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银光泄地,徐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秋意已在不觉中悄悄进驻。
深夜中,一片寂静幽暗,人们均已入眠,除却银白的月光,只余各家各户庭院中的晕黄灯光,为这片凉意增添了些许的温暖。
在这样平静如常的夜晚,于咏音家门口那棵高足四公尺的白杨树梢上,隐隐约约却有著两抹淡淡白影,白影有些模糊而透明,若不细看,完全不会注意到白影的存在。
徐风吹动树梢,白影也跟著枝头荡呀荡,待微风过去,叶片静止了下来,那两抹白影也跟著停止了晃动,看来仿佛毫无一丝重量,只消风一吹便会如蒲公英种子飞散。
「唉……」其中一个白影突然发出长长的叹息。
另一个白影挪了挪丰盈的身子,整个人趴在树梢,一头仿佛比她身高还要长的波浪长发垂落,圆圆的小手撑著圆圆的脸,圆圆的眼楮眨了眨,红通通的小嘴轻启,嘟嚷的却是与她小天使模样完全难以联结的不耐烦,「喂,老头,你又在叹什么气?」
此时,方才叹气的白影依稀变得明显了些,看得出是个与女孩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却是与女孩截然不同的典型,身材不似女孩那样圆润,但有著与体型相比之下偏大的头,配上泷泽秀明那一类略长的发型,几绺发丝遮住了他忧郁的眼神,平添了一股奇异的贵族气息。
男孩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唉……我歹命啦……」
天使面孔的小女孩翻翻白眼,无意识的咕哝著:「真受不了!」
双双沉默了好一会儿,无言的瞅著相同的位置,半晌,男孩开了口,有点机械化的冷淡声音唤著:「妖女……」
「老头,什么事?」小女孩甜美的樱桃小嘴回应的却是冷冷的声音。
「你确定是这吗?」男孩靠著树干,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吼!你是要问几次?烦死了!真受不了你!」女孩鼓起了腮帮子,再瞪了他一眼,「对啦、对啦!就是这没错!」
男孩也不与她争辩,只是又长长的叹了声,「唉……」
女孩咬牙切齿的问:「又、怎、么、了?」这小老头婆婆妈妈地说个没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死人也被他吵活了!
男孩惺忪的眼瞬间闪过一抹精光,清秀的小小面孔再也找不到一丝睡意,反倒有种慑人的气魄,声音一贯地懒洋洋,但总算换了句台词:「如果真的是这没错,那么,我想我们的问题大条了。」
「为什么?」女孩睁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不解的反问著:「明明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完全符合了我的计划──爸爸是大公司的主管,妈妈是钢琴老师,家境富裕,家人健康,家庭和乐……有什么好问题大条的?」
男孩又低低的叹了声,「唉……」
就说她比猪还蠢吧!这个笨蛋真的是他妹妹吗?怀疑中。
「有话一次说完好不好?」女孩的声音明显的压抑怒气,以免声线过高吵醒了屋里的人,又造成人们所以为的「灵异事件」。
男孩扯了片树叶把玩,「妖女,你说,我们在这看了几天?」
「七、天。」真是够了!七天已是她的忍耐极限。
「这七天,就像你说的,一切都太完美、太理想了,可是……」
话还没说完,女孩已抓狂的打断了他,跳了起来,「小老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罗哩叭嗦的小老头真的是她的哥哥吗?
扁想到将来还要与他相处几十年,女孩的脸当场垮了下来。
男孩也不与她吵,迳自分析著:「妖女,你动动脑子想一想,一切都这么完美,为什么我们还在排队等出生?」
一提及「排队」二字,似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女孩天使般的容颜染上了一片愁云,再也笑不出来,整个人呆坐,话也说不了。
没办法,像是无止尽的漫长等待,真的是太太太太……太无聊了!
