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徐敏没想到章贵妃会趁元礼去觐见皇帝时,派宫女到干东五所来传话,说要见她一面,不只自己慌了手脚,明珠更是吓破了胆子,接著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梳妆打扮完毕,所挑的袄裙依旧偏向素雅低调,没有太多的绣花和纹饰,脸上也只是抹了淡淡的胭脂。
「夫、夫、夫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后,从头抖到脚的丫鬟,好像随时都会昏倒,心想真是带错了人,还……应该让秀珠来才对。
「好了,再抖下去也没用,你就在外头等吧,别跟我进去了。」
明珠还是抖个不停。「可、可是……」
「就这么办吧。」要是昏倒,她反而麻烦。
于是,徐敏努力调匀呼吸,虽然打怪的功力还是没有多大长进,但是她也不会就这么认输了,只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做好该做的事,至于结果好坏,就交给老天爷决定。
待她跟著宫女走进殿内,一眼就瞧见坐在主位上的章贵妃,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贵妇,气势就是不一样,脸上像是挂了副高贵的面具,冰冷、高高在上的,好像踫她一下就是亵渎了她。
她就是元礼的生母。
徐敏似乎可以明白为何每回元礼提到母妃,脸上总会出现那种复杂难懂的表情。
她仿佛可以看到小小的元礼,面对自己的生母,却不能去拉她的手,也不能投入她的怀抱,母子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两人隔绝,心意无法传达给对方,只能远远地望著,不禁有股想哭的冲动。
「……启禀娘娘,徐氏来了。」宫女的禀报让她把思绪拉了回来。
不要慌!徐敏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深吸了口气,然后见礼。「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嗯。」章贵妃轻吟一声。「抬起头来!」
又来了!她只好回一声「是」,扬起螓首,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经验,那巴掌的剌痛还残留在脸上,全身肌肉也跟著绷紧。
「果然生得标致,难怪元礼会如此著迷,这世上除了马,他可从来不曾对女人如此执著过,就连他那死去的王妃也无法挽住他的心,你还是第一个。」章贵妃从唇瓣中轻吐出话来,嗓音细柔好听,可却又像是冰珠子,没有感情和温度。
「奴婢不敢。」徐敏垂眸回道。
静默片刻,章贵妃才施恩地说:「起来说话吧!」
「多谢贵妃娘娘。」待她起身之后,连忙从袖内将随身携带的东西取出,然后双手呈上,就怕不小心忘记了。
「奴婢这回进京,还受李嬷嬷之托,带了封信要交给贵妃娘娘……」
一名宫女上前接过,再转呈给主子。
「李嬷嬷要你带来的?」章贵妃研究著手上的信。
徐敏瞥了她一眼。「是,李嬷嬷亲口嘱咐奴婢,要当面呈交给贵妃娘娘。」
「你可知里头都写些什么?」
「回贵妃娘娘,李嬷嬷没说,奴婢不知。」徐敏回道。
章贵妃嗓音依旧冷冷的。「也没有打开看过?」
「凡是信件,无论是谁写给谁的,都不能偷看,这个道理奴婢还懂,也绝不会辜负李嬷嬷的信任和托付。」她可不想被人怀疑这种事。
听徐敏这么说,章贵妃姑且相信,便将信收下了,心想依李嬷嬷的为人,会这么放心,看来是真的对眼前这丫头另眼相看。
「颦儿……就是元礼的王妃,也是本宫的外甥女,年纪轻轻的,突然就这么死了,实在令人错愕,有传闻说她其实是被人推下池子淹死的,是不是真有这回事?」章贵妃最后一句话加重语气。
她心口一跳。「回贵妃娘娘,奴婢身分卑微,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这件事不该问她,难道是听到谣言,也怀疑是她害死的?
