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之雪藏花 第5章(2)

「幼狼怎么著?幼狼也有长大的一天,不全部杀了是要等它长大了来吃大伙儿的鸡鸭牛羊吗?」猎户啐了口。

「你把领头的狼杀了,狼群无以为依,便自然会走。」当初她想找狼寓,就是想猎杀领头狼。

「你觉得那群狼会等在那儿让你分出谁带头?当然有机会就全宰了。女人家就是女人家,妇人之仁就是没个猎户的样,还想来争赏?」男人鄙夷地打量著鄂多海,跟著目光落向随在她身后进药铺的人,二二三三个全是面生外人。「这些什么人?你居然把外人带进村!」

星霄处理完猎户的伤口,拍拍他,要他走。这样赶著人,一方面也是想避开接下来可能的冲突情况。

猎户走到门边,撕了那悬赏布告,回头又看了数人一眼,这才揣著心思出了门。

「他们是?」等人走后,星霄自是问向带人进店的鄂多海。高大的萨遥青,他先前瞧过,但另外两人身穿汉服,相当面生。

「这位姑娘病著,但数里之内只有这村这药铺和您,可以帮帮她吗?」她说。

靠向背著人的仲孙焚雁,星霄大略检视了一下他身后昏沉中的女人的状况,琢磨了好一会儿,久久才说:「应该是受了寒,还有对这高原不适应。不过村里头没有外人能落脚的地方,我后头还有空房,就先把人带进去吧。」

排斥外人的这山头,不可能找得到可以歇息的客栈或茶店,加上人生地不熟,仲孙焚雁无从选择地只能背著初音随人走进了药铺的后头。

等到了后头,鄂多海才发现,星家的地位和势力以及几世代下来累积的财力有多丰厚;因为那全显现在后头这一落又一落、一进又一进深院的建筑上头了。

虽然没有雕龙画凤,没有堂皇楼阁,可是那些用上等高山硬木搭建起来的两层高耸楼屋,围了个天井,中间铺地的上等青石磨得光亮,几尊雕工精美的兽像错落在角落,这样的格局在这偏山小村从头到尾都是石堆的矮房中,算是极奢侈不俗的。

「这是山里头的宫殿吗?整个村的银子大概都被你们家掘走了。」眼珠子四下转了一圈,仲孙焚雁不忌讳地带著鄙夷道。

「都是父执辈累积下来的。」他一个外地人,不晓得个中缘由,多解释也是无益。不过他星霄算是星家数代来最不看重名利的了。「那是这雪山传说中的力量之妖,猞猁。」当萨遥青走到一尊合该是兽、却拟作成人样的石像前站定时,星霄接著说了。

猞猁,为山中一种孔武有力的兽,不畏高山雪寒,不忌薄冰易穿,其履雪山如平地,无息无痕,日可奔千里,夜可过千峡。

虽然以往村中猎户传有人目睹,但那也仅是捕风捉影,因为如珊 那般只存在于山巅的极速之兽,哪可能会来到人间,还被人瞧见?传说终究是传说。

「这……雕得有点丑。」萨遥青搓著下颔,啧啧两声,给了那尊石像负评。

星霄不以为意地笑笑,便带著人来到一间干净空房,在床上铺上厚被之后,让初音坐上,再开始为她诊疗。

「入了山染上这毛病,轻则如此,重会死人,所以怕是得躺床几天,不能过劳过激,真真切切休息才能好全。我前头拿药,煎好后饭后服下。」在确定为轻微高山不适症和风寒之后,星霄便欲至前头开药方。不过他人才想要从床边站起,那原本以为正在昏沉的谈初音却忽地伸出一手搭上他的肩,跟著她顺势轻拂了下,才又垂手至自己的身侧。

