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紧绷的日子过了几天,钟缇依然不大搭理雷御。
早上雷御趁著她还在睡觉时,回去原来的住所把她的行李搬了过来。钟缇睡醒时没看到他,还以为他终于受不了她逃走了。正心慌意乱时,就见到雷御满身大汗地搬著一箱箱东西回来。
她一脸讶异地看著他,但仍不开口说话。
雷御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已经有五年不曾出现在他脸上。
「这是你的东西,我怕你会需要用到,所以全搬过来了。我先放到客房去,你需要什么我再帮你找,好吗?」
说的是够委曲求全了,就算是仆人也没这样低声下气的。
钟缇却一脸淡漠地看著他,仿佛置若罔闻。
雷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搬起箱子往客房走去。
就在他搬动的同时,她瞥见了那个装满录影带的箱子。她的神情一冷,伸手硬把那箱子扫落在地。
「小缇!」雷御惊诧地喊。「小心你的手。」他抓住她仍包著石膏的右手,怕她伤了自己。
钟缇却似著魔一般,冲到厨房拿了个铁水桶出来,然后抓了个打火机,就把那些录影带死命地往水桶里丢。
「钟缇……」他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他将手上的录影带往地上一扔。
回忆同时刺痛了她与他,尤其是雷御,他的表情好像被揍了一拳一样。
他完全记得当时自己的眼神有多鄙夷、语气有多冰冷讥讽,眼前这些都成了刺伤他自己的武器,让他无所遁逃。
他怎能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么残忍?心痛让他红了眼。
钟缇不愿看他愧疚的脸,死命要点燃录影带,却怎么也点不著。
「我来。」他的手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他很快地将火点起来,第一卷带子很快燃烧起来。
看著火焰吞噬掉陪她度过艰难岁月的录影带,她的脸上隐隐现出痛苦,然而,倔强的她只是沉默著。
雷御看著她,眼神非常温柔。「没关系,以后有真实的我陪你,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钟缇眼眶一红,转身离开,不愿被那双深情的眼眸吞噬。
月月月
「雷先生,钟小姐在复健室坐著,就是不肯复健,你能不能劝劝她?」
护土困扰的问题惊扰了在休息室等候的他。今天是钟缇第一天做复健的日子,她的手伤得太严重,必须借由复健才能慢慢恢复正常。
但是她不肯让他跟进去,所以他只好在外面等。
「不肯复健?」他惊跳起来。「她已经进去两个小时了……」
护士小姐一脸没辙地回望他。她实在同情这位雷先生,每次钟小姐回诊部是他陪著来,抱进抱出不说,每每总是深情地凝视著她,让她们这些护士嫉妒死了。
只是不知道幸运的钟小姐为何总是冷著一张脸,从来不给痴心的雷先生一点好脸色看。
「我去劝她。」雷御走了进去。
钟缇就坐在复健室门口刚进去的地方,一脸漠然,看著他的表情好像等著看好戏一样。
「小缇。」他敲起眉看著她依然有著疤痕的右手。「不复健没办法好的,你的右手需要借由复健帮助你回复正常功能。」
「干么要复健?你不会做我的手吗?」她一脸挑衅地说。
雷御叹口气。「我可以做你的手,你知道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会陪著你。但是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折磨我好吗?这样我会心痛。」
她看著他痛苦的眼神,犹豫了一下,仍然因执地瞪著他。「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肯复健,那么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肯喽?」
他看著她挑衅的眼神,点了点头。
「好。」她露出一抹诡笑。「那我要你解散驰盛集团。」
「解散驰盛?」他的眉头微蹙了起来。「这样将会有一千多名员工失业。」
钟缇正要说「就知道你不肯」,他却又开口了。「把它转手卖掉好不好?卖掉所得的钱由你处置,但给我一点时间找买主,好确定员工可以继续留下来。这样好吗?」
「你真的肯?」她满脸讶异地问。
谁不知驰盛是他赤手空拳打下的江山,在这种正盛的时候把心血卖掉,无论是哪个男人都不肯的。
「怎会不肯?」他的笑容很轻松,是那种云淡风清似的笑。「比起失去你,这算得了什么?老天爷让我得回你,我感激得愿意把我的一切献上,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他那种无怨无悔的模样却让她生气起来。「等你做到再说,在这之前我不会复健的。」说完扭头就走。
月月月
这件事就这样过了几天,钟缇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并不以为他真的会这样做。事实上她也只是要刁难他而已。
他果然没有强迫她去做复健,只是自己问了复健师一堆问题,然后每天帮她做物理治疗。
看著他专心地按摩著她的手,她其实已经不那么气他了。她感觉那些伤口慢慢地在愈合了。
「你这么久不去公司,可以吗?」她忍不住问。
「没问题,一切都在掌控中。」他头也没抬地说。
此时钟缇的手机响起,她用左手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何志坚哇啦哇啦地在鬼叫。「钟缇,你一定要阻止雷御,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疯了?她看他好得很啊!