「真是这个原因,还是不敢说?」章贵妃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镯子,语气透著冰冷。
「本宫还听说你的嫌疑最大,长史和审理正才打算审问,却被元礼制止了。」
徐敏垂下眸子,压抑满腔的怒气,为了王妃的死,已经失去一个孩子,别想再把罪名赖在她头上。
「奴婢是冤枉的,还望贵妃娘娘明察。」
「本宫当然会明察……」她昂起下巴,高不可攀的目光这才往徐敏瞥了过去,才想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一阵骚动。
只见元礼凛著俊脸,未经禀报就这么直接闯进殿内,见徐敏就站在一旁,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冷峻的神情才缓和下来。
「没事吧?」他立刻上前一把握住徐敏的手,早就料到母妃会趁自己不在,把她叫来景仁宫,得到消息之后,就即刻赶过来。
她马上摇了摇头,好让元礼安心。
「庆王!」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章贵妃也不容许他恣意妄为,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你巳经忘了宫里的规矩吗?」
元礼望向许久不见的母妃,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美艳冰冷,他们母子之间,总像有一条鸿沟,那是自己永远无法跨越的。
「在母妃眼里,就只有宫里的规矩吗?」他嘲讽地问:「那么儿臣没有忘,也不敢忘……」说著便下跪请安。
这对母子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了吗?最让徐敏意外的是元礼的态度,明明是那么渴望见到母妃,怎么见了面,说话口气这么差?
还有章贵妃也是,方才还口口声声地元礼、元礼,怎么在本人面前,就改口叫他庆王了?这是在演哪出戏?
在徐敏看来,这两人根本不像是母子,简直是仇人。
行过了礼,他旋即站起。「母妃满意了吗?」
章贵妃冷冷地指责。「这就是你跟母妃说话的态度?还以为你已经长大成人,懂得拿捏分寸了。」
「让母妃失望了,儿臣恐怕到老都是这副德行。」元礼自嘲地说。
这对母子好不容易见面,才刚见面就吵架,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徐敏看了看章贵妃,又看了看元礼,实在想不透。
「不知母妃是否问完话了?」他听似恭敬,实则嘲弄地启唇。「徐氏不久之前才小产,身子刚调理好,禁不起折腾。」
「小产?」章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本宫没听说过这件事。」
元礼口气含讽。「就算母妃听说了,也未必会在乎,若是问完话了,请恕儿臣要把徐氏带回去。」
说著,他不再停留,拉著徐敏就往殿外走。
徐敏在被拉出殿外之前,不由得回头看了章贵妃一眼,却见她用著隐忍的眼神,深深地凝望著元礼的背影,似乎想要开口挽留,但又不许自己这么做,眼神透著天人交战。这情景让徐敏不禁愣住了,可惜来不及细想,就被元礼给带走了。
看著亲生儿子气冲冲地离去,章贵妃把所有的情绪又隐藏回心里,然后打开李嬷嬷托徐氏带来的那封信。
仔细地看完信中的内容,上头提到徐氏让李嬷嬷想到初入宫时的自己,那个对未来怀抱著希望,就算遭到后宫其他女人陷害,也不轻言认输的章婕妤。
虽然信中没有替徐氏说半句好话,但是章贵妃明白李嬷嬷的意思,是要她回想起当年的自己,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肯认命和服输。可是曾几何时,为了要生存下去,也为了爬得更高,她变了,变得不再是原本的自己。
为了能够站在高处,睥睨整个后宫,她收起那些无谓的感情,强迫自己变得无情、无心,久而久之,就连面对自己的骨肉,也无法展现最真实的那一面,即便想要伸手抱抱孩子,身体就像是被冰封印住,怎么也动不了,甚至母子见了面,也总是不欢而散,那一道墙,坚硬到任何利器都无法击碎。
将手上的信纸折好收妥,章贵妃不禁在心底叹息,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不知该如何打破母子之间的隔阂。
回到干东五所,元礼脸色才稍微好转。「母妃都问了你些什么?」
「贵妃娘娘只是问我有关王妃的死,多半听到一些谣言,起了疑心,不相信她是真的失足落水。」徐敏的心思还在章贵妃身上,只用两、三句话带过。
「该死的刘墉!」他用力拍了下几案,斥骂一句。
「他回京之后,又在父皇面前专挑一些对你不利的事来说,真该将他千刀万剐。」
徐敏见他为自己气愤难平,反而安慰他说:「皇上和贵妃娘娘若真的相信他的话,早就把我抓起来了,不会只是把我传去问话而已。」
