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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四恶少 第一章

三年后,君还四原本规模不大的工坊再三扩展,成了无人不知的轩辕织造厂,厂里有染坊、绣庄、布店、织造和剪裁制作分门,而里头还有个绿绣总管事,加上凶恶火爆的老板君还四。

绿绣不只擅长绣工,就连织造所需的结本图腾,她都能够轻易描绘再编排罗织,就连染坊也得由她亲自调配染剂,才能染出教人惊诧的色彩。

庞大的轩辕织造厂是因为绿绣才能在苏州扎根发扬,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差,然而对外运用手腕人脉接洽买卖的人,则是君还四,因此两人的关系可说是相辅相成,共同撑起了织造厂。

他真是捡到宝了,是不?

当初君还四一问之下,才发现绿绣亦是无师自通,然而她的手艺却教他大为惊叹,仿若捡了块蒙尘的宝玉一般,只需稍作拂拭,便显露出难以隐藏的光彩。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没错,但是……

***

入冬的苏州一片薄雾蒙蒙,街上的景致一样喧嚣热闹,即使是城门边上,也有不少人撑起油伞,眺望著苏州的湖光风水。

湖面上飞桥层叠,站在桥墩注视著泛著露光的湖面,那景致说有多美就有多美,然而却留不住君还四匆忙的脚步。只见他快步从桥上奔过,一路出了城门,直往郊外而去,不一会儿便冲进织造厂里。

「绿绣呢?」进了大门,绕过前庭,踏入大厅,君还四见人便问。

「大概在后头的织造房里吧。」下人仿若早习惯他这声色俱厉的神态,悠闲地指了指后头。

闻言,他不多待的就往后跑,先是穿过中间的染坊,稍稍瞥一眼晾在石板广场上的染布,随即又转个弯往东跑。

「绿绣?」一进织造房,见著里头忙碌的身影,他倏地停了下来。「四少,管事晌午便到染坊去了。」里头的姑娘轻声娇笑著,似乎对这情景压根儿不生疏。

「可我方才经过染坊没瞧见她。」君还四微沉著眉。

「八成是回西边的绣庄了。」

「是吗?」他轻吟著,依旧拔腿便跑。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想要找她时,却是这般难找,非得要他跑遍整座织造厂不可!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若要在里头悠闲走一圈,至少也要走半个时辰之多;如今,他正急著……

快步穿过染坊来到西边的绣庄,大门敞开,君还四往里头一探,没见著绿绣随即转头就走。

混帐,他忘了一件事。

君还四不由得暗咒一声,迅速跃上屋檐,直往后院水榭奔去。

他忘了一件事,绿绣很怕冷。

因为怕冷,所以只要一入冬,她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待在后院水榭。好样的,这厂子里头的人,似乎都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居然联合起来诓他。

是他笨,忘了最近的天候已经渐渐变冷,而那丫头肯定是躲在房里、窝在被窝里,说不准还睡得甜甜的,压根儿忘了这厂子需要一个头头发派工作。

她倒是躲进自己的院落里舒服去了,把厂子里的事都丢给她们自己处理……她是不是太懒散了些?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为了犒赏她,在厂子后头设了个院落给她休憩用。

君还四无声无息地来到水榭,激愤地跳至长廊上,无心欣赏这水榭下头清澈的湖水,只是循著曲折的长廊,来到她的厢房前。

「绿绣。」他深呼一口气。

等了半晌,房间里头无人答声,他不耐烦地又唤了一回:「绿绣?」他才不信她不在。

除了这儿,她再无其他地方可躲。

尽避水榭外头是一片梅林,上头初结花苞,然而,她肯定是连一点欣赏的闲情雅致都没有,也许她长这么大,还不曾赏过梅呢,更别说会躲在梅林里了。

「绿绣,我要进去了。」还是不见有人答声,君还四在门外自言自语地喃喃著,仿若如此一来便算是尽了心意。

推开门,里头清雅素净,跨过门槛入内,墙边花几倚著矮柜,檀木衣柜旁架上一张软榻,是供她休憩用的;而最里头的四脚大床,那绣上精美线条的床幔垂放著,他百分之百肯定她是睡著了。

可不是?寒意初浓正好眠,正合著她的心意,若是不偷闲睡会儿,岂不是太折磨自己了?

