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祈还不能下床,雷u颖依然在旁照料。绿袖本要在旁服侍雷颖,但看雷颖和赵沂正是情浓意蜜,除了用餐时,也不好在旁。她是客,在竹情山庄里本就没什么事可做,要到厨房帮忙嘛,午饭才刚吃过,大家都在休寐。
她也不能独自一人在厨房。百般无聊之际,只好信步走到庭园,走著走著,不觉到了后庭。
竹情山庄的庭园甚为清雅,浑然天成,不见匠心,望去令人心旷神怡。绿袖心想,绵竹的家已是极美。这风景却更胜一筹!
走著走著,望著美景处处,连心情也跟著开朗起来,难怪薰光蘅光姐弟的气质,都如此不同凡响!
正想得人神,却见一位侍女蹲著,绿袖赶紧走近,见是昨儿带她见雷颖的侍女莲香,忙问:「莲香姐姐,你怎么啦?」
莲香抬起头,眉头紧皱,道:「哎哟,肚子有点作疼……一会儿就好了,不要紧的……」
绿袖见此刻阳光正炎,晒在莲香身上,关心地道:「莲香姐姐,日头热,可别中暑了!我扶你到树下歇著吧!」说毕,便扶著莲香到庭里的大树下坐著,一边自袖中取出手帕,替她擦汗。
一会儿,莲香好些了,便向绿袖说道:「绿袖妹子,多谢你了!现在我已经好一点了,我要达东西去给公子了!」
绿袖见她脸色仍然不大好看,便道:「莲香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就多歇息一下嘛,我替你送去罢!」
莲香忙摇头道:「绿袖妹子是这儿的客人,怎可这样麻烦你?如果被薰光小姐知道,会说我们待客不周的!」
绿袖道:「姐姐身体不适,现在太阳正大,若中了暑就麻烦了,还是妹子代劳吧,反正我也无聊得发慌嘛,姐姐就不要客气了!」
其实莲香身体还是不舒服,此刻又一阵肚滚,只得捧著肚子说:「公子的居所就在前头,就劳烦缘袖妹子了……」
绿袖先扶著莲香到她的住所,又让她躺下休息,方捧著红漆盘,往永蘅光的居所行去。
☆☆☆
不一会儿,来到永蘅光的居所。昨晚天暗,没瞧清楚,绿袖停了下来仔细端详。这是栋小巧坚固的二层竹屋,竹门半掩,里头隐隐传出紫檀香,想是驱蚊用的。门上一块小木头,刻著『蘅居』,字迹苍劲不凡。
绿袖本想敲门,但忖著竹门不好敲出声,也不便就此进入屋内。正犹疑的当儿,一眼瞥见门上垂著一个小牛钤,甚是古朴可爱。心下暗想,这必是永蘅光拿来当作门钤的,伸手轻轻扯扯那钤上垂下的小绳。
叮钤叮钤几声,一会儿,自上方传来一个声音。「绿袖姑娘,有事么?」
绿袖抬头,永蘅光倚著二楼的竹栏杆,笑著往下看著她。不知是阳光还是怎地,他的笑脸看起来分外耀眼,绿袖忙回道:「啊,蘅光公子,我给您送点心过来了!」
「请上楼,往后走就可以见到楼梯;」永蘅光仍然笑著,指指一楼。「恕不下楼接待了!」
绿袖笑著点头,便推门而入,往后方行去,依言登楼而上。
到了二楼,是一片宽大的厅子,并无隔间。继续往前行去,是一片落地竹门,此时全开,永蘅光正坐在阳台上。
「蘅光公子,这是今天下午的点心,我替莲香姐姐送来给您。」绿袖走到永蘅光前面,他的面前有一个小竹几。永蘅光笑著比了个请放下的手势,绿袖便将点心放在竹几上。「公子请慢用,告退了!」
「啊,等等!」永蘅光见绿袖要走,忙伸手握住她手腕,又觉不好意思,连忙放开。「不嫌弃的话,一起用点点心如何?」
绿袖偏偏头,想了一下,横竖自己也没事,便点点头道:『有扰了!」
永蘅光见绿袖肯留下,笑著起身入屋,取了昨天的茶具,开始煮起茶来。
绿袖见他忙里忙外,心下好生奇怪。他明明是永家的主人,竹情山庄里奴仆也不在少数,为何『蘅居』里却偏偏没半个侍女仆人?!话几番在嘴边,终于还是
问了出口:「蘅光公子,恕我无礼;请问一下,为何您身边都没有人伺候著呢?」
永蘅光闻言,愣了愣,抬起头。
他神色有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接著又恢复了笑容。「我喜欢自己动手,这种生活相当写意自在啊!」他笑了笑,继续将水倒入茶壶内。
绿抽不知接什么话好,心中暗想,要是她家小姐凡事也自己来,她绿袖岂不是没工作可做?不过现在她家小姐暂时也不需要她了,心中百感交集。见永蘅光忙著煮茶,绿袖便将漆盘的盖子打开,埋头是一碟生藕铤子、一碟珑缠桃条、一碗山芋做的玉糁羹,和一碟烤松子,绿袖取出,帮著放在小几上。
