回答。
「没问为什么是因为我答应过你不问为什么,你忘了吗?」他定定地看著她,不疾不徐的对她说。
罗蕙心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不问为什么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初你在求我帮助施家老太爷的时候。」他说。
罗蕙心先是愣住,随即低呼一声,顿时想起了这件事。当初她在惊觉「施记」有变,担心老太爷的安危想求见却无法,只能求助于他,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她的所作所为,便厚著脸皮请他先答应她别问为什么,没想到他竟记到现在,并且在她都忘了这件事时一直谨守承诺。
「你——」她感动的看著他,声音泛哑,喉咙泛哽,几度吞咽之后,才有办法正常的发声说话。她说:「那是咱们成亲之前的事,也是针对那件事的要求,我并没有要你永远别问我为什么。」
「所以,」他目不转楮的看著她,缓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问你为什么了吗?任何事?」
罗蕙心立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任、任何事吗?」她期期艾艾的看著他,又是挣扎又是犹豫,又是懊恼又是纠结的,神情一整个复杂得难以形容。
孔廷瑾倏然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瞧你,脸色都吓白了。你就真有那么多不可宣于人的秘密吗?」
「我——」
「嘘,听我把话说完。」他将食指按在她唇上,阻止她开口。
罗蕙心目不转楮的看著他,眼底有挣扎也有歉意,还有一闪而逝的恐惧与害怕。因为是一闪而逝,来得快也去得快,孔廷瑾并没有看清楚,故以为她在担心害怕惹他生气。
他柔声说:「别担心,我并没有生气。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了解你的为人,知道有些事你不说自然有不能说的原因,绝不是故意要欺瞒于我。如果可以说,你定然不会瞒我。我说的可对?」
罗蕙心用力的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非要问你为什么,强迫你回答你不能说的事呢?」他微笑道。
「可是你不会心生怀疑吗?」她将他的手从唇上拿开,神情纠结不安的问他。
「怀疑什么?怀疑你会害我吗?」
她立刻用力的摇头。
「那么你会背叛我吗?」他再问。
她更加用力的摇头。
「既然如此,我还要怀疑什么?」他反问她。
她无言以对,却眉头紧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心情郁郁的。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心烦想不透的事?」他关怀的问道,忍不住伸手替她将紧皱的眉头抚平。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看著他郁郁的问道。
他愣了一下,失笑道:「傻问题。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见她听后仍是那副抑郁纠结的模样,他不禁拧起眉头,温言关怀的问:「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罗蕙心不发一语的看著他,看见他眼里的关心与担心,也看见他对她的疼爱与宠溺,还有信任与放纵。他对她的好,天地日月皆可证,而她呢?她在与他成亲之后,又为他做了些什么?她想不出来。她不仅没为他做过什么,甚至连最基本的坦诚都没做到。
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而且还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如果她连他都不敢信任,那么这上还有她能信任与倾诉的人吗?
包何况他们俩现在算是新婚燕尔,他可以包容她的自私任性,说不介意她藏有秘密,但是时间久了之后呢?他真的不会为此心生隔阂,心生不满吗?如果真有那一天,她的秘密还藏得住吗?如果藏不住了,非得说出来,他还会相信她所说的话,夫妻间的感情还能回到当初吗?怕是幸福难再续。
说吧,把!切都告诉他吧。如果他真的爱她的话,应该不会觉得她是妖怪,应该不会怕她吧?虽然她是借尸还魂才又活过来的人,但依然是个人,是个会呼吸、会有心跳、会哭、会笑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吗?他应该不会怕她。
——应该吧?
