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消散,天空呈现出浅灰色,微微有些凉,四周虽是乱葬岗,却因黎明的降临,而消除了夜晚的迷瘴与诡异。鹤儿已穿上衣服,身上还盖了层毛毯,舒舒服服地睡在芝兰怀中。
芝兰对面不远的地方坐著赵贤文,他身侧的少年已经化身成一匹黑马立于车厢边上。
「芝兰,原谅我对你的隐瞒,我只是不想让你过于担心,灵君对我有救命之恩,若非他当日伸手施救,恐怕我的尸骨早已埋身战场,这次灵君劫难将至,我焉有不帮之理……」说了许久,见芝兰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俯身面对熟睡的鹤儿时面上才稍稍露出一丝柔意,「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芝兰慢慢地抬起眼睑,微微地摇了摇头,沉思许久,才道:「贤文,我只是受了些许的惊吓,并非没有原谅你,况且昨夜若非那妖……那人现身相救,我只怕再也见不到鹤儿了,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既有劫难我们相帮也是正理,只是知晓他在你体内,暂时有些无法适应罢了。」
赵贤文一喜,站了起来,「芝兰,你果然是明理之人……天色即将大亮,我们还是赶路吧,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在路上边走边谈。」看了看四周,「此地虽已无危险,却也不便久留……」说著便想上前去搀扶芝兰,却被她躲开。
芝兰抱著鹤儿走向马车,遇到车前的黑色骏马时,脚步突然一顿,自然知晓此马乃适才俊秀少年所变化而成,抿了抿嘴后退半步,绕著它,走到了车厢。将鹤儿放进马车。
赵贤文过来,扶住她的腰身,芝兰身子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却瞄到赵贤文落寞的眼神,心刹时一软,身体虽僵硬,却忍著没有拂开腰间的手,反而顺势坐上了马车,赵贤文也随后坐了进来。
芝兰既已知道内情,赵贤文便不用再佯装赶车了,「少年」自然会将他们拉往目的地。
「芝兰,鹤儿让我来抱好了,你抱了许久,想是胳膊已经酸了吧。」说著伸出手。
芝兰摇头,「我没事。」将鹤儿牢牢护在怀中。
看著伸在半空中的双手,赵贤文微微叹了口气,收回双手,说道:「芝兰,我是鹤儿的爹,不会害他,你这个样子……」
「我……」见贤文受伤的眼神,芝兰踌躇半晌,最后只是低声道,「对不起……」
马车在小路上稳速行走著,赵贤文不再开口,轻叹一声,闭眸,背倚向车壁。
许久,芝兰突然轻声开口道,语气略带一丝犹豫,「你……你的性情变了许多,是因为……他在你体内的原因吗?」
赵贤文蓦地睁开眼楮,「芝兰,三年以来,我历经生死,若说性情一点没变,岂非木头人了……」神情落寞地一叹,「唉!原是不想让你知晓的,就是怕你对我心存芥蒂,但如今……」
「贤文,你别……」芝兰的手搭到了赵贤文腿上。
赵贤文惊讶之中迅速抓起芝兰的纤手,脸露激动之色,芝兰心中也是讶异,想要将手缩回,却已被赵贤文牢牢抓在掌心了。
申时马车到达了阳平镇,找了家镇上最大的客栈,马车停了下来,芝兰拉著睡得精神十足的鹤儿下了马车。赵贤文走在前头,芝兰仍是有意无意地拒绝他的踫触。
伙计笑脸迎了上来,赵贤文要了一间上房,三人随著伙计进了房后,赵贤文见芝兰一直若有若无地与他保持一段的距离,显然马车上的沟通未见成效,轻轻叹了口气,对转身正要出去的伙计开口问道:「这隔壁是否还有空房间?」
「回公子的话,左边的房是空的。」
赵贤文点了下头,「那就将左边的房也定下吧!」
伙计答应转身出去以后,赵贤文对坐在桌前的芝兰说道:「晚上你跟鹤儿睡一间,我去隔壁。」