「在……天井。」她虚弱地说。

「什么东西在天井?」星霄问。

「她一直在找的东西,在天井右侧楼的第三根木柱旁,小树盆子底。」

她?看住那半蒙著眼的初音,以为她病得胡言乱语了,星霄又是笑笑,跟著要站起。

「你等等。」但这时站在一旁始终盯著床上人儿的仲孙焚雁发了声,他径自转身走出房门,半晌,折了回来,便朝星霄摊开手。「这个,夹在盆子和柱子中间的草丛内。」

对著仲孙焚雁掌心盛著的物品,星霄揉揉老眼细瞧,一会儿他愕然张嘴。

「这个……」

那是一只蒙了尘、颜色因而变得有些暗淡,以黄金瓖嵌的翡翠耳坠子,是他死去好久的妻子从娘家带来,说是传家宝,且当真当成宝贝似的嫁妆之一。

一回戴著出门,却说掉了一边,当时屋内屋外找了好久都找不著,甚至因而迁怒地骂了他许久,连到她病重弥留之际都还挂念不忘。

现下,这从未进过这屋的姑娘,却能细数他家梁柱,从那微小到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的地方,将这早被人遗忘的东西找出来?这……实在是太令人……

「她走了。」初音说。

悬念没了,那紧紧抓著的手,便也会松去。

走过千山万水,她看尽人世,那所谓的执念,常常都是一件未竟的事、

未了的情爱,甚至像眼前这……仅是一只小小的,生时找不到,亡故后知道所在,却无从起出的小物。

所以不管如天般大或如蚁般小,都也唯有那真正惦著的人,才会如此悬心,到死都不肯放。

不知是何故,又或者是自己的错觉,星霄竟然在初音说了一声她走了的同时,他那一直寻不到病因、却始终沉重著的肩头,竟像是被人提走了担子一样,瞬间松了。

直到这时,星霄才真正确认榻上这貌不特出的姑娘,口中说著的她,就是他的妻子,也许亡故后仍一直留滞不走的妻。

「谢谢爷……留我们。」初音说。为他解去他自己无从解的题,也算是答谢。

拿过仲孙焚雁手中的耳坠子,星霄捏在了手中,纵使心中百感,讶然满溢,且一股想探究这对陌生男女的冲动也在胸间极欲发出,不过当他望进初音那张倦然虚弱的脸时,那出自医者的本能,就也克制住了那股冲动。

「您休息吧,我去备药。」若有任何问题,也得待其好转了再说。

星霄离去后,房内的人便都静了下来,因病生了倦的初音撑持不住,最后躺了下来,并闭上眼儿。

但在闭眼前的一瞬,她瞅进床畔那除了焚雁之外的另外两人。

男子,就如她第一眼就看出的,非凡间之人。

而女子,看见她就宛若看见当初让她想出汉土来到这高原的那人。

数月前的某天,汉关前漫天风沙,黑云似的尘从远处沙漠卷来,好像就要掩没了万物,当时她正等著进驿站准备粮食的焚雁,一名步履不怎么稳的男子,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到她跟前时就这么跌了个跤。

她马上弯身去搀扶,迎上的,竟是斗笠下一张似是看尽人间愁苦、满溢著沧桑的眸子;可那眸子的主人看来不过是个时值壮年的斯文书生。

「什么事,如此困扰著您?」看住道过谢、拍拍自个儿身子就要走的书生,她忍不住问了声,因为他那对眸子里渗出的忧郁情绪,连她都感到心酸。

「一件说了也没人会信的事。」他答。

「倘若不说,又怎会知道有没有人会信呢?」许多人都是心中埋著满满的秘密逝去,有些秘密真不可说,有些秘密则是说了没人信,有些秘密则是该说却不说,才会成为秘密。

「如此吗?」男子又是一声苦涩的笑,「小泵娘,若说我今年快八十了,你可信?」

初音听了,但笑不语。

男子接著道:「那我说这朵花就像我的人,人病了,花就会枯,花若谢,就也是人亡时,你信吗?」

一边说著,男子一边从前襟处模出一朵红艳艳的花,那花不大,但形状特殊,单瓣圈成一圆,中间的花蕊根根像沾著雪晶,风吹时软软地晃动著,神似垂泪的女子。

「就似镜子一般吗?以花观人。」

「果然是个聪明的小泵娘,就像她……唉。」似是想起某人,男子的表情更苦楚了。「高山原,原覆雪,雪藏花,花似人。可这花偏偏不谢,我偏偏不死。人总求著长寿永生,但如不是跟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厮守度过,那纵使有多长的寿命又有何意义?我愿用这看似无尽头的寿命,换那一瞬间的心有灵犀,只是……可能吗?不可能了。」

当时男子的一席话,让她想往他口中说的,开满雪藏花的秘境一探究竟,虽不知有无缘分就那么让她找著,但男子接下来像喃言般诉说著的经历,却也令她大开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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