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玉盘一般的夕阳挂在天空中,照在正在玩耍的小人儿的脸上,在粉嘟嘟的小脸上镀上了一层金黄。
言子飞走进锦绣小区的时候,就看到这么美丽可爱的一幅画面。
小区的儿童设施处,有个留著小丸子式短发的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一个人荡著秋千,玩得不亦乐乎。
言子飞笑了笑,然后蹙眉,这是哪家的小孩?家长怎么放心她一个人?
正在疑惑中,小女孩看到了他,冲他甜甜一笑,「叔叔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原来酷酷的脸没有那么沉著了。
小女孩跳下了秋千,跑跑跳跳地要朝言子飞跑过来,可没注意脚下的石子,一个趔趄栽倒在了地上。
……
这下摔得可真重!一面想著,言子飞一面飞快地跑上前去想要扶起小女孩。可原本以为的号啕大哭却没有出现,甚至小女孩都没有等到他帮忙,就自己手撑著地爬了起来,肉肉的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双膝,还吹了吹气。
见到言子飞来到自己面前,小女孩还冲他弯眼笑。
言子飞对于她的勇敢很是意外,平时并不善于与人亲近的他这次却主动地模了模女孩的头,然后问道:「小朋友,你真乖,摔倒了都没有哭,还自己爬起来。」口气不自觉地轻柔。
小女孩的脸上有著被人赞扬的开心,「因为妈妈告诉我,摔倒了不要哭,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孩子的母亲对她的教育很不错,言子飞在心底赞扬了一句,看著面前眉飞色舞的小女孩,竟然破天荒地想,自己将来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呢?
小女孩像是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言子飞手腕上的手表,「叔叔,可以告诉一木现在几点了吗?姨婆说我只能下来玩十分钟,六点半就要回家吃饭饭,不然肚子会饿的。」
稚嫩的嗓音在他的耳边说著,一木,原来她叫做「一木」啊,言子飞看了眼手表,蹲了下来和一木平视,「一木真乖,现在正好六点半,一木快回家吃饭吧。」
「谢谢叔叔。」说完,一木还在言子飞的脸上啵了一个,一向处事不惊的他愣在了当场。
一木正要摆手说再见,身后却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叫声——
「一木——」声音中带著喜悦。
一木回过头,嘴角咧得大大的,跑过去扑进了来人的怀里,「妈妈,你回来啦。」
言子飞站了起来,看著那个一把抱起一木的女子,她不就是下午在医院那个玩忽职守的女民警?他的嘴抿了起来。
一木被叶翎羽抱在了怀里,小小的身子却向前倾,指著不远处的言子飞说:「妈妈,刚才那个叔叔夸我乖。」
叶翎羽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宽阔的额头,浓眉底下是如深潭一般的眼楮,他——不就是早上所长要她登记的那个户主吗?
她冲言子飞点了点头,抱著叶一木回家吃饭,而她悄悄地留意到,那个男人,果真一直在她的身后,直到她开门回家,他站在楼梯口,抿著嘴没有说话,挑起的浓眉下,一抹精光从他眼底滑过。
时值炎夏,午后便下起了大雨,言子飞开著车行驶在马路上。
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打在车窗上,需要不停地刷著才能让车前的挡风玻璃不至影响开车。
深黑的眸子暗了暗,他脸上无甚表情。
又是这样的雨天……五年前的今天,他救下了一个想要自杀的女子。
当时他真的不该太过好心的,结果那晚便出事了。
他一向机警,睡觉的时候更是,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过来,可是那天清晨他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那个女孩不知道何时离开的。
房间的空气还带著一丝暧昧的味道,但却只有他一个人和雪白的被子上,一根用红线穿著的玉观音。
五年了,他已经快要记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容了,只是偶尔大雨滂沱的时候,脑海中便会浮现一张泪水和雨水交加的脸,还有那碎碎的刘海湿淋淋地搭在高高的额头上。
就像现在路口的那个穿著白色短袖黑色长裤的女子。
虽然她的头发盘了起来,但由于没有打伞,在大雨中,凌乱的刘海如同贴在了额头上,雨水顺著发间从脸上滑下。
是她吗?是五年前的那个她吗?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看著那人的侧脸,言子飞的心底却带著莫名的笃定感。
他踩下油门,一下子驶到了路口,在女人的面前猛然刹住了车。
车窗缓缓地摇了下来,雨滴被风吹进了车内,可言子飞的目光却变得深邃,浓眉微调,嘴抿成了一条线。
怎么是她?昨天的女警,隔壁的邻居……
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她穿著便服站在马路上,又要玩忽职守吗?
