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王爷赖上我(下) 后记 季可蔷

待两人回到郡王府时,已是亥时三刻。

朱佑睿见香雪香腮绯红,知她依然处于兴奋状态,一时半刻也睡不著,便要下人打了热水进浴房。

走了两、三个时辰,腿也酸了,的确很想泡泡热水缓缓身上的疲倦,于是香雪脱下白裘大氅挂在天青莲纹衣架上,安静地去了浴房。

朱佑睿却是肚子饿了,他吩咐厨房准备清淡的宵夜,用热水烫了烫脚,简单漱洗后,只穿著一件中衣便在房内走动。

屋里燃了炭盆,炕烧得热热的,空气里暖意融融,一点也不冷。

两个丫鬟送来宵夜,两碗熬得浓浓的老鸭汤,拌上细面,撒了葱花,还有几碟小菜。

朱佑睿让丫鬟将宵夜摆上桌,挥手要她们退下,他向来不喜下人近身服侍,若是那位真人开口,小皇帝非要他时时刻刻与香雪寸步不离,他也不会让她留宿在他屋里。

只不过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对她的相伴也渐渐习惯了,不再觉得有个女人很碍事,反而在看著她时,常常想起心尖儿上的那个人。

心下其实隐隐有著忧虑,他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忘了曼曼,将香雪当成替代品。

毕竟他和香雪,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男人和女人……

思绪乱了,朱佑睿不愿再多想,走动之际却因走神差点撞倒衣架,香雪挂在衣架上的大氅翩然坠地。

他弯身拾起时,眼尖地瞥见袖袋里似有一个小瓷瓶冒出头,脑海倏地响起皇上派来暗中跟随他的暗卫首领今夜对他说的话。

「方才郡王爷和爱妾走散时,在下看见一个精壮的布衣汉子借著赏灯和她搭话,末了彷佛还塞给她一样东西,在下稍微错开了眼,那人便挤入人群不见了,看来像是个身手不凡的人物。」

有人塞东西给她?

对暗卫首领的提醒,朱佑睿原本并不如何在意,想著约莫只是跟那位书生一样的登徒子,见香雪生得貌美,调戏她几句而已。可此刻翻出这只小瓷瓶,他不免心生警觉。

他打开瓶塞,轻轻倒出里头的些许粉未搁在掌心上细瞧,无色无味,呈现霜状。

他眼神一凛,这东西莫不是……

他暗中唤来府里一名他极为信任的管事,用纸包了一小撮这白色霜状粉末,低声吩咐。「去抓只耗子喂这东西,看看情况如何?」

那管事脸色微变,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可他一句话也没问,依言退下。

香雪回到房里时,朱佑睿正坐在桌前吃面喝汤,听闻声响,他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饿了吗?厨房用老鸭汤下了细面,味道不错。」

她以为自己不饿,可嗅了嗅面汤的浓香,乂见他一口一口唏哩呼噜地吃得率性又恣意,胃袋不争气地拧了拧。

她微微红了脸,盈盈在他对面落坐。论理她一个侍妾是没有资格和他同桌共食的,但因为这阵子他总是纵容她坐下陪著自己吃,她也慢慢学会了不顾规矩。

她优雅地喝了一口汤,又吃了几筷子面,满足地轻声叹息。

他看了看她,那弯弯的眉眼,盈笑的粉唇,看著就像一只餍足的猫咪,慵懒而俏皮。

他心弦一动,努力压下胸臆间那股复杂的滋味,故作轻描淡写地问:「以前不曾问你,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她闻言怔了怔。他怎么忽然关心起她了?

「怎么?不能说?」他剑眉一挑。

「不是的。」她连忙细声辩解。「数年前一场大水,我家里的人……几乎都没了,如今只剩一个弟弟。」

他一震,凝视她的墨眸深不见底。

她看不清那其中是否潜藏著对自己的同情,樱唇一扯,涩涩地苦笑。「弟弟寄养在舅舅家。」

「他几岁了?」

「我进宫那年他还不到七岁,如今……也有十二岁了。」她悠悠的语气似是怀念。

他皱眉,沉吟片刻。「想回家吗?」

「什么?」她一愣。

「这么多年了,不想见见你弟弟吗?」

「自然是想的……」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怅然的神情,正欲说话,外间有丫鬟扬声喊道。

「爷,李管事来了。」

朱佑睿一凛,披了件外衣走去外间,李管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面色一冷。

「知道了。」

李管事离开后,他让在外间听候传唤的丫鬟也退到屋外去,吩咐了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不许接近正屋。

他吩咐的音量不低,香雪在里间也听见了,心下浮现某种不祥的预感。

为何他要将下人们都打发走呢?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再回到房里时,朱佑睿神情冷凝,浑身上下散发著一股凛冽煞气。

「是谁派你来的?」他直截了当地质问。

香雪震慑,仓皇起身。「我……妾身不明白爷的意思。」

「不懂?」朱佑睿冷笑,举高握在手里的小瓷瓶。「这瓶子是谁给你的?」

那是……

香雪明眸圆睁,容色骇然刷白。

「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毒药。

是今夜那道如魔鬼般纠缠她的黑影交给她的毒药。

香雪眼前一晕,踉跄地跪倒在地,玲珑的身子低低弯伏著,轻颤不止。

可她愈是做出一副恭敬求饶的姿态,他愈是怒上心头。

「看来你的确知道这瓶子里是什么,这是砒霜!是只要一丁点便能致人于死地的毒药!」

凌厉的嗓音落下,一字一句犹如惊雷劈在香雪耳畔,她只觉得全身发冷。

「说!是谁派你来的?」

牙关格格地打颤,她死命咬住,死命忍著刺痛著眼眸的泪水。

「抬起头来!」

她噎著喉咙,缓缓扬起雪白无血色的脸蛋,泪珠莹莹闪烁。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是令他更加气恼,恨不得抬腿重重踢她一记。