若不是这样,她才不会答应跟这个小老头一起下凡合作。
只是,如果真照小老头所说,一切都这么完美,他们却还空等了这么多年,那么,他们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想著、想著,女孩只果似的小脸黯然失色。
虽然他们在天堂就是对出了名的冤家,平时老爱吵吵闹闹,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唉……」这次轮到小女孩唉声叹息了。
小男孩不解地望著她,「你为什么学我?」
「因为我知道你刚刚为什么叹气了。」小女孩一脸沮丧,「老爸老妈的条件都那么好,又是青梅竹马、又是郎才女貌,只不过……只不过……」
「是呀!只不过他们居然让我们等了这么久还不结婚。」小男孩无奈地接著她的话。
女孩摇摇头,「本以为那次制造机会让老爸老妈一起去巴里岛玩,可以在那种罗曼蒂克的异国风情下让他们来个情不自禁,没想到我们那个呆头鹅老爸,唉……」
男孩想起的那个计划,可真是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造出来的──
先是到幸运老伯那送了份大礼,让他们的老爸中了泰国五日游的大奖,而且还是两人同行的那种;接著又让女孩去跟情绪阿姨撒娇,让他们老妈那几天心烦意乱,有了想出国散心的念头;将他们凑在一起出国去玩之后,再由男孩出面向雨叔叔拜托,在老爸老妈散步的海滩上突然地下了场大雨,将两人淋成落汤鸡,而且让他们到海边一处无人可见的岩洞里躲雨……
本以为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天衣无缝,希望他们会因为淋雨而觉得寒冷、因为寒冷而抱在一起取暖、因为抱在一起取暖而起了化学作用、因为起了化学作用而干柴烈火加水乳交融,再来便是犹如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没想到,他们那个天才老爸,以前居然当过童子军,而且还是什么团的队长,随手在地上捡了些干枯的木头,就地来个野外求生、钻木取火,竟然给他成功的生了一堆火!
这下子可好了,什么寒冷啦、什么抱在一起取暖啦、什么化学作用啦……全被他这堆火给搞砸了!
「你还敢说,我就警告你要多留意老爸过去的经历,你都不听,莫名其妙的让他起了一堆火,害我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想到这里,男孩便是一肚子的火,「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去!」女孩很不屑的送他一记白眼,「你以为你比我大多少?就只会在那边装大人……哼!还不就比我早三天来排队而已,是比我大多少?」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男孩跳了起来,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女孩的鼻子,呈现出罕有的失控。
「三天而已?!」男孩恶狠狠的瞪著她,「要不是那三天你被丘比特拉去玩射飞镖,我们早就投胎,现在都快三岁了!」
女孩自知理亏,气焰小了不少,「好咩好咩!都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还老是拿出来讲……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孩没好气的别过脸,「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女人斤斤计较。」
她瘪瘪嘴,「现在怎么办?」
男孩装成一副老成睿智的模样,「你想办法让妈咪产生结婚的念头,老爸那边交给我。」
她愣了愣,「然后呢?」
「然后你先回去。」男孩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诡笑,「丘比特不是说要带你去玩他家珍藏的弓箭吗?和他套个交情,借他的箭来用一用。」
女孩一脸愕然,「不行哪!上帝说我们这次不能用小丘的箭,要靠我们自己努力去撮成……」
「我也知道那是犯规的啊!」小男孩皱皱眉头,「反正你先借来就是了,非到万不得已的关头,我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喔!那好吧!」女孩点点头,「我们分头办事去。」
