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烆没有想到,在外头流浪了几年,再度回到台湾这块土地,竟然是被人从海中捞上来,然后运上岸的。
「喔……」他从不会顾及形象,所以一觉得痛,当然大声叫出来。
他刚清醒,望著简陋的医疗设备,张大眼眸注视天花板上那台随时可能落下的风扇,他全身酸痛,且有几处伤口,虽死不了人,但就是不舒服。
钱澧淮呢?
安烆张望四周,没见到他的人影。
他们两人是一起落海的。
他们踫到海盗了,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船上没人敢乱动,不怕死且挺身而出的,就只有他和钱澧淮了,然后,被丢下船的,当然也是他们两个。
这个钱澧淮还真是乌鸦嘴,上船前问他怕不怕死,结果他真的历尽九死一生才回来。
「人呢?」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在一道女声响起后平息。
「在里边。」然后,两个人像讨海人的男人领著她走进来,「昨天,我们捞……呃,救上岸的人就在那里。」
安烆早已合上眼,静待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闻言,钱金福朝病床上的人走去。
「哥?」她不确定病床上的人是不是她哥哥,但从远处看去,侧面及身形都很像。
「是阿淮吗?」跟在她身后的钱亦展伸手就往病床上直接扯下薄被。
随后,大家都失望了。
「大小姐,他……是吗?」渔夫们原本期待的神情,在见到她略显失落的神色后垮了下来。
昨天,他们接到通知,附近海域有艘游艇遭抢劫,有人落了海,要他们赶快去救人,谁救了人就有一百万可领,所以附近的渔船都立刻放下手上的作业赶过去。
钱亦展再一挥手,指著后头的两名手下,「你们,去把那个人丢进海里。」然后转身朝两名渔夫道:「这样‘善后’行吗?」
「你们……」渔夫们很生气,却又无话可说。
钱金福望向钱亦展,叹了口气,「算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算了?」这道高亢的男声是从病床上传来的,「你们想算了,我还不想算了!」
安烆坐起身,看向想把他丢下海的那对男女。
男的看起来就是一脸獐头鼠目,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样子,至于女的嘛……
很漂亮,但个性让人不敢领教。
「你想怎样?」钱亦展回头朝他道。
「两百万。」安烆伸出两根手指头。「呃,不对,一个人两百万,两个人四百万。」
「什么意思?」钱亦展望著他,露出正等著听笑话的不屑表情。
「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拿这些钱是应该的。」他的命可不止四百万啊。
「那你自己给他们吧。」钱亦展一哼。
那是当然啦,安烆点头,「我给。」然后望向她,「钱金福,你哥哥跟我提起过你,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名字。」
她一走进来就朝著他叫哥哥,想必她找的人正是钱澧淮。
而钱澧淮的妹妹有个「很好记」的名字,哈哈哈……
老天爷,希望他猜得没错。
「哥哥他……」想到兄长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她的心便无法冷静。
「我是落海前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呃,应该说,我是和他一起落海的……」倒霉人。
「然后呢?」钱亦展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钱金福听得懂。「好,我付给他们四百万,你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最好能尽快找到我哥哥。」
嗯,钱澧淮的妹妹还真是个聪明人呢!安烆点点头。
「供吃住吗?」他接著问道。
「啊?」这会儿她就听不懂了。
「我刚清醒,脑袋里一片空白,肚子饿,又没地方能好好休息,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哪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安烆一个劲儿的倒回床上,「哎呦,痛——」差点忘了自己身上有伤。
「你……」这个人根本是无赖,「好,供吃住。」也只能这样了。
只能有一点线索,她都不会放弃。
「金福!」钱亦展不认为这个是好主意。
「差人把他送回我家。」她制止钱亦展说下去,「还有,继续找寻哥哥的下落。」
随即,她头也不回的离开,那神情冷漠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她一向这么酷吗?」安烆看向钱亦展,扬起笑问道。
这跟她那可爱的名字一点都不搭。
当然,他也从没奢望过这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会响应他半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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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安烆的呼痛声从钱家大宅的花园一隅传来,「汤叔,你轻一点,痛啊!」
一名年约六十岁的老人家直按著他的颈项,「年纪轻轻,连这点痛都挨不住?不好好的推拿,你接下来还要痛上几天。」
呜……泪水已经在他眼眶里打转了呢!「你确定这样推拿之后,我明天就不疼了?」这个汤叔说他年轻时是开国术馆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汤叔再替他转了转手臂,「你的伤根本不重,我真不明白,这样的轻伤,你怎么还大呼小叫?」多亏这小子长得英俊挺拔,不然他绝对不把他当男人看。
「我这叫作情愿大叫出丑,不愿忍痛攻心。」痛当然要叫啊!忍著多难受,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人物。
「这小子。」汤叔闻言不禁笑斥道。
他今天早上整理花园时,就听见安烆坐在角落哀哀叫,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几句话后,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挺健谈的,两人就这样聊起天来,最后他还拿出年轻时的看家本领,替他推拿。
汤叔终于放下安烆的手臂,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是和少爷一块落海的,那之后呢?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下落?」汤叔忍不住问。
「不知道。」这是实话。
不过,昨晚了他想了想,这件事的确怪异。
他和钱澧淮一块落海,两人在海上飘浮了一会儿后,有人丢了艘橡皮艇给他们,明明他们两个人都爬上去了啊,怎么最后只有他获救?钱澧淮呢?不可能无故消失吧?