可是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就是五年前的那个她……
言子飞的眉头皱了起来,望著窗外的那个淋成落汤鸡的女人,薄唇吐出了两个字:「上车。」
叶翎羽看著一辆黑色的宝马突然停在了自己的面前,车窗摇下,赫然就是自己的邻居言子飞先生,只是他的眼楮里似有火光闪现,但是他让她上车。
自己好像和他还不熟,但一想到站在马路上已经等了半个多钟头,驶过的出租车无一不是满客,今天这个日子对她而言很特别,她特意请假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犹豫坐进了副驾驶座。
「谢谢你,言先生。」叶翎羽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打招呼。
言子飞望著他,眼底未露惊奇,她早就认出他了吗?不,她的反应好像不是如此。
叶翎羽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突兀,连忙补充解释说:「前几天在登记户口的时候看到言先生的照片,所以才认得你的。」她冲他笑了笑,「好巧,我们还是邻居。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做叶翎羽。」
叶翎羽吗?也许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关系。言子飞在心里说道。现在一切都是猜测,他的眼一凝。
「你要去哪里?」他问,口气淡淡的。
叶翎羽垂下了头,一滴雨水在发尖荡漾了几下,终于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再抬起头,她的表情平静,「顺路的话,可以送我去城南墓地吗?」
城南墓地?!
本市共有两块集中的墓地,一在城南,一在城西,城西的墓地都是尸骸火化后所造的一个个墓碑,而城南的墓地都是家人亲属为了纪念尸骨无存的逝者而立的衣冠冢。
[爸爸妈妈从国外回来想要给我庆祝,可是却遇上了飞机失事,他们……他们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言子飞的脑海里猛然清晰地想起了这句话。
他转过头去看叶翎羽的时候,暗黑的眸心变得更加的深邃,如无底洞一般。
叶翎羽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了头,眼露不解,「怎么了吗?」随即眼一眨,脸上微带歉意,「是不顺路吗?没关系、没关系的,那我还是下车拦的士好了,谢谢你哦,言先生。」
手还没触及到车门,就听到一阵上锁的声音,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波动:「坐好,我送你去。」
配合著话音刚落,车如同离弦的箭驶了出去。
城南墓地空气清新,幽雅的环境抚慰著安睡中的亡灵。
叶翎羽谢过了言子飞便走下了车,总感觉他在打量她自己,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她穿过长长的连廊,来到了墓园大厅,那里焚烧著檀香,一排又一排如同抽屉式的格局,而每个抽屉的上方黑底银白色的名字清晰可见。
叶翎羽在中央偏左的一排墓碑前站定,轻轻地鞠了一个躬,拨了拨额前的乱发。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她笑容恬静,眼底却带著悲伤,「好快,五年就过去了。原本今天对于我来说是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因为二十八年前的今天,你们把我接生到了这个世界。可是,五年前的今天,你们却永远地离开我了。」她的眼楮有些红润,拿手背擦了擦眼角,明明知道离开的人看不到了,她仍是摇了摇头,「我没有难过,真的。只是每年的今天都忍不住来看看你们。其实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有份固定的工作,姨妈她也很疼我,还有……」她弯起了嘴角,「我还有一木啊,这个小丫头越来越可爱。爸,妈,我真的能够体会那种血浓于水的感觉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叶翎羽回过头去看,门口的花篮倒了,风太大了吧。
叶翎羽转过头,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滑过父母的名字,「爸,妈,也许我应该感谢那个人吧。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虽然很荒唐地发生了那件事,但是是他救了我,没有让我去死。也是他给了我一木,给了我亲人。只是,」她的口气有些伤感和遗憾,「对一木不公平的是,我没有能够给她亲生父亲的疼爱。但我会好好地抚养她长大的,还有姨妈也是这样想的。」叶翎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坚毅的神色。
都说为母则强,便是如此吧。
当初她挺著大肚子一个人去医院产检,忍受著别人的青白冷眼,她咬著牙挺了过去。复学回去大学继续读法律,面对各式各样对于她消失一年的流言蜚语,无论说得多么的不堪入耳,她都告诉自己传言总会过去的,不要去争辩不要去理论,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这么多难堪的挫折,她没有叫过苦,没有哭过一声,可叶一木第一次叫她「妈妈」的时候,她热泪盈眶。
以前她常听妈妈说,等你做了母亲就会发现,原来一个人是可以开心到流泪的。
那一刻,她终于懂了。
「爸爸,妈妈,」叶翎羽笑了笑,「下次找个周末,我带一木来看你们两老,你们在天之灵也保佑一木健康快乐地成长吧。」
走出墓园的时候,大雨终于停下了,叶翎羽想要走到公交站台乘车的时候,却发现那辆熟悉的黑色宝马还停在原地,言子飞靠在车门上,抱著双臂看著她。
他是在等自己吗?叶翎羽的心里划过莫名的温暖。
「上车吧。」言子飞说道,神色有些复杂,但脸上仍是酷酷的。
「谢谢你。」叶翎羽真心地道谢。
车子驶上了回市区的高架,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安静,叶翎羽把玩著衣角,而言子飞全神贯注地开车。
好一会儿,言子飞的声音响起来:「你的女儿,多大?」
说起自己的女儿,叶翎羽的心情就很好,「她今年五岁了。」说出的话毫无防备。
而她不知道,就是这再自然不过的一句话让言子飞最终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刚才她在父母墓碑前所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五岁大的叶一木吗?
原来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