「等等!你打算用什么法子让妈咪想要结婚?」女孩正要转身离开,男孩忽然又叫住了她。
「嗯……让我想想……」女孩侧著头,一本正经地思索著,「对了!我去找小梦帮忙,让我跑进妈咪的梦里,当她看见她将会有这么一个天真活泼聪明可爱的女儿时,一定就会有了想结婚的念头!」
「呃……」男孩脸上浮出一条条直线,有只乌鸦从他面前飞过去,还对他眨眨眼。
「怎么?你又有什么意见?」
「你确定刚刚你说的那个‘天真活泼聪明可爱’的人就是你吗?」男孩瘪著嘴,一副怀疑。
女孩摆出舍我其谁的架式,「那当然!除了本小姐之外,还有谁有资格能称得上这八个字呢?」
「好,这可是你说的,如果到时候妈咪因为被你吓到而不敢结婚生小孩,你可要负全部的责任。」男孩有点不放心的瞧著自己的拍档。
女孩皱著鼻子,对男孩的质疑露出不悦的脸色。
「喂!再怎么说我也是第六届天堂美美小天使比赛的第三名,居然这么瞧不起我,还要不要当兄妹啊?!」
「好好好,算我错了,对不起。」男孩很有风度的向女孩道歉,又轻轻地推推女孩的肩膀,「我们别再扯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扬起了满树的绿叶,相互拍击著,像是为这阵凉风的到来而鼓掌。
风骤停,方才白杨树上两个吵嚷的小影子早已随风飞逝,只留下满院的寂静。
***
于咏音漫步在薄雾笼罩的森林里,四周静悄悄的,像个无声的世界。
她茫然四顾,雾气渐渐变浓,团团将她围住,她想出声呼叫,可是尽避她再怎么大声的喊,却仍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蓦然,一声稚嫩的童音从不知名的某处幽幽响起──
「妈咪……妈咪……」
那声音像极了「倩女幽魂」里小倩的呼唤,于咏音只觉一阵电流从耳际入侵了全身每一处细胞,不寒而栗的感觉让她整个人瑟缩在画面的一角。
「卡卡卡!」
倏地,扬起几声莫名的响声,画面突然整个消失,变成一片暗寂。
***
小梦坐在导演椅上,手上拿著导演筒,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朝著躲在树后的小女孩嚷著:
「妖妖,你这么演不对啦!你的人要先出现,然后才开始说台词,我会在你身上打灯,来衬托你是个圣洁纯真的小天使;你刚刚那种叫声会让人以为是见了鬼,要有Feeling,你懂吗?」
「喔!」女孩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来!再来一次!灯光师预备好,云姊姊准备……One、Two、Three、Camera!」
***
于咏音漫步在薄雾笼罩的森林里,四周静悄悄的,像个无声的世界。
她茫然四顾,雾气渐渐变浓,团团将她围住,她想出声呼叫,可是尽避她再怎么大声的喊,却仍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蓦然,浓浓的雾气里有团光晕渐渐扩大,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出现在光晕中,正朝著她缓步走来。
她睁大了眼楮想看清楚来人是谁,但那个身影却一直朦朦胧胧地,完全看不清楚那张脸。
怔忡之间,那个小身影忽然张开像是两只手的怪东西,加快了脚步向她飞奔而来,她大吃一惊,朝后退了几步,脚下被树根一绊,向后一摔,滚入身旁的草丛里。
「卡卡卡!」
倏地,扬起几声莫名的响声,画面突然整个消失,又变成一片暗寂。
***
「哇咧!你到底会不会演戏啊?妖妖,你怎么连最简单的走位都不会?」
小梦气急败坏地从导演椅上站了起来,对著光晕里的小女孩吼著:「你这样出来,整个人把光都挡著了,又突然跑那么快,想把你妈咪吓出心脏病是不是?」
小女孩一脸无辜地嘟著嘴,「人家……人家迫不及待的想抱抱我妈咪嘛!我又不是职业演员,你怎么对人家那么凶!」
「要不是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像你这种不入流的演员,早就被我踢出我的梦工厂了!」小梦双手叉著腰,双眉紧紧地纠成一团。
「好啦、好啦!你别生气了,我认真点就是了。」
「唉……真是拿你没辙。」小梦颓然坐回她的导演椅,「快快快,我们赶一赶进度,待会儿我还要帮黛安娜拍片,别耽误了时间。」
「黛安娜?」女孩好奇地问著:「哪个黛安娜?」
「当然是黛安娜王妃啊!她要拍给威廉王子看的,骂他始乱终弃。」
「喔……」