「你说什么疯话?我听不懂。」她说。
「你一定要救救大家,你老公疯了……」
她正要反驳说他才不是她老公,何志坚下一句话却让她将话梗在喉头。
「他要卖掉驶盛集团!他真的要卖……天哪!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天哪!」
卖掉驰盛?他……
「你……确定?」她迟疑地问,头皮开始发麻。她仿佛看到一群驰盛的员工追杀她的「盛况」了。「当然!买主都来了,就等你老公来签约,还有假的啊?!天哪!老妹,生气就生气,有必要拿公司开玩笑吗?你这样一搞,我跟你嫂子会很惨耶。」
「呃……」天哪,这下代志大条了。
「总之,你闯的祸自己收拾,到时候被追杀别说我没警告你。」何志坚气唬唬地挂掉电话。
钟缇差点被他挂电话的声音震聋了耳。
「怎么?」他这才结束按摩的工作,抬起头来。
「你……真的要卖掉驰盛哦?」
「当然,我答应过的。」他一脸无所谓。
「那……」她一脸迟疑。「那如果我叫你不要卖呢?」
「好。」
「你说得好简单,这样会不会让你的商誉大受打击啊?」她吐吐舌头,当初是随便说说,谁知他真的卖啊!
「没关系。」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包在手心。「我可以处理。」
钟缇在他无怨无悔的眼神中红了眼。
「你这样……教我怎么跟你生气?」
「可是又不甘心放过我,对不对?」他笑著说。「那我有个提议。」
「什么?」她娇声问著,脸有些红。
「嫁给我,把我所有财产变成你的,包括我自己。」他温柔地看著她。
这回她的脸真的红了。「看在你很有钱的分上,我可以考虑勉强接受你。」
月月月
「李偶泱,你这个骗子!」
一个清脆的咆哮声从新娘休息室传来,另外一个声音哈哈大笑著。
「我哪有骗你?」
「还说没有?你骗我跟雷御回去,结果……」
钟缇说不下去了,索性改以眼神狠狠地瞪著她。满脸的暴戾神色与一身美丽的白纱不符。
「结果自己就心软了,傻傻地答应嫁给他啦!?又不是我叫你投降的!」偶泱说著风凉话。
「你不知道,雷御他……他竟然打我!」钟缇困窘地说。
「打你?为什么呢?」偶泱的好奇心又来了。这些日子雷御可是把钟缇捧在手心疼著,怎可能打她?「他说因为我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所以打我。」
「这样说也是对的啦!害我们那么担心,死了好多细胞,的确该打!」偶泱点头称是。
「喂!你是站哪一边的?!」钟缇生气地问。
「我是公平的旁观者哦!你这样做确实太任性了,不管怎样都不该寻死……」
「命是我的,我不想活也不行吗?」
「不行!你以为只有你—个人受苦吗?你死了看不见、听不到,我们伤心难过你可会知道?!说这种没良心的话,哈,老大打得好!」钟缇被骂得气势整个矮半截。
「好啦!你就乖乖当你的新娘,所有驰盛集团的员工都来看未来的老板娘有多美,你可要当个美丽的新娘。」
「偶泱……」
钟缇的目光柔和了起来。
「嗯?」
「感觉好像梦一样哦!这个梦实在作得太久、太久,十年了……认识阿御都已经十年了……」
除了开心之外,钟缇也有些感伤,回首这十年的岁月,有爱有恨,交织在她与他之间。这十年,有快乐、有悲伤,不只影响著他们两人,还影响到周遭的亲朋好友。
雷御这些日子的确改变了不少,就连跟周禹兰间的母子关系也好上许多。仿佛母子间那层无形的隔阂,已经借著病房外母子的交心而消失了。
「至少结局是好的,你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偶泱说。
钟缇不安地站了起来,拖著一身白纱,在房内踱著方步。
「偶泱,客人……都来了吗?」
「应该差不多了!你太紧张了吧,反正时间到、音乐一响,你就去结婚,何必紧张。像我,结婚那天还在圣坛前跟老公聊天,把那个神父气死了。」