一会儿,永蘅光已经将茶煮好,倒了一杯给她。绿袖端起茶杯,那茶是西湖龙井茶,汤色杏绿,清澈明亮,香气清高,喝了一口,只觉鲜醇清爽,回味甘甜,茶好,煮茶的技术亦佳。
永蘅光取了一只珑缠桃条,送人嘴里,一边和绿袖谈天。
永蘅光道:「绿袖姑娘,昨天忘了请问,姑娘既通音律,又懂琴中涵意,尊师必是极高明的琴者,不知师承何处,尊师名姓,可否告知?若有机会,也想请他指点三!」
绿袖脸色有点伤感,垂下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的琴,都是娘教的,可惜她已经过世了……」
永蘅光闻言,知道触及了绿袖的伤心事,忙道:「对不起!听昨夜姑娘言论,颇有知音之感,故尔出言相询,倒勾起姑娘的伤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绿袖知道永蘅光并无恶意,展开笑颜道:「公子请别这么说!倒教我不好意思了!实不相瞒,我娘从前是成都太守家的琴师,爹爹是老爷家里的总管,有一天爹爹跟著老爷到太守府作客,爹和娘一见钟情,但是以爹爹的身份,又不可能帮娘赎身。后来老爷知道了,帮娘赎了身,让爹娘成亲。老爷并没有要娘当奴婢
之意,但是娘感激老爷,就留下侍奉夫人。过几年陆续生下哥哥和我,小姐也出生了,娘便改当小姐的奶妈。小姐大一些时,娘就教小姐跟我弹琴。娘常常夸小姐弹得好、悟性高呢!可惜我八岁时,娘就生病去世了……爹爹伤心之余,在老爷同意之下出了家,我和哥哥还是留在老爷府里,直到如今……」绿袖说完,想起早逝的娘,眼角微微带著泪珠儿。不知怎地,永蘅光给她的感觉很安全,仿佛是一个可依赖的对象,她一股脑儿,把自己身世全对他说了出来。
永蘅光听完,伸出手,轻轻拍拍绿袖的肩膀,就好像一个兄长在安慰伤心的妹妹一般。
☆☆☆
沉默了一阵后,永蘅光开口道:「绿袖姑娘,别伤心,失去爹娘的苦我知道,我也是从小就没了爹娘……」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缘袖一双眸子凝望著他,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还不懂事时,娘就过世了。爹爹虽然严格,可是对我很好,很疼爱我,可惜爹爹在我十三岁时也过世了。我和薰光姐姐就相依为命,一直到现在。」永蘅光缓缓说箸自己的身世,有些事闷在他心里很久,现在他终于决定说出口。
「……其实,我和薰光姐姐,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听到这句话,绿袖好讶异!她睁著眸子望著、永蘅光,永蘅光望著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犹疑一会儿,他望著绿袖澄澈的大眼楮,除了惊讶,从她的眸中还读到不忍与关切,才继续缓缓说道。
「我十三岁时,友一天姑姑带著表弟来玩,我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摔了重伤,躺在床上。晚上爹爹来探我,爹爹抚著我的颊,我虽醒了,可是伤口疼,张
不开眼……我听到姑姑在旁边,小声地跟爹爹说话。」
他一边回想,低声继续说著:「姑姑她说:『你要他放到什么时候?他毕竟是别人的孩子啊!』爹爹说:『姐姐,阿蘅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我既让他归了我姓,认了他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的骨肉!』我伤口虽疼,可是对话我听得很清楚。那时起,我才明白我不是爹亲生的孩子!」