「为何不说话?事到如今你还想维护那个人?」

她才不是想维护那人,她是怕,怕自己一旦招供出指使者,弟弟的性命随时会不保。

她祈求地凝视他。「爷,是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您……杀了我吧!」

「你说什么?!」墨眸燃起熊熊火焰。

「杀了我吧!爷的恩情……容妾来生再报……」

「谁要你报恩?谁允许你轻易就这样死了?」朱佑睿气得浑身颤抖,不知怎地,看著她哀哀求死,他彷佛看见曼曼在他面前哭泣。

她怎么能求死?

他还没骂她,还没严刑拷打她,她竟敢做出视死如归的姿态!

「爷,您杀了我吧!」她早就不想活了,活著只是折磨,她杀不了他,只好期待他了结自己。

「想这样一死百了?你作梦!」地狱般的怒火在他胸口狠狠焚烧,几乎烧融了他的理智,他用力踢了她肩头一脚。

这一脚将她踢得滚趴在地,细嫩的肩头剧痛,瞬间瘀青,可她依然强忍著,将一声声酸楚的哽咽都噎在心口里。

她不能哭,她没资格求他怜惜,这一切都是她的命。

她强撑起抽痛的肩膀,膝头跪地行了几步,再度于他脚下臣服地弓身弯伏。

「你……」朱佑睿面色铁青,气得想杀人。

这女人,他给过她机会了,是她逼自己走上绝路!

他无情地冷哼。「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谁是幕后指使者吗?」

她悚然抬头,含泪的明眸写满惊惧。

他深深地注视她,在自己心软前别过头去。「你不是曼曼,你永远不会是她……」

嘲讽的低语落下,他再也没多看她一眼,横臂拽住她手腕,沿路拖著她来到门口,毫不怜香惜玉地掷出去。

「来人!将这女人关到柴房去!」

棒日午时,朱佑睿入宫求见皇帝。

小皇帝在西苑召见他,在临著太液池畔的一处楼阁摆开宴席,凭窗可见户外白雪皑皑,枝头凝冰,晶莹剔透。

桌上用炭炉烧著一个热气腾腾的汤锅,香气四溢,锅旁则摆著两大盘切成薄片的羊肉、两大盘各式瓜果蔬菜,以及一壶烫得温热的美酒。

小皇帝屏退了随侍的太监,自己亲自站在桌边,兴奋地用筷子挟著肉在汤里来回地涮。「来来,我们今日也学广州人打边炉吃。」

所谓打边炉类似于现代的火锅,由鸡、猪骨与海鲜等物熬成上好的高汤,加了枸杞、桂圆、党参等等中药材,冬天时吃颇能祛寒养生。

朱佑睿陪著小皇帝大快朵颐,一面听他抱怨方才在内阁里,首辅李东阳跟次辅焦芳又打起擂台来了,一件事情来来回回地争论不休,吵得他头痛。

「……朕是好心想当和事佬,结果说的他们又不听,唉,这皇帝当得可真真是憋屈!」小皇帝重重叹息,无可奈何的口吻分明是在求同情。

朱佑睿也很贴心地立刻表达同情之意,同仇敌忾地跟著抱怨了几句。

小皇帝乐得用力拍他肩膀。「朕就知道!还是你最了解朕,不愧是朕的好兄弟。」

「皇上,论起辈分,臣可是您的堂叔。」

「唉,什么堂叔、堂佷的多生分!朕就想把你当兄弟!」

朱佑睿微微一笑,虽是得了小皇帝称兄道弟的热情对待,心头仍沉沉地压著心事。

「怎么了?」小皇帝这才察觉到他的异样,心念一动,左右张望。「香雪呢?她今天没跟你一同进宫?」

朱佑睿胸口一拧,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臣觉得带著个女人出出入入实在麻烦,今日她正好身子不爽,臣便将她留在郡王府里了。」

小皇帝一听,登时急了。「不是说了吗?你无论去哪儿都得带著她,你们俩得寸步不离!」

「皇上莫担心,只是偶尔分别片刻……」

「哪里是片刻?等你陪朕吃完这顿饭就回去,至少也得几个时辰……不成!要不你现在就回去,要不就立刻宣她进宫!」

「皇上!」朱佑睿哭笑不得。「臣身上随时都带著那位逍遥真人给的镇魂银锁。真人只说最好有个纯阴之人相伴,也没说非得让香雪时时刻刻跟著我。」

「唉,朕这不是怕事有万一吗?」小皇帝也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作,有些赧然。

朱佑睿心下不禁感动,他自然明白小皇帝为何如此担忧。「皇上的心意臣明白,您请放心,臣会好好保重自己的。」他放柔了语气。

小皇帝上下端详他。「你真的没事?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臣好得很!」

小皇帝这才放心了,又笑嘻嘻地涮起肉片来。「来来,趁热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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