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此生,还未曾有如此荒唐的经历。
她惊愕地挂著一脸泪,杵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梦游中突然被惊醒的人一样,一睁眼就意外发现自己一身睡衣裤地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万众瞩目。
她怎么了?为何大家都这样看她?
「小舞!」禧恩拿著东西急急轻斥,「快点拿去!」
为什么要她接过手绢?她又没有哭。她这一接,岂不是证实自己的确在哭?
她惶惶不知所措地扫视四周,紧紧捏著衣袍两侧,感觉无处可躲。她好像变得好小好小,周遭的人巨大无比,一重又一重地包围著急速缩小中的她。
吧嘛这样看她?她又没做什么?
另一个跟她同样傻住的,是凤恩。他没想过小舞会有此反应,也不知自己和华阳的亲密对她会有这么大的冲击。他只是……想教她死了心而已,并没有意思要这样重重伤她,让她当众出糗。
她吓坏了,完全不知如何反应,整个人惊呆著。仿佛想急急退场,却发现这个舞台没有台阶可下。
凤恩看不下去,骤然起身步向她,正想将她护入羽翼,就被悠悠轻语猛地攫走注意力。
「什么好戏这么精彩,看得大伙如此出神?」
众人随著出奇悦耳的呵呵轻笑转望水阁外的花径,俊逸的修长身影引来一片惊艳的叹息,连缓摇折扇的气韵都缥缈如仙如幻。
「晚辈来给荣妃请安了。」来人极其动听的醇嗓,充满诗一般的优雅音韵,安详而幽远。
「免礼免礼!」荣妃兴奋且欣喜地急急摆手。「元卿,和皇太后谈得如何?」
他悠然一笑,痴迷的众人不禁神思荡漾。「老样子,她一再感叹拿我没辙,还发脾气说再也不管我了。」
「她不管了,我可以管!」荣妃愈发精神。「你来瞧瞧,多少漂亮的格格们都在我这儿,你想要哪一个,由我作主,请皇上给你指婚。」
「元卿贝勒。」女孩们纷纷曲膝行礼,被他的俊美迷得眼花缭乱。
可元卿一个女人也没看,反倒冷眼笑望水阁里魁梧雄健的巨大身影。「久违了,凤恩贝勒。」
「是啊,久到一想起你就感觉音容宛在。」他勾著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
「劳您这般惦记,还真折煞我了。」
可惜没能把你煞到毙掉!「所以说,你太见外了,有空常来我的衙门坐坐嘛。」还有免费牢饭可以享用。
「蒙您这番盛情,想必您也应该不介意我坐上青天大老爷的位子休息休息了?」呵呵。
「那当然。」哼哼,如果你能活著坐上去的话。
「你们俩到底在喳呼什么呀?」完全不懂这两个政敌暗中角力的荣妃怨道。「放著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不管,两个大男人净在那儿有说有笑。元卿,不是我说你,可你真该多跟我们家凤恩学学。瞧,他今天一来,就带了个标致的媳妇给我过目。」
「华、华、华阳见过元卿贝、贝勒。」华阳浅喘地顺著荣妃的招呼行礼。
天啊,她居然亲眼见著传闻中的绝世美男子。与凤恩粗犷豪迈的阳刚魅力相较,他简直就像天人在世间反映出的空灵幻影,俊雅而飘逸,连一眨眼一呼吸,都优美得令人屏息。虽然他和凤恩在朝堂上的敌对众人皆知,可身处他俩之间,真有双雄夺美人的幸福错觉。好浪漫呀……
元卿微征。「凤恩的媳妇不是小舞?」
被大伙暂时遗忘的泪人儿,顿时沦陷至众人逼视之间。
「舞格格只不过是先前给凤恩作过媒的女人之一,华阳才是他笃定要娶的姑娘。」
荣妃笑道。
「我还以为……」元卿愕然半晌,随即了然于心地合扇莞尔。「原来小舞只是另一个他看不上眼的求亲对象。」
「什么对象,也不过是有人曾在其中说过媒罢了。倒是舞格格,」荣妃斜著讥诮笑眼。「似乎对咱们凤恩挺念念不忘的。」
这份羞辱激起了小舞的怒火,可是再生气,她又能说什么?荣妃讲的全是事实,凤恩在一年前得知长辈有意将她指给他时,就悍然回拒,一如他推甩掉其他上门提亲的芳心。
是她自己放不下,一直以为凤恩和她还有希望。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了解他、仿效他、亲近他,仍然全面败阵,连他一个好脸色都不曾见到。
元卿说得对,她只是凤恩另一个看不上眼的求亲对象。
小舞瞠目切齿,努力维持怒气,却还是止不住泪意,以及已经拼命压抑的哽咽。
她才不示弱,她才不要别人同情,看她出丑!
