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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心论 第4章(1)

周末的湖滨宅邸,门前停满了车,热闹烘烘。

亲朋好友,三不五时,相约聚餐,或开个派对,消磨闲暇时光,顺便孝顺父母,陪著吃饭哈啦。

「嗳,来了来了!」三姑六婆眺望屋外动静。「那是戈宁的车对吧。」

两三个小孩们在屋里尖叫地奔跑玩闹著,没把大人的心机大战当回事,尽情四处乱窜。

「不要跑!傍我统统到二楼去玩!」其中一名姑妈喝斥。「保母呢?叫她上楼把这些小表看住,不准下楼来搅局!」

「那个荡妇也来了吗?」堂弟好奇地跟著朝窗外张望。

「嘘!」婶婶狠狠扫了他健臂一掌。「不准你讲这种话。」

「是他们自己超开放的,有人在也照样——」

「你再唆,我就把肥皂塞你嘴巴里!」彻底洗干净。

屋后的大厨房内,邻居的胖大嬷正一边脱下隔热手套,一边婉劝高妈妈。「去吧,既然人都来了,就去门口迎接吧。你一直躲在厨房里也不是办法。」

「我不要见那个女人。」

「你都请人家来了,哪能不见她?」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跟那种女人交往,她就心酸,情何以堪。她本来好高兴,戈宁跟她说自己找到中意的对象了,再过不久,她就会多了个漂亮媳妇。结果……

「别这样。」胖大嬷拍哄著。「你哭丧著脸,戈宁看了会作何感想呢?看开点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愈看不开,戈宁愈是为难。就算不为那女人,为你自己的儿子,出去迎接他们吧。」

斑妈妈眨了眨眼,眺望挑高天花板上的原木大梁,抿嘴稳住情绪,重作心理建设。对,她不是出去迎接那女人,而是迎接她儿子。戈宁好久没回来跟大家一起度周末了,何苦为那个女人,坏了他们母子的感情?

她抚了抚头发,一整神色,欣然迈向客厅的热闹喧嚣。

「戈宁回来啦。」

「妈,你上次要我带的东西。」他递来一大包提袋。

「谢谢。」还是戈宁贴心。什么事她只要交代一句,他就会照做。「爸爸班机误点,可能很晚才会回来。」

「我的房间还空著吗?」很久没回家小住了,不知是沦为客房或仓库。

「啊,那里现在是你嫂的卧房兼工作室。」她一时忘了告诉他这变动。「你嫂觉得她一个人住主卧房太大,想换小一点的,我就让她搬到你房里。」

「那我跟赫柔就暂时住主卧房。」

「好……好啊。」笑靥微僵。「对了,你女朋友……」

「在这里。」他侧过身子,比比他臂膀后的娇小身影。

斑妈妈笑得有些呆滞,挑眉眨眼。

「伯母好。谢谢你的邀请,这是一点心意。」小小双手打横递来精美的长盒:chambertin的勃艮地红酒。

看得出,来者颇具品味及诚意。但……这个来者是谁?

瓣宁身旁伫立的,是个干净秀丽的小美人。平肩无袖的珠色缎衫,配著及膝的同色蓬纱裙,纤细的一双腿,装载在小巧丽致的缎带鞋里;顶著微松发髻的腼样,活像窦加笔下梦幻剔透的芭蕾女娃。

妈妈一手轻捂胸口,怦然心动。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孩,也一直偷偷幻想著,自己如果有女儿,就是要把她打扮成这样,实现自己年轻时的梦想。

可是……眼前的女娃,和之前在戈宁那儿踫见的女鬼,是同一个人吗?还是她误会了人家什么,把人家跟戈宁之间的变装游戏给小题大作了?

周遭满是寒暄闲扯的笑闹声,哈啦工作好不好、路上塞不塞、肚子饿不饿、口渴不渴、这次会待多久、等一下一起打个牌吧,七嘴八舌,根本无法深谈什么。只能默契良好地,拚命忙著顾左右而言他。

嘻嘻哈哈的底下,大家暗自狐疑:这位优雅公主,就是传闻中的荡妇?

赫柔一瞥他们眼底隐藏的困惑,就知道一定有人事先已四处放话,广传八卦。是妈妈呢,还是嫂嫂?

「眼楮别乱瞄。」高戈宁倾身耳语。

「可是这房子很漂亮。」瞄一下会死啊?

「贼头贼脑的,你这像是来男朋友家的模样吗?」

「我第一印象就已经成功。」

「然后成功不到几秒就破功——你想这样吗?」

「well,那就是我能力有限,演不来了。」

「你不是演不来,而是在挑恶作剧的时机。」这小丫头只跟妈打过一次照面,就模对了妈的胃口,收服了妈的心。凭她的本领,要在他家里再来一次绝地大翻盘,有什么难的?

