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时,她感觉到自己被捆绑的双手和双脚被松开了,她睁开眼,长发男一把拉起她。
「走吧。」
「嗯?」
还来不及细问,樊厉军已经拉著她往地牢大门走。
这里可是源组织,出了地牢,众多的小弟们开枪的开枪、杀过来的杀过来,但纪若宝全都没来得及喊个救命或不要的,因为在她能反应之前,那些人全都死在樊厉军的手里,每一个都是一招毙命,直接命中要害,连弄个多余的伤口都嫌浪费力气似的,就这样杀了出去。
当然,源组织再加派大批人马追捕,而经由黎庆安的通报,日本警方也派出警力。
「我还有任务,不方便投靠警方,就先找间便宜的旅社住下吧。」
樊厉军熟门熟路地拉著她乘车来到某条小巷,这里有一间外表久未翻修,进出的人看起来也都是花钱找女人消遣的旅馆。
纪若宝被他拖进其中一间房间,等房门关上,她站在床边一动也不动,低头看著自己满身的鲜血。
血不是她的,是那些被他杀掉的人的。「你在发什么呆?要不要先去清洗一下?」
樊厉军的问话让她回过神来,她愤怒地转头瞪向他。
「你这样看我的意思是,没衣服替换?」应该要去哪买衣服呢?让他想想。没衣服替换?
亏他想得出这种结论!纪若宝颤抖著嗓音问道:「你为什么要对那些人这么残忍?为什么不让他们受一点小伤就好?一定要杀人吗?人命是可以道样轻轻松松就了结的吗?」
他慢慢走向她,直直盯著她。
「你哭了?为什么?」他好奇地触模她脸上的泪水,一整个不明白。
「为什么?因为有一堆人死掉了!你不懂吗?」她无法置信地反问。
樊厉军摇摇头。「后羿说过,如果是有血缘关系或感情关系的人,那就会为其伤心难过,一般人都是这样,我记得的,可是刚刚那些人跟你既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感情,为什么你要哭?」
他的反应和疑问让纪若宝相当挫败,他似乎真的没办法理解对一般人来说很自然的情绪反应。
「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话!」她有点赌气地背过身去。
然后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她再转回身,发现长发男坐在床上滑手机,完全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这人有病吗?一定是情感连结上的病!
最后,她先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喂!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依你的个性,应该是把我留在那里,你能自己出去就好吧?」因为她非常确定,他这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同情心。
樊厉军放下手机,看向她,虚心求教道:「对,一般情况我是这么做的,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因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或是伤害你的人感到难过,甚至是为他们求情、掉眼泪,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这是每个人天生都有的同理心啊!」
「是吗?可是我没有。」
天呐,请问有没有人可以教教她,要怎么跟外星人沟通!
「算了……我不……我想洗个澡。」纪若宝原本想说「我不想讲了」,但想到他一定就是按照字面意思做,到时又是她要拿石头砸自己的脚无耻地先反悔开口。
「浴室在那边。」樊厉军抬手一指。
「我、我是说……衣服……」纪若宝展开双臂,想让他看清楚她身上因为他染上了多少鲜他随便瞧了两眼,下床,走到自己的背包前,从里头拿了件短裤和衬衫扔给她——那些人惧怕他,见背包中没武器就不多管了。
「先穿我的,现在出去有点危险,明天再去买。」
纪若宝接过衣裤走进浴室,这种情况也只能将就了。
必上门,她先将衣裤放好,打开老旧的莲蓬头,确定水声够大,她才放任自己掩面哭起来。
她很害怕,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今天早上出门,她连手机都没带,若不是长发男带著她,她还可以找谁?
案亲虽然是商界大老,但外界对他的认知,只有不断的绯闻和唯利是图的性格,对于他的女儿怎么了、在哪儿高就、人生有什么规划?完全毫不关心,就连父亲对她也完全不了解。
所以如果她在这边发生了什么意外,甚至是死了,还会有谁挂念她吗?
就像那些被长发男杀死的人……她的命,有比他们的值钱吗?
纪若宝哭了很久很久,等到哭够了,才把身上沾了血的衣裤换掉,再花一段时间洗著有可能也沾染鲜血的每一寸肌肤。
为什么他可以不难过呢?为什么他在伤害人时可以一点犹豫都没有呢?
虽然那些人不是好人,但好歹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他怎么就下得了手?