鹤儿并未察觉夫妻分房睡有什么不对,只是兴奋地嚷嚷著,「爹,我想去买泥人,刚刚我坐在马车里看到了,好漂亮,爹……你答应了?」看到爹爹面无表情的样子,敏感的鹤儿最后一句话有些迟疑地问了出来,然后转过头,询问似的看向芝兰。
芝兰微微一笑,「好啊,娘陪你去。」
「芝兰,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我带鹤儿去就行了。」
「我不累。」芝兰立即说道,抓住鹤儿的小手,「走,娘给你买泥人去。」
走至赵贤文身侧时,他突然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还是不信我?」
芝兰身形一震,接著一咬嘴唇,从赵贤文身侧走了过去。不错,她当然不信,从现在开始,她一刻都不想与鹤儿分开,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既熟悉又陌生的赵贤文。
芝兰陪著鹤儿在镇上逛了近一个时辰,赵贤文一直随至身侧。玩得最开心的当属鹤儿了,嘴巴里吃著桂花糕,糖粟子,手里把玩著色彩鲜艳的小泥人,芝兰虽然对鹤儿笑语嫣嫣,却仍掩饰不住眉间那一抹轻愁与疲倦。
「鹤儿,天要黑了,我们该回去了。」赵贤文说道。
「哦。」虽然意犹未尽,鹤儿仍懂事地点点头,亲切地拉住芝兰的手,稚声稚气地说道,「娘,你一定累了,等鹤儿长大了,就可以背娘了。」
芝兰心慰地一笑,「那鹤儿要快快长大喔!」
「嗯!」鹤儿大力地点头。
看著爱儿天真的笑容,芝兰想起昨日险些就要失去了他,眼圈微红,鹤儿,你要长大,你要快快长大。
「唉呀!」芝兰突然被奔跑的人撞了一下,身形一踉跄,险些跌倒。幸亏身旁的赵贤文扶住了她。
「芝兰,没事吧?」赵贤文看了一眼跑过去人的背影,转首面露担忧地问道。
「没……」芝兰微微摇头,刚推开赵贤文的搀扶,却是一阵头晕,身形晃了两晃,又被赵贤文扶住了。
她昨夜受到如此重的惊吓,后来见鹤儿终于无恙后,精神也丝毫没得到放松,一直紧紧绷著,加之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人无意间一撞,芝兰只觉得一阵晕眩,四肢乏力,再也无力行走,身体虚脱似的倚到了赵贤文身上。
赵贤文拦腰将芝兰抱起。
「鹤儿呢?」芝兰虚弱地喊道。
「娘,我在你边上呢。」
听到鹤儿的回答,芝兰才算安下心。回到客栈,赵贤文让伙计去请郎中,郎中看过以后只说是精神过度虚耗,加之受到了惊吓,只要静养就好,又开了几副宁心静气的汤药。
芝兰晚饭只勉强地喝了几口粥,鹤儿见娘亲又病了,晚饭也吃得极少,「娘,都是鹤儿不好,鹤儿不该出去玩。小泥人鹤儿不要了。」说著拿起桌上买回来的泥人就要扔将出去。
「鹤儿,别扔,娘喜欢。」芝兰身体虚弱,仍强自装出有精神的样子,「泥人留著,娘很喜欢呢!娘只是有些累了,没有什么事,鹤儿,你再多吃点,不是想快点长大吗?不吃东西怎么能长大呢?」
「鹤儿,听你娘的话,再多吃一些。」赵贤文将盘里的菜拨到了鹤儿碗中,然后起身说道,「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没有。」
待赵贤文出去后,芝兰将鹤儿叫到身边,「鹤儿,你怕不怕痛?」
「娘,鹤儿是男子汉,鹤儿不怕痛。」
芝兰微微一笑,看了看房门,最后一咬牙,道:「鹤儿,娘让你办一件事,但不要让你爹爹知道……」
芝兰喝下汤药后便跟鹤儿一同睡了。半夜时分,芝兰突然一身冷汗地惊醒,再回忆梦中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虽是深夜,却因圆月的关系,室内清晰可变。
芝兰轻喘口气,看看睡在身侧的鹤儿,起身模索著下了地,披了件单衣,推开房门,微凉的夜风,让她压抑的情绪瞬间缓解了许多,隔壁便是赵贤文的房间,仍旧亮著灯,芝兰沉思了半晌,吸口气,走了过去。
轻扣了两下门,门却自动地打开了,「贤文。」芝兰迈步走了进去,却是一怔,屋里没人!