永蘅光眨了眨眼楮,眼里泛著一层薄薄的雾,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惊呆住了,像中了雷亟一般!爹和姑姑都不知我醒了,还是继续说著话。姑姑说:『你总不可能瞒著阿蘅一辈子!我打听到一些消息,阿蘅是……』爹爹捣住泵姑的嘴,小声地说:『别在阿蘅床前说这种话,万一被阿蘅听见,那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出去吧!』我不是幻想,我也希望那也是场梦境而已啊!因为姑姑走后,身上那股薰衣的香味,还留在我房间里未曾散去,爹爹的脚步声还在走廊响著……」
他说著,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从那时起,我总觉得和爹爹、姐姐,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阂。爹爹不知道那晚的对话被我听到了,对我还是像从前一般。那晚过后,我好几次想问爹爹,我亲生爹娘到底是谁?但还来不及问出口,没多久,爹爹和姑姑,就因意外过世了!我接掌了山庄,和薰光姐姐相依为命。我总觉得,这山庄不该是我的,所以也尽量自力更生……」
绿袖听了,方才明白,为何永蘅光居所连半个仆人也无!她一双眼楮,默默瞅著他。
永蘅光续道:「薰光姐姐很疼我,把我当作亲生的弟弟。我刚开始知道自己不是爹爹的小孩时,有阵子躲著她,觉得和她没有关系,很是别扭!后来薰光姐姐哭了,说我长大了就不理她,我虽然也想问,姐姐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世,但是想起那时姐姐的泪眼,我不想让姐姐伤心,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绿袖没想到永蘅光看似无忧无虑的外表之下,竟藏著这许多心事与秘密!难
敝初相见之时,那曲『幽兰』如此的幽怨!原来她和他,同是从小没了爹娘的孩子啊!
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永蘅光的肩膀,像方才永蘅光做的那样。二人都没出声,但彼此的感觉都清楚,仿佛心意可以相通,虽然他们才见面二次,可是感觉上彷若已经认识许久了。
☆☆☆
饼了一会儿,永蘅光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他一贯的笑容。「啊,对不起,今天不知怎么,竟对你说了这些话,希望你不会见怪!」
绿袖对永蘅光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公子,心中藏著秘密,是很难受的,说出来了,心底会觉得舒坦一点!你放心,我绿袖绝不是多舌之人,今天听到的,我不会向旁人泄漏半句!」
永蘅光握住她手,眼中充满感激。这些话他藏在心中许多年,无人倾诉,今天才对绿袖说出来,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轻松了许多。
绿袖静静地让永蘅光握住她的手,过了许久,永蘅光方才惊觉自己正握著绿袖的手,连忙放开她的手,涨红著脸道:「姑娘……哎,这样叫好生份!这样吧,我叫你绿袖,我们就以朋友相待,可好?」
绿袖想著,永蘅光是竹情山庄的主人,和自己毕竟身份有刖,但是转而一想,他既知道身份,又不能表露出来,心中的寂寞可想而知,怪不得总觉得他琴声中藏著一股孤独!自己毕竟没多久也要离开,这段期间和他做个朋友,应也无碍,便点点头。
永蘅光笑著拿起身边的琴,开始弹了起来,曲子十分活泼动听。
绿袖听著,只觉这琴声说不出的悦耳欢畅,她娘教了她许多琴曲,她也自认
听过许多,个是这首她却从未听过。
待一曲毕,她方如梦初醒,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怎没听过?好欢畅的乐声呀!」
「这是我自己作的曲子呀,叫做『庆逢知音』」永蘅光对著她笑道,绿袖发现他真是个爱笑的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眼楮瞇成一弯月,非常可爱!
永蘅光一边弹琴,一边唱了起来。
「有良朋自远方来,心悦乐兮且开怀!