「你不了脖母妃,她传你去问话,就已经认定你有罪,我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把那些用来对付妃嫔的手段,用在你身上,」元礼握紧搁在几案上的手掌。
「我看咱们还是尽快回隆北。」
她将小手覆在握紧的拳头上面。「不!这次我不会逃!」
为了元礼,说什么都要把他们母子之间的问题找出来。
「敏敏……」他不懂她为何突然这么坚持。
「既然可以待上十天,那就待满期限再走,不管怎么说,这里有你的亲人在。」徐敏不希望他为了自己,错过与至亲的家人团聚的机会。
元礼逸出苦涩的笑声。「的确是亲人没错,但他们可不是寻常百姓,不要期望会跟我闲话家常、嘘寒问暖。」
「但是你在乎他们。」徐敏一针见血地说。
他眼眶发热,因为她是如此了解自己。
「何况有你在身边,我也不怕,所以咱们不逃。」她坚定地说。
「好!咱们待满十天再走。」元礼反握她的手说。
就在这当口,外头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其中有大人,不过嗓音尖细,听起来像是太监,还有几个孩童,稚气的口吻却是目中无人。
「……九皇兄!九皇兄!」
「哎呀!十五皇子,你不能就这么闯进去!」
「我也要进去找九皇兄……」
「十八皇子先在外头稍待,让奴才进去禀告……」
「闪一边去!」
「十九皇子别进去,万一庆王殿下怪罪……」
「你很烦!」
元礼不禁循声看向门外。「大概是我那几个弟弟来了。」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挺傲慢的。」徐敏一脸似笑非笑地说:「想必千岁在他们这个年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他有些困窘。「身为皇子,行为难免骄纵。」
徐敏笑睨他一眼。「李嬷嬷真是辛苦。」
「咳。」元礼清了下嗓子,门扉就被用力推开了。
苞前跟后的太监们想要阻止三位小主子硬闯,已经太迟了,只能诚惶诚恐地请罪。
「……请庆王殿下恕罪!」
「九皇兄!」十五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先朝在座的元礼拱了下手。「听父皇说九皇兄的骑术一流,不如咱们来比一比。」
十八皇子和十九皇子也在旁边嚷著。「我也要!我也要!」
看著三个年幼的弟弟,因为太久没见了,实在分不出谁是谁来,元礼挑了下眉梢。
「你们先报上名来!」
已经满十四岁的皇子高傲地说:「我是元昊,排行十五。」
「我是元珍,排行十八。」十二岁的皇子接著说。
最后的是十一岁的皇子。「我是元厚,排行十九。」
元礼二记住他们的面孔。「你们都会骑马?」
「那当然,不过是骑马。」三位皇子异口同声地说。
「口气还真大。」徐敏在嘴里咕哝。
十九皇子指著她的鼻子。「你是谁?」
她这才起身见礼。「奴婢徐氏给三位皇子请安!」
「原来是九皇兄的女人,比后宫那些娘娘生得好看多了。」虽然尚未成年,却已经有侍妾的十五皇子,不由得上下打量徐敏,就连见过的宫女当中,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这可让元礼有些不太高兴。「你最好别再盯著她看!」
「不看就不看!」十五皇子把目光转开,现在只想赢过九皇兄,好得到父皇的夸奖。
「咱们来比比看谁的马跑得最快。」
十八皇子和十九皇子也抢著要加入比赛行列。「我也要比!我也要比!」
「小祖宗,你们可别乱来!」伺候他们的太监可是吓得脸色发白,万一从马背上摔下来,自己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元礼也不敢冒险,要是出事,会让母妃为难和困扰,只好折衷。
「要比可以,先让我看看你的骑术如何。」
「好!」十五皇子一口答应。
「我去牵马!」说著又往外跑。
另外两位皇子也跟著走了。
「我就陪他们玩一玩。」元礼叹道。
可以跟弟弟们一块儿骑马,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徐敏也看得出他并非真的不愿意。
「玩是可以,要是十五皇子的骑术不行,你可别真的跟他比。」
他也是这么想。「这个我知道,还有你就待在干东五所,可不要乱跑,不管谁说要见你,都不要理会。」
「若是皇帝要见我呢?」她笑问。
「就说……」元礼顿了一下。「等我回来再一起去,要是惹父皇不高兴,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徐敏喷笑一声。「是,快点去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皇帝如果真的要见她,还是得去,不能给元礼增添麻烦。
「那我走了!」他这才离开。
她目送元礼出去,希望他玩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