浴室外的樊厉军耳力是经过训练的,就算里头水声开得再大,他还是能听到那压抑的哭声。
他一手抚著胸口,很努力地想要借著她的哭声,激起那机会渺茫的脉动,感受自己的心跳存在——但仍是一片死寂。
他慢慢地放下手,双眼又恢复成两汪死水,像没灵魂的躯壳一般,在微弱的哭泣声中,他制式地拿出笔电,开始准备搜索任务目标的相关数据。
饼了许久,当纪若宝整理好自己从浴室出来后,一双眼已经哭得又红又肿。
「不好意思,用得太久了,该你了。」她哭得连声音都有点哑了。
樊厉军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把笔电放到一旁,然后走到简陋的梳妆台前,拿了一袋东西给她。「喏,刚刚去楼下跟柜台人员买的。」
她接过,打开一看,这次红的不是眼楮,是两颊。「内……内内……内衣裤?!」她赶紧再把东西塞回纸袋里。「你你怎……怎么知道我……我的尺寸?」
他上下瞄了她一眼。「目测。」
闻言,纪若宝马上用双手护著胸前。
「不赶快进去换吗?你现在没穿内裤不觉得怪怪的?」
樊厉军如此直接的提问,让她觉得血液都要冲破大脑了,她立刻拎起纸袋转身冲回浴室,不过她太心急了,脚还被门坎绊了一下,直接摔了进去。「啊!痛!」他牵起嘴角,猜测著现在的她到底是难过多一点,还是羞窘多一点?
等纪若宝再次从浴室出来时,她的头低到快掉到地上去了:,她直接钻进被窝,将棉被拉到过头,用行动示意他现在请假装没有她的存在。
但樊厉军没办法对她的害羞感同深受,他走到床边,拉下棉被,对著用手捂住脸的她说道:「起来。」
纪若宝当然摇头。
妈呀!让一个大男人去帮她买内衣裤,还猜到她刚才除了他的衣裤外,里面什么都没得换穿……
为什么她现在躺的不是流沙,直接将她埋起来呢?
樊厉军可没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他直接将她从床上拉坐起来,并拉下她的手。
她今天莫名挨的两个巴掌,力道不小,记得早上她借他橡皮筋时,脸可没那么圆。
原本还紧闭著双眼的纪若宝被脸颊突如其来贴上的冰凉感吓了一跳,睁开眼才知道原来是长发男在帮她冰敷。距离很近,一张俊脸几乎一览无遗,若是平时,应该要脸红心跳的吧?但此刻,她满脑子想到的都是稍早那好似血腥大屠杀的画面,使得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
「你怕我?」这样的表情,他在每一个任务目标身上都看过。
「不是怕,是还没办法认同跟接受。」
樊厉军往前挪了一下,想继续帮她冰敷,但看她又退了一下,干脆把冰袋直接交给她。
「你自己来吧,至少敷个十分钟,明天才会比较好一点。」
将床上原本装著冰块的小塑料袋收一收,他如她所愿地退离她的视线,回去继续用笔电。
敷著脸的纪若宝心情很复杂。虽然她无法认同他的所作所为,但今天要不是有他,她的下场不知道会有多凄惨,她犹豫了一下,转过身面向双人床的另一边,小声的道:「那个……今天谢谢你……」
樊厉军盯著屏幕,手指不停敲打,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谢什么呢?你现在之所以有机会向我道谢,还不是我做了那些你无法认同的事?向这样的人道谢,你心里好过吗?」
她看著他的侧脸,反问道:「那你心里都不会不好受吗?」
他的态度这般平静,可见得打打杀杀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他是怎么习惯的?
「没办法觉得好受或不好受。」
他的回答让她不自觉紧紧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她疑惑,樊厉军停下手边的工作,拉住她的一只手,贴上自己的左胸门。
「这里,没有东西。」
纪若宝更加疑惑了,她怔愣了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狠狠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另一只手里的冰袋也跟著掉在床上,她瞪大双眼瞅著他,惊呼道:「你……你你没、没、没……」
「没心。」
怎么可能?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纪若宝吞了口口水,再度伸出有点发颤的手,再次贴上他的左胸口。
这一次她真的非常确定他没有心跳!
她连忙又伸出另一只手,往他的右胸口贴去。有些人天生心脏长在右边,也许……
他也是这样?但是……
一样什么都没有!
