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夫人大寿,尚江自然请了范姜轲。
范姜轲带了苏千雪一同前往,其实她出门前在想著如何推辞,但又怕自己不去欠妥。
也算是成亲之后的第一次见到众官员吧,或许也是生平第一次。
席下坐了一排,台上的歌舞正在上演,那优美的舞姿配著优雅的音乐弥漫整个寿宴。
苏千雪坐在范姜轲的旁边,距离主位最近,也可以清晰地见到尚江和尚怜星围坐著的尚夫人,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韵犹存,难怪尚怜星长得也如此清秀可人。
今日尚怜星穿了件淡紫色的衣衫,柔软骨子如丝带般,在下一个节目中亲自为母亲表演舞蹈也引来惊艳全场,众人都痴痴地看著台上。
苏千雪却觉得有道目光一直灼灼地盯著自己,她迎面遇上隔著台子的那一方,尚江毫无顾忌的目光。
那目光包含的感情太过浓烈,像是烈火鸟要燃烧殆尽却还誓死相随般,她的心莫名地起了一个突,朝他淡淡一笑,举起杯子啜饮了一口。
他也拿起杯子,一饮而尽。以为只是如此,未料他的目光依旧锁著她不放。
虽然他是范姜轲的朋友,但这样的目光也属无礼。
她忍不住朝旁边的范姜轲靠去,希望他的身影能微微挡一挡自己。
范姜轲正欣赏著歌舞,见她犹如一只小羊般朝怀里钻,倒是稀奇了。平日在府内也不见她如此热络,「冷了?」
她尴尬地摇摇头,又坐直了身子。
他觉得奇怪,见她低著头也没察觉出什么来,微微抬起头,撞见了正前方尚江投来的目光,那眼神里竟藏了些妒忌。
他心一沉,尚江已经拿起杯子朝他点点头,示意地喝了。
他也不便说什么,举起杯子也喝了,但身子也微微朝外侧靠了些,挡去了她可以撞见尚江视线的目光。
苏千雪心里明白,不远处的尚江一定对自己动了心思。她倒不自恋地觉得自己有多美丽迷人,若她有倾城倾国之姿,身边的两个极品男子也不会爱著别人了。
莫非他是想报复?以尚江宠爱尚怜星的程度,为了妹妹,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她就不信他有那个胆子敢对自己不利。
拌舞进行一段落,贺兰西叫去了范姜轲关于某些国事的商讨,她一个人独自坐著也觉得无聊,不禁起身走走。
众人也有的离席有的依旧坐著。江府也算是大户人家,亭台楼榭无一不全。
园子里茂密的丛林也有著别样的风采,她见到府里也种满了桂花,看来都是爱国之人啊。
「轲哥哥。」一声娇柔的低叹,幽然响在耳侧。
苏千雪停下脚步,循著声音朝前方看去。
是一座凉亭,月光之下也照得见两个清晰的人影。
尚怜星依偎在范姜轲的怀里,低低啜泣:「轲哥哥,我很想你……」
此声,幽怨哀伤。那满脸的梨花泪,更是惹人怜惜。
范姜轲只是任由著她轻拥自己,那神色也是一抹无奈。
「轲哥哥,只要能跟著你,我可以不要求名分的。」她有多爱眼前的男子啊,只有她自己知道。尚怜星抬起头,直视著他,「轲哥哥,你就收了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收她做小妾?她没忘记自己是将军府的夫人吧?
苏千雪只是站著,没有出声上前。
其实在心底深处,她也是无尽的自责与愧疚。若不是她,尚怜星也不会与爱人拆散,嫁给自己不爱的男子或许真的很痛苦。
「怜星。」范姜轲低低地道,「此生是我负了你,但我也不可能委屈了你,让你……」
「不要说了!」尚怜星知道他要说什么,更是泣不成声,难道……难道……她还比不上一个苏千雪吗?