「公子……」客栈后院的马厮内,少年屈膝跪地。
赵贤文神情冷淡,「起来吧。」
「公子是不是还责怪黑岩自做主张,黑岩知错,请公子责罚。」
赵贤文冷哼一声,说道:「我若怪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吗?做事总是莽撞,上次在山中的客栈也是,莽莽撞撞现了身,否则芝兰绝不会受到惊吓。」
「是黑岩贪嘴,多喝了两杯,嘿嘿……」黑岩表情颇为尴尬,也不能完全怪他啊!那些江湖人厮杀起来,刺鼻的血腥气对于嗜血的他来说就是上等的美味,所以才……
「别找理由,下次再犯决不轻饶。」赵贤文教训道,见黑岩垂首跪地,有些不忍,他修炼尚浅,有些事情的确控制不住,无奈地一叹气,「算了,反正那些也是该死之人,起来吧,起来回话。」
「是,公子。」名叫黑岩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偷看公子的脸色,见公子果然没有生气,这才轻喘口气,将心放下。傍晚撞到芝兰那人便是被黑岩施了法术故意踫上去的,黑岩本意是为了公子,一路之上,芝兰一直戒备著公子,将公子当瘟疫似的保持距离,黑岩看著心急,便想出了这个主意,谁想到目的达到了,公子虽成功与芝兰有了接触,但事后看公子的反应好像并不高兴。黑岩才知道自己好像闯祸了。至于吃人那件事,公子要是怪罪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黑岩虽是黑蟒化身而成,但变幻成人形已有百年,人世间的百态,人情世故,自是知之甚详,比那百岁老人可睿智多了。况且他跟随赵贤文数百年之久,赵贤文的异样情绪自然也察觉出来了。
鲍子对那凡人女子好像是不同的,一点点病痛,就能让公子眉头深锁,紧张得不得了。莫非是因为公子这次天劫非同小可,因而担心芝兰的安危健康。或者是公子对女子产生那种感情,可是……黑岩心里直摇头,根本不可能啊!不是说公子不会对人类产生所谓的感情,而是数百年来,公子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啊!又怎么会短短时间内便喜欢上一位稍有姿色的村妇呢!所以,不可能,不可能。
「公子,鹤儿的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吗?毕竟……」
黑岩的话被赵贤文打断,「赵炎鹤虽是灵儿转世,但他的天眼未开,就算与我们是天敌,也无大碍。」
「可是公子,平常时刻我们自然不会去记较,但你天劫将至,谁也说不准这场劫难与那炎鹤小儿会不会有牵连,万事小心为上啊!」黑岩说出心中的忧患。
早在赵贤文掐算出芝兰乃是助他避过天劫之人的时候,便已知晓芝兰所生之子乃是王母瑶池河畔灵鹤转世,只因前世鸣叫嬉戏之时,惊扰了王母休息,被贬到人间历练一世。鹤与蛇本是天敌。赵贤文为自己掐算数次,并未发现鹤儿会对己身有害,因此也未放在心上。
但与芝兰相处之后,发现芝兰爱鹤儿甚深,有鹤儿存在,只怕到时芝兰未必会舍身护他,天劫非比寻常,心志稍有一丝迟疑,两人便都有性命之忧。
当他们发觉镇上就僵尸作怪害人时,便想借僵怪之手除去灵鹤,这样芝兰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赵贤文一人,她自然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投他一人身上。他若有什么危险,她岂不舍身相护。
只是天意,竟然让芝兰发现他幻化成原身的样子,至今他也没弄清楚,中了七夜咒的芝兰是如何自行苏醒的。因此计划也只得稍做变动了。
赵贤文沉思许久才道:「鹤儿就算开了天眼,以他道行,也不是你我的对手,鹤儿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吧。」
「就算鹤儿的事情不提,但是公子,她现在防你甚深,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是否先谋个计策,让她不再怀疑你的身份。」
「再等等吧,以她的思绪,就算确信了我的身份,对我的踫触也会抵触的,这是人之常情。」
「公子,不然对她施失魂咒吧,迷了她的心志,我们岂不也省心了。」
赵贤文静默了一会儿,「暂且等等吧,若要迷她心志一开始我便做了,身边跟个木头人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她的心志若完全丧失了,天劫之时,又怎能以心护我呢。」
「哦。」黑岩垂头丧气地点下头,「那公子,她也知道我的身份,以后幻化成人时,我该如何跟她相处啊?」
「笨,自然是叫夫人。」
「哦。」点了点头,「那公子……」黑岩又提出了新的问题。直到丑时赵贤文方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