「小舞和我,还真是同病相怜。」
元卿的这句无奈话语,不只愣住小舞,连全场的人都傻眼。
「凤恩是拒绝你家的说媒,禧恩则是拒绝我的提亲。你们克勤郡王府的眼光还真是卓越,连我和小舞都高攀不上。」
「元卿跟你提过亲?」荣妃诧异地转瞪禧恩。
「他去年是有上门提亲,可是我不记得我有回绝啊!」
「如同凤恩贝勒对小舞那样:既不回绝,也不承诺,只负责下脸子给人看?」元卿淡淡地弯著迷人笑眼。
禧恩僵住。她哪有这样?她甚至到现在都还在傻等元卿的下一步迎娶动作,却没有回应。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荣妃挺身力辩。「禧恩这丫头虽然机灵,个性却光明磊落,绝不会玩啥子心机!」
「我也是这么认为,才会向她提亲。不过……」他幽幽一叹。「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认命。」
「什么事实?」
「晚辈也就不避讳地跟您直问了。您召禧恩诗社的人进宫赴宴,为的是物色皇子妃的人选吧。」
「你怎么知道?」
「很多人早就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他无奈地转眼相视,优柔和煦却咄咄逼人。
「物色皇子妃人选,您当然大可内举不避亲,推荐禧恩候选。可是此举,对我这求亲者而言,自是再难堪不过了。」
「我没有要成为皇子妃人选!」禧恩激切保证。「我也根本不屑当什么皇——」
「禧恩!」荣妃以痛斥截断她的莽撞。「小孩子不懂事就不要乱讲话!」尤其她正是最有希望的夺魁人选。
「可是——」
「不准可是!」家族的前景当头,荣妃不得不专断。「元卿,你跟禧恩提亲的事,我可听都没听过。」
「您的意思,就是当做没这事了?」
「最好如此。」
元卿刻意踌躇些许,才淡漠回应,「晚辈从命。」
「不行!我不从、我不从!」禧恩狂嚷。「元卿好不容易跟我提亲,我才不——」
「省省吧,禧恩。」凤恩环胸闲倚水阁柱旁冷笑。「他早巴不得甩掉这门亲,只是找不到借口。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时机,他岂会放过?」
「正如同你好不容易逮著皇子选妃时机,可以一举甩掉小舞是吗?」元卿呵呵笑地轻巧反将他一军。
凤恩本可犀利地予以反击,却顾虑到此举会伤到小舞的颜面,不得不沉默地咽下这口闷气。
「小舞,我看我们这对天涯沦落人,是注定得遭克勤郡王府遗弃了。」
「我没有要——」
「禧恩!」荣妃悍然喝断她的申诉。
「难得你如此盛装打扮,老福晋一定是希望你此行能被指配个好归宿。」元卿低柔的呢喃敲进小舞脆弱的思绪。是她自己不好,始终不肯听奶奶的劝,硬要对凤恩存有奢望,还在盗信一事上公私不分,才会沦落今日下场。
凤恩还说什么对她一见钟情,说自己一定能认出她是谁,说什么要向她下聘提亲。
结果呢?看都不看她一眼,反去娶个毫不相干的女人为妻!