挣扎、犹豫、害怕、担忧、抉择,她的表情复杂得让孔廷瑾完全看不透,也想不出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与表情产生。但他没有开口问,也没有出声打扰她的思考与挣扎,就像他刚才对她说的,他不想强迫她,如果可以说,她定然会对他说,那他又何必要问呢?他不想让她不愉快,也让自己不愉快。
「孔廷瑾。」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他,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肃然紧绷。
「我的秘密可谓骇人听闻,匪夷所思,甚至会令人感觉到害怕与毛骨悚然,你真的想知道吗?」她目不转楮的看著他说。
他换上严肃而认真的神情回视著她,沉声点头道:「我想知道,但是我并不想强迫你。倘若你有一丝勉强或不愿,那就别说。」
「我想说,但是我怕说出来之后,你会怕我。」她忍不住苦笑道。
「怕你?」他似笑非笑的将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说:「别说笑话了,夫人你有何可怕之处?」
「怕你听了我的秘密之后,你就不会再这么说了。」她笑得好苦。
「绝无可能。」
「别这么快下定论。」
「好,那为夫洗耳恭听,听过再下定论。不过这定论是不会改变的。」他斩钉截铁道。
罗蕙心扯了扯唇瓣,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又挣扎了一会儿,几度开口想说,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由自主的咽回肚子里去。
「有这么难以启齿吗?如果真说不出来,那就别说了。」他柔声道,实在有些舍不得她勉强自己。
她摇摇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这个地步了,她不想功亏一篑。
「我希望等会儿你听完之后,不管有什么想法或感受都别骗我,我想听真话,不管它伤不伤人。」她定定的看著他,有些苦涩的要求道。
「好。」他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只希望她赶紧将那该死的秘密说出来,脱离这种患得患失,犹豫挣扎又担心害怕的折磨。见她这样,他也不好受。
罗蕙心倏然闭上眼,然后一鼓作气的冲口说道:「我不是罗蕙心。」语毕,房里一片沉静。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罗蕙心是谁?」孔廷瑾开口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施玲兰,施家三年前病逝的大小姐施玲兰。」罗蕙心闭著眼楮说,房里再度陷入一片沉静之中,这回沉静的时间比上回久了好几倍。
「别开玩笑了。」他终于开口说,声音严肃而深沉。
罗蕙心缓缓地睁开眼楮看向他,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一样严肃。
「我不是在开玩笑。」她满嘴苦涩的说。
孔廷瑾面容沉峻的看著她,目不转楮定定地看著她,似乎想将她看穿,看穿她其实是在开玩笑。但她的神情却是认真而苦涩的,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在里面。
「你不是在开玩笑。」他终于结论道,声音有些涩哑,充满了难以置信。「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我不知道。」她苦涩的回答。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他问。
「除了我和你,没有人知道。」她说。
「岳父岳母也不知道吗?」他蹙眉问。
她摇头。
「自个儿的女儿,他们怎会察觉不到其中的差别?」他怀疑道,疑惑不解。
「他们分开了三年,那三年可以让生活在完全不同环境中的女儿变化很大,即使有些怀疑,但都能合理的接受。」她解释道。
孔廷瑾顿时恍然大悟。他知道她曾经卖身为婢三年的事,却没想过这件事会成为她的借口。
他沉默许久后,开口问她,「原来的罗蕙心呢?」
「应该是在那年落水便溺毙了,我从没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缓缓地摇头道。
借尸还魂吗?这件事真的太不可思议,太匪夷所思了,但也只有这样能解释她为何会拥有那一身做糕点的好手艺,为何会对施家老太爷格外关注与关心,还有为何会对「施记」的兴与亡劳心劳力。
孔廷瑾沉默的看著她,原来这就是她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来如此。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想不通。
「如果你真的是施家大小姐,那么二堂弟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对她的态度怎会带著防备与敌意?」他问她,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因为她取代你嫁给了廷宜吗?」他皱紧眉头,突然有一点生气。
罗蕙心毫不犹豫的摇头,然后苦笑了一下,道:「原来我真的藏不住心事。」一顿又忍不住问他,「我的态度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我了解你,所以很明显。」他回答她的问题,目不转楮的盯著她,再度沉声问道:「真的不是为了孔廷宜吗?」
「不是。」她坚定摇头,老实的补充道:「我讨厌虚有其表的人。」
孔廷瑾认真的看著她,深深地看著,确定她眼中或神情中没有任何一丝留恋或心酸或不安想回避他的视线的情绪之后,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相信她所说的话。
「那么是为什么?」他问她,总觉得这好像又是另外一个秘密。她到底有多少秘密?罗蕙心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沉默了许久,这才缓声回道:「施玲兰不是病死的。」
他愣了一下,蹙起眉头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言下之意他不敢去想。
「她是被施玲香下毒害死的。」
孔廷瑾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瞪著她。
罗蕙心苦涩的一笑,没等他问,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与无奈和苦涩。
为了一个她没有任何一丝好感,甚至可以说是讨厌的男人,和不想要的婚约,她竟落得这么一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该怪谁?只能怪命。但幸好老天给了她补偿,让她可以用完全不同的身分与人生活下去,还遇见他,与他结为夫妻,受尽他的疼惜与宠爱。只是这疼宠是不是已到尽头了?
房里一片静默,他在听完她的话之后便没再开口说话。
她受不了这种窒人的沉默,看著他,握紧拳头,涩然的开口问他,「你在想什么?如果你想休妻,我会安静接受,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倏然惊醒,怒不可抑的瞪向她,骂声道:「你在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要休妻了?!」
罗蕙心闻言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眼泪也不知为何突然就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一滴接著一滴,完全停不下来。
「你怎么哭了?不是说我没有休妻的念头了吗?」孔廷瑾被她的眼泪吓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的替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完她不断从眼眶内掉落的泪水,只好将她拥进怀中,用衣衫为她拭泪,然后不断地轻拍著她的背,不断地。
但她却像所有自制力整个崩溃般的哭个不停,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