想到那个白发皤皤的老神父差点气绝的模样,偶泱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幸好没把他气死,不然今天就没有人来主持婚礼了。
「不是啦!」钟缇略显激动地说。「我是说,刚刚雷妈妈去等一个重要亲友,不知道来了没。」
「什么重要亲友啊?她那边不就是雷妈妈,和雷妈妈后来嫁的那个叔叔吗?还有什么亲友?」偶泱满脸不解。
「哎哟,不是啦!」钟缇急了起来。「你去帮我瞧瞧,只要问雷妈妈人来了没,说是我问的,她就知道啦!」钟缇推著偶泱出去。
偶泱边走还边抱怨。「我看有鬼,你们这对未来的婆媳,好像在共谋什么似的,你老实说……」
「你先去问了再说,今天我是新娘,我最大。」钟缇不得不露出专制的一面。
偶泱翻翻白眼。「骗人家没当过新娘啊!」
不过她念归念,还是找人去了。
钟缇一颗心开始紧张了起来。她跟雷妈妈邀了这个人来,会不会把雷御惹火啊?答案是肯定的。
钟缇比谁都清楚,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在此惴惴不安的原因。
饼没多久,周禹兰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雷妈妈,人来了没?」钟缇一把扯住周禹兰的袖子。
周禹兰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该改口啦!应该叫我妈才对。」
「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他……来了吗?」钟缇拧著眉问。
周禹兰回视她的眼神其实也带著紧张。「来了,我已经安置好他了。」
「你说,会不会被雷御看到啊?如果婚礼前就被看到,阿御说不定会当场发火把人撵走。」钟缇想起雷御个性中火爆的那一面。
一般人都以为他温文儒雅,天知道他一爆发起来,连山顶洞人都比他文明。
尤其她们俩邀来的这个人,雷御根本当著人家的面,毫无教养地咆哮过多次。他今天会看在她的分上,忍一忍吗?「先不要让他看到嘛!我已经请志坚好好陪著他,不要他出来乱晃,他刚刚一直要过来找你,是志坚硬劝他不要过来的。」周禹兰说。
「真拿他没办法!」钟缇了解地摇摇头。
自从她受伤后,雷御简直把他性格中未曾出现的黏人个性一次展现,让她一直嫌他罗唆。他会想杀过来找她,也是预料中事。
「妈,你去招呼客人好了。阿御就交给我了。」
钟缇眼珠子一转,马上从手提包中找出手机,直接拨了出去。
「老公,听说你想过来找我啊?……不不!人家说结婚前不能见新娘的,否则会不幸福呢!但我知道你会想我,所以我就陪你聊天啊……」
钟缇边跟电话那头的雷御聊了起来,一边顽皮地跟周禹兰眨眨眼,示意她没有问题。
周禹兰笑了,这两个人真是绝配。她悄悄地退出新娘休息室。
月月月
随著悠扬的旋律响远,一对新人终于站到圣坛前了。
迂回了十年,终于要彼此相属了。
「雷御,你愿意娶钟缇小姐为妻,终其一生爱她,无论富贵荣华、贫穷落魄,不弃不离吗?」一头白发的神职人员开始按照婚礼的程序进行。
雷御深情地看了钟缇一眼。
「我愿意。」
「那么,钟缇小姐,你愿意嫁给雷御先生为妻吗?」神父继续问。
钟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雷御原本深情款款的眼神出现轻微的指责,不过与其说是指责,不如说是无奈的警告。
这个女人根本已经完全爬到他头上去了。
「志坚哥每次都抱怨说神父重女轻男,我看是真的。你看他只要你不弃不离,可没要我不弃不离哦!」钟缇淘气地吐吐舌头。
「你再不回答,下次他可没机会再‘重女轻男’了。」
雷御轻瞟了一旁已经快白吐白沫的神父,寄予无限的同情。
难道现在流行在圣坛前聊天吗?为什么最近老是遇到这种新郎新娘?老神父无奈地想著。
「等等,我还没答应要嫁。」钟缇转头跟神父说了,然后又转回来面对雷御。