她扬起头,亲吻上范姜轲的唇,「轲哥哥,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要爱上那个女人,如果哪日她要是死了,我一定会继续陪在你身边……」
不是吧,居然还诅咒她死。苏千雪的心,一片凄凉。
她没有当场打断就已经很有风度了。
却没想到尚怜星边亲吻边诅咒她:「我真希望那个女人睡觉被梦噎死,出门被马车撞死,吃饭被米粒呛死,最好遇上强盗……」
范姜轲任由她亲吻著,却越听越皱眉头,刚要出声,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范姜兄你在哪里?」
他们两人刹那分开,范姜轲转头看到了十步之遥的苏千雪和尚江。
「苏夫人,你怎在此?」尚江朝苏千雪微笑。
苏千雪云淡风轻地道:「与尚公子一样,趁著明月出来透透气。」他一定也是听到了尚怜星的诅咒,怕她忍不住,所以先出声吧。
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嘲讽的神色直接落入范姜轲的眼底。
他狼狈地撇过脸去,竟然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
「怜星,母亲找你,看样子很急,快去。」尚江对自己的妹妹道,语气有著不怒而威的气势。
「哥哥……」尚怜星有些气恼,但也不得不乖乖地走下台阶。
苏千雪淡淡一笑,「表嫂。」
「谁是你表嫂!」尚怜星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罢才的话她听见了多少?范姜轲慢慢地又把视线调到了她的身上。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悠然一笑,朝他靠近了些,「范姜夫君,我正找著你呢,呵呵。」温婉的话语像是夜间的海棠,「我有些累了,不如我先行回去,你再和江大人多聊聊吧。」
可别怪她没给他们两人机会。
其实只要表哥不知道,他们两人在背后做什么她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算是心底的一种弥补吧。
「我可以送……我可以派人送苏夫人回府。」尚江急急忙忙道。
范姜轲的目光一冷,淡淡的神色没有涟漪,朝台阶下走了几步,站到她旁边。
月色清冷,她的发丝也跟著有些乱了。他提起手,替她拂了拂鬓发,把那一撮留下的发丝拨到耳后去。
她本能地一闪,避开了他的踫触,但见著尚江在场,又立马依偎了过去,「范姜夫君,我先回去可好?」
看在尚江眼底,竟是一片的柔情。
范姜轲朝著尚江道:「尚江兄,他日我再来拜访,今晚夫人累了,我就先陪她回府了,麻烦还请告知江大人一声。」
呃,不是吧。他也要走了?
「其实我可以自……」苏千雪抬头正欲朝他说,却见他忽地低下头来,靠近自己,鼻翼可以清晰闻见他身上清淡的香气。
她的话打结在了舌头里。
「脸色不太好,被风吹的吧。」他与她平视,才牵起她的手,「走吧。」
月下余晖,两人相携走著,竟也是一片美景。
她的手心传来他的温热,轻柔的暖流一点点地注入掌心。
一路走出江府遇上的人们,也都惊讶地瞪大了眼楮看他们,好像看到了稀罕之物。她倒不觉得奇怪,范姜轲一向把面子里子都给做足。
出了府后,才有人小声议论:「看到了没有,相爷居然牵住了夫人的手耶。」
「是啊,是啊。当初相爷和尚小姐在一起,即使出游也未见有此举动呢。」
「难道真是痴情女子滴水石穿?」
「有可能啊,看苏夫人那淡然风韵可比月之光华,如果换作我,我也愿意日日芙蓉帐下度春宵啊。」
「污秽。」
「嘿嘿,你就未曾想过?我就不信了那样的美人儿在怀,相爷会无动于衷。」
「……」
尚怜星站在门边,冷冷地听著这些议论,眼里的恨意似蒙上了一层血色。
马车里。
茶香慢慢地溢出来,小暖壶也搁置在小桌子上。苏千雪靠在马车的左侧,闭上了眼。真是觉得累了,天色不算晚,但体力已经透支。
