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之雪藏花 第2章(2)

见那价位,鄂多海回价,她又比了个数。「这样。」

「啧啧,瞧您年纪小小,怎么就这么俐索,跟您作生意就是没搞头。」肉贩皱了下眉,才勉为其难地边掏钱边嘀咕,只是他嘀咕到一半,猛地抬头。「这爷儿好面生,外头来的是不?」

「我是——」

拿过卖鹿的钱,鄂多海给了萨遥青一记别多话的眼神,再拉拉他的衣角。

「走了。」

其实她可以不理他,但若不马上将他带走,肉摊那「这里有生人」的号角一响,放眼所及的村人大概就会像许久没吃到肉的兽一样,全往他这边来。

好吧,是她多事了,但嬷嬷平日教的,人性虽然很复杂,可如果可以伸出援手就得伸,尤其是对那些不经世事、容易无辜被牵连的人。

不经世事?忍不住地,她就是想在萨遥青脸上盖上个「傻」字。

苞著鄂多海离开了肉摊,两人来到一家衣饰店前,她以掌作标尺,在萨遥青身上比划了一会儿,便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别乱跑。」

朝他扔下话,她便进了衣饰店。在里头,她很快买全了衬衣、毛呢袍子、长裤、束腰,外加一顶毡帽和一双厚皮革长靴,一出店门就将一干衣物全塞给了萨遥青。

「给我的?」捧著那些仍带著新毛新皮味儿的衣物,他带著惊喜的表情望住她。

「你彻头彻尾像个野人,自己去找个角落换换,最好把脸稍微遮一下,能早点离开这村头就离开。」这是她能给他的最后忠告。「喔,还有这个。」

她掏著腰间,将卖完鹿买了衣服所剩下的几贯钱悉数还给了萨遥青,说是鹿换不回她的狗,然后要他别再跟著她,之后便朝那药铺走去。

进了药铺店,一股清新的草药味扑鼻而来,长长的木柜后头一名苍苍白发老人家正忙碌整理著刚进货的草药。

「爷,我要帮嬷嬷带点药。」

临著柜边,她拉下脸上的布巾,朝老人说著;老人只是回头睨了她一眼,便继续整理那些草药。等了一刻钟之后,才拿了些生草药和药罐子来到柜上。

「这罐,是给老病症,一日一丸。这些草药,一样两旬日的分量,热水煮开,对同量温水,泡手脚约两刻钟,泡完的水别倒掉,拿些擦身。」老店家星霄熟稔地将不下十种的干药草均分成好几份后,接著如以往一样地对鄂多海交代。说完,他回过身,又去翻找置放药草的柜子最顶格;只是找著找著,就在他困惑自己是否忘在某处时,却在另一格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他拿著那东西回到柜边,「还有这个,以为弄丢了,明明记得就放在那一格的,胡涂了……喏,这是我最近新配的药丸,十八种祛寒活瘀的草药煎熟磨细了掐成的,一日半颗和著水服用。有这药丸,省得大寒天里还要烧水煎上数时辰的药茶,麻烦。」

「这药怎算?」那药丸子比拇指头小些,颜色沉而温润,嗅起来有股淡淡草腥揉合一般草药的清香,但看起来就是得花很多工夫才能制成。

「新药,不用钱,有效再收,给我老数字就好。」

星霄和嬷嬷是旧识,交情深浅鄂多海并不清楚,但是每回他总是会多给些药,却只收原价格,且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所以鄂多海猜测他们以前应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固然嬷嬷对过往总是只字不提。

鄂多海给了钱之后,拿了药转身就要走,这时星霄又忍不住多问上一句:「她……呃,你嬷嬷,她还好吧?天快转凉了,别让她在外头待太久。」

「她很好,谢谢爷的关心。」只是,再好的往日交情,也仅能止于此。

她和嬷嬷会离群索居是有原因的。放眼这山头,人人都将她和嬷嬷当成了异类,躲著避著排斥著,就怕和她们牵扯上关系;那之中当然也不差他一个星霄老人家,虽然她感觉得到他和其它人看待她们的方式有那么丁点的不同。

答完,鄂多海准备要出店门,但这时一张贴在门边的纸吸引住了她的视线,她往前探看。

因山里狼群肆虐,村内家畜屡屡遭害,能为村除害者,赏白银二十两,麾牛一头,产乳成羊一对。

应该是村里居民的联合悬赏,而且……赏产乳成羊一对?如果有这两头羊,天天能挤些鲜羊乳给嬷嬷喝,应该对她的身子会有帮助吧。

只是屈指算算这三个村头以打猎为业的人不少,但那狼群数量却也不少;如果只凭她一人,就算猎技再高超,在少条狗儿的状况下,想去跟那些男人争,怕是有些困难的。

心里盘桓著数个想法,忽然间,她脑中居然飞掠过某人的身影。

啧,怎会想起他?不过,倘若看来精于打猎的他能和她一起,也许……

「嘿,鄂多海,好一阵子不见你了,还是一个样儿。」

正思索著,她的手腕就被人给扣住,是刚刚进门的星家独子星库尔。

星库尔早过了娶妻年纪,都来到三十了,却仍是在女人堆里头打滚,仗的无非就是自己一身的精力和在这山头他人无可比拟的家世,往后星家的地位和家产继承权全在他身上,所以想嫁他的闺女大概可以从这山头排到那山头,他是不怕娶不到妻的。