「别难过了,小舞。」元卿慨然拿出帕子,亲手为抽泣的小人儿拭泪。「不如我来娶你吧。」
「什么?」大伙齐声怪叫。
「反正我们都没人要,又一直被周遭的人催逼著得尽快完成婚事。我们俩若成亲,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说得也是。况且元卿家和她家是世交,他和奶奶之间的感情更是热络,几乎像是奶奶的另一个孙子。再者,她从小就跟元卿很熟,了解彼此的性子,绝不会出现像凤恩这般伤人的错误与冲突。
「我们若成亲,刚好可以把老福晋接到我家安养,你们祖孙俩就不用再窝在亲戚门下委屈度日。」
小舞坚决地吸吸鼻子。「好,就这么办。」
至此,局势在众人的错愕下完全痛定:凤恩娶华阳,元卿配小舞,禧恩成为皇子妃人选之一。大家各过各的生活,各走各的道,整个诗社,分崩离析,彼此再无瓜葛。
「我觉得,元卿贝勒此举真正的用意,并不单纯。」
「那当然,如今情况已不同以往。」
「别太得意,虽然目前我们这方的人在朝堂上声势日趋浩大,元卿贝勒和他那几府的同党逐渐失势,但世事难料,谁强谁弱没个准的。可别忘了,元卿贝勒那帮人也有过如日中天的盛世。」
「现在则是咱们的天下。」
「你也未免高兴得太早。」一名男子在满堂宾客中淡道。「元卿贝勒已经早你不知多久就明白敌我双方对峙的局势开始转变:阴阳易位、强弱易位、是非易位、正邪易位、生死易位、悲喜易位、神鬼易位。处在如此日渐衰败的处境下,元卿贝勒向舞格格提亲此举,摆明了就是想利用她来扭转劣势。」
「说不通。舞格格虽然出身宗室,但一家早被削爵减俸,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根本没什么利用价值。」
「你若能看出这其中的价值来,那元卿贝勒就给你去当好了。」席间一名少女没好气地哼道。「你们再怎么瞎猜也没用啦,人家搞不好就是爱上了舞格格,两情相悦到非得朝朝暮暮不可,所以就成亲了。这么简单的事,还哩叭嗦地扯一大串乌拉屁做什么!」
「喔……」旁人故作灼烧状。「小心小心,她又开始喷火了。」
另一人无力地感叹。「自从元卿贝勒讲定亲事后,京里的女人都变得格外暴躁易怒,不然就是一片愁云惨雾。」
「你家也是这种情况?」
「啊,原来你家也……」一笔无奈的男人开始执手相看泪眼。
「玄武,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平日最爱闹场的人竟格外沉默,一个人坐在窗边对著蓝天白云发痴。「玄武?」
大伙不禁转望毫无反应的男人。
「玄武。」叫人叫半天,他还是没回魂,干脆改吼:「凤恩贝勒!」
凤恩仍旧神游太虚,直到两个多时辰后,曲终人散,月华初升,他还是一样的姿势,遥望熠熠繁星。等他慨然一叹,转望厅内时,已是三更半夜,好梦时分。
「咦,大伙呢?」
「早各自回家睡觉去了。」伏在案前雕钻著玉玺的主人头也不抬地应著。
「你在干嘛?」凤恩无聊地步向他。
「我才该问你在干嘛。」那人刻得甚是用心,奏刀间,字字充满书法的灵活气韵。
「你几时闻到开始玩篆刻的?」
「你又是几时闲到开始学会发呆的?」
凤恩深深吐息,瘫入那人身旁的大椅。「真是太闲了,闲到成天尽想著如何让自己很忙。」
「太能干了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需要强劲的对手来刺激自己。」
「可惜以前那个让你恨得牙痒痒的对手,如今已无法与你势均力敌。」
「我不觉得。」凤恩状似慵懒,却眼神精睿。「元卿贝勒不是变弱,而是收敛起来了。当与人对战时,最危险的不是步步逼近的敌手,而是在缠斗至最高潮忽然后退的人。」
「搞不好对方真是在准备脱身。」
「元卿贝勒不是,他的气势完全不像个撤退者,而像背后别有阴谋的陷阱。」
「很有意思。」那人放下刻刀,对视凤恩。「请问,你迂回了半天,何时才打算讲重点?」
「我不是正在讲元卿贝勒了吗?」
「何不顺道也讲讲他娶走的那位女人?」
凤恩倏地皱起老大不爽的脸皮。
「啊,对了,她叫五格格是吧?爱新觉罗家行五的小妖姬。」
「谁给她取的狗屁绰号?」她算哪门子妖姬!
