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时,张水薇已经听见村子里的人说「张老爷回来了」,立刻转身飞奔回来,一路冲进正堂大厅。
「爹!」张水薇欢喜的扑进足有她两倍体积的张德一怀里。
见到女儿平安无事,还充满活力,张德一一直悬著的心终于安了。「对不起,爹回来晚了,我的宝贝女儿受苦了。」
「我很好,你看。」张水薇挣脱张德一的怀抱,翩然的转了一圈。「鸿叔应该向爹报告过了吧?」
「张鸿那个人惜字如金,只说你好好的。」其实,当父亲的总要亲眼确认,因此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两眼清亮有神,白皙的脸儿透著红润,笑容灿烂……不但好好的,还好得朝气蓬勃。
「我还以为爹要再等上半个月才回来。」
「我不放心你,索性让老大陪华神医留在南蛮,我带老二先送药材回来。」
「你们在南蛮遇到什么事?」不然怎么会分批回来?
张德一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华神医遇到一个老神医,知道如何治你的病。」
这太难以置信了,张水薇简直傻了。她的病有得治了,真的吗?
「这是真的,不过,需要一种长在当地深山的千年果,这种千年果唯有寒冬才会出现踪迹,老大就是陪华神医在那儿等千年果。」
半晌,张水薇还是不敢确定的问:「爹,这是真的吗?我的病可以治?」
「真的,华神医成日跟著老神医,直夸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惜老神医禁不起折腾,要不,她一定将老神医带回来为你治病。」
张水薇忍不住涌出热泪,原以为一辈子要忍受寒冬随时发作的蚀骨之痛,没想到她的病有得治了,好像在作梦一样……
张德一温柔拭去女儿娇颜上的两行清泪。「傻孩子,这一定是因为你心地太善良了,不畏自个儿的难处还乐观开朗助人,为人治病,为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出声鸣冤,上天对你生出怜惜之情,便让华神医能遇到老神医,找到为你治病的法子。」
「那我以后要帮助更多人,继续为人治病,继续为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出声鸣冤。」张德一一顿,语带迟疑。
「你还要继续当仵作吗?」当爹的真的无法忍受宝贝女儿成日与死人打交道,那多晦气啊,更重要的,这样如何嫁人?
「当然。」
「虽然华神医说验尸有助于你习医,可是姑娘家终究要嫁人。」张德一劝道。
嫁人……张水薇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改立场。「我还是想当仵作。」
张德一微微挑起眉。出门前这丫头还坚持「不会再嫁人」,今日为何不提了?
「你是谁?」此时张家老二张柏阳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
张德一和张水薇同时转身面向大门口,张柏阳正打量站在门边的赵平澜,他确定庄子上没有这一号人物,而赵平澜原是跟在张水薇身后,一直到正堂大厅的门边才止步,原是要让他们父女单独说话,却意外发现张水薇的父亲竟是大梁最英勇的武腾将军,先帝眼中无人可以取代的第一武将。
「张将军!」
「成国公世子!」
赵平澜和张德一同时出声。
「成国公世子不是被砍头了吗?」张柏阳知道父亲不会认错人,即使这个人有半张脸被胡子遮住了,可是当年他们匆匆从西北赶回京城见妹妹最后一面时,京城人人都在讨论成国公府一家血溅刑台上的惨烈,这事难道假得了吗?
张德一显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决定先关起门跟赵平澜在书房密谈。「老二,你来守著,请世子爷跟我到书房。」
同样深受先帝赏识的两个人,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军中,一文一武,可是过去,他们见了面只是点头致意,文武毕竟不是同一条道上的,私下往来很容易引起猜疑,因此他们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能有。
「三年多前,世子爷就应该死在京城西市场的刑台上,为何出现在此?」张德一已经恢复平静,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情起伏。
「皇上恨我,栽赃我通敌叛国,可是,与其杀了我,他更乐于折磨我,看我生不如死。上了西市场刑台的人都套上黑布,数目对了就好了,再说了,随便往乱葬岗一丢,谁会费心确认我是否在其中。」这正是李炎赫他们最难得的地方,坚持从百余口的尸首当中找到他,那需要极其坚定的意志。
「皇上何以恨世子爷恨到要毁了整个成国公府?」皇上忌惮他手上的兵权,想要毁了张家,他可以理解,不过成国公府虽没有军中势力,在文官中的影响力却极大,一不小心,毁掉的可是百官对皇上的忠心。
「我还未证实。」赵平澜相信这一切因齐芸而起,可是相信皇上蠢到为了一个女人干出这种事,他还真说不出口。
还未证实……世子爷能够逃到此地,手上当然有可以驱使的兵,只是没想到成国公府都满门抄斩了,他还有这么大的力量……张德一唇角嘲弄的一勾。皇上绝对想不到放纵一时的私欲会种下如此大的祸患。
「世子爷打算就此安居江南吗?」
「若是将军,将军会如何走下一步?」
张德一哈哈一笑。「世子爷为何问我这个对未来没有念想的半百之人?儿女能够平平安安就好了,我还求什么?」
「将军不想讨回公道吗?」
「君要臣死,臣岂能活命?可是,我没死,张家上上下下都活著,如今在宜县也是树大根深,我还要讨公道吗?」
「张大夫呢?」
张德一愣怔了下。他最心疼的就是女儿,他没有手握兵权,就不会引来皇上的赐婚,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元韦洲那个混蛋对女儿的伤害,可是,她已经走出来了,他何苦再抓著过去不放?
