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大清早的,水绮罗莆接到水青丝送来的消息,便急急忙忙闯进水胭脂房里。
「不好了、不好了!听说官府的船已经开到伤城了,说是要将海寇们一网成擒,二姐和二姐夫他们不知道有没有事……」
「海寇?」水胭脂捧起杯子,不疾不徐地喝著热茶,「伪城来的海寇?」
「不就是二姐夫吗?」
「谁说他是海寇了?」水胭脂再度反问。
「二姐夫原本就是海寇啊。」水绮罗撇嘴反驳。
「你看到了吗?」水胭脂很坚持。
「是没看到,可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啊!难道大姐是想把黑的说成白的?
「没有看到就别乱说。」水胭脂神态从容地轻斥她一句。
水绮罗仔细观察著水胭脂平静的神色,不慌不忙的姿态,甚至还有耐心摆开一整套的茶具,悠哉悠哉地泡起茶来。
「大姐已经有了好对策?」她嘴巴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拿了九成把握。
「已经预料会发生的事情,岂有不应对的道理?」水胭脂轻笑,慢条斯理地泡著茶。
茶香慢慢地弥漫整个房间。
早在她派水珍珠到伪城探路之前,京里便不时有皇上要派兵招降伪城那群无法无天的海口的消息传出,防范这件事早已在她的计划内。而重阳是樊府运送布匹销往各地的重要时刻,她和樊皇雅讨论的结果,一致认为樊府有孟少陵的手下,绝对会在重阳动手脚。
所以他们商量的结果,决定请身为海口的沧澜去护船,并掰开官府的招降军队。
自从伪城有了艳城的分号后,大部分的女人都在艳城工作,男人们也渐渐回到陆地上安居乐业,除了沧澜的船还挂著海口的旗子外,伪城现在可以说是没有半艘海寇的船停泊,所以官船这一趟可以说是白跑了。
不过,若是让沧澜知晓她让水珍珠独自面对那些官员,恐怕会大发雷霆,忙不迭回到伪城去自投罗网,是以她要樊皇雅和沧澜保持联系,让沧澜的船停留在湘城的外海。
如此一来,危机时可以帮上樊府的忙,等伪城派去的人把消息送到之时,她相信二妹也早已化险为夷。
简单的说,她留水珍珠的那封信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拖延她想沧澜求助的时间,甚至要她别求助,转而要来沧澜去帮樊府,这样沧澜才不会担心伪城的事,而能好好的帮樊府护船,又能躲开官府的追查。
如此不是一举两得?
「真是美好的一日。」知道事情会照她的计划进行,水胭脂扬起满意的笑痕,执起闻香杯,嗅著第一泡的茶香。
水绮罗瞅著她大姐处变不惊的安逸神情,心里更加确定绝对不能同她作对!
「脂儿。」低沉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在佟爱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水胭脂顺著声音来处望向门口昂藏的身影,唇边泛起甜美的笑容,「今日这么早回来。」
「我听说皇上派了……」
「派了官船到围场去捉拿二姐夫。」水绮罗截断他的话,「这件事我方才跟大姐说过了。」
「喔?」佟胤玄挑眉,看著水胭脂自信十足的俏脸,霎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嗯,那就好。」
水绮罗有些惊讶,「佟大哥不问是怎么回事?」老实说她还挺好奇的。
「免了。」他相信脂儿会处理得很好。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管闲事?」水胭脂训了妹妹一句。
「我只是担心二姐和二姐夫。」水绮罗搬出正当理由。
「得了。」说到底,水胭脂就是没打算告诉她。
「呿。」水绮罗小小声地啐了一声。
水胭脂立刻瞪她一眼。
「好香。」是佟胤玄的话令两个人停下幼稚的举动。
「是啊,大姐泡的茶可是连娘都赞不绝口。」水绮罗忙不迭地讲道。
只可惜水胭脂鲜少泡茶,别说为别人了,连为自己泡茶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今日天气这么好,挺适合到庭院里喝茶的。」水胭脂突然这么说。
「好久没喝到你亲手泡的茶了。」佟胤玄的话里有种怀念的味道。
那日送走孟少陵时,他根本是‘茶不知味’。
「佟大哥喝过?」连她都没喝过耶!
佟胤玄笑而不语,可已经够水绮罗确定自己的猜测。
「差不多是向晚吃药的时辰,我先走了。」看出两人之间容不下第三人的甜蜜,水绮罗也不想留下来碍眼,找了个借口,匆匆闪人。
看著水绮罗匆忙离去的背影,佟胤玄和水胭脂相视一眼,继而低笑出声。
「走吧,我请你喝茶。」她站起身,主动朝他伸出手。
不管今日、明日,或接下来的日子,她都很乐意泡茶给他喝。
她的花颜,甜美的令人炫目。
「嗯。」他微微眯起眼,嘴角勾起和她同样的笑弧,伸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无论好坏,事情都过去了。
不管是他们之间,还是和孟少陵有关,目前算是告一个段落,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则是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未完待续的故事。
而他们将会执起彼此的手,无论风雨,一起走下去。
***
秋末冬初,长安京微寒。
虽然‘无暇’未开,他们已经重新执起彼此的手,许下一世不变的誓言,但水胭脂仍在乎十年如一日紧闭的花苞。
每日,她总会花半个时辰守在‘无暇’之前寸步不离,目不转楮地盯著看,眼神执著得近乎瞪视。
这件事,她一直没跟佟胤玄说过,更不曾告诉他自己仍保留著‘无暇’。
今日一如往常……
才怪!
