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轮银盘挂枝头。
难得的隆冬月。
迸筝的弦声传送千里,为这冬月添了几分哀愁之美。
月夜下,老旧的木板檐廊,和积了一层直到稍早才停止的厚厚白雪相衬著,别有一番风味。
哀琴的,是一身纯白,气质干净爽朗的男人。
另外还有一男两女喝著酒,聆听动人的琴音。
「哈……好酒!」红艳的鹅蛋脸上满是欣喜满足的神情,冉缨伸出粉舌舌忝掉嘴角的酒滴,一边赞叹。
虽冷,但烈酒很快温暖了身子。
「孟大哥这曲弹得真好。」替冉缨将杯子注入热酒,碧茵一边称赞。
孟少陵扬起浅笑,点头致意,修长的手指没有片刻离开琴弦。
没错,在这里他不是「孟少陵」,而是「孟大哥」。
「这音律就仿佛……阿缨小姐今日做的那道‘梅酒甜虾’,结实弹牙,甜而不腻,酒香四溢,虽未至醉人程度,却己令人心旷神怡。」谷越将含在口中舍不得咽下的醇酒给吞下,口里称赞著孟少陵的琴音。
「不愧是‘故里’的二厨。」孟少陵则对他说出的一连串形容词感到不可思议。
「哈!好说好说!」谷越开心得不得了。
「瞧!比越这么说,都不知道是在夸阿缨小姐的好手艺,还是孟大哥的好琴。」碧茵嘲笑道。
比越立刻回嘴,「两个都称赞不行吗?总比称什么好话都说不出来强多了。」
「哼!净会耍嘴皮。」碧茵站起身,「阿缨小姐,孟大哥,天晚了,碧茵先回房,夜安。」
「欸!等等我!阿缨小姐,孟大哥,夜安!」谷越跟著起身快步追在碧茵身后。
坐在檐廊上,著迷于月色琴音,冉缨嘴角泛著动人的笑,朝离开的两人领首,心神仍专注于眼前令她备感美好的事物。
蓦地,琴音骤歇。
冉缨犹如大梦初醒,一脸不知身在何方的困惑神情望著孟少陵。
「不弹了?」
「夜深了。」孟少陵脸上挂著柔和似水的笑,说出的话却是拒绝。
白哲的手指放进红润的唇间,这是冉缨犹豫不决或是感到可惜,还有不知所措时候的习惯动作。
「嗯……夜还长啊……」
没错,她知道该让明日一早得上工的孟少陵早点歇下,却又渴望再听他抚上一曲。
「明日再弹给称听。」孟少陵己经开始收拾琴具。
「嗯……可是……」冉缨跟在他身后,仍是含著指尖,眉蹙春山,水汪汪的大眼很是迷惘。
「怎么?」将她亲手制成的古筝挂上墙,孟少陵回过头问。
她一向认为从一个人的琴音能听出许多事情来,而她就从孟少陵的琴音里听出了一件事。
冉缨合著指头,虽然还是整著眉心,但这次语气坚定的开口——
「你很伤心,不是吗?」
那就像飞蛾扑火一样。
又渴又累,饥寒交迫逼得他不由自主地朝那温暖的光芒走去。
他忘了是自己撞开门,还是刚好有人开门,总之,他重重地跌入了门后的一室春日。
没错,温暖得恍如春意盎然的春日。
接著好像有人声叫喊,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在他四周打转,人不多,但那嚷嚷声令他皱起了眉。
他还醒著,还有口气在,并不是死了,只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很疲惫,他连移动一根指头的力量都使不上。
「怎么了?」
然后,那个软绵绵的暖嗓在嘈杂声中,如细水滑流过他此刻脆弱的耳中薄膜,引起一阵深层的震荡。
如果其它人是麻雀,那么他确实听见了黄鹂的叫声。
就像……那女人的声音。
他努力想凝聚失焦模糊的视线,欲瞧清楚能发出这样声音的女人生得是何模样。
「阿缨小姐,有个男人突然闯了进来……」另一个为难的声音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一片鹅黄的涟漪突然闯进模糊的视线,他努力想看清楚的面容还没出现,倒是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先出现,轻轻地抚上他的额。
暖暖的温度入侵,比室内的温暖更直接席卷他。
心头发出一阵低低的喟叹,他舒服得差点闭上眼。
「嗯,先把他抬进来,别让店里的炉火被风雪给灭了。」软绵绵的声音口条清晰地说,同时那双细腻温软的小手搀扶住他,和另外一人一起将他从地上给扶起来。
店?