随著那些油腻的食物入口,腹部更是绞痛难当。若要如平日里的慵懒靠著欣赏歌舞倒也还好,但在众人之前,更要保持宰相夫人的优雅之姿,那些大家闺秀的举止更要好上加好,她不是做作,却也累极。
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早知如此,出门之前就该先喝些补药。
「窗外下雨了吗?」她闭著眼,淡淡地问。
似耳边有风一直灌进来,身体微微地发冷,像是马车外有著磅礡大雨,但是静静聆听又什么也没有。
到底是……怎么了呢……
心,竟然寒了。
范姜轲坐在她的对面,马车内的烛光可以清晰看见她此刻脸上的倦意,像是一只玩累了的猫,闭著眼楮微微蜷缩成一团,只想找著最温暖的火源靠近。
取来小桌底下的毯子,很薄但是材质很好,柔软又保暖应该可以御寒。他想替她盖上,中间横了一个小桌子倒也不是很方便。
马车遇上石子颠簸了一下,她整个人也摇晃了一下,斜斜地朝另外一边倒去。他绕过来,正好倒入他的怀里。
他的身上有清清的幽香,不像是脂粉味,也不如别的香料,只是一种很清淡的味道,干干净净。
她眯起眼楮看到他的身影,微微叹气,「多谢。」
说著又把身子朝里边缩了缩,靠著马车继续睡觉。
他怔怔地看著怀中的柔软瞬间消失,犹如一根轻盈的羽毛滑落掌心又迅速飘走般。此刻,他竟觉得眼前的女子是那般的陌生,仿佛像一团不相干的云朵,下一刻便会飘远,远离他的世界。
这,会是一种错觉吗?
抓不住云的感觉,真的很差劲。
帘子外的风又徐徐地吹了进来,她的身子一抖,缩了缩,继续睡著。
他手里的毯子落到了她的膝盖处,紧紧地贴著她的脚部,温暖渐渐地传递到全身。她舒服地调整了一个姿势,圈住双臂的手也渐渐放下来,平放到了腿上。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但他就坐在她的旁边。以为她进了马车便会有一番的责怪,说他不顾分寸也好,说他负了她也罢,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是肯定见到那一幕了。
被自己的妻子看见自己与过去的女子有所暧昧纠缠,妻子是什么感觉?他不是她,自然不知道。
马车里依旧酝著淡淡的茶清香。
即使在半睡半醒间,她也可以闻见那种香气入了骨子里。
想当初她在小筑里住著,偶尔一个晴朗午后也就温一壶茶坐在外边看池里的莲花,一朵一朵,不厌其烦。但……世事难料,怎知后来的自己会不明智地来蹚这浑水。
幸好表哥可以幸福,娶得他心中所想。
但是……想到尚怜星拥著范姜轲的表情,她觉得若要尚怜星喜欢上表哥,这条路还很漫长。
一路上,范姜轲只翻著书卷,有一下没一下地看著。旁边的毯子一下一下地被踢掉,一如每晚入睡前见到的般。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恶习,奇怪的是她这样居然也没有感冒生病。
微微地低叹,他替她拾起毯子,朝她膝盖处继续盖上。瞥见她微微湿润的眼角不由得愣住了。
她……是在哭泣吗?
为何?
莫不是为了他……
还是为了谁……
他越来越不确定当初的想法是否准确,这个口口声声说著爱他的女子,行径却和话语相差甚远,他很难把这个女子与爱他联系在一起。
因为……他感受不到。
还是他从未认真地想要去感受?
「唔,疼。」她一直靠著马车里侧,头靠在木板上一路颠簸,脖子也跟著僵硬住了,迷迷糊糊地调整了一个姿势,朝另外一边倒。
这次,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安心地睡去。
那是范姜轲的右肩,他身形瘦削但肩膀还算宽阔,他本想拨开那颗枕在肩膀的小头颅,但再次看著那张隐忍眼角泪花的脸又停滞了动作。
原来这样步步算计又无心无肺的女子也知道流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