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慌乱过后,顾盼汐冷静了下来,「夏心,快去唤人来!如果能叫一顶轿子来就最好,不然的话,就唤几个大汉来,把他背到城里找大夫去!」
「喔……」夏心战战兢兢地说著,「那,小姐你……」
「我在这儿看著他。」顾盼汐斩钉截铁地说。
「小姐,万一我还没回来,这臭苍蝇就咽气了,你岂不吓死了?」夏心为难地说。
「说什么混话!还不快去!不然,我可气死了!」顾盼汐厉声说道。
「啊,是!」夏心一溜烟就跑。
彼盼汐望著夏心跌跌撞撞的身影,摇了摇头。她收回了视线,望著伏在石桌上的梅遐。背后的血迹在扩大著,白衣上赤血刺目。
难怪今天他穿了黑色衣裳,原来,是受了伤,怕血迹渗透衣衫。可是,他难道就不能不来吗?顾盼汐心下茫然。
她听人说过,大出血的时候,要按住伤口,才能止血。那一片鲜艳的血渍是很可怕,可是梅遐惨白的脸庞更可怕。她果断地走了过去,伸出雪白的小手,用力捂住了梅遐的后背。
温热的触觉从梅遐身上传到了她的掌心,又传到了她的心里。梅遐身上的男子气息也飘进了她的鼻孔。这味道很熟悉。顾盼汐皱起了眉头。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梅遐低低地申吟了一声,顾盼汐赶紧收回了她混乱的思绪,俯身端详著梅遐的脸。
梅遐的眼楮睁开了一条缝,目光有些混浊,似乎是意识不清。顾盼汐的心揪了一下,「梅公子,你还好吗?」她焦急地问。「嗯……」梅遐喉咙里飘出一丝无意识的申吟。
「是我啊……」顾盼汐听人说过,受了外伤的人意识混沌是很凶险的。她著急了,又向梅遐凑近了些。
一张芙蓉秀脸在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梅遐吐出一口浊气,喃喃说道:「盼……汐……」
「对,是我。」顾盼汐稍稍松了口气,梅遐总算是还认得她。
「嗯……」梅遐勉力想坐起身来。顾盼汐毫不客气地把他按住,道:「莫急,先躺著,夏心已经出去唤人来了。」
此刻,梅遐才感到顾盼汐正按著他后背的伤口,「啊,盼汐,别按了,当心血污了你的手。」一想到她白嫩的小手沾上了肮脏的血渍,他就不忍。
「你……」顾盼汐已经完全昏了头。梅遐是如此的体贴,若不是亲耳所闻,她不会相信梅遐会说出「红颜祸水」那样伤人的话来。
听不见顾盼汐回应,梅遐就动了动身子,「别动!」顾盼汐果断地说道。清脆的声音有著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梅遐乖乖地伏在桌面上,没有再动了。
全身疲倦之极,顾盼汐按在他后背上的小手让他感到安稳惬意。恍惚间,梅遐的眼皮开始打架了。
「睡吧。」察觉到他的倦意,顾盼汐温柔地哼起了小曲儿。梅遐听著听著,竟有了飘飘若仙的感觉。细细地,他嘟囔了一句什么。
彼盼汐听不清楚,她把耳朵贴近了些,轻声道:「说什么,我听不见。」
「红颜祸水……」虽然是非常细微,顾盼汐还是听清楚了这么几个字。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淋了下来。她只感到浑身冰凉。她是祸水,梅遐是在怨她累他差点送命吗?可是,看梅遐的表现,又不像是这个意思啊……
好混乱!心里好混乱!彼盼汐怔怔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不知过了多久,亭子外传来了夏心的声音。顾盼汐恍惚地抬头一望,夏心身后跟来了两名男子。一人穿著儒生衣衫,貌美如女子;一人服饰讲究,狭长的眼楮里带著玩味的笑。
「啊!」顾盼汐想起了什么,那个有著一双狭长的眼楮的人正是广州知府。有一次,他去拜访顾士礼的时候,顾盼汐见过了。她慌忙道了个万福,「知府大人,妾身有礼了。」
「顾小姐,别多礼。那旱鸭子可有气吗?」胡澈大大咧咧地问,声音大得有些做作。
