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不要跟大哥说是我带你来的!」将纳咨云带到西水街尾的百花楼前,宣以圣立即往后退了几步,说完话后便逃之夭夭。
「啐,逃得跟飞的一样。」她有那么小人吗?
纳咨云冷啐一口,再抬眼睇著被大红灯笼和彩球妆点得华丽的百花楼。
敝了,一般妓楼不都是掌灯时分才开始营业,现下不过才晌午,这百花楼便急著开门做生意,难不成生意真有那么好?
听著里头喧闹的声响,她不禁挑起眉思忖著,却见——个打扮妖娆的女子扶著一个衣著华美的男人走出来,她不由得眯紧了水脾。
丙真是袒胸露乳啊……
这个姑娘家穿的是前朝的服装,她的肚兜都快要掉了,胸前那大片的雪肤凝脂尽露眼前,但她却像一点也不怕别人瞧似的,落落大方得很……
懊不会百花楼里头都是这等阵仗吧?还是小叔胡诌她的?
纳咨云正陷入沉思,又见里头走出一个站娘,而她还扶了个男了走出来,而那男子正把脸埋在她的胸前……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著?
混帐宣典圣,她不过是把自个儿装扮得稍梢好看些,他便说她放浪形骸,若是他见著这些姑娘们,不知道他那张毒嘴会说出什么话来。
不对,小叔说他人在里头,这就表示他根本不在意……可恶!
他满嘴礼教,结果居然背著她上妓楼狎妓!
这根本是说一套、做一套,他果然是假道学,她一点都没有冤枉他!
那个混蛋家伙,她非要找他理论不可!
他居然宁可去调戏那些花娘,也不愿意踫她,甚至还同她分房睡,倘若不是她跑到书房去找他,他还不见得会踫她呢……他若是要开窍,也该对她开窍,而不是百花楼的花娘哪!
打定主意,纳咨云方要上前,却见宣典圣走了出来,左右各有-个花娘紧挽住他的手臂……刹那间,彷若一道闪电在她面前落下,模糊了她的眼,而后雷声响起,轰隆隆地震痛了她的耳。
这怎么可能?
他怎能这样待她……
「娘子?」宣典圣一走出百花楼,方甩掉两名黏著他不放的花娘,一抬眼便见著一脸苍白的她。
敝了,天候好得很,既没闪电又没打雷,她怎会白了一张脸?
他低沉的嗓音让她回过神来,一见著他,她登时觉得双眼刺痛,胸口窒闷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傻楞地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要离开。
「娘子!」宣典圣一把拉住她。
「假道学!」一回身,她劈头便骂。
宣典圣蓦然一愣,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你在胡说什么?」
「说什么颜色不必美丽,说什么装扮只须端庄简洁,结果呢?」她怒目瞪著他,蓦然发觉眼前的他变得模糊不清。「假道学严
他惊讶地瞪著自她脸上淌下的泪水。「娘子……」
「不要踫我。」她恼道,拿起手绢胡乱抹著脸。
可恶,她怎会在他面前掉泪?这岂不是代表她大受打击?不,她才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受到打击,反正她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是假道学,而且还是喜爱寻花问柳的假道学!
「娘子?」他不知所措地低叹一声,正想要同她说个清楚,身后随即响起戴淳的声音,他不禁恼怒地回头瞪著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要做什么,我只是想把手写稿拿给你。」戴淳无奈地道,瞥见站在他身后的纳咨云,立即道:「那就是嫂子?想不到嫂子居然长得这般惊为天人……」
面对他的赞叹,宣典圣随即以身形挡住他的视线。「手写稿。」
「嗄?」戴淳回神,微愣地睇著他。
「你不是要给我手写稿吗?」他已经有些动怒了。
瞧什么?她可是他的娘子,仙不喜欢别的男人瞧她!
