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启禀太子妃……」宫女匆匆来报,「太子殿下喝醉了,殿边的管事公公请太子妃过去一趟。」
「不是有人服侍吗?」张紫 不太明白,为何要专唤她过去?从前斯寰平也不是没醉饮过,却从来没有传过她啊!
「管事公公说,太子殿下一直在喊太子妃的名字,」宫女道:「他们也没有办法,还是请太子妃过去看看。」
这就更怪了,斯寰平这是怎么了?
张紫 也顾不得问许多,迅速更了衣,往太子的寝殿而去。
说起来,她还是一次踏足斯寰平的寝殿,他从没有召过她侍寝,她也一直躲避著,尽量不到他那里去,估计徐良娣都比她熟门熟路。
她一跨进殿门,就见管事太监带著一众宫女已在那里等候,四周亮著红色的灯笼,似乎还是他们俩新婚时挂上去的,一直没摘下来。
对啊,算起来,他们还在新婚燕尔之期,可是,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她从没有过新娘子的喜悦,这场婚姻也彷佛与她无关。
「太子妃您终于来了,」管事太监见了她,急忙迎上前道:「殿下喝醉了,一直在喊您的名字,老奴便擅自作主,请您过来。」
他不唤徐良娣,却唤她?这著实稀奇。
张紫 打起帘子,往里面瞧了一瞧,只见斯寰平闭著眼卧在寝榻上,不知是否睡了。
他一袭寝衣如雪,冠发都拆了下来,失去了平素太子的威仪,倒更像一个可以亲近的寻常男子,更像她想象中的夫君……张紫 双颊不由得一红,心中跳动了一下,她清咳两声,对管事太监吩咐道:「知道了,我来服侍殿下便好,你们都下去吧。」
「太子妃……」管事太监却驻足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张紫 不解的瞥向他,「公公有何话,尽避说。」
「老奴伺候殿下多年,殿下平日虽然会醉酒,但也不至于失仪。」管事太监担忧的道:「殿子上一次醉得这般厉害,还是娉婷姑娘去世的时候……」
她细眉一凝,不知他忽然提到娉婷,是何目的。
「太子妃别怪老奴多嘴,殿下会在喝醉时唤太子妃的名字,说明太子妃在殿下心中很是重要,」
避事太监又道:「过去的事已如隔世,太子妃还请不要因为娉婷姑娘的事而介怀。」
她在他心中……很重要吗?为何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她只觉得,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相互依存而已,她哪里比得过娉婷呢?她连徐良娣都比不过吧。
「多谢公公提点。」张紫 微微勾起嘴角道:「我明白。」
「那老奴告退了。」管事太监以为她真的明白了,吁出一口气,高高兴兴地退去了。
其实,她只是敷衍而已。她哪里会明白?高深莫测的斯寰平,岂是她这区区女子能够明白的?
张紫 轻轻坐到床榻边,取了温水中的巾帕,拧吧了,替斯寰平擦拭额间的细细汗珠。他此刻的模样,真是乖得像个男孩,任她摆布。她发现,他的皮肤是那般光洁,比女子还细腻。
原来,他长得这般好看。从前她只觉得斯宁宇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没想到斯寰平一点也不输给他弟弟,反而更有种高爽若秋的气度。
可惜,他们都不曾喜欢过她……「你明白什么了?」
忽然,他的声音传来,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楮,一双漆亮黑目正凝视著她。
「殿下……」张紫 慌忙的站了起来,「你醒了?」
「你来的时候我便醒了。」他道。
所以,方才她与管事太监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没来由的,张紫 只觉得紧张,明明方才她也没背著他说什么坏话,但为何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
「殿、殿下的身子还、还好吗?」她结结巴巴地道:「要不要喝一碗醒酒汤?」
斯寰平依然紧紧瞅著她,目光复杂,还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强势,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我为何会醉酒?」
被他这样盯著,张紫 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她不自觉退开一步,答非所问,「酒会伤身的,殿下以后还是少喝为好。」
「你不是说你都明白吗?」他忽然讽笑道:「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日间她与斯宁宇在湖畔的情形,他都看在了眼里,虽然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明明就是一副与恋人悲欢离合的模样,这让他胸中不由得窜起一把无明火。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却还跟别的男人这样亲近,就算对方是他的亲弟弟,就算他和她之间尚无夫妻之实……他也无法忍受!
她待他,何曾如此?总是疏疏离离,生怕他会把她生吞活剥般战战兢兢,连说话时也不曾好好看著他的眼楮。
她可知道,那幅她视若至宝的《天宫神女图》,其实是出自他之手,是他辛苦数月的作品,若她知晓,会不会对他有所改观,会像崇拜二弟一样崇拜他吗?也会因为感激而对他产生男女之爱吗?
可是说穿了,这一切都只是如果,他也不希望如此得到她的心,可他还是忍不住妒嫉……所以从容州回来以后,他一直躲著她,但他还是会看到,她常常站在桃林中、站在清澈的湖边,彷佛在期待与他的相遇……是他的幻觉吧?她的心里只有斯宁宇,何曾有过他呢?