「啊?」顾盼汐有些愕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呵呵,狐狸眼,小姐还不晓得旱鸭子的外号儿咧!彼小姐,小生水濯之!」水濯之一揖到地,笑眯眯地说,「小姐敢情晓得桌上的那人叫梅遐,不过,我等可不叫他这名儿,今后,小姐也跟我们一样,叫他‘旱鸭子’好了。」
啊,原来梅遐的外号叫旱鸭子。看来,他不识水性可是人所共知的。顾盼汐刚要笑,可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梅遐,那丝笑容就凝住了。
「哈哈,小姐,莫要担心,旱鸭子是鸭子,扁毛畜生的生命力都是很强的,用不著操心!」水濯之坏笑著,上前推了推梅遐的后心。
「唉,这位公子,他受伤了,不可……」顾盼汐著急了制止著。
水濯之莞尔一笑,秋水般的眼楮里饱含著笑意,「小姐无须担心,他好著咧,对吗,旱鸭子?」眨眼工夫,他就把一股柔和的内力输入了梅遐体内。
梅遐没有动。胡澈笑嘻嘻地走了上前,冷不丁地又在他后背拍了一掌。顾盼汐急了,颤声说道:「知府大人,梅公子是好人,现下他受伤了,经不起如此这般的折腾……」
「哈哈,旱鸭子,你自个儿说说,你倒是经不经得起我这一掌?」胡澈哈哈大笑了起来。
「咳……」梅遐喘息著,睁开了眼楮,没好气地说:「狐狸眼,书呆子,你们怎么阴魂不散哪?」
「喂,说话注意点,你自个儿才差点就成阴魂了!」水濯之嚷了起来,在梅遐肩头拍了一掌,这一掌可没夹带内力了。
「哇!」梅遐不由得叫了一声。顾盼汐心中一急,大声说道:「这位公子,请你莫要……他……」
盼汐在关心我吗?她不生气了吗?心中一喜,脑中发昏,方才水濯之和胡澈输入他体内的两股内力互相撞击著,梅遐又闭上了眼楮。
「啊,他昏了过去!」顾盼汐不由自主地扑在了梅遐身上。
哇,佳人相伴耶!水濯之吃惊地瞪大了眼楮,他酸溜溜地想著:我的白菜妹妹当初还没顾小姐这般热情咧。哼,旱鸭子好狗运!他气急败坏地指著昏迷不醒的梅遐骂了起来:「早上,我们明明让你乖乖地待在家里,少见小姐一天,你却一声不吭就跑了出来,这般狼狈也是自找的!」
胡澈听了水濯之的话,不禁暗自好笑。水濯之的话表面上说骂梅遐,暗地里却是说给顾盼汐听的。
彼盼汐的脸上浮起了一片红晕。对啊,他受了伤还出来做什么?蓦地,「红颜祸水」这个词又像梦魇一般纠缠著她,她困惑之极。
胡澈拱了拱手,对顾盼汐说道:「顾小姐,旱鸭子身上有伤,我等就此别过。旱鸭子说他得罪了小姐,才一意孤行,不顾伤势,跑出来的。至于原因嘛……」他看了梅遐一眼,「在下也不太清楚,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吧。」说完,他向水濯之使了个眼色。
水濯之咧了咧嘴,不情愿地抱起了昏睡著的梅遐。顾盼汐和夏心望著这看上去娇怯怯的书生竟然毫不费劲就抱起了梅遐,不禁瞠目结舌。
「顾小姐,小生告辞了。」水濯之向顾盼汐甜甜一笑,转身而去。
彼盼汐心中默念著:「不知……他身子要紧吗?」
「盼儿,明儿陪爹爹到光孝寺上香好吗?」顾士礼对正在发愣的女儿说道。
「啊?」顾盼汐恍惚地抬起头来,「爹,你说啥?」
咦,女儿今日怎么神不守舍的?顾士礼费解地望著美若天仙的女儿,平素,顾盼汐乖巧伶俐又识大体,从来没试过如此模样的啊!
「小姐,老爷让你明天陪他去光孝寺上香。」夏心插嘴道。
「这……」顾盼汐有些犹豫,不知明儿梅遐会不会又去聆风亭?不过,看他今日孱弱的样子,似乎明日是难以走动的了。「盼儿,明天你有事吗?」
「嗯,明儿小姐想去江畔抚琴。」夏心自作聪明地替顾盼汐说话。
「啊,哪儿的话!夏心莫要乱说。爹,我明儿陪你去上香。」顾盼汐嗔怪地瞪了夏心一眼,向老父展颜一笑。
「啊……好……」顾士礼狐疑地望著女儿的腮帮染上了两抹淡红。
夏心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小姐怎么脸红了呢?