这里是卖什么的店家?他还以为这里是民家……
「你还好吗?」
一股檀木的清香随著亲切的问句飘进他的鼻梢。
迷蒙之间,他看见了那张清新淡雅,两颊染上健康红晕的脸蛋。
完全和他印象里那道声音的主人截然不同的女人。
那就是他来到故里的开场。
有个女人。
有个女人睡在他身旁。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搞不清楚身在何处,在来不及回忆昏迷前的事和对时间的困惑,那张润白素雅的瓜子脸浮现在他眼底。
没有屏住呼吸,没有刻意紧绷释婆,他仅是淡望著那个翻了个身,显然睡得很熟的女人。
不是没有半点疑问,但她睡著,他也无意吵醒她,可心中不免感到困惑——怎生的女子能够如此大刺刺地与别谈熟悉,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同床共枕?
「嗯……」女人皱了皱鼻子,发出娇吟,又翻了个身。
啪!
这次曾经搀扶过他的小手,毫无预警地一掌落在他的左脸颊。
很痛。
想不到她手劲这么大。
眉心蹙起不悦的皱痕,隐隐颤动著。他闭上眼在心中一边默数,一边正想移开她那只看似柔弱,实则不可轻忽的手臂,身旁的女人突然动了。
长长的羽睫煽了煽,一双黑润的眸子缓缓睁开,然后眨了眨,残留在嘴角的银沫被抽回的小手给抹掉。
「哈啊……」她慢慢坐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角余光扫过他不甚好看的脸色。
酒气由粉嫩的小嘴中吐出,令他难得地揪起眉。
包正,一身酒气又大刺刺不知羞的女人。
「你是谁?」语气没了以往仿佛他专有的和煦温暖,完完全全地就是不爽。
他不喜欢有女人躺在他身边。
「唔……」察觉他语气快快不快,女人莲指不自觉地送进小嘴中含著,水眸闪动著无辜的光芒。
他眉间的不悦更加深锁,连眼角都载著火气。
女人!这副模样莫非是想诱惑他?!
他们说的店,难道这里是窑子?
瞧她这张明眸皓齿,如花似玉的娇俏容颜确实有成为青楼艳妓的资质。虽然气质与青楼女子放浪形骸不符,但不能否认无人会不偏爱这种清新可人型的。
唯一的缺点是问个话也不会应,连点甜言蜜语都不会哄客人。
他用明显传达出不齿的眼神瞅著她。
「你……」她倒是没有看出他眼底的鄙视,仍是含著指头,吞吞吐吐地问:「你……还好吗?」
他有片刻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不应该是问这个问题吧?
「嗯……我想想……你突然倒在店门口,因为这附近除了咱们故里以外,没有半户人家,我们只好先把你抬进来……」即使含著手指,她的话还是清晰可辨。
店?故里?
「慢著。」他抬起手要她先别说话,「你是谁?为何会睡在这里?」
「嗯……」
她似乎每开口说一句话,前头就要加个「嗯……」,听得他都嫌烦。
「你可以好好地回答吗?」
「嗯……」这会儿她沉吟更久,才道:「我是开口回答啦……」
不开口回答别人的方法她还不会。
「那就给我好好回答问题!」他忍受不了地低吼。
「嗯……」这次她看看上头,看看床慢,看看桌上满满的酒坛酒杯,再看看他,「我是想说……」
「说快点!」他的好耐性似乎从隐姓埋名后也跟著消失。
「嗯……所以我要说的是……」她仍旧维持自己的速度,从被他打断的地方重新来过。
他几乎想抓住她猛摇一阵,看能不能摇快她说话的速度!
「一气呵成」这句成语她没学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