「没办法,谁教她让男人看了就忍不住‘起立致敬’。」反正此刻也只有两个男人在场,讲话也就用不著忌讳什么。
「你们是没见过女人是吗?那种货色也能看得性致勃勃。」
「是啊,大伙的确比不上你清心寡欲,满意了吗?」
凤恩不屑地哼著靠向椅背。「她也只有脸能看,天晓得那身衣袍底下塞了多少包子馒头假作曲线婀娜。平时讲话结结巴巴,在我背后跟人喳呼时却口齿分外伶利,典型的碎嘴婆子、三姑六婆!」
「你观察得还真彻底呀。」那人夸张地诧异著。
「是她一直阴魂不散地在我身旁出没,跟人打听这个打听那个,站在我面前时又扭扭捏捏、嗯嗯啊啊,好像我看她那张快烧热了的脸就应该知道她在想什么。所有曾跟我说媒的对象里,就属她最别扭、最皮厚!」
「你的记忆力真好,连我都不记得你曾对其他求亲者有这么强烈的印象过。」
「因为印象恶劣得令我没个难忘。」
「所以娶个平平板板的华阳格格为妻?」
顿时,凤恩陷入凝重的沉寂。
「抱歉,我措辞不当。我应该说,因为你对娇艳火辣的小妖姬没兴趣,所以只好娶清秀平淡的小泵娘为妻?」
「华阳她……我对她也不是很有把握。」
「哦?」那人眉毛眼楮都快飞起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将也有没把握的时候?」看不出那华阳格格竟如此身怀绝技。
「我所谓的没把握,是说我不太确定她的身份。」
「瓖红旗,富察氏,父亲爵位郡王,朝中内大臣,政绩平平,一如他女儿的姿色。不过一个人能够平淡到让人感觉不出他的存在,又能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无功也无过,算另一种精明角色。」
「我说的不是那个。」
「那你到底说的是哪个?」
「我好像认错人了。」
「什么?」
凤恩受不了地大吼一声,压著太阳穴埋头咬牙,半天才冷静下来,把他与神秘佳人的事全数吐露。
「我以为华阳就是那女孩,不但声音一样,口气一样,我探问的一些细节与隐私,她也都回应无误,但……真他妈的我老感觉不对劲。」
「这就是你太少跟良家妇女打交道的下场。」
凤恩瞪著一副「再卖关子就踹给你死」的凶狠表情。
「女孩子家在心上人面前难免会有点走样,说话不像平常、想法不像平常、连神情也会不像平常。所以小泵娘们对谁动情,旁人看一眼就明白。」
「谈感情怎么这么麻烦?」
「谁教你向来只谈激情。」
凤恩懊恼地瘫直长腿仰头叹息。「我一直在想,我这个亲是不是求错了。」
「想悔婚?」
「没的事,只是觉得黑暗中的她比平日来得可爱。」
「你们成亲后少点灯不就行了。」
凤恩懒得唆,起身就走。
那人轻笑不已,在凤恩身后吟道:「你总算从以前成亲的阴影里跳出来了。」还以为他这辈子绝不会再踫成亲二字。「反正你也开始飞黄腾达,拨点闲情出来为爱伤伤脑筋也无妨。」
「我从没跟她谈什么爱不爱的。」
「当然,你都习惯用做的。」
随即,凤恩几乎把门摔烂地忿忿而去,往某座极为隐密的大宅深院去发泄怒气。
「你啊,好久没这么发脾气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常常动怒。」已届虎狼之年的风韵贵妇不著片缕地替俯趴在床上的壮男按摩背肌,满室尽是男欢女爱后的气息。
「小女孩的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他厌烦地咕哝著。
「想做饱受宠爱的小女人呀。」
「拜托。」他受不了地把脸埋进软枕里。「难道她们以为男人天天没事干,生来就是负责时时刻刻伺候女人吗?」