人生知音几回遇,心欢喜兮乐畅怀!
一曲琴、一杯水,胜却绮罗香在!
若得许愿长久,此时此刻永在!」
永蘅光唱毕,望著她,笑著问:「都是我在野人献曝,你也弹一首好吗?」
绿袖摇摇头,道:「许久没弹,生疏了指法,哄哄一般人是可以,可不敢在你面前弹呢!」
永蘅光耸耸肩,也不勉强她,弹琴是要有心情时,弹出来才好的!便道:「那么,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弹几首,请你指教罗!你想听哪首呢?」
绿袖脱口道:「『凤求凰』好不好?」她娘生前常常弹这曲给她听,所以她对这曲子特别有好感。
永蘅光微微愣了一下,带著些为难的表情,迟疑道:「这个……我学琴时,听了老师说明这曲的典故由来,那时我就决定,除了我的妻子外,我不会对别人弹奏这一首,所以……所以——」
—、绿袖红了脸,忙说道:「别——别误会,因为娘和爹刚见面时,娘弹的就是这一首,所以我才……没有别的意思啦!」
永蘅光拿起琴,轻轻一笑,道:「既是因故人而起,那么我弹首『忆故人』
吧!」
他拿起琴弹了起来,琴音缠绵不断,层层推进,仿佛思绪翻滚,心潮起落,但是并不悲伤,一股温柔的感觉充满其中。
弹完后,缘袖只是静默,并不作声。过了半晌,她伸出素手,永蘅光将琴递给她,她接过,仍是那首『忆故人』。
她一边弹著,想起母亲,那琴声便带著无尽的伤感,无尽追思。永蘅光听著听著,想起父亲过世,自己又藏著身世之谜,神情也悲伤起来。
弹完后,一阵掌声自背后响起,二人都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是永薰光。
「啊,姐姐,吓了我一大跳,」永蘅光一见是永薰光,便笑道:「姐姐一向不爱听琴,每次听到琴声就要打瞌睡,还说我弹的是助眠曲,现在怎么有兴致前来,还鼓掌哩!」他捉狭地望著水薰光。
「别取笑我了!绿袖姑娘弹得好,我虽不懂琴,也知道不错的!我可没有没品味到如此地步!」永薰光笑箸望望绿袖,也坐了下来。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家小姐琴艺已是不凡,没想到侍女也如此厉害呢!」
她对绿袖说完,转头对著永蘅光,笑道:「我下午本要让莲香带点心来,顺便问你,爹忌日快到了,要不要到爹坟前祭拜祭拜。本想一会儿就会得到回音,结果呢,我在厅里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只好自己寻了来啦!」
「薰光小姐,真对不起!因为我在花园见莲香姐姐身体不适,使自作主张替她带点心过来,误了薰光小姐扫墓,真是对不起!」绿袖连忙如此道歉。
「不要紧,反正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哪天去都可以的!」永薰光笑著说道。
正说话之间,用晚膳时间到了,一位侍女前来请他们用膳,绿袖随著他们走下楼,告了辞,往雷颖那儿去了。
第四章
转眼已是端午前夕,屈指算算,到竹情山庄已六七日。永薰光采集山庄内的药草为赵沂疗伤,虽未完全痊愈,已可下床行走。这段时日,永蘅光也常请绿袖到『蘅居』喝茶弹琴,二人渐渐熟捻起来。
这日早晨,绿袖帮著相熟的侍女莲香和藕香在厨房包粽子。绿袖见莲香将一只小丸包在一只粉团里,好奇地问道:「莲香姐姐,这是什么?」
莲香笑著道:「这是我们每年都玩的。端午节不是有射粉团的习俗么?我们