他还记得钱澧淮在橡皮艇上跟他说了一句话,至于内容嘛……
当时情况危急,他还真的忘了。
「你不知道?」汤叔张大眼眸,「那你还跟小姐要四百万,住进钱家,结果却什么都不知道?」
「不然我能怎么办?我的随身物品和皮夹都弄丢了,难道真的要让他们再把我丢下海吗?」他也有他的无奈啊。
除了一身衣物,所有的东西全和他一块掉进海里了,现在他可是名副其实毫无「身分」的人,一不小心还会被人再丢进海里呢。
汤叔气愤地站起身,「你这小子,什么玩笑能开不能开,你不清楚吗?小姐为了少爷的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你竟然……」
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安烆一点也看不出来。
「在我看来,她这个人冷冰冰的,还真感觉不出她的著急,要不是钱澧淮是她的亲哥哥,我还因为她根本不想管这件事呢。」
「你了解小姐多好?别胡说。」汤叔摇摇头,「小姐外表是冷漠,但她的心比谁都火热,就是没有人了解她……」他真是心疼这孩子。
安烆只能装傻赔笑。
说真的,他对这个钱金福真的没什么兴趣了解,他现下是比较想知道钱澧淮是怎么消失的。
为了知道答案,他得继续厚著脸皮留下来。
因为,没有人能在把他安二少丢下海之后,还留给他一堆问号!
「汤叔,出事那天,我记得船上还有几个人,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安烆提出想知道的问题。
「他们都是钱家的人。」汤叔又在他身边坐下,小声地道。
「既然是亲人,为什么看钱澧淮落海,却没有人伸出援手?」他们全都是冷眼旁观,好像落海的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汤叔望了望四周,然后神秘地说:「这事你听听就好,其实老爷不是钱家的亲生子孙,是领养的。」
「喔?」这么说,他们俩兄妹跟钱家的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了?
「不过老爷能力强,过去钱家的事业数度陷入危机,都是老爷化解的,加上夫人这位贤内助的帮忙,久而久之,钱家的事业也渐渐变成由老爷领导,老太爷的两个亲生儿子虽然不服,又不能说什么,大家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他们恨不得老爷一家从钱家消失。
「两年前,老爷真的出事了,他在回家途中车祸身亡,那天,小姐坐在老爷身旁,受了点轻伤,醒来之后得知老爷过世了,她没有掉半滴眼泪,但也从此鲜少再看见她笑了,少爷很担心她,却又问不出原因,没想到这会儿少爷又出事,小姐她一定很无助,加上夫人自从老爷过世之后,精神状况就很不好,小姐连能谈心或给她意见的人都没有,唉……」
听著,安烆神情一黯,骤失亲人的痛楚,他也受过一回,当年老三安威突然过世,整个安家顿时陷入哀戚之中,至今他一想到都还是会心痛,因此对钱金福的遭遇颇能感同身受。
但是,他还是对汤叔一笑,「呵呵,放心吧,我觉得钱澧淮不是短命相,我见到钱小姐时,会好好安慰她的。」
「小姐的确是需要人安慰,偏偏她又不让人安慰,连她的母亲都……」汤叔还是忍不住直叹气。
钱金福暂时处理完手边的事后,便抽空回家找安烆。
「快说吧。」她教人将他找来,一见到他便这么说。
安烆一笑,跟著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什么?」
「我没心情跟你打哈哈。」她现在只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哥哥现在又在哪里。
「呃……」他露出有点痞、有点顽皮的笑意。
「我就知道从你这里问不出什么。」这一点她早已心知肚明,只不过既然有点希望,她当然不愿放弃。
咦,这倒让她好奇。「既然这样,你还收留我?」
「我没打算收留你,你待会儿就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收拾?他全身上下就这套衣服啦。
「前后不一,很难让人猜透。」不过安烆也懒得猜,「还是你已经找到你哥哥了?」
钱金福摇头,直视著他,「我会收留你,是因为你是唯一站出来帮我哥哥的人。」她从那些「钱家人」的口中得知,那时唯一帮哥哥的人只有他。
「所以,我的命因此值四百万?」之前,他以为自己对这个女人没有兴趣,现在可能要改观了。