可,他就是偏爱折磨她。

君还四大步走向床榻,二话不说就掀开床幔,见她蜷缩著小小的身子,似乎睡得正香甜,他不禁皱眉在床沿坐下。

真是的,一点戒心都没有,倘若闯进来的人不是他,那她岂不是要任人宰割了?低叹一声,见著她身旁还放了本书,他没好气地抽起,丢到一旁桌上,再抬眼睇著墙边的书架,只见上头排满书籍,全都是有关绣染织造方面的书。

有时候,他会觉得绿绣不太像是一般的寻常姑娘。

这年头识字的姑娘不多,但识字而且如此热衷于学问的姑娘更是少之又少;而她……没有一点文人气息,也没有一般村姑的气质,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古怪姑娘。

只是,怎样都好,重点是她别再睡了。

「绿绣。」君还四探手轻拍她细嫩的脸颊,见她浓密如扇的长睫微眨了几下才停手。

绿绣微蹙起眉,半眯著朦胧的水眸。「老板?」她迷迷糊糊地唤著他,尽避发觉来者是他,她也没打算要起身。

「你该知道越近年关,铺子里的生意早已忙得不可开交,而厂子里头的活儿更是不得延误,不是吗?」君还四没好气地道,见她没起身的打算,他倒也有点惯了。

能不习惯吗?这模式都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几回。

她压根儿不怕他,而他也已经懒得浪费口水再和她辩驳了。

「可越近年关,天候便越冷……」绿绣小小声地抗议。

「难不成我没供你袄子吗?你就不会把袄子给穿上身吗?」君还四见她缩著身子,浓眉忽地紧锁。

啐!懊不会是同浅樱学的吧,居然开始会顶嘴了?

她该不会是仗著自个儿的好手艺便侍宠而骄了?他不得不承认,打一开始,织造厂的名号就是她打出来的,尽避如此,他也不会就此宠坏她。

「还是好冷……」她又缩了缩肩,拉起被子盖到唇下。

好暖啊!暖暖的被子,仿佛可以将外头灰蒙沁冷的天候给阻绝掉,教她怎么舍得起身?

就让她再窝一下嘛!天候一冷,她就忍不住想睡。

「还未降雪,你就已经躲在房里;倘若下雪,你岂不是连下床榻都不肯?」不是他要这样嫌她,而是她这举止实在教他有些嫌恶。

她的出身并非极好,也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小家碧玉,而是一般寻常的姑娘家、一个到苏州投靠亲戚的孤女;所以她应该要跟厂子里头的姑娘一样勤朴、一样吃苦耐劳的,怎能天候一转冷,她便缩在房里不出门?

她这般行径,要如何以身作则?

同她说过好几回,怎么都不见她落实去做?

绿绣半掩著水眸,不著痕迹地叹了一口气。她缓缓地拉开被子坐起身,带点哀怨的眼神睇著他。「我起来了。」

「需不需要我帮你倒杯热茶?」君还四不禁拐个弯暗讽。

怎么?现下是要向他讨赏不成?她现下才起身,是他这个主子给她的宽容,而她还想得寸进尺不成?

难不成真是待她太好了?

「不用了,茶已经凉了。」她探了探桌上的茶水。「那是早上就差人帮我倒来的,搁了这么久,早就已经凉了。」

君还四微挑起眉,露出狰狞的笑。「难不成你还真希冀我能去厨房帮你泡杯热茶来?」

她何时变得这么会差使人了?她差使下人,他倒还不以为意,但是差使他……她是不是睡昏头了?

「不是……」她哪敢啊!绿绣赶紧否认。

「哼。」算她还够清醒。君还四冷哼一声。

绿绣眨了眨依旧有些酸涩的眼,不著痕迹地打了个呵欠。「不知道四少今个儿到厂子来,有什么事?」

「你结本弄好了吗?」

「结本?」她蹙眉,愣了愣才道:「哦,结本还没好,不过草图已经画得差不多,只是我还在想要怎么排线。」

「拿给我瞧瞧。」他退到一旁的桌边,见她掀开被子,套起油靴,有些温吞地走向书柜。「能不能快一些?」

「在找……」她翻著书柜。

她放到哪儿去了?前两天便画得差不多了,遂她便……「啊!我想起来了。」

她终于快步走到软榻旁,掀开上头的锦衾,拿出了几张画稿,递到他面前。

君还四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眼瞪她!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迷糊到将这种东西随意乱放。他摇了摇头,将目光调回面前的画稿。

「牡丹?」

「嗯。」

「这图不怎么好织。」他敛眼稍稍评估著。

「嗯,所以我还在想,该要如何排线。」

「如果有定案的话,记得早点告诉我,要不,我手上的事会忙不过来。」将图交回她手中,君还四才发现她居然又睡在床榻上,不禁拧起眉。「真有那么冷吗?教你连外袍都舍不得脱下?」

要不要他再多拿几张被子过来应急一下?