山庄啊,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这种游戏,叫做『射吉祥』,这个游戏啊,是在粉团里藏只小九,里面写著几句吉祥话儿,明儿吃完午饭,每个人可以用小角弓射粉团,若是射中了,团子里都写著吉祥话儿的,里头的话就会实现!前年管家伯伯射了只『添丁如意』,去年还真给他抱了个大胖孩儿!还有我去年射了只『大发财』,果真,嘻嘻!」莲香一面说著,笑得花枝乱颤,说不出话。
一旁的藕香接了话:「是呀,到了年底,也不见她发什么财,她还嚷著说吉祥团儿不灵哩!没想到过年时玩牌九,也不知怎么搞的,老是她赢,把我的银子都骗到她那儿去了哩!她是『大发财』,我可是『大破财』呀!」
莲香和藕香笑成一团,待笑够了,莲香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珠,对绿袖说道:「总之当成是个好彩头,过过节,大家好玩而已嘛!」
绿袖笑著道:「听起来很有趣呀,真可惜我不是山庄的人,不能一起玩哩!」
莲香道:「哪儿话!今年薰光小姐特别交代,多包几只吉祥角团,明儿务必要请顾小姐、赵公子,和绿袖妹子,一起来射个吉祥哩!」
说著的当儿,藕香笑道:「明儿晚上不开伙,咱们得多包一些才成!别光顾著说话,快工作吧!可别吉祥讨不成,反讨一顿骂呢!」
三人便一边说笑,一边包粽子。
☆☆☆
第二天近午时,永薰光便请侍女前来邀请雷颖、赵沂和绿袖,一起前往大厅。用过午膳,侍女们撤下了筵席,摆上了一张长桌。
长桌三尺前,又有一只小桌,摆了些小巧的小杯小箭。不久莲香、藕香各捧来一盘粉团放在长桌上。一盘是翠绿色,一盘是粉桃色,煞是晶莹可爱。山庄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厅里厅外,一片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水薰光和永蘅光走向前头放粉团的桌前,永蘅光开口道:「今儿端午佳节,大家玩个射吉祥团儿,讨个吉利。射中的,祝他如意,倘若射不中,也没关系,就请后头领只豆沙粽子,讨讨甜头罢!」
永薰光微笑道:「今年佳节有佳客,我来说明规矩:那盘翠绿团子,是男众们射的;粉桃团子,是女众们射的,射中了,就恭喜他得著了好兆头,看个人运气罗!里头的签头须得念出来,至于诗的内容,就留待日后大家领会罢!」
射箭最忌分心,霎时大家都安静下来,唯恐误了人家『射吉祥』,大家便依序开始射团子。
雷颖等是客,自是让他们三人先射。雷颖与绿袖从小习箭,射几个团子哪难得倒她们..
雷颖第一箭便射中了,打开一看,上面写著『子孙贤』。底下又有小诗,写著『榻因知己设,书为炉儿藏;儿女俱聪明,福德庆满堂。』
雷颖一看,想起之前和赵沂同榻的往事,羞得脸都红了。赵沂在一旁,看了她脸忽红了一片,拿来看,也笑了起来。
赵沂刚受伤,身体尚未痊愈,由永蘅光替他射了只。打开一看,是『庆高升』,写著一副对联『凤毛文章五色美,骏马千金声价荣。』,赵沂只笑笑,也没答话。
绿袖射中了一个,看了签头『佳期近』,纳闷地自言自语道:「什么佳期近?若是小姐,还比较有可能哩!」看了内容,是『煮茶既已成知己,听竹何须问主人,举案齐眉多和乐,琴瑟和鸣佳期近。』
她看到『煮茶』和『听竹』,抬起头来,正看见永蘅光望著她方向,她脸一红,忙摇头,将一闪而过的荒谬想法摇掉。
永薰光只中了个、甜头。,她是女主人,每年都玩,也不在意。
水蘅光一箭射出,箭端恰恰射入另一个团子,便成了一箭双雕。打开一看,
