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陈子湛往火堆里再添了一根柴,火焰立刻跳跃起来,让与他隔著一件衣服做成的帘子后的那个身影也灵动起来。
他们俩一身全湿,再加上小船翻覆,自然是没办法就这样回去,还好这岸边还有几间没人住的破房子,让他们能烘干衣服。
只是火光一盛,连空气都跟著氤氲缠绵起来。
「哎,今天什么都好,就是可惜了那几道点心。」陈子湛一边拔弄著火上的衣服,一边说道。
「都掉在河里去了,有什么好的。」谢木宛在帘子那一边回道,边拉扯自己身上的单衣。
真是狼狈极了,跟这个人在一起老没什么好事!
「至少,今天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你是喜欢我的。」陈子湛不疾不徐地说。
「乱讲。」谢木宛从帘子后伸出个脑袋,脸色被火光映得越发通红,「你怎么不说你明白你有多么喜欢我?」
「既然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他从帘子边递了一酒坛子给她,「还好,这壶酒还在。」
她从未喝过酒,但在这浑身湿透的夜晚,连圣人都容许放纵一下自己吧。
谢木宛小小地抿了一口,一股辛辣之气便涌进了她的喉间,整个人立刻就热了起来,但是过后又有一种甘甜之味从舌尖化开,浑身上下不禁微醺,有了飘飘然的感觉。
头脑一热,她的胆子倒是大了起来。「陈子湛,我们去秦淮河上看星星吧,反正衣服也烤得差不多了。」
原来酒能乱性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平时的她怎么会这样说话,温情脉脉,一点野蛮气也无。
「你不怕又掉到水里。」他眯著眼欣赏她难得一见的醉人神态笑道。
「有你在,怕什么?」谢木宛回了他一句,信任之意溢于言表。
两个人穿好衣服,真的又回到了河边,暗夜依旧,清晖满江,小舟还在,只是翻了个身儿。
两人合力将小船又翻回来,然后跳到船上,解了绳,随著小舟在这黑暗的河水之上飘来荡去。
「看到那些星星了吗?我们在航海的时候,有时候就靠它们来辨别方向。」坐在船头上,陈子湛伸出手来,遥指著天边的星星。
「那是仙人的眼楮吗?可是,我觉得你的眼楮更漂亮。」谢木宛看看星星,又看看坐在身边的他。
他在笑,笑得佣懒无比、诱人无比,有诗云:一笑天下醉,从此溺东风,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谢木宛轻轻地闭上了眼楮,醉倒在他的笑容里。若是有情人,共醉又何妨。
他们俩从来没像此时此刻这样,如此平和安静地相处,而这样的平和安静竟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好像他们生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陈子湛抚著她柔顺的头发,心中一颤,微微地低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睑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他轻轻地吟道。
一丝柔软的感情就这样滑进她的心里去了。
「满船清梦压星河。」谢木宛接著低吟。
他们俩手牵著手,彼此的笑容都有著一丝沉重。
饼了殿试之后,这样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天长地久也抵不过这一夜的流光。
渐渐地,星星从天空中一颗接著一颗地消失,遥远的天边泛起了淡淡的荧白,月牙儿已经淡成了一抹浅浅的影子,只有那启明星亮得非常,彷若身边这个人的眼楮。
晨风一吹,谢木宛原本微醺的酒意倒被吹掉了一大半,她这才意识到她倒在身旁男人的怀里,看了一夜的星星。
一想到这,她全身的血液顿时都向脸上涌去,那张脸仿佛擦了一整盒的困脂,比她喝醉酒时还要红、还要动人。
「我该回去了。」她强做镇定的站起来。
「就要走了吗?」陈子湛调皮地笑拉住她,「那来个临别之吻如何?」
「陈子湛,两个男人在一起接吻像什么样子!」谢木宛低声咆哮,「你不怕被人看到?」
「你是男人吗?」他不屑地一哂,「昨夜的你温柔得像一摊水,现在的你倒像个娘娘腔。」
「你居然说我像娘娘腔?!陈子湛,现在我们上街问一问,看谁更像个女人。」谢木宛一听,那浑身的刺又竖了起来。
陈子湛生平最大的禁忌就是被人说成自己长得像女人,他那在书院和她斗法的毒舌功力又开始忍不住地发作了。
「娘娘腔确实不适合你,我应该叫你男人婆才对。不过,昨天晚上,你这个男人婆倒是女人味十足,原来,我这个泉州第一公子的魅力,连你这个闻名泉州的男人婆都抵挡不了啊!哎呀呀,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