第二天,顾士礼和顾盼汐带著两名仆人,到光孝寺上香去了。顾盼汐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点著了的香差点灼伤了手掌。
「小姐,你当心的啊!」夏心揪心地瞅著顾盼汐。
「嗯,夏心,你说……你说梅家公子今儿个会不会到聆风亭去?」顾盼汐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夏心。
哎呀,原来小姐神不守舍的都是为了臭苍蝇……啊,不,是梅公子!夏心拧著眉心,沉默不语。她思前想后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夏心,我问你话咧!」顾盼汐拽了拽夏心的胳膊。
「小姐,梅公子伤得那么厉害,今儿个兴许是起不了身了。你昨儿没见他眼楮这么睁了睁,又闭上了吗?」夏心夸张的模拟著梅遐的动作。
「哎呀,这可怎生是好……」被夏心的大动作吓了一下,顾盼汐心中惶惶,不知梅遐伤得厉害吗?大夫怎么说来著……
彼盼汐猛地抛下夏心,径直向禅房里走去——顾士礼正在禅房里和大师谈话,顾盼汐对守在门口的仆人说道:「老管家,等会儿爹出来了,你告诉他,夏心的祖传玉坠掉在路上了,我现在陪她去找找。」
「啊,夏心,别伤心,你那块玉坠保管能找得回来。」老仆人对随后赶来,不明就里的夏心说道。
夏心下意识地模了模脖子,隔著衣服,那块祖传的玉坠好端端地挂在脖子上,「咦,没……」
「不会没有的,放心吧,夏心!」顾盼汐打断了夏心的话,拼命向她使眼色。
「啊……呵呵……」夏心愣愣地打著哈哈。
「快走吧!」顾盼汐拽住夏心,一溜烟地跑了。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嘛!奴婢不明白!」出了光孝寺,夏心纳闷地问。
「对不起,夏心,我用你当了借口,」顾盼汐饱含歉意地笑了笑,「你知道梅家船行的府邸吗?」
「知道啊,小姐,可你到梅府干什么呀……啊,小姐,莫非你是想去……」夏心圆睁著眼楮,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
「是,我想去看看梅公子伤势如何。」顾盼汐笃定地回答著。
「小姐!」夏心尖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望著顾盼汐。这真的是她家小姐吗?为了一个男子牵肠挂肚的,她的小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啊!
「夏心,我们快走吧。」顾盼汐拉住了夏心的袖子,一张晶莹剔透的脸庞焦急不已。
夏心猛地挣脱开来,她咬了咬嘴唇,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说道:「小姐,请原谅奴婢冒昧,可是有些事情奴婢憋在心里很久了,不说出来,我心里难过得很。小姐,我觉得你变了,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以前,你是那么的知书达理,从不会做出一丝一毫逾矩的事儿来。那臭苍蝇公子轻浮无礼得很,要是过去,小姐你铁定会不理睬他的,可是,小姐,现下你的脸儿红扑扑的,焦躁不安,一点都没有端庄娴静的影儿,我夏心从来没见过小姐如今这副模样……小姐,我好担心,你兴许真的中了情蛊了……小姐,你不能如此轻率地去找那梅公子啊!」夏心忧心忡忡地凝视著顾盼汐的脸。
我变了吗?一瞬间,顾盼汐心中一片迷惘。她闭上了眼楮,陷入了沉思中。自从来到了岭南,遇见了黝黑健康的梅遐,她做了许多在京城里决计不会做的事儿:她吃了许许多多梅遐送来的岭南佳果;她对梅遐露齿而笑;她体会到了梅遐发自内心的坦率真挚;她为了止血,按住了梅遐后背的肌肤……
梅遐……梅遐……记忆深处「白衣大头娃娃侠」胸前那朵梅花胎记渐渐幻化成了梅遐黝黑俊逸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形貌已经驻扎进了顾盼汐的心房。
「我只是随心而已……」梅遐的话在顾盼汐耳际响起。他一直诚实地直面自己的心意,而她呢?
彼盼汐猛地睁开双眼,一双俏眼光芒四射,绚烂夺目,让人不敢直视。眨眼间,顾盼汐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小姐……」夏心迟迟疑疑地叫了一声。
彼盼汐回眸一笑,「夏心,你说得对,我的举止过于轻狂,的确又悖礼教。可是,我还是要去,你明白吗?」
夏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