一个写著『凤凰偕』,另一个写著『乐逍遥』。
永蘅光看了内容,俊眉一皱,问莲香道:「今年的签诗有些古怪,是从哪来的?」
莲香笑笞道:「今年的签诗,是『聆音观』里的凌亢道姑送来的。道姑的签一向是最灵的!鲍子,您中的是什么呀?」永蘅光望著签诗发呆,半晌不语。永薰光见他表情,接过一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永蘅光瞪了她一眼,将签诗一把抢了过来。
大家都陆续射了吉祥,得了彩头,之后便兴高采烈地散去。
☆☆☆
西湖龙舟—天下闻名。下午,薰光蘅光姐弟让全山庄的人都休息,大家得了空儿,大多外出看西湖骞龙舟去了,只剩下几个对龙舟没兴趣的侍卫留下看守山庄。
绿袖没兴趣去当雷颖和赵沂的跟班,便留在竹情山庄里。她在后花园信步走著,此时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她走得累了,使坐在松树下歇息。天气实在太好,绿袖坐在松树下,暖风吹过,她不知不觉打起阿欠。
忽然远方一个影子瞥入眼角,她疑惑地望向影子方向,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竹情山庄的侍卫都穿著深绿色衫裤,这人却穿著深褐色劲装,头上戴著褐色头巾,背后背著一把弓。顿觉不对劲,悄悄地跟在后面,想看看这人有何企图。
绿袖身形娇小,加上在竹情山庄待了这几天,地形也清楚,偷偷跟在后面,那人竟未发觉,躲躲藏藏地往『蘅居』方向而去。
绿袖想起永蘅光之所以误射了赵沂那一箭,便因为家中有歹人闯入,追赶歹
人所误射,心中便有了警觉。
眼见那人欺进『蘅居』前,绿袖想起永蘅光并未出门,心中暗忖,不知他可在里面?略一沉吟,那人已经搭起了背后的弓,眼看箭已应弦,绿袖不及多想,拾起地上石子,往前一掷,大声喊著:「小心呀!蘅光公子!」
那人听到声音,唬了一跳,又被一颗石头砸中右臂,射出的箭便偏了,眼见形迹败露,忙忙逃走。
永蘅光原本在小厅里打盹,听到绿袖喊声,一支箭从衣袖旁擦过,知道又有人闯入,急忙追出,不见歹人踪迹,却只见绿袖满脸著急地在屋外。
绿袖见到了永蘅光,方才略放了下心,道:「方才有个褐衣人想射箭伤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歹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永蘅光急急追问。
「他往后门跑了!」绿袖说道。
永蘅光拔足便追,绿袖跟在后面。不久便望见方才那男子的影子。一会儿追到墙边,眼看已无路可退,那人竟翻过围墙逃走。
永蘅光急忙朝边门而去,一声轻啸,一匹白马奔到他身边,永蘅光跨上马,急奔而去。
几个留守的侍卫听到吵闹声,已经赶过来。适巧有个侍卫正牵著马准备外出,绿袖抢过砩??溃骸岸圆黄穑?枰幌?」
她一眼望见侍卫背后的弓袋,急道:「快,给我!」侍卫忙忙解下弓袋,绿袖抓过,一把跃上马,追著永蘅光去了。
几个侍卫见情形不对,赶忙也牵了马,跟在后面追去了。
刻绿袖骑著马,一路急奔。竹情山庄外有一大片草地,她沿著马奔过的痕迹,一路追赶,奔出不久,见前面二匹马一前一后,望前面那背影是闯入竹情山庄的歹人,后面是永蘅光。
她加快了马蹄,手张起了弓,朝前射去,那箭擦过那歹人手臂,却未射中。
那人见有人射箭,更加快了马,朝前飞奔。到了一户庄园前,人影竟自不见了!
