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第一天来的时候,妈妈一个字都没说,但从第二天开始,妈妈就一直说、一直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嗯嗯……」老裘德森沉吟。「我是听说过,有些人虽然昏迷不醒,但如果有人跟他说话,其实他都有听见的,只是没办法做任何回应而己,所以,你妈妈应该是在跟你爸爸说话吧!」
「真的吗?」容宇凡惊讶地遥望加护病房内,依旧说个不停的妈妈。「老爸真的可以听见吗?」
「不知道,但希望他能听见。」老裘德森诚心诚意为容惜莲祈祷。
「有听见会比较好吗?」
「当然,那会激励他更努力为生命奋斗的。」
「是喔!」容宇凡歪著脑袋,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我也去跟老爸说几句话好了!」起身,犹豫一下。「呃,老爷爷,请你帮我看著妹妹好吗?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好,你去吧!」
虽然不得已暂时把妹妹交托给老爷爷,不过,在容宇凡走向加护病房、进入加护病房的时候,他的眼楮始终都紧盯著妹妹,直至来到病床边,他的视线才暂时转移到病床上的父亲身上。
有一瞬间,他似乎被爸爸的苍白憔悴吓到了,但很快的,他镇定下来了。看看妈妈,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进来,还自顾自的说个不停,他再看回爸爸那边,深吸一口气,板起脸来……「老爸,请你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自觉好吗?」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激励,反倒像是在骂人。「真是逊到封顶了,都快四十岁的老头子了说,连男人最重要的责任是什么都不知道!喏,现在我告诉你,身为男人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告诉你最心爱的女人:你爱她!所以,你随时想死都可以,但在你说出那三个字之前,你就是不能死,OK?」
一口气讲完,搔搔脑袋——应该没漏掉什么吧?
好像没有。
那就……
「呃,我说完了!」转身,大步离开,但才走出两步,忽又定住。
咦?
猛然回身……
抱著一大碗爆米花,容宇凡盘膝坐在床上看他自己房里的小电视,因为客厅在看搞笑片,他没兴趣。「你在看什么?」
「阿凡达。」
「喔。」房门口,孟吟夏瞄一下萤幕里的人——有点畸形,不,是很畸形,他喜欢这种怪ㄎㄚ片吗?「小表,我要到医院陪你老爸了,你最好安分点,别给莎莎找麻烦!」
莎莎是娇安的女儿,也就是她的表佷女,特地从法国来帮她照顾孩子的。「每天都这样重复一次,你不烦吗?」
「一点儿也不!」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
「嗯,那我走了。」孟吟夏回身要离开,但转一半又转回来了。「小表。」
「又干嘛了……」
「你怎么知道你老爸,呃,爱我?」
「老爸跟你一样嘛!」容宇凡漫不经心地道,双眼紧盯住萤幕,就是舍不得移开半秒。「哪里一样?」他是男人,而她很像男人吗?
「在巴黎的时候,你不是老偷看老爸的相片吗?老爸也是啊,我跟他去上班的时候,他也老是偷看你的相片嘛!」
「皮夹里的相片吗?」那不一定是看她吧……
「不是啦,老爸办公桌右边最下面一个抽屉里,偷藏了好几张老大你的个人照啦!」再补充,「大张的那种喔!」是喔!
孟吟夏忍不住笑咧了大嘴。「那你那些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她说了好几天话都唤不醒男人,儿子才几句话就让老爸清醒过来了,真不甘心!
那些话?
哪些话?
喔喔,「骂」老爸的那些话吗?
「从你爱看的那些悲情剧里学来的啊!」
「……」
这个小表,会不会太鬼聪明了一点?
当孟吟夏进入病房的时候,容惜莲正在和来探望他的老裘德森说话,一见到她便微微蹙了一下眉。「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只是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看看孩子,要多慢?」
「你应该在家里多休息一下的,反正我就快出院了。」
「我在这里也可以休息啊!」
打从他清醒之后,每天除了回家一次去洗澡换件衣服之外,其他时间,孟吟夏都待在医院里,吃在医院里,睡也在医院里,一步也没离开过……
呃,当他刚清醒过来时,她嚎陶大哭得被医院赶出去,那个不算。
还有,当他拔除呼吸管,可以说话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三个字,还说,他就是为了对她说那三个字才努力清醒过来的,于是,她又嚎陶大哭得被医院赶出去,那个也不算。
那不能怪她,担心了那么久,哭一下也不行喔?