「哦……」戴淳忙将手中的手写稿递给他,「那个……」
「你还要说什么?」宣典圣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
「呃,嫂子跑了。」他指了指前方,好心地提醒他。
宣业圣回头,见她果真走远,立即拿著手写稿快步追上。
戴淳见状,搔了搔头,心里疑惑得紧。
难怪今儿个的天气没来由地放楮了,原来是这个万年不动的神木发了火……
「你到底是在跟我气恼什么?」
一路追著纳咨云回宣府,然后跟著她回到许久不曾进的新房里,见她一声不吭地窝在贵妃椅上,宣典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不是向来聒噪得很,怎么今儿个却连句话也不说?
方才在大街上还莫名其妙地说他假道学,他都还没跟她计较,她倒是拗起性子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说要顺其自然,恼了便发火,喜了便露笑来著?可她现下却像个闷胡芦,他根本猜不著她的心思。
「急破摧摇曳,罗衫半肩脱。」沉默了许久,她蓦地开口。
闻言,宣典圣双手坏胸,一双魅眸直叮著她。
「莫道妆成断客肠,粉胸绵手白莲香……」纳齐云压根儿不以为忤,迳自吟起诗来。
「你在胡扯什么?」听出诗意,他不禁低吼出声。
「我哪有胡扯?我是在背诗。」她心情好想要背诗,难道这也不成?
「我上百花楼是为了淡生意,你以为我爱去吗?」他自然听得出她是在嘲讽他。
「是吗?那倒是委屈你了。」她哂笑道。
她是挺开心他总算有些开窍了,也很高兴他不再只对那堆死气沉沉的书有兴趣,可他要开窍,也该是对她开窍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他双手环胸,她也学著照做。「不想说什么,只是觉得一样是做生意,你可以大方地上妓楼,而我不过是把自个儿打扮得体面些,便教你说成婬晦……一样是为了生意,为何却差这么多?」
「那自然不同。」他努力地压抑著怒气。
「有什么不同?」她气恼地站起身。「那些花娘可以袒胸露乳地伺候你这个爷儿,而我的穿著俐落,装扮也不浓艳,却教你说成婬晦,还说我蓄意挑诱男人,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你已出阁,又是良家妇女,怎能与那些花娘做比较?」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彷若想藉著这个动作将休内的怒气一并吐出般。
「是明,我是已出阁,然那些花娘袒胸露乳不算是伤风败俗,而我不过是稍作装扮使让你说成婬晦秽乱,你这说法是不是有些奇怪?」不等他回答,她又道:「你该要一视同仁的,是不?」
「那是不同的,你是我的娘子,你的人、你的身子全都是我的,你自然不该在外头装扮得太显眼,让那些男人的眼都盯著你不放!」
她的脑子里头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她分明是蓄意要气他。
她也不想想在书和苑时,她那装扮既风骚又多情,看来就彷若是要勾引谁来著,要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她已经出阁了,而且是他的娘子,不管她以往如何,至少她现下该要谨守本分的,是不?
「那你就能将你的眼搁到别的女人身上?」这是什么论调?她不能接受!
「你在胡扯什么?我已经说了,我是为了谈生意而去,况且我没有做出任何喻矩的事!」
「是吗?」她冷冷地笑道:「我也不过是帮我的夫君做生意,我也没有做出任何喻炬的事,为何你却不准我再到书肆去?」
「你也不瞧瞧你那模样,根本就是在……」
「我是在做生意咧广她闷声吼道。
「你!」他皆目欲裂地瞪著她。
「如何?」她也不甘示弱地抬眼瞪著他。
他也会火、也会生气吗?他怎么不想想她比他更火,比他更生气!