绿袖忙策马追到永蘅光旁边,永蘅光停下马望著她。
饼一会儿,永蘅光才开口:「你……怎么也来了……」一边说著,一边拍著胸口。
「我——看你没武器……怕你危险……」绿袖同样抚著胸口,二人经过一番奔驰,都喘个不停。
「……傻瓜,连你也会有危险的!」永蘅光一双眼楮感激地望著录袖,见她因为喘气而通红的小脸,心下好生感动绿袖关心他的安危。
「……你这样匆匆忙忙追出,才更加危险!」绿袖喘气稍歇,关切地望著永蘅光。「被他逃走了,怎么办?」
永蘅光打量一下前面的庄园,沉思一下,掉过马头,神色有点凝重,对绿袖道:「我已明白了,咱们先回去吧!」
☆☆☆
绿袖满腹疑云地跟著永蘅光回到了竹情山庄。侍卫们正因没追到他们,在担心著,见永蘅光与绿袖回来了,方才安了心。
永蘅光回到蘅居里的小厅坐下,眉头紧皱,抿著双唇。绿袖自从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静静坐在一旁望著他。
正当永蘅光开口想说话的时候,听到一个惶急的呼声:「阿蘅!阿蘅!你没事吧?」
说著,伴随著一阵薰衣香,永薰光风一阵地冲了进来。到永蘅光旁边,一把捉住他手臂,上下打量一番,见他没有受伤,方才略松了口气。
水薰光抚抚胸口,颤声道:「还好你没事!我本已出门,才走到一半,接到又有人来行刺的消息,吓得我半死,还好你没有事儿!我好怕你会……你会…——」说著说著,声音呜咽著,竟哭了出来。
永蘅光扬起衣袖,擦去永薰光的泪,温言道:「姐姐,我没事的,别担心!」
永薰光抬起泪眼,平常的她看起来那么能干,哭起来竟如此楚楚可怜,令人打从心里觉得不忍,连身为女性的绿袖,都不禁心痛起来,只想好好安慰她,让她露出笑颜。
绿袖终于明白,永蘅光为何宁愿将秘密藏在心中,让痛苦折磨自己的心灵,看到永薰光的泪眼,的确会令人不忍到极点,宁愿自己苦也不愿看到她流泪!
永薰光珠泪滚滚而下,永蘅光只好无奈地转头,望著绿袖道:「绿袖,我和姐姐有话要说,改天再谢谢你了!」
绿袖本来已经不好意思待下,连忙说道:「那我走了」 便离开了永蘅光的住所。
☆☆☆
回到主厢房,雷颖尚未回来,她坐在自己房里,脑海里一团迷雾。
方才见永蘅光的样子,似乎是已经有了头绪,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永薰光便跑了进来。
「这竹情山庄,好像并没有想像中单纯啊……」绿袖自言自语著。「唉,这好像也不是我该管的,不过,蘅光公子看起来蛮单纯的,不应该会和人结下什么恩怨呀!竹情山庄甚少和他人往来,也不像有财务纠纷的样子;他接掌了竹情山庄这么久,也不会是继承人之争……」
绿袖一边想著,脑海里浮现永蘅光微笑的脸孔。
「他看起来蛮忠厚老实的,应该不会是女性关系出了问题吧?那么温柔的人……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他对人太好,才让别人误会吧!可是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复杂的关系啊!来这里好几天,去他的住所时,也都只看见他一个人啊!也不像某些大爷们,老是和家中的侍女……」
想著想著,绿袖的脸红了起来,蓦地想起,自己只不过是跟著雷颖来到竹情山庄作客的侍女,她摇摇头,叹口气道:「唉,管他呢,我干嘛要篇他操心啊!」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竹情山庄今天的晚膳是粽子,由侍女们送至房内,不在饭厅食用。绿袖吃了一只七巧粽,便不想吃了。雷颖不怎么爱吃粽子,绿袖唯恐她饿著,借了厨房,做了道云霞羹,盛了一小兵送去给雷颖。送完后,想起永蘅光,便也端了一大碗,送去给他。
☆☆☆
到了『蘅居』前,见门已掩住,不若之前门总是半掩著的。里面几点微弱烛光,绿袖停在门前,犹疑著该不该进去,也许永蘅光已经休息了也说不定哪!