「我是最后见你哥哥的人,他跟我说了些话,只是……我忘了,如果能想起来,也许对你是哥帮助。」而且他也想找出把他丢下海的人,到时他也要找片广阔的海洋把他往那儿丢,海里最好还有几只大白鲨。
「我说不用了。」她不想多拖个人下水。
「你真是……」很难沟通。
安烆话还没说完,突然有名妇人从楼梯奔下来,从他的身后将他抱住,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圈住一他。
「阿淮!」
「妈。」钱金福看见母亲突然跑出来,连忙靠过去,试著把母亲从安烆的身上拉开。
「夫人。」汤叔正好走进屋里,也看见了,连忙帮忙钱金福。
硬是被他们从安烆身上拉开,钱林梅开始落泪,「阿淮明明回来了,他们是骗我的……」
「他们又跟你胡说什么了?」钱金福将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
钱林梅不放弃,仍伸手扯住安烆的袖子,「阿淮,他们说你掉进海里,找不到人……他们胡说,你明明在这里……」
安烆没有动作,任她拉著,然后望著眼前的两人,不知道自己该开口说什么。
这位老妇人的精神状况看起来不太好。
「妈,他不是哥哥。」钱金福试著让母亲松手,无奈她越是试著将她的手拉开,她的手便捉得越紧。
「他是!他是阿淮!」钱林梅望著安烆,神情坚定。
「夫人,他只是少爷的朋友,您看清楚,他不是……」汤叔加入说服的行列。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阿淮明明在这里,为什么要说他跌倒海里去了?他明明在这里……」钱林梅越扯越紧,最后更将安烆整支手臂紧紧抱住,「阿淮……」
安烆见状,在心里叹口气。
「我在这里。」他在钱林梅身边坐下,「妈,我没事,你放心。」然后伸手轻轻圈住她的肩,「你吓到金福和汤叔了。」
「阿淮,」钱林梅的泪水缓缓止住,关心起儿子的伤势来,「你真的跌倒海里去,受伤了吗?」
他摇头,安抚道:「没有、没有,他们是骗你的,以后别相信他们,嗯?」
钱林梅探探他的额头,「可是,你怎么会叫你妹妹金福?你明明都叫她福福的……是不是头摔伤了?快跟妈说,不然妈会担心……」
「福福?」安烆头一抬,对上钱金福的眼眸。
她假装没看见他眼眸里的笑意,只是朝母亲扬起笑容。
「妈,哥没事,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我请汤叔扶你上楼休息。」
钱林梅点点头,「嗯,阿淮没事就好,你记得跟厨房说一声,炖些鸡汤让阿淮补一补,你看,他都瘦了……」
「夫人,我等一下就吩咐厨房,现在我先扶你上楼。」汤叔马上尽职地搀扶钱林梅。
直到钱林梅上楼后,客厅里剩下的两人才看向对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钱金福不懂他为何要在她母亲面前说自己是她哥哥。
「不想让她失望。」他认为她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况且我的是你哥哥的朋友,朋友有难,我当然得帮这个小忙。」虽然只是认识没多久的朋友。
「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你快点离开吧。」说完,她准备转身离去。
「你母亲还好吧?」安烆望著她的背影问道。
她脚步稍停。「我说过,与你无关。」
「我不希望看见老人家失望。」
闻言,钱金福回过身,「你到底想怎样?」
「留下来。」他可是难得认真啊。「帮你找哥哥。」也为他心里那一大堆的问号找答案。
「不需……」
「我上去问问你母亲好了,她一定很希望我留下。」安烆已经猜出她会如何回话,于是抢先一步这么说。
「你……」钱金福发现,这个男人好像不如他表面看起来这么吊儿郎当。
「哎,拜托你也有一点人情味好吗?我说过了,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他将笑容挂回脸上。
她无语,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迈步往门口走去。
「喂!」
望著她倔强且冷漠的背影,安烆的心底浮上的竟不是即将冒险的刺激,而是另一种他也不明白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