「如今妞妞过得很好。」
赵平澜微微挑起眉,犀利的道:「寒冬必须忍受蚀骨之痛,这是很好吗?」
张德一以前就知道这位世子爷锐利无比,不过却也极其冷静沉著,没想到他会为了妞妞如此激动……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赵平澜待在这儿,势必与妞妞脱不了关系,两人朝夕相处,难保不会……他可不喜欢,元韦洲是个混蛋,赵平澜也不见得是好东西,这个小子的心太大了,而妞妞只要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了。
「将军还是坚持不要讨回公道吗?」
「你应该也听见了,妞妞的病已经有药治了,以后再也无须忍受蚀骨之痛。」
「即便如此,也不能抹去她曾经遭受的痛苦和折磨。」那一夜,他按往常习惯去她院子巡视,听见她房里传来摔倒的声音,他顾不得男女有别走进去了,就那么一眼,他终于知道蚀骨之痛有多么可怕,他想,今生都不会忘了那一夜的震撼,可想而知,她这个饱受蚀骨之痛折磨的人又如何忘得了?
妞妞的遭遇是张德一无法忘怀的痛,若是继续绕著妞妞打转,难保他不会被这个小子说动了,不过,他更怕这个家伙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这是我家的事,与世子爷无关,倒是世子爷如今住在我的庄子上,世子爷是不是应该说清楚接下来有何打算?」
「暂且无可奉告,我还不确定与谁合作。」
只是不确定与谁合作,但必然在京城掀起腥风血雨,是吗?张德一神情严肃的说明自己的立场。「我不想阻止世子爷复仇,一想到成国公府冤死的上百条人命,世子爷若无动于衷,反倒教人觉得薄情,可是,世子爷如今在我的庄子上,我必须确保庄子上没有一个人会受到牵连。」
「我的战场在京城,不会殃及这儿。」这儿有他要保护的人。
「我相信世子爷说话算话。」
「我喜欢张大夫。」
这个小子……张德一忍不住握紧双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平澜仿佛没有瞧见他的情绪波动,自顾自的又道:「我想先跟将军说清楚,免得将军将她许配给其他人。」
这个小子会不会太狂妄了?张德一咬牙切齿的道:「我会养她一辈子。」
「听说将军的棋艺在大梁若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是吗?」
「就算你赢得了我,妞妞也不会跟你有关系。」这个小子以为他那么容易上当吗?
赵平澜自信满满的一笑。「将军一定会答应,只是,我想给将军找个理由,我赢了将军,将军心里岂不是更为舒坦?」
张德一觉得自己有点明白皇上为何急于毁了成国公府,皇上根本驾驭不了赵平澜,若是赵平澜起了异心,皇上的龙椅只怕保不住。
「你就如此有信心,能够赢得了我?」
「将军要与我打赌吗?」
「我可没答应。」
「我刚刚说了,将军一定会答应,这与下棋输赢无关。」
张德一不得不承认好奇心被挑起来了。这个小子哪来这么大的信心?除了先帝,与他对奕的还未有一个赢得过他。
「若是你输了,你必须三日之内搬离庄子,如何?」
赢了没好处,输了三日之内搬离,他这个下战帖的人竟然被反将了一军,不过,他倒是兴致越来越高昂了。「这样也好,我赢了将军,就是在这儿白吃白住,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两人还未对奕,张德一却觉得自个儿已经输了,不知不觉当中,他一直被这个小子牵著走……但愿,这个小子的棋艺真如同他展现出来的气势。
他们在说什么?张水薇不时踮起脚尖,侧著头,越过张柏阳,往张德一的书房窥探,可是,就连个晃动的人影都看不见,更别说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二哥哥,难道你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吗?」若是二哥哥再往后退个十步,他们应该可以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了。
张柏阳温柔的握住张水薇的肩膀,沉稳的声音让人不自觉的平静下来。「妞妞今日怎么如此急躁呢?是担心爹欺负那个人,还是担心那个人欺负爹?」无论书房进行何种谈判,他总会知道,可是爹交代下来的任务没有彻底执行,他就有麻烦了。
「……我只是好奇。」是啊,她怎么如此急躁?她也知道他身后还有人,他不待在这儿也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可是,一想到他可能要离开这儿,她就觉得好像失去什么似的。
「我倒是更好奇,你怎么会将这个人弄回来?」张柏阳的声音虽然很沉稳,仍带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