「若真如此,当然最好不过了。」
「连你也会这么想?」
「会啊。」贵妇媚笑,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著迷地抚摩著他精壮的厚实胸膛。
「我当然不会成天想当小女人,但是在你怀里,我就可以暂时满足这份梦想。」
「喔?」有意思,女人竟这么渴望矮化自己。
「别看我好像是个精明悍厉的当家主母,其实我内心有个小小角落,是希望被人疼、被人宠的。」
「我以为我们有的只是。」
「那是以你的观点来看。以我的观点来看,我常会在我们翻云覆雨的时候幻想你是多么地疼惜我、需要我。」她妖娆地抚弄起令她痴狂的巨大男性,将之渐渐唤醒。「我会觉得我在你怀里是那么地娇小而脆弱,你的胸怀则是我最安全的避难所。」
「仙仙就不是如此。」
「谁?」
「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撩人宝贝。」一想到她,他的欲望就完全苏醒。「我看她一点也不认为我的胸怀称得上什么庇难所,倒像一个充满危机的战场。」
斌妇惊笑。「她不喜欢你踫她?。」
「不喜欢,可是她的身子却非常有反应。」
「我相信。」凭她掌握中粗壮的悸动就足以证明。「那你呢,你喜欢踫她吗?」
他的神情变得迷茫,顷刻间,的欢愉变得有些空虚。
「我以为我踫到的只是另一个玩伴,像你,像群芳楼的艳妓们,像其他别有私情的名门贵妇。可是……她和我过去交往的人似乎不一样。」
「因为你难得接触小女孩嘛。」口味比较新鲜。
「可是我对华阳却没有这种感觉。」
「你在说什么?」
「华阳和仙仙,有如两个很像、实则不同的人。」
「所谓的人前贵妇、人后荡妇?」她自嘲地坐入他昂扬的亢奋,闷声申吟。
「不是那样。」
「那是这样。」贵妇柳腰款摆,笑著驰骋起来。
「别闹了。」凤恩不耐烦地推开她的纠缠起身,抓过衣衫就胡乱套上。「你们根本没人在听我好好讲。」
斌妇懊恼地娇声抱怨:「因为你向来都不会笨笨地想这些没用的事。」
「笨?!」
「你喜欢她就上她啊,高兴就娶她啊,这样事情不就解决了,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去思考她的问题——而且还是根本不必思考的无聊问题。」
凤恩懒得理她。今天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不想再浪费精力跟人没头没尾地吵下去。
「凤恩?」贵妇愕然。他真要走?「等一下,你不是想要跟我聊吗?」
「你并不想听我聊,你只想再大战三百回合。」
「我以为……你是在唬我的嘛。」她也不顾著自己一丝不挂,急急下床挽留。
「我唬你?!每个人都以为我在说笑话,是吗?」
「嘘,别吼!」吓坏贵妇了。「要是给下人们听到,我还能做人吗?」
「也好,我们就此一刀两断吧。」
「你说什么?!」换她大吼。
「这事我之前也约略提过了,只是到现在我才真的想拿出魄力执行。」单纯的关系,成人游戏,令他厌腻。
「你吃错药了是不?」天赋异禀的旷世猛男居然说这种话。「是我哪里不对吗?还是那个贱胚花魁又学了些什么独门秘招,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
「不管什么秘招,都很无聊。」
「凤恩!凤恩,你等等!」她又是想急急追出门去,又是得快快穿衣蔽体,手忙脚乱成一团。「凤恩!」
烦死了。为什么婚姻大事底定了,他一点踏实的感觉也没有?