「你说什么?!」谢木宛气得七窍生烟,仿佛又回到了读书的那一段时光,就像这样谁也不让谁,一定分出个输赢高下来。「我告诉你,昨晚我那叫失态,失态懂吧?你就别得意了,我会失态是因为我喝了酒,是酒让我失态的,不是你。」
陈子湛一听,心里直叫呕。明明刚才还是良辰美景,两人处在只羡鸳鸯不羡仙中,此刻她居然就翻脸不认人。
「谢家小姐,看样子为夫还要教教你为妻之道。」
「为夫?陈子湛你脸皮也太厚了吧。」谢木宛的嘴上功夫一向不输人,「你以为我被你亲了一下,就一定要嫁给你吗?我小时候被我爹亲,被家里的小黄亲,被我哥亲,难道我都要嫁给他们吗?」
「那是……」陈子湛邪恶地一笑,他看著眼前这个女人双眼发亮,一张小脸涨得红扑扑的,俨然就是当年书院里那个和他杠的谢木宛又回来了,不过此刻的她是个女人,令人想咬上一口的女人。「吻一下是不能够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所以我决定多吻几下,吻到你同意为止。」
他一把捉住她,双唇带著一种不容拒绝的姿势压了下来。这个吻不同于以往,这是个极至缠绵的吻,他缠绕著她的甜蜜滋味,哄诱她的回应。
而原本意志坚定的谢木宛也抵挡不住他强势的攻掠,节节败退,无力招架。
「谢木宛,你逃不掉的。」他喃喃地说道。
因为爱上你的是我,陈子湛。
谢木宛被他吻得七荤八素,连他什么时候停止都不知道,只感觉自己被他带著从云峰雾海中游了一趟,不知今夕是何年。
「你——」她满面通红、又羞又恼地推开他,转身就走,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
陈子湛也没有去追,只目送著她狼狈离去。
她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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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木宛气急败坏地走在街上。她居然和那条狼在一起一整夜?!而且,她的初初吻、初吻、第二个吻,全被这个登徒子夺走了!
虽然他的吻感觉起来还不错,但她坚绝不承认这一点,谁要承认和一头狼接吻的感觉其实很好呢?
她,谢木宛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投降。
正走在大街上咬牙切齿地想著呢,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和她一样,青衣长衫,这应天府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布衣举子。
「这位兄台,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了。」来人低著头沉声道歉。
「没关系。」谢木宛回道,微一点头就让开路来。
那人立刻慌慌张张地向前走去。
就在错身的那一刻,谢木宛突然闻到一阵如兰似馨的味道。呃,难道……这也是个花木兰?
算了,这又不关她什么事。她正举步要走,那人又转了回来。
「请问,城门在哪个方向?」
「在那边。」她伸手一指,只见来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谢木宛心中不禁莞尔。果然是个女子,芙蓉面,马云发,穿上男装也不像。
「多谢这位兄台,不知兄台贵姓?」来人突然笑语盈盈地问。
「一介布衣,不敢称贵。」她微微一笑,「既是萍水相逢,不如相问无名。」
这是应天府,一块瓦砸下来,砸到的十个有九个非富即贵,看这个伪须眉十指纤纤,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她自己的麻烦事够多了,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呃,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好意问你也不答。」这个花木兰柳眉一立,脾气倒还不小。
「哎呀,那边怎么有锦衣卫,他们在找什么人吧?」谢木宛突然看著那姑娘的身后说道。
「是真的吗?」来人面色一紧,立刻想掉头就跑。临了,还不忘对著她说了一句,「下次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如果有下次的话。谢木宛朝著她的背影吐吐舌头,转眼就把这段插曲忘到脑后去了。
眼前最紧要的就是陈子湛。
她和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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