转身想回去,手肘撞著了小牛钤,「叮」地一声,里面传出了永蘅光的声音:「谁啊?我想静一静,谁也不许进来!」
绿袖听他声音有些微忧烦之意,也不便打扰,说道:「对不起,蘅光公子,我是绿袖,本要送碗羹给你尝尝的,我将羹放在门前,就不打扰了,告辞!」
她说完,将盘子放下,正待转身离去,「呀」地一声,门打了开来。
「啊,你别走,我正要找你呢!」永蘅光说道,一边将绿袖请入内,二人便坐下了。
绿袖不知永蘅光找他有何事,睁著大眼望著他。过了一会儿,永蘅光才开口道:「今天下午多谢你帮忙,救了我一命,回来后又来不及向你道谢,真是对不
起啊!」
绿袖忙道:「请别介意!」
永蘅光望著她,好像有话想说,又似开不了口。
饼了一会儿,绿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蘅光公子是不是有话想说呢?请不要客气,若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话,请尽避说!」
永蘅光道:「今天下午,有人闯进来,他和之前闯入山庄的歹人,是同一伙!」
绿袖本也在怀疑,听永蘅光如此说,忙问道:「真的么?可知道他们为何要侵入山庄?」
开口之后,她想想,自己不是山庄的人,说这话未免太过僭越,便歉然道:「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
永蘅光摇摇头道:「是我自己要告诉你的!」
他望著她。继续说道:「这半年来好几次有人闯入,都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一刚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盗 ??阶?挥惺裁硗p失,不像为财而来!几次追赶,总是失去了歹人踪迹。迫不得已,和姐姐商量后,才想出使用毒箭这方法。可惜歹人没射中,倒先射中你家未来的姑爷,唉!今天我终于确定了,他们是冲著我来的。而且……」
说著,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事情和九王爷有关。」
绿袖「啊」了一声,吃惊地道:「九王爷?听说他不是卧病在床么?怎么会……」这情报是从赵沂那来的,他是新科进土,知道的自然不少,绿袖从赵沂那也得到不少消息,她讶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呀?」
永蘅光道:「这伙人,虽然来的人不同,逃走的方向也不了不过,最后消失的地点,都和九王爷有关啊!第一次,是九王爷家的别宅;第二次,是他手下的庄园;其他的几次,都是和他家有往来的地方,今天歹人消失的地点,是他养
病的别邸!之前我本就有点疑惑,今天终于可肯定,事情和他有关!」
绿袖问道:「那要怎么办,直接去问他么?」
永蘅光摇摇头,道:「这方法是行不通的!别说他家是王府,门禁森严;就算寻常人家,这样贸然地登门质问,有谁会直接了当地承认呢?」他凝视著绿袖,道:「所以,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绿袖讶异地问:「我?我能做什么?」
永蘅光望著她好一会儿,他一向甚少开口请别人做什么事情,要请一个最近才认识的姑娘帮忙,也实在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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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袖一双妙目望著他。虽不知永蘅光要她做什么,但是这些天来和永蘅光相处,二人十分谈得来,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此时觉得,就算是赴汤蹈火,她也愿意为他去做!
绿袖望著他,眼中一片挚诚,点点头道:「我说过了,只要帮得上忙,不违反道义的事情,我都愿意的!」
永蘅光望著她,心里一股暖意,握住她手,感激道:「真多谢你了!」
绿袖嫣然一笑,道:「那要我怎么做,就请你告诉我吧!」
永蘅光道:「我想去王爷府探听消息……」
绿袖眼楮睁得大大地,没等他说完,吃惊地道:「如果那伙人真是和九王爷有关,去那里无异是羊人虎口啊!万一被他们察觉了,有多危险呀!你可知道么?」
永蘅光道:「我自然知道啊!我也曾经想派人潜进去,但是九王爷府的警卫比这儿要严上许多,哪可能像咱们山庄一样好潜入?所以我想,暗的不行,那我
就光明正大地从明处著手嘛!他们派刺客暗的来,我就从明著到里头去!」他眨眨眼楮,神情甚是调皮。
绿袖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紧锁眉头,担心地说道:「这样好危险哪!难道……你是要我去王府?」她心想,永蘅光可能就是要她进去卧底了。
永蘅光摇摇头,道:「不是!我怎么可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只要你帮忙我,演一出『金蝉脱壳』就行了!」
绿袖道:「『金蝉脱壳』?你……」她望著永蘅光,不可思议地望著他。
「难道……难道你要亲自去?」
永蘅光佩服地望著她,难怪和绿袖特别合得来,她连想法都和他相通!笑著答道:「是,没错!」
「不……不会吧!别说其他,第一点,薰光小姐就绝对不会同意的!」绿袖依然处于震惊状态。
「所以才要请你帮忙,让我能够瞒著薰光姐姐出去啊!」永蘅光眼眸带著笑,但是神情却是正经的!
绿袖望著他,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于是,二人便在灯光下隅隅细语,仔细地策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