「太困了……忘了。」她有些腼腆地道。

都使天候变化大快,冷得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一见著床榻便忍不住趴了上去。

「唉!」不是他要管那么多,而是……「你呀,怎么愈来愈散漫?」

初次在连楼街遇上她时,她明明就是一副精明样,还记得那一双清亮的明眸可是有神得很,即使脸上有几处脏污,仍然不掩她灿烂夺目的光彩。

她那浅笑的神情,他至今难忘。

「老板,你说你手上有事在忙,到底是忙些什么?」绿绣苦笑道,再不赶紧转移话题,怕他又要念上一个下午。

「不就是忙一年一度的丝造大会!」说她迷糊,她还不承认。

「哦……」

寒冬来了,一年一度的丝造大会也开始举行。为了让自家的丝绸成为上朝贡品,每家织造坊全都卯足了劲去比赛。

「老板,今年出的是什么题?」

「今年正逢新官上任,且一上任便出了个怪题。」君还四不禁啐了一口,倒了一杯桌上的冷茶呷著,不禁蹙紧眉,抬眼瞪她。「这茶是什么时候泡的?」

真不是他要赚,又凉又涩的,根本就吞不下。

「早上,小银儿帮我泡的。」绿绣顺从地答道,又问:「今年是什么题试?」

「披风。」他盯著这茶随口说道。

敝了,这茶根本就没泡好,怎么她会没发觉?

「什么材质?」

「皮。」君还四不禁叹了一口气。

一年一度的丝造大会,每回出的题试都不太相同,都会依照材质、织法、染法、绣工等等来评论成品,可今年却要用皮革;那是不是意味著今年不用织罗织绸,纯粹只重绣工?

「哦……倒也是挺合理,毕竟皮革挺保暖的,总好过铺棉的锦罗。」这么想想,倒也觉得挺有意思。「若是用皮革的话,就不用重织纹了。」

呵呵,这么一来,她今年可以偷懒了。

「是啊,不重织纹,你以为今年就不用干活了吗?」君还四抬眼瞪她,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可是块宝啊!这一两年来,轩辕织造厂能够受到青睐,继而成为贡品,她绝对是功不可没;或许他应该要对她和颜悦色些,省得她跳槽到其他绣庄布店去。可都已经拔擢为总管事了,她还想怎么著?该不会要他连掌柜的位置都交出去吧?

「我没这么说,只是许久不见老板亲自动手绣画,总是有几分期待。」是真的嘛,怎么这样瞧她?

绿绣之所以会甘心地待在这儿不走,除了他挺纵容自己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他的绣工相当的好,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再者他设计的花样总是别出心裁、独具匠心,教她会想要再多瞧一眼。然而这三年下来,她看过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来数也还有剩。

「一个大男人在那儿绣花,成何体统……」他喃喃自语著。

以往从不觉得有何不可,可近年却不知怎地,他是愈来愈拿不动针了,尤其是她瞪大眼在一旁盯著的时候。

「怎么会?我倒觉得老板绣的祥兽相当栩栩如生,再者,色彩上的搭配,更是完美得教人无可挑剔。」绿绣说得万分真诚,仿若一回想到那时的绣画,她便感动得快要掉泪。

「那是你染的好丝线。」若说她是个绣痴、织痴、染痴,她应该不会生气吧?因为在他眼中,她确实是如此。

除了裁造她帮不上忙外,其他的几乎都难不倒她。

宝啊,她真是瑰宝,方巧教他给捡著了。当年拉她一把,可真是拉对了……对了,她也会绣啊!

绿绣浅勾著笑意,见他睇著她的神情一转,立即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于是抢先道:「老板,我大概知道这牡丹的线该怎么排了,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兴趣陪我到织房去?」

君还四欲言又止,思忖了下才道:「好吧,咱们就先到织房去……带件被子,你想要冻死你自个儿吗?」

见她急忙要往外走,他没好气地拉住她,将她丢回房里。

「哦——」绿绣拖长尾音,放眼瞅著方才被他揪住的手腕。老板真是个怪人,人不但长得凶恶,动作也相当粗鲁,可是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却是极轻极柔;这感觉同他第一回在连楼街上拉她一把时一样……

三年了,她依旧不懂君还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绝对不若皮相那般凶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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