「好了,别浪费时间,记得我说的Feeling啊!」小梦拿起导演筒,「来,大家打起精神,One、Two、Three,Camera!」
***
于咏音漫步在薄雾笼罩的森林里,四周静悄悄的,像个无声的世界。
她茫然四顾,雾气渐渐变浓,团团将她围住,她想出声呼叫,可是尽避她再怎么大声的喊,却仍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蓦然,浓浓的雾气里有团光晕渐渐扩大,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出现在光晕中,正朝著她缓步走来。
一张甜美的脸庞出现在那片光晕之中,像是颗浮在云上的红只果,长而细软的黑发飞散在双肩上,圆润的小手正朝她舞动著,红扑扑的脸上还挂著浅浅的笑。
于咏音微微一愣,「这小女孩好可爱啊!」
正在赞叹时,那小女孩却开了口──
「卡卡卡!」女孩嘟著嘴侧过头去看著导演,口中嚷著:「臭小梦,我顾著走位,忘记要说台词了啦!」
画面突然整个消失,又变成一片暗寂。
***
「我的大小姐啊!你嘛帮帮忙,我真的没有时间再跟你耗了!」小梦已是狰狞著一张脸,仿佛要一口把女孩吞进肚子里去似的。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一时忘了嘛。」女孩低著头,扯玩著自己的衣角。
「天啊!你究竟是要折磨我,还是要折磨你妈咪?再这么下去,你妈咪明天一定要去看心理医师了。」
「别酱子嘛!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会什么都记得。」女孩又摆出她惯有的撒娇加无辜的模样。
小梦睨了她一眼,良久,才又咬著嘴唇说:「唉……好吧!不过要先声明,这可是最后一次了。」
「一定、一定!」
「那就赶快开始吧!」小梦指挥著身旁长著小翅膀的工作人员,「灯光再加强一点;提辞的,你站在妖妖的正前方,别挡著摄影机啊!来……One、Two、Three,Camera!」
***
于咏音再次漫步在薄雾笼罩的森林里,四周静悄悄的,像个无声的世界。
她茫然四顾,雾气渐渐变浓,团团将她围住,她想出声呼叫,可是尽避她再怎么大声的喊,却仍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蓦然,浓浓的雾气里有团光晕渐渐扩大,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出现在光晕中,正朝著她缓步走来。
那团光晕柔柔地将那个小身影包围著,在层层浓雾里,那鹅黄色的润泽给了于咏音宁谧的温暖。
一张甜美的脸庞出现在那片光晕之中,像是颗浮在云上的红只果,长而细软的黑发飞散在双肩上,圆润的小手正朝她舞动著,红扑扑的脸上还挂著浅浅的笑。
于咏音微微一愣,「这小女孩好可爱啊!」
正在赞叹时,那小女孩却开了口:
「妈咪……抱抱……」
「妈咪?」于咏音被这突来的呼唤吓了一跳,她何时冒出来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女孩走到她身旁,两手环著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身上摩蹭。
「妈咪,我是你的小可爱啊!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被她这么一抱,咏音很自然的如此回答,「可是,我还没结婚啊!又怎么会有小孩呢?」
小女孩仰起头来望著她,眼神里有著戏谑的笑。
「妈咪,你就快要和爸比结婚了,我是因为想你,所以才先跑来看你的。」
结婚?
不会吧!她连男朋友都没有呢!
可是此情此景却令她感到心神恍惚,竟然不自觉地蹲下了身,和蔼地看著眼前像初绽小花般的小女孩。
「喔!原来你是这么想妈咪啊!」她觉得意识仿佛不是自己在控制,「真乖,来,妈咪亲一下。」
女孩将脸颊凑过去和她的唇轻轻地踫了一下,「妈咪,你如果想常常亲我,你一定要快点结婚喔!」
「好!妈咪知道了,你也要乖乖的喔!」
咏音用手轻抚著女孩如云的发,不胜爱怜地望著她。
女孩的脸上漾著欢愉的笑,两手揽住咏音的颈子,将红颊贴在她的脸上,像只猫儿一样地撒娇。
「我就知道,妈咪最疼我了……」
「卡!收工!」
一个奇怪的声音骤然在耳际响起,咏音只觉眼前一黑,偎在怀里的小女孩倏然消失,画面又恢复成原有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