第二个也不能怪她,等待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他的爱,高血一下也不行喔?除此之外,她都陪在他身边,护士的工作,她可以做的就抢来做,其他跟「伺候」有关的工作,她也都处理得妥妥贴贴的,就差没躺在床上替他做伤患。
为免他再嗦,她赶紧又问一句,「你们在聊什么,干嘛脸色都那么严肃?」容惜莲与老裘德森相觑一眼。
「公事。」
孟吟夏翻了一下眼。「我就知道!」
容惜莲亲昵地捏捏她的手。「我想吃点水果,有吗?」
「有有有,我有买,我去切!」
孟吟夏立刻拿了来医院途中买来的水果,到小厨房里去处理。
特等病房就是有这种好处,几乎就跟在家里一样方便,她在厨房里切水果,耳朵拉长一点,还是可以听到容惜莲和老裘德森的对话。「你出事之后,我就乘机把公司都交给亚特,想试试他的能力。」
「有薇达小姐帮忙,他应该应付得来的。」
「你说得没错,薇达真是他的好帮手,两人合作无间,就算没办法处理得像你那么完美,但已经可以算是及格了,我想,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多一点经验,他们应该可以做得更好的。」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老裘德森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也以为应该没问题,这么一来,亚特就会有信心接下公司了……」之前,他一直不想放容惜莲辞职,但经过这件事之后,他才了解到他没有权利拉住容惜莲不放,容惜莲有他自己想过的生活,他没有权利替容惜莲决定该过怎样的生活。
「嗯,对他来讲,信心才是最重要的,能力反倒是其次。」容惜莲赞同道。「我知道,可是……」老裘德森忍不住又叹气。「原是由你亲自开发接洽的义大利‘芬迪’代理权的案子,那的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大胆构想,但我更明白,接下那种案子,裘德森百货才不会因为跟不上潮流而没落……」
「那件案子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容惜莲沉稳地道。
「对,差不多了,只剩下广告的部分而已,就是因为这样才糟糕,」老裘德森苦笑。「就差那么一步,亚特却搞得灰头土脸,怎么也搞不定,搞得他都快失去信心了!」
容惜莲双眸微眯。「怎么一回事?」
「整个广告企画,对方倒是很喜欢,除了……」
「什么?」
「模特儿,至少换了三十几个模特儿,对方就是不满意,还气得说要把代理权收回去了。」
「对方没有提出任何人选吗?」
「有,还好几个呢,都是名列五十大名模的人选,薇达也跟那些人选全都联络过了,可是对方不是说排不出时间来,要不就是已经替其他百货集团拍过广告,不想自己跟自己打对台。」
「所以,找不到对方满意的模特儿?」
「找不到。」
「这样嘛……」
听到这里,孟吟夏也切好水果了,笑吟吟的端著水果回到病床边,先挪好病床的旋转式餐架,再把水果盘放到餐架上。「唔,可以吃了!」
「谢谢。」
「呃,阿莲。」
「嗯?」
「你大后天就要出院了呢!」
「对。」
「那你出院之后,我可不可以去,嘻嘻嘻,轻松一下?」
叉著第二块只果的叉子停顿了一下,又放回水果盘上,容惜莲的眼楮又眯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人家想试试看,造型设计课上的成果如何嘛!」
容惜莲脸上没有半丝表情,相对的,孟吟夏却是堆满了一脸谄媚的笑,祈求似地瞅著他。好半啊后,终于,容惜莲叹息。「好吧,给你去。」
「喔耶!」
七月暑假时,容惜莲一家人终于可以回台湾了,到甘乃迪机场来送行的人有老裘德森、亚特和薇达,三人都是满脸的依依不舍。「刚好,这个可以让你安心回台湾了。」
老裘德森把一份当日报纸递给容惜莲,容惜莲疑惑地摊开来看,头一眼见到的就是醒目的大标题:杀婴、杀继父,十五岁的冷血少女定罪「定罪啦?」他喃喃道。
「嗯嗯,定罪了。」老裘德森颔首道。「我还听戴维斯警官说,原本法官看在她才十五岁分上,只判她十五年,最多只要七、八年后,她就可以假释出狱了,谁知莹子当庭就跳起来怒骂……」
「骂什么?」
「骂说她都是为了妈咪才杀人的,那么孝顺的乖孩子,他们竟敢判她有罪,她保证,坐完牢出来后,她一定会去杀了法官,连陪审团也不放过,甚至为她辩护的律师,她也要杀,因为律师害她被判有罪……」
「她疯了吗?」一旁,孟吟夏不可思议的傻了眼。
「我看也差不多了。」老裘德森叹息著摇摇头。「总之,因为如此,法官当下就改判她三十五年,而且未满二十年以前不得提出假释申请,还特别交代,研审她的假释申请时也要特别谨慎。」
「哇,那她最快也要三十五岁才能出来了,」容宇凡惊叹。「都比我老了!」
「你是在笨哪一国的?」孟吟夏啼笑皆非。「她本来就比你‘老’啊!」这小表,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蛋?「京子呢?」容惜莲问。不是为那个女人担心,而是担心她也要回台湾。「她说她没办法再待在美国,」回答的是亚特。「也没办法回日本,因为她的日本丈夫的亲人不会原谅她的……」
「那她是要回台湾?」
「不,她就是从台湾逃出来的,怎么可能再回台湾?」
「那她还能到哪里?」
「到中国大陆。」亚特说。「所以我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到中国大陆去重新开始。」容惜莲暗暗松了口气,安心了。「那就好。」
「还有,这个是要送给你的……」亚特眼神一瞥,示意薇达把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容惜莲。「真的非常感谢容夫人的帮忙!」广告的照片吗?
容惜莲正想拿出来看看,却听得机场便播,说他们的班机可以开始上机了,只好决定到飞机上再看。「我们该上机了。」
「保重,祝你们一路顺风!」
上机、起飞,到可以解开安全带,容宇凡立刻一溜烟不见,跑去找吃的了,孟吟夏把座椅放平,好让女儿睡得舒服一点,而容惜莲则好整以暇地打开牛皮纸袋,抽出第一张照片,下一秒,一整个人僵住……
孟吟夏畏缩了一下。
再抽出另一张,又僵住……
孟吟夏再缩了一下。又抽出另一张,再僵住……
孟吟夏姿势摆好,准备开溜了……
「不准逃!」孟吟夏冻结在侧身起跑的姿势上,苦笑。
「阿……阿莲?」
「请问,你拍的这是什么照片?」
「就……就爱的女神维纳斯啊!」
「所以就要露两点?」
「我没有露好不好!」孟吟夏大声抗议,但马上又瑟缩回去。「只不过……只不过那个薄纱很薄纱嘛,那就……就……」
「露两点了!」
「没露啦!」
「我看到了!」
「你……你看到的是苍蝇屎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