「所……所以你没心脏……可是却……却活著?」纪若宝缩回两只手揪著衣襟。
樊厉军微微点头。「活著,但是没有活著的感觉。」
「如果有伤口……你会痛吗?」
她的提问让他失笑。「应该要会,但跟别人比起来,好像没那么痛。」别人不想要的,他多想要!
「所以你这样打打杀杀的,也不在乎受伤,是吗?」
他敛起笑意,定定的看著她,「我不知道在乎是什么感觉。」
他的回答让纪若宝的心莫名揪痛一下。
因为没有心,怎么痛?
他说他不知道在乎是什么感觉,所以就算世界上有在乎他的人,他也不晓得?这样的他,好似和所有人都形同陌路,与世上所有的情感都断了连结……
纪若宝睁大眼,忽然意识到她居然还在怪罪这样的他冷血?
「你干么又哭?」看著上一秒还一脸不敢置信,下一秒就落泪的她,樊厉军著实模不著头绪。
现在他可没拿刀拿枪,更没有杀人,不过就是安分地坐著,告诉她一件世上甲见的现象而已,她到底是在哭什么?
她吸吸鼻子, 掉眼泪,摇摇头。「没事,只是一时情绪上来而已。」
有种人,比没人关心还要更令人心疼,就是他,因为就算他知道有人心疼他成在乎他,也没办法感受。
意识到这样的事实,纪若宝这才发现,刚刚要逃出地牢时,以一挡百还拉著个拖油瓶的他,颈部和手臂也同样挂彩了。「你快去洗个澡吧,你身上也沾了不少血。」
樊厉军以为她嫌恶这个样子,才会突然这么说,不过他并不在意,也不会在意,反正他确实该清洗一下。
拿著换洗衣物,踏进浴室前,他背对著她,淡淡说道:「我会尽量洗久一点,你先睡吧,当我不存在就好。」
纪若宝知道他误会了,但她没解释。
待他进了浴室,她起身去梳妆台翻了翻,简单伤口处理的药物都有,她整袋拿到了床上,先研究了一下。
因为时常在外地做义工,大大小小的伤也踫到不少,所以对于伤口处理,她的经验也挺丰富的。
樊厉军真的刻意洗得久一点,所以当他洗好走出浴室后,看到她并没有睡著,还坐在床上,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不是叫你先睡吗?
纪若宝用手指比了比摆在她面前的药,示意他过来。
他这下更不解了,他一边用毛巾 著湿发,一边坐到她身旁,俊脸再次凑近,检视她上上下下。「你不是只有脸上挨巴掌的伤而已吗?还有哪里有外伤?」
他以为她身上还有什么伤口需要他帮忙。
这一次纪若宝真的红了脸,一样往后挪了挪,接著,再递给他一条橡皮筋。「头发绑起来,我帮你上药。」
闻言,樊厉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确定?我以为你说你没办法接受我杀人不眨眼的行径。」怎么还要帮他上药?
「一样不能接受啊!但这是两码子事,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的行为,不是你这个人。」
他这个人……呵呵,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呢!
连他都找不到他自己了,眼前这个姓黎的女人,居然说她可以接受他这个人?「但只有樊厉军这个人才做得出这些令你这种人无法接受的行为,不是吗?」纪若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喔,原来你叫樊厉军,好特别的名字,我叫……」她实时住嘴。
天哪,她差点就说溜嘴了!
「黎巧然,我知道。」
「啊.嗯……对…….」
目前这局势似乎也不太适合吐实,因为也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反正肯定不是单纯的人。
为了掩饰心虚,纪若宝抢过他还拿在手里的橡皮筋。
「算了,我来帮你绑头发好了。」这样她就不必面对他了。
她实在不是说谎高手,表情很容易露馅的。
她站到他身后,双手拿起毛巾,发现他虽然是个男人,发质却超乎想象的柔软,简直媲美拍美发广告的女模。
她很快的将他的长发绑好,再绕几圈固定在后脑,侧边几撮发丝落下,她替他勾到耳后。
「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男生不是最喜欢利落方便?
樊厉军回道:「看著它一直长长,可以提醒我我是活著的,只是少一颗心脏……」
纪若宝替他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心又微微剌痛著,她忍住眼底的酸涩,拿起床上的药品跟棉花,开始帮他上药。
「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都是一些小伤口,只有背上的需要你帮忙。」樊厉军一边说,一边脱掉了上衣。
见状,她猛地捂住嘴,紧盯著他背上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还这么严重?