他已经努力把华阳当做仙仙,但那股灵气,实在太薄弱。偶尔出现时,就令他精神大振,可又随即消逝,变成乏味且软绵绵的官家千金。那骨子傲劲儿硬是说不见就不见。
他戴著满肚子怨气驾马回府,远方天际微微透出幽邈蓝光,预告黎明即将来临。
或许他天生就不是专情的料。第一次专情的下场,导致新婚之夜的永恒挫击,从此对专情二字敬谢不敏,与女人间的关系也就相对地变得容易。
谁都知道他在上相当大方,对方既可痛快销魂,他玩得也高兴。可是,绝不谈感情,那太复杂,也太无聊,有时,甚至可说是无耻。
大家都认定他不会搅和感情这淌浑水,他也这么认为,那他近来的烦躁该如何诠释?
去死吧,这些有的没的烦人问题统统去死吧!他十天之内就能查出兵部尚书受贿的内幕,办事大臣以办贡名义通关运货,私取暴利,也给他三两下就挖出马脚,撤官惩戒,从此更受皇上器重。他何必拿如此宝贵的精力和莫名其妙的绮思周旋?毫无成效,徒增困扰。
不管了!女人本来就是用来当结盟筹码与调剂生活用的,浪费那么多心思在上头,未免无聊。从今天起,回复他豪情浪子的生活,随心所欲,潇洒至死!
可是,家门口蜷伏的小身影在刹那间就粉碎了他先前的狂放霸气。
仙仙?
凤恩愕然。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牵著坐骑僵立门前,直直瞪著等人等到趴在大门阶上睡著的人儿,裹满了企图遮掩形貌的乱七八糟布巾,在寒凉的清晓曲身安睡。
她等他多久了?
不是已经向她下聘订亲,两人终身都成定局了吗,何必还把自己掩护得如此神秘?
「仙仙。」他屈跪在她身畔抚唤著,暖暖的吐息萦绕在她面前。正当他打算悄悄推开挡住她大半容颜的头巾,却被一只小手猛地袭来——
揉向她惺忪的睡眼。
「呜……」床板好硬又好冰!不舒服……
「仙仙。」他柔声哄著,等待移开小手后将展现出来的面容。「仙仙,起来了。」
她老大不甘愿地一边咕哝,一边揉眼坐起,打了个呵欠就想也不想地勾抱住他的颈项,枕入他暖热的肩窝继续睡。
她舒适惬意的叹息流转在他的颈际,顿时激得他热血沸腾。
「仙仙,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轻柔地让她高高坐在他曲起的左臂上,勾抱著软呼呼的身子。「你看你,头发都冰凉了。」
虽然他成功推开了碍眼的头巾,仍无法见到枕在他肩窝死角的娇颜。
「好痛喔……」她眼也没睁,口齿不清地一掌打开压在她柔嫩脸蛋上的刚棱面颊。
「你不要转头,会刺啦……」
他挑眉搔搔已蓄满整夜青碴的下巴。被女人视做性感的象征,到她眼里竟如垃圾。
「仙仙,你还是到我房里去睡吧。」他扛著早已睡瘫的小人儿进府。
「我回家睡……」
「你家在哪里?」
「那里……」
「喂,别流口水。」他满足且好笑地扛著自动送上门来的战利品人房。「你还是在我这儿休息吧,睡饱了我再送你回家。」
「不行……」她厌烦地又是揉眼又是槌打著唆扰人的靠山。「我不要你踫我,也不要你看见我。」
「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我。」她赌气地再度圈抱住他的颈项。「看到我,你只会不高兴。」
她怎么知道他在为求亲后的矛盾感到厌弃?
「我没有不喜欢你,仙仙。」他细细呵护著,抚摩著娇小的背脊。「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闪闪躲躲的。如果你不希望我看你,我不看就是了,你就在这里陪我休息,好吗?」
见她久久不回应,他只得摇摇怀里的睡娃。
「仙仙?」
她有气没力地点点头,喃喃梦呓:「我相信你……」
再一次地,她以单纯的完全信赖击溃他原有的诡计,安然蜷在他臂弯中入梦。
「仙仙。」他轻叹。这孩子气的宝贝,令他没辙、令他疼惜、又令他悸动的娇娃。
「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