而他也从不掩饰对鄂多海的强烈兴趣,每回遇上,总会缠著她,令她好生困扰。

「可以放开你的手吗?」她皱起弯眉,睨著他。

「这手迟早一天会让我牵的,习惯一下怎不好?」高头大马的他,长相不错,却总是一副傲气腾腾的模样。

「库尔,放了人家。」柜后的老爷子睇著了,终忍不住发声。

闻声,星库尔仍不打算放手,反倒更欺了上去,显然将老人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你想要这牛和羊是吗?」星库尔看了眼鄂多海前一刻还在端详的那张布告。只是,他虽问了话,鄂多海却没有想要回复,于是他一张脸凑到她面前,几乎将鼻息喷在她脸上,这才接著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嫁给我,以后想要什么都有,你知道我给得起。」

这细致美丽的鄂多海啊,自他十多岁时望进第一眼,便像著了魔似地恋慕上她,而她越是长大,就越是令人心动。掐指算个岁数,若今年他三十,她也有二十有二三了,可模样却依旧停留在十五六岁的粉嫩模样;较之可惜的是,如此活脱脱的一名不凋美人,却有著令人难以亲近的烈性儿。

她那青春洋溢的胴体裹覆著的,是如同随时会喷发的热泉的脾气,她就像开在山头,带了刺的美绝香花,想摘,必得被它的刺划伤,不过这反倒激起了他那属于男人的征服欲/望。

凭他是星家继承者,想要什么都易如反掌,可就怎么想摘下这一朵花,却是如此之难?

虽然她家的那老婆子有著妖女之名,连带著让她也染上了妖气,可越是人人忌惮,他越是想要染指。她绝对会是他的!

「我再说一次,放开。」

星库尔眼中喷发的色欲之气,令鄂多海十分不适,她半挣扎著,人走到了店门口,手腕却还是被他紧紧扣住。

不耐的她另外一只手已然模上了腰间短刀,心想著这男人再不放手,她刀子口便不留情了,这时却见一道人影快速迎了上来,顺手拽起星库尔直缠住鄂多海的那条手臂,跟著一扭。

「可恶!这羔子……谁啊?!」被一股强大力气硬是将手给扭了,星库尔几乎痛到跪地,他瞟了眼那高大的身影。

鄂多海看著萨遥青,他换上了她刚刚买给他的衣物,瞧起来是顺眼了些,但一脸胡髭半掩著他此刻板起来的表情,颇是骇人。

「你还没走?」她道。

「我没说我要走。」将星库尔顺势一推,全然不理他在身后的嚷叫,萨遥青只是跟在鄂多海身后,走出药铺。「那男人就像头发情的兽。」看他缠著鄂多海,他就一肚子不悦。

待出了店门,鄂多海却忽然停住,琢磨著刚刚的一个想法,于是回身再进入店内,在那见人回头又要发难的星库尔面前撕了那张悬赏布告,走出门塞给了萨遥青。

「这什么?」

「谈笔生意。白银和牛归你,羊归我。」鄂多海对萨遥青说。

店里头,那望住前一刻才扭了自己胳膊的男人的星库尔,虽然满肚子蒸腾怒气,可畏惧于适才那一扭有别于常人的巨大力量,便只能干瞪著眼,将一脸恶气向著柜台后头的老人发泄。

「那羔子是谁?!」他一拳击在木柜上,老木柜因而咚地发出沉沉的哀号声。

「谁是谁?」

「就刚刚那扭住我的家伙!」星库尔啐道。虽是对著自己的爹说话,却是一点敬意也无;一方面是仗著自己年轻,一方面是从小就被娘亲给惯坏。

蚌性懦弱的星霄明著虽然是这星家的主子,却已经早早让气焰极盛的星库尔他娘给压制;自十几年前星库尔他娘去世之后,他这独子的跋扈丑态也就与日俱增,他是全然管束不住的。

眼下他瞧著自己老了也颓了,未来星家肯定是星库尔的,所以只要他不太过分,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没见过,许是外地人。」老眼睇住门外那和鄂多海一同离去的魁梧背影,星霄心里盘算著。半晌,他提醒星库尔:「这人不似路过咱村的一般行旅,不日离去便罢,你可别去招惹。」

「瞧他跟鄂多海熟和的模样,我看了就有气!我的女人他敢踫,呸!」

看著自己嚣张的儿子,这时星霄注意到他的一条手臂上带著伤,于是问:「你的胳膊怎著?山上的活儿给弄的?我给你上点药。」

「甭了,这点小伤不用。」

「你要女人,这村头多得是可以匹配的,不合意我也可以从其它村去帮你物色,就别去招惹鄂多海,她不是你能踫的,她那一户两人都是。」

「就因为众人都说她们不祥?」星霄虽然难得如此沉声说话,但星库尔自然不会当一回事。

星霄闻言,低眸沉吟了下,末了他问:「对了,你是不是有动过我药草柜里的东西?」刚刚那要给鄂多海的药丸应该不会自己长脚换位置。

「没有。那些不值钱的花花草草我连闻都头痛,怎会去动。」星库尔回头睨了老人一眼,便转身往店外去。

一边看住那走远的星库尔,一边揉搓著自己多年来没有病症却极度沉乏,服了药又贴了药膏都枉然的肩头,星霄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他四十之龄才得星库尔这独子,但他却从未想要继承他的衣钵,想来等他百年之后,这老店头大概就会跟著没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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