端丽的瓜子脸上神情僵硬,水胭脂飞快地跑过回廊,经过几个院落,很快穿过艳城,坐进返回佟家在长安京别业的马车。
向来习惯连战速决的她,从不搭轿子,连婚后亦然。
因为她并不能卸下一身工作,反而比以前更加频繁的往来于长安京和边关,几乎每三个月就要经历一趟长途跋涉,令她更不习惯也不喜欢步调平缓的轿子。
马车莆停下,水胭脂等不及来人开门,便径自推开马车门跳下马车。
「少夫人,您回来了。」毕业的总管差点来不及迎接水胭脂,小跑步跟在她身后。
「佟爷呢?」水胭脂头也不回地问。
在外人面前,她仍改不了口这么喊他。
「在房里。」总管恭敬地回答。
「嗯,你下去吧。」话莆落,她人已经在回廊的尽头。
站在房门前,水胭脂深吸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抬手敲门。
「进来。」房里的人逸出轻笑,好似等了她很久。
水胭脂轻巧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幕静益的景象。
阳光由半开的窗子泄进来,佟胤玄一手撑著下颚,一手拿著闲书,端坐在房内,一边享用著妻子娘家的上等好茶。
是的,气氛是恬静优雅的。
只是在她迈开大步走了进来以后,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无暇’呢?」她懒得废话,直接问。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回家去了?」放下书,佟胤玄悠闲地举起杯子喝著茶,一点也不著急,径自岔开话题。
对他们来说,这样每三个月便奔往他地的生活方式,间接养成了他们另一种习惯——只要一到对方的‘地盘’,即是另一方休息的时间,虽然不可能完全没事做,但工作量大幅下降。
而现在是在长安京,他自然比较清闲了。
「你把‘无暇’藏哪里去了?」他的悠哉,反而让她记得跺脚。
已经那么久的时间,她早习惯每天必须见到‘无暇’,花时间去确认它会不会开花,否则就会像忘记什么事一样感到怪怪的。
「无暇?」他朝她招招手,要她坐下。
「别跟我装傻!」她的口吻气愤,却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拿走的!只有他会这么做。
「除了你还会后谁?」自从十年前那件事过后,根本没有人知道她还留著这株‘无暇’,更无人知道她每天都会花时间在看它。
所以无论怎么想,最可以的就是他!
「嗯,也对。」他也不希望她猜不出是他拿走的。
「所以‘无暇’呢?」她又问了一次,这次比较没有之前来得紧张。
只是他肯承认,‘无暇’是他拿的,比起下落未明来得要好多了。
佟胤玄替她倒了一个热茶,「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通过白桐城了。」
水胭脂根本没有心思喝茶,全副心神都在‘无暇’上。
「咦?」他说什么?白桐城?
佟胤玄好整以暇地喝著茶,笑而不答。
「难道你把‘无暇’……」他把‘无暇’偷偷运出长安京?
「嗯哼。」轻哼了声,他唇畔的笑意更加浓厚。
天杀的!他竟然——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无暇’终年不开已经够令她烦心的,如今他……
「送回家有何不好?」他的语气理所当然。
虽说每每跟她到长安京来便是他休息的时候,可是她要操烦于庞大的家业,并没有让两人多出时间相处,于是他做了这么一个猜测——假设有比家业更令她在意的事,迫使她必须回到长安京的话,那么就说的通了。
当然,他很快就想到那株‘无暇’。
她以为自己真能瞒过他的眼楮吗?
「但是‘无暇’可能会因为禁不起寒冷而死去啊!」她就只有那么一株,如果死了她一定会难过的不得了。
「谁说的?说不定不开花就是因为天气不够冷的关系。」佟胤玄耸肩,只当她大惊小敝。
「怎么可能!」她吼道。
「怎么不可能?」他挑眉反问。
水胭脂双手抱胸,怒嗔地瞪著他。
佟胤玄相反,整个人瞧去除了悠然可以形容外,就是放松了。
「那么,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他也不急著反驳,只是提出意见。
她先是瞪了他一眼,心里满是怀疑,接著一边瞪著他,一边思索著他话里的可行性。
最后她叹了口气,「现在才不到两个月,艳城还有很多账册等著我过目。」
如果可以她也想立刻回去,可是累计了三个月的账册是无法在一时半刻内看完的。
「脂儿,你该学会放手让其他人去处理了。」佟胤玄拍拍她的脑袋,用著宠溺的神情。
「可是……」她还是犹豫。
「他们是你的家人,每个水家的人天生就有当商人的天赋,而且他们的当家称号可是被你训练出来的,没道理不相信他们,对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
「你到底有哪里不放心?」他看不出对那几个各有手段的弟妹有何好担心的,若换作他是她,就不用像替胤徽那般操心了。
「你这么说是没错,只是……如果要让铜镜掌管家业的话,他还有得磨。」而且是得磨上好一阵子才行。
想到那个不上进又会推卸责任的么弟,水胭脂便觉得头大。
「又不是非他不可,除了铜镜之外青丝也在不是吗?」啊,他差点忘了一件事,「对了,绮罗也说会回来长安京,这样以来艳城就有三个当家在,你还不能放心吗?」
水绮罗说是长安京的气候比较适合佟胤徽养身子,于是他们决定回到长安京定居。
「喔,这样吗?」那对艳城是件好事。
等等!
「不是的!」水胭脂突然发现自己被他的话牵著走。
「嗯?」佟胤玄挑起眉,等著她把话说完。
「我不是不能放心,他们的能力我也都很了解,只是……」她徐徐踱至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只是这些原本就是我的责任,就像你不能放弃佟家的一切一样,我也是。」
他们都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谁也无法轻易卸下肩上担著的责任,才会形成这种生活方式。
而他现在却要她放弃,回到佟家,不要继续操心艳城的事,过自己的人生,过清闲的生活,当然……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