他可负担不了这风险。而且,他自己也私心偏爱她典雅矜贵的路线,不打算让她破坏这份优美。

「我有要恶作剧吗?」超不爽的。

「你有。」看她的眼神就晓得。他一改冷睨,转头笑望母亲,一派闲适。「妈,你继续忙,我带赫柔到房里看看。」

「嗳,好……」她怔怔望著儿子故作绅士、挟持女友上楼的背影,欲言又止。

赫柔心中暗啧,怎么又被他识破她在打什么歪主意?她甚至都还没出招,就被他带离犯罪现场。

奇怪,她也搞不太懂自己,干嘛硬是一直跟他作对?不管高戈宁是否别有居心,好歹他在这件事上是站她这边、来帮助她的,为什么她却老在恶搞他?因为看他好欺负吗?为什么要拚命惹他?

她知道高戈宁不是没本领,只是不对她施展而已。否则他要对付她,易如反掌。为什么他不那么做?

软软的小手,被蜷在厚实的大掌中,有力地牵引到不知名的境界去。芳心偷偷地飘然,也不晓得自己在乐什么。反正,感觉很好就对了。

等跟他上了二楼,进到主卧房,她登时傻眼。望望房内,再回头看看房外,简直像两个世界。

斑戈宁的这栋湖滨老家,全然是原木打造的欧式宅邸,充满十九世纪的殖民风情,富丽却朴实,有著浓浓人情味,散发木质的厚实温暖。这间主卧房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偌大的空间,切割成不同区块,前卫的金属建材与冷调装潢,配上鲜红色系的摆饰,仿佛科技电影中的未来住所。放眼望去,只有以玻璃为素材的大片角间墙面外,湖上闪动的粼粼波光及暖阳,带来几许温度。

「你这主卧房大到像间独立住家了。」相当于台北三房两厅月租三万的公寓。

「这是我哥的地盘。」他淡然坐入办公桌,立刻上网。「这个家是他买给我爸妈的,随他们高兴去布置。唯独他的房间,他要自己弄,不准任何人干涉。」

「喔。」她一坐上大床的床缘,双臂打直分撑在身后两侧,懒懒观赏大片湖面及对岸远方的奥林匹克山。「感觉起来……妈呀!」

她吓到弹身而起,惊惶回瞪。

「这个床是怎么回事?」它是不是会原地打转,还是坏掉了?

「你自己小心了。」他对著屏幕目不转楮,快指输入。「我哥房里机关很多。他对科技产品高度狂热,所以这里到处都有暗桩。」

她暧昧鄙睨那张大床,以及床畔一整列的神秘触控板。他老哥对科技的狂热,好像全发挥在这张床上嘛……啧啧啧。

「你上次在吉隆坡出任务时住哪?」

「市中心的丽晶饭店。」他又在写她的恋爱手札了?「虽然没什么景观可言,但交通很方便。」

「你居然没去住那里全球评比最佳的岛屿饭店?」

「我出任务时不会想要趁机度假。」公私分明。

「嗯哼。」

他怎么都不赞佩她的敬业精神一下?「你会在工作的时候顺便休闲吗?」

「看情形。」

「看什么情形?」

「就是看情形。」

他好专心,都不瞄她一眼,连哈啦一下也懒。小脸垮下,扁著嘴,想了想,就跑去把观景窗前巨大的一团红色懒骨头拖过来。她费劲地由主卧房的对角线,一路拖到高戈宁正在忙的办公桌旁。

好大的懒骨头。她兴奋地挥汗劳动,等待辛勤过后的美好享受。这种塞满填充物的软趴趴坐垫,是她小时候的最爱,却被大人嫌毫无美感,丢的丢,送的送。

霍地一摊,她以背部入水的游泳姿态,畅快跌入懒骨头里,惬意得不得了。

好舒服喵……

斑戈宁莫名蹙眉,但没空瞄她,只能从眼角大约知道她又在自己找东西玩。

「我们这两天都要住这间吗?」

「大概会住一个礼拜。」

「这么久?」她吓了一跳。

「我事前的预备需要一点时间来运作,然后我们才开始起程:钓鱼去。」

「你都花这么多心力在前置作业上啊。」她摊在他身畔的鲜红大软垫内,拿著她的黑莓机点来点去。「我总是说走就走,立刻行动。」

「那表示你被宠得很厉害。」

娇颜歪扭。这是什么逻辑?

「你之所以能够来去自如,一定是有人先帮你打点好许多环节,甚至是替你善后。你对这些却统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要负责的那小小一部分。」

嗯?她没想过这点。

「你一旦出了别人为你划好的安全范围,就跟只傻鸟没两样,要走、要飞、要去哪,统统没概念。」

一语惊醒梦中人,令她语塞。

「你有你的天分。」挖掘到她的人,不是眼光好,就是运气好。「可是你的天分似乎只能在别人设定的小圈圈内发挥。我不否认你确实有些新奇的颠覆性,不同于其它人惯常的行为模式。不过,新奇只是一时。」过了一段日子,这份新奇给团队带来的良性刺激不再,就会沦为麻烦,烫手山芋。

「你是说,我可能因为不再新奇了,才会被上头这样利用,顺便丢掉?」

「我不知道你上司的确实想法,但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吧嘛拐弯抹角,不有话直说?