她快速回忆一遍从源组织逃出来的过程。
依稀记得好像有一个画面是她的背后有人拿著长刀砍过来,他一个旋身将她拉到他的身后,准备给对方致命的一击时,她大喊不要杀人,就在他犹疑之际,另一侧冲出另外一个源组织的人,他为了保护她……
是的,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天哪!这个伤口太深了,要去医院缝合才行,不然会感染的!」纪若宝担心惊急的道,她光用看的就觉得好痛好痛。
「不用,你帮我上完药后,替我钉上这个就行了。」樊厉军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缝合器递给她。
她知道这个,就像订书机一样,将伤口两边的肉对齐之后,直接把里头的金属针钩钉入肉里,勾住两边的肉,使其愈合。
「不行,你的伤口太深了,就算用缝合器钉合,也有可能严重感染!」他的伤口深到光是要将两边的肉对齐都有难度。
「没关系,就这样。」除了东方家族的私人医院,他不去其他医院。
纪若宝还是非常坚持,「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冒这种险,如果伤口感染,严重一点会导致蜂窝性组织炎,到时恐怕就会……」
樊厉军打断她的话,「就会发现我是一个没有心脏还能活的人……如果他们觉得那也算是人的话。」
他的话让她顿时打消了去医院的念头,对吼!他这样子送去医院还得了,应该会被直接转去中研院吧。
「那……那你忍耐一下……」虽然他说他不怎么有痛觉,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纪若宝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为这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做处理。
她先消毒,当双氧水倒在伤口上,白色泡沫起得又快又浓又多,她悄悄地倾身从侧面观察一下他的表情,他的脸色的确没有太大变化,顶多就是皱个眉头。
她快速并确实地完成消毒程序,接著说道:「好了,我要钉了。」
「嗯。」
纪若宝咬著下唇,在钉下第一针的同时,下意识地先观察他的状况,确定他好像没有很痛的样子,她才再一次深呼吸,一口气将这道有她手臂三分之二长的伤口快速钉完。
等到最后一针钉完,不怎么痛的樊厉军突然向前瘫去,纪若宝赶忙扔下缝合器,努力撑住他,免得他摔到地上。「还好吗?」
他喘著气,没有回话。
她探了探他的额头,果不其然,开始发烧了。「来,你先趴著吧,今天无法正躺著睡了。」
她帮助他在床上趴好,再拿纱布盖住他的伤口,接著替他将身上其余的小伤口抹好药。
「头发没有吹千不行,我帮你吹头发,你若想睡,就睡吧。」
拿来吹风机,解开橡皮筋,她用手指梳了梳他柔顺的长发,然后把吹风机的风量调到最小,慢慢帮他吹著头发。
他的头发真好模,是因为唯一能够证明他活著的原因,所以有特别保养吗?
纪若宝抬手模了模自己的头发,唉,触感差真多,她的根本是稻草。
很仔细地确认他的头发都干了,她关掉吹风机,已能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
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蹲,发现长发复盖了他的脸,怕他睡不好,她替他把发丝往后拨,顺便好好地看看他的五官。
如果不是看到他杀人的样子,这副容颜,任谁都很难移开视线,东方人细致淡雅的眼窝、挺直的鼻梁,还有线条柔美的唇形……
睡著的他,比醒著的他,更显柔和。
忽然好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至亲的朋友或家人?那些人是不是努力想把满满的爱和在乎让无法领受的他感知到呢?
他的职业是什么呢?如果他有了心,他又会想做什么呢?会想大哭或大笑吗?
还是会后悔呢?
纪若宝就这样蹲著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准备起身上床睡觉时,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贴到她的脸上,她吓了一跳-原来他根本还没睡熟。
他模著她还肿著的脸颊。「后羿说,如果有人没有拿任何好处帮了你的忙,而且是你需要的,至少要说谢……谢谢……」
后羿?那个射太阳的后羿吗?那是他至亲的好友吗?
纪若宝笑眯了一双眼,觉得这是今天为止她听到最好的消息。
「不客气。」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笑意感染,没什么力气的樊厉军也微微笑了,并且对她眨了眨眼。
她瞬间怔愣住,为什么他这微笑眨眼的动作,会令她……很揪心?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要冒出来,但是画面好模糊。
最后,她只能带著满满的疑惑钻进被窝,然后不敌愈来愈浓的困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