「管事公公也是一片好意,」张紫 轻声道:「还望殿下不要加以责怪。」
「我为何要责怪他?」斯寰平缓缓坐了起来,淡淡道:「就因为他提到了娉婷?」
「娉婷姑娘去世多年,殿下实不该再记挂前尘往事,如此醉酒……」张紫 猛地一顿,才又呐呐地道:「恕臣妾多语。」
「你以为,我醉酒是因为她?」他浓眉一挑。
原来,她是这么认为的,宫中诸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他稍微难过,都以为他是为了那个故去的女子?
「殿下还有别的心事吗?」果然,她这样答。
「关于娉婷,你们又知道多少呢?」斯寰平嘲讽一笑,「你以为,我和她之间,真像你们所言的那般吗?」
张紫 彷佛没听清似的,睁著明眸不解的望著他,「殿下……在说什么?」
他沉默不语,彷佛过了一世那么久,方才道:「有个很长的故事,你想听吗?」
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先是一愣,接著才轻轻点了点头,「殿下若说,臣妾便听著。」
「你也知道,我母妃去世得早,皇后娘娘一直没有生养,便将我认做她的儿子,力保我为太子。」斯寰平幽幽地道。
张紫 再度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无论怎样回答,似乎都不妥当,唯有静心听著便好。
「或许因为并非亲生,皇后娘娘一直觉得与我之间仍有芥蒂,她总是想著要拉近我们母子的关系……娉婷,其实是她送给我的一个礼物。」
「什么?」她错愕的微微瞪大眼楮。
娉婷,那个传说中的绝色伶人,难道不是与太子巧遇后一见钟情的吗?这一切,只是皇后的安排?刻骨铭心的旷世绝恋,怎么能是一场刻意的安排?
「皇后娘娘觉得,送给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最好的礼物,便是美人,而这个美人,也很听她的话,便于她控制。」斯寰平苦涩的笑了,「当然,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也掉进了她的陷阱里。」
不,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曾经,她是多么羡慕这段恋情,可如今听来,全无美妙可言。
「我是很喜欢娉婷,她长得美,而且楚楚可怜,我同情她的身世,我想娶她,给她荣耀的地位。世间男子大概都像我这般,喜欢照顾弱女子,以证明自己是个英雄。」他自嘲道:「这就是我年少时以为的爱情。」
张紫 只觉得喉间哽咽,从前,这段倾国绝恋虽然悲伤,却并不像此刻她感受到的那般悲凉,就像是站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中,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
「但皇后娘娘怎么会允许我娶娉婷呢?」斯寰平目光幽远,径自续道:「娉婷只是她送给我的玩具,我怎么能娶她?时间到了,她就要把这件玩具收回去。但她忘了,娉婷并非木偶,她有心、有感情,也懂得反抗,她自缢而亡,给我留下了一封信,信里讲述了她和皇后娘娘的种种约定,我这才知道了真相……」
如今的徐良娣,是另一个娉婷吧?是送给斯寰平的另一个玩具,皇后以为他喜欢这样的玩具,于是送了又送。
「娉婷死后,我愧疚了多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死。」斯寰平嗓音低沉地道:「有时候,愧疚淹没了思念,我也乐于让别人误以为我沉浸在旧事里不能自拔,因为,这样可以避免更多的悲剧。」
包多的悲剧?他的言下之意究竟是什么?
「张紫 ……」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质问道:「你说你明白了,但你到底明白了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就算是跟随我多年的宫人,他们也什么都不明白!」
是的,这万般的纠结、千种的哀恸,不知真相之人无法体会,她又哪里晓得其中的滋味?就连安慰他的话语,她也找不到。
想来想去,她最后还是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臣妾只希望,殿下以后不要再喝醉了,不要让酒伤了身……」
「如果有一天,我喜欢上一个女子,她的相貌却完全不似娉婷,那才能证明我是真正喜欢上她了,你懂吗?」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长。
张紫 僵立著瞅著他,她明白……不,她其实还是一片懵懂,所以,他还在思念娉婷吗?他真正喜欢的女子,出现了吗?
「看来,你还是不懂。」看著她困惑又故作镇定的模样,斯寰平眸中满是失望,他猛然侧过身去,彷佛不想再看见她似的,「好了,本太子说了许多,也倦了,你回去吧。」
「臣妾就在帐外伺候殿下吧。」她怔怔的道。
「我身边能服侍的人多了去了,」他冷冷的拒绝,「不需要你在此。」
呵,她就知道,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懊传徐良娣来服侍他吧?至少,徐良娣有一张酷似娉婷的脸,就算是玩具,也是同样的玩具。
张紫 低下头去,只得遵从。
其实说穿了,她自己也是皇后的安排之一,安排成为他的妻子,助他稳固朝廷地位,助他日后能登九五至尊。
她不是玩具,只是颗棋子,看似好像比玩具高级一点,但其实还不如玩具在他心中的可亲。
原来,她才是最最苍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