「我又被用完了吗?」她有些失落,但还不到沮丧。只是……哎,随便啦。「我觉得我们这样同房不太好,好像大家都不得不默许默认些什么。」

突然跳开的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却顺畅得如行云流水。

「男女朋友同住一间,有什么好奇怪的。」

「奇怪啊。最奇怪的是,大家为什么要装作一点都不奇怪,心里却疙瘩得要命。」黑莓机里的游戏玩著玩著,愈玩愈无聊,却又放不下来。「我们还是分房住的好。」

「有必要吗?」他啼笑皆非。

「你或许不在意,却没想想你的小孩在不在意。美国再怎么开放、再怎么道德沦丧,也不会选出一位非婚生子做总统或大法官之类的。更别说是先上车后补票的宝宝了,那些父母简直是昭告天下,这小孩是我们偷跑搞出来的。」羞不羞啊?「大人只顾著自己爽,怎么都不为小孩将来的尊严想想?」

他早已停下手边工作,饶富兴味地看她边玩游戏,边懒懒哈啦。

「你是属于哪一种呢?」非婚生子,或奉子成婚的被害人?

「我是属于不想跟男友同住一室的那种。」

「免得我们不小心擦枪走火,弄出了人命,生下将来没有资格竞选总统或就任大法官的宝宝?」

「我想尽可能保障孩子将来选择职业的自由。」

「你想得还真远。」

「就当我是入戏吧。」她挑眉不当回事,专注玩游戏。「你有你专业的部分,我也有我专业的部分。」

「OK,我去安排。」立刻撑手起身。「你会介意改住我以前的旧房间吗?」

她昂首枕在颈后的懒骨头上,傻望他的俯身垂睇。

「我的旧房间迎向北风,是全家最冷的一间。」

「我会尽量不放火烧了你房间取暖。」

「很好。」他们终于有件事达成共识。但……

她直直仰望他的若有所思,似乎在盘算著什么。真不可思议,由这种角度瞻仰他,竟然还是俊美逼人,连微乱的短发都乱得完美无瑕。真是标准的白马王子,尤其是令人目眩神迷的胸肌线条……呵。

「你觉不觉得我们要有公开化的相互匿称?」

「你该不会要我叫你宁儿吧?」堂堂男子汉……超恶的。

「叫戈宁就可以。」他黯然暝目。「那我该怎么叫你?赫柔?柔柔?还是小柔?」

她隐隐一怔,动作细微到难以察觉,他却猝然眯眼,捕捉到了这一瞬间。

「小柔?」

她像是被车灯照到的夜行小鹿,傻在那里,动弹不得。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被他吟咏得像神秘魔咒。吐息之中,就将灵魂轻巧攫走。

「就这么说定了,小柔。」他双手按在她肩窝上,安抚地揉拧著,同时呢哝呵护。「别人怎么叫你,是一回事,但只有我可以叫你小柔。」

他的徐缓按摩,让她紧绷的神经更加紧绷。

她已经非常小心地在提高警戒,他却仍三不五时就突然切中她的要害,让她感到自己处处都有破绽,很难招架。

「小柔。」他沉醉著,仿佛赞叹著世上竟有如此精致娇嫩的生物。

她慌了,突然不知道该响应些什么。

巨掌的修长十指顺著她粉颈两侧,向上滑行,没入她的柔细发丝里,捧住小小的脑袋瓜,以指尖不住地揉摩,令她触电似地震颤。

她从来不晓得自己会有这种反应。他是不是在下咒?还是在点穴?

「放轻松点。」他沙哑婉劝,行动上却引发了反效果,让她没得放松。「你不需要那么紧张,也不需要故作悠哉地来防备我。你尽避安心,当作是在度假,所有的事我会处理,我来扛。」

「我怎么、怎么知道你、你真的可以信任?」奇怪,她为什么会结结巴巴的?

「不然你还能信任谁?把烂摊子丢给你之后就失联的上司吗?你不应该受他这样的对待。既然他不出马来帮你,那么我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呢?」

他的十指指尖在她发丝深处持续兜圈子,摩挲得她心思涣散。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只是自己不想承认,不放心对他有太多的信任。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虚弱地喃喃,只剩口头还能逞强,芳心已然摇摇晃晃。

他凝眸在自己捧抚的娇颜上,又出现了令人捉模不定的深邃神情,沉默许久。

这份宁静,非但沉淀不了什么、冷却不了什么,反而更加紧迫、躁动,一触即发。她不自觉地缩起了双肩,似要防卫,却并没有出现任何攻击。她满心焦虑地反复祈求:不要说!不要说!她宁可一切都保持模糊状态,可是她又很想听……

「小柔,我们真是太像了。」

他深深喟叹,宛若透视到她心里的呐喊,与他心里的什么遥遥共鸣。

她不懂他的意思,灵动大眼急急追逼著下文:说啊。

「话还是别说破的好。」他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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