「你要答应我,如果我再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你不准跟我生气,一定要原谅我哦!」
「不准跟你生气?你是说如果你又把自己的安全置之不顾,我也不能生气?」他眯起眼。
「不是这种啦!你这人心机很重哦!」钟缇说。「我答应你不会再把自己的安全置之不理,但是你也不可以对我生气,而且还是气很久的那种。」
「你就这么确定你会惹我生气?」雷御没辙地看著她。
钟缇一脸可怜地说:「人家笨嘛!我先请免死金牌不行吗?不然我会常常担心惹你生气,那我的胃就会痛,然后就死翘翘……」
「不准你说死!」雷御恶狠狠地瞪视她。
钟缇吓了一大跳。看他一脸苍白,她才想到,这回受伤的事肯定把他吓得很彻底。她的心浮起一些愧疚。
不过话说回来,她不能因为愧疚就不把话说在前头,否则,等一下他一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万一一气之下又对她生气,那她不就头大了。
「好嘛!那你到底答不答应?」钟缇委屈地看著他,眼眶又红了起来。
雷御见状,整颗心都软了。
「不准哭。」他恶声恶气地说。「我答应。」
钟缇破涕为笑,搂住他就亲了上去。
「我还没有宣布你们为夫妻……还不到亲新娘……不,我是说……亲新郎……哦,天哪!」
一旁的神父简直快昏倒了,这场婚礼又是一个不照规则来的婚礼。这些年轻人若是这样,何苦要来这里结婚,折腾他这老人家呢?!
或许是退休的时候了吧!
老神父无奈地摇摇头。
月月月
婚礼在有点混乱的状况下完成,接下来就是男女双方家长的致词了。
「现在我们请男方家长代表,雷鑫,也就是新郎的父亲来为我们致词。」司仪宣布著。
雷御整张脸变得非常僵硬。
雷御的父亲可以说是他的地雷,他至少有五年没见过他了。因为,雷御一直不肯原谅父亲从小对他的折磨。他更不能原谅他总是利用他操控著母亲,让母亲不得自由。
他甚至没想到此生还有看到他的机会。
钟缇握住他的手,靠在他身上低语。「你答应过不生气的哦!」
听到她温柔的语气,雷御侧过头去注视他的新娘,她贴靠著他的身子是温热的,与他五指交握的手指是柔软的。
想到这个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此刻能够活生生的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妻。他对神的感谢实在远胜可一切。
既然神都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得回他心爱的.女人,那么他又有何道理非要坚持仇恨自己的父亲不可?感觉到他放松下来,钟缇一颗悬著的心终于落了地。
「不要生气嘛!等一下你想怎样都行,不过不要跟我生气哦!」钟缇撒娇地偎在老公身旁。
「怎样都行吗?」他扬起一道眉,邪恶地问。
钟缇虽然觉得他问得很邪恶,仿佛想算计什么,但一时之间也只能答应他,以免亲爱的老公真的气死了。
「对。」她用力地点点头。
雷御转头正视前方。「记住你的承诺。」
圣坛边,雷鑫正在致词,父子的目光首度交会,雷御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不过,雷鑫的脸上却激动得几乎落泪。他知道,他从儿子这里得到一个机会。
一个被原谅的机会。
钟缇则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原谅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原谅也是卸下心里重担的开始。任何人都可能需要再一次的机会,不是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