「怎么著?小俩口怎会吵成这副德行?」
这难得出现在宣府里的怒骂声,教宣府二老赶到了新房。
「瞧她那泼辣样,一点都不讲理!」
「你才不讲理!」
两人一来一往,不禁让两老看傻了眼。他们这不曾动怒的儿子,竟因为媳妇而发火,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可理喻,随便你,你爱怎么著便怎么著,我不管你了!」话落,他随即拂袖而去。
「正合我意!」她重哼了声,压根儿不管公婆是否在场。
哼,礼教……哪门子的礼教这么不讲道理来著?他根本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书和苑
「好久不见了,罗管事,是来替你家小少爷买纸的吗?」
书和苑依旧如往日般地门庭若市,往来的人潮将里头挤得水泄不通,而再次充当女掌柜一职的纳咨云更是忙得眉开眼笑,银钤般的笑声流泻在整个书肆。
而坐在柜台里头的宣典圣,连眼也不抬,只是眉头深锁地盯著手中不知道已经看到哪里的礼记。
哼,亏她还敢说这样的行为举止不喻礼,真是鬼话连篇!
瞧,她那般热情地挽著罗管事走进里头,带著他挑纸,还胡乱介绍各种纸张,甚至随便开价……
「哎呀,这不是邱二爷吗?」
他微微抬眼,又见她像只花蝴蝶般朝前方飞奔而去,简直跟个花娘没两样……今儿个一早,他觉得她的装扮又比往常浓艳了些,彷若不迷死天底下男人不甘心似的。
她头上插了根金步摇,脚下踩著盆儿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让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迫著她不放。
就连伙计也不例外……
宣典圣侧眼瞪著在一旁早已为她神魂颠倒的——干伙计。
「张少,」送走了邱二爷,又来了南北铺的当家张少,她连忙迎上前去。
宣典圣眯紧了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一举行动,再也无法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礼记上。
勉强低下头,耳边却不断传来她柔软的嗓音,不自觉地抬眼再睇著她早已逾矩的放肆举止,一股恼意直往上窜,他不禁拧紧了书本,自己却压根儿没发觉。
「宗道公子!」
听她惊呼一声,一张粉颜笑得魅惑众生,他不禁暗暗咬牙,愤愤地移开眼,瞪著早已被他揉得不成样的礼记,心底暗咒了声。
混帐,瞧她那模样,和妓楼的花娘到底有什么不同?
先前她明明已经收敛许多,为何现下却又故态复萌,甚至更甚以往?
她根本就是蓄意气他,要刁;她何必这么做?
再不然,就是她天性放荡、风骚,就算是要她抄写女诫千万遍,也改不了她的劣根性。
「大少爷,你要上哪儿?」见宣典圣起身,还将向来视若珍宝的礼记丢到一旁,伙计不禁诚惶诚恐地问道。
「我到后头歇歇。」他揉著发疼的额际。
倘若他要是再待在这边,说不准待会儿便会教她给气昏了。
「可是……大少夫人这样好吗?」伙计大著胆子再问。
「她想要怎么著便怎么著,别管她了广就算她将这儿搞得天翻地覆,他也不管了,倘若她真是将宣府的面子给丢尽,冉让爹娘处置她吧!
「可是……」伙计为难地看著他。
「我说了别管她!」他怒吼一声,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书肆。
「可是……」伙计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就连声音里也带著浓浓的哭腔。
「到底是怎么著?」他不耐地回身瞪著他。
他的头疼得很,想要到后头的房间休憩半刻也不成吗?
那个女人在这儿吵得他连书都看不进去,他现下只想求份宁静,难道也不成吗?他不想要见她搔首弄姿也不成吗?
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要跟他作对,他这个当家的什么时候变得一点威严也没有了?
「可是……」伙计很无奈地指著门口,「大少夫人跟著宗道少爷走了,这也不用管她吗?」
他也不想管啁,可是好歹也要提醒他一声吧!
「什么?」宣典圣惊诧地往门口采去,果真没见著纳咨云的身影,也没见著才刚到访的宗道,不禁暗咒了声,旋即夺门而出,留下一千傻眼的客人和伙计。
「哇!」纳咨云一手拿著「桃花扇」一手翻著「救风尘」,眼楮还不断往书架上头采去,一张精雕细琢的粉颜勾勒出教人移不开眼的绝艳笑颜.
「倘若书和苑肯进些小说话本,相信客源绝对不只如此而已。」宗道的一只大手悄悄往她肩头攀去。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她压根儿没察觉他的意图,只是迳自往前走去,「咦?这是新式的小说话本,难道是风月斋去找来的手写稿?」
真是有趣,倘若那木头也愿意去找些手写稿的话,定蔚为潮流。
唉!别傻了,那个木头的脑袋里头就只有四书五经,哪里装得下这些他所谓不入流的东西。
前几日,她在房里发现了一份手写稿,后头落款写著话笑二字,该是那份手写稿的作者……那份手写稿八成是那一日他上妓楼时所带回,一时气恼丢在房里,忘了带走。
只是,他向来最不爱这些东西的,为何又会有那份手写稿?
那份手写稿最后落款的地方不只有名字,好像还有地址……可惜的是,她不知道上头所写的地方在哪里。
「可不是?」宗道随口应了声。
见她兀自陷入沉思,他不规矩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放上她的肩头,眼看长指就要抚上她细嫩的颈项,突地——「啊!」
宗道惨叫了声,想要抽回手,却发觉自个儿的手被人揪得死紧,而手指就像要被折断了一般的疼。
宗道的惨叫声唤回了纳咨云的心神,她一回头便见著一脸铁青的宜典圣,不禁狐疑地瞪著他,再缓缓地敛眼瞅著他紧握著宗道的手,「你在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在干什么!」宣典圣隐忍不住的怒气一古脑儿地倾泄而出。
怎么,她天性风骚不够,还喜欢让人占便宜不成?
宗道是出了名的登徒子,只要瞧哪家的姑娘漂亮些,便会轻浮下流地动手动脚,他就不信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她还会不知道他的性子。
若是她知晓宗道的性子,又为何要跟著他一道外出?
她已嫁作人妇,居然当著自己丈夫的面,随便和其他男子外出,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
「什么?」她恼火地吼道。
他根本是在找她碴!
她不过是到风月斋探查敌情,难不成他又要说她做了喻矩的事?
「你不是说要在书肆里招呼客人?」他闷声吼著,现下在他脑海里所涌现的,已经不是礼记,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教人吃尽豆腐依旧乐在其中的神情!
「我是啊!」她忙了一整个上午,难道他一点都瞧不出来?
「倘若你是的话,你此时此刻又怎么会同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宣典圣恼火地甩开宗道的手,皆目欲裂地瞪著她,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怒火。
「我……」她张口欲言又止。
现在他们在人家的书肆里头,她总不能大方地说她是来采视敌情的吧?
纳咨云一瞬也不瞬地凝视著他毫不掩饰的怒容。头一次见著他在她面前如此自然地显露真性情,她该是要开心的,但为何却偏偏是在这种状况底下?
她是挺想要见著他显露出真性情,不管是喜怒哀乐,怎样都好,可……他一味地对她发火,只会教她更加气恼。
他那迂腐的脑袋怎会如此不知变通?老是随便替她扣上罪名,为何不愿等她回去之后再问个明白?
他不是老爱说礼,可在外头同她大声嚷嚷,这就合于礼吗?
就说了,他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他也不想想这几日来,他们已经是处于相敬如冰,互不理睬的状况了,他居然还在这当头骂她,岂不是存心要毁了他们的夫妻情缘?
「你倒是说啊!」他已经对她百般容忍,难道她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现下是晌午,我想要四处走走,这也不成?」
「成,你想要上哪儿都成!」他冷咛一声,笑得有些狰狞。「你尽避再把自个儿装扮得美艳些,但记得,别再往那边走过去,省得别人以为你是百花楼里的花娘!」
纳咨云顾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百花楼,立即明白他在暗指什么,回头正要开口大骂,却见他已经转身离开。
「宣典圣,你这个混蛋,我今儿个不过是多插了一根金步摇,你犯得著说话这么伤人吗?」她气得直跺脚。
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为何他非要这般气她不可?
这几天来,她绞尽脑汁想著究竟要如何化解他们之间的嫌隙,但她办法都还没想出来,他便又浇了她一桶冷水,像是非要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冷到极点似的……这个死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