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另一头的弄梅则找上了宋忆风的护卫孟兆,向他打听他们这趟出门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孟兆肤色黝黑,约莫三十来岁,人长得有些瘦小,他曾是江湖人士,十多年前因遭到仇敌追杀,险些丧命,被宋忆风所救,为报答他的救之恩,这才跟了他,并与他一块去剿灭金阳山那群占山为王的匪徒。
在那次的围剿中,宋忆风还恰巧救下当时私自出宫的一位皇子,那位皇子回宫后,将此事禀告皇上,皇上欲封赏他,被他婉拒,遂亲笔御书一块匾额赐给他。此刻挂在厅堂里那块漆著金漆,上头书著「乐云庄」三个字的匾额,就是当今皇帝所赐。
孟兆在听完弄梅的来意,漫不经心的答道:「庄主哪有什么异常之处,要我说以庄主的能耐,只娶了夫人这么一个妻子,那才是异常。换作我是庄主,早就蓄养一屋子的娇妻美妾,生下一窝的小崽子。」
弄梅心里是向著自家夫人的,闻言薄嗔,「你在胡说什么,庄主要是像你这般,就无法创下这乐云庄偌大的基业了。」
孟兆摇头叹道:「啧,庄主现下是业大家小,这都成亲几年了,庄主膝下犹虚,要是夫人再不替庄主生几个崽,我都忍不住想要劝庄主多纳个妾了。」
听了他这些话,连一向沉稳的弄梅都有些悻悻然,「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来担忧。」没能从他嘴里问到什么,她失望的走回书房,没想到这孟兆的嘴会这么紧,竟一丝半点的消息都打探不到。
回到书房里,见到夫人坐在桌前,那两道好看的黛眉紧蹙,愁眉苦脸的拨动著算盘珠子,不由得轻轻叹息了声。
她感觉得出来庄主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夫人学会看帐、算帐的事,若是学不会,庄主恐怕不会罢手。
这日过了午后,方九被宋忆风叫走,陶凉玉满面愁郁的看著堆在桌角处的那迭等著她计算的账册。
经过上午方九一再的解说,她虽然比昨日又多懂了二、三分,可仍不太会拨算盘珠子,她这手一踫到那些珠子就僵住了,老是拨错。
侍雨将先前厨房送来的糕点果品递给她,「夫人用些点心,休息会儿吧。」
弄梅则沏了杯柚香蜜茶递到她手上,让她暖暖手。
陶凉玉懊恼的捶打著自个儿的脑袋,「我这脑子真是笨,你们俩站在一旁都懂了,只有我还是一知半解。」
为了昨夜他说的那句——「等你哪天能担起主母该负的责任时,我就不生气了。」她今日很用心的同九叔学,可是成效仍是不彰。
她从没这么恼恨过为何自个儿不生得聪明些。
「夫人别这样,要是打伤了可不好。」侍雨急忙拉下她的手阻止她。
弄梅刚想启口安慰,这时,有人比她快一步的出声。
「哟,嫂子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自个儿敲著自个儿的头,莫不是哪儿疼?」
「没事。」见进来的人是李昭宜,陶凉玉讪讪的轻摇螓首。
李昭宜走到桌案前,瞟了眼搁在桌上的算盘和账册,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嘴上则笑道:「我来猜猜,嫂子该不会是被这些账册给难住了吧?」出了议事厅,她便直接来了这里,想来看她的笑话。
陶凉玉默默的颔首。
李昭宜看她一眼,眼里闪过一抹算计,「我知道嫂子向来不擅长这些事,要不要我去同忆风哥说说?」
「好。」陶凉玉下意识的便脱口答道,接著思及什么,又赶紧摇首,「不,不用了。」想起昨晚他说的话,她觉得自个儿确实是该担起身为庄主夫人的责任,不能再事事仰赖别人。
李昭宜不死心的再劝道:「我知道嫂子不喜欢做这种事,用不著勉强。」
「我是相公的妻子,这些事本该是我做的,我不能再推诿责任,什么都不管,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你做。」陶凉玉真心诚意的接著说道:「昭宜,这些年来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你。」
李昭宜脸上堆著笑回道:「这些事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嫂子无须这么客气。要是嫂子遇上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说完离去时,她眼里流露一抹冷意。
哼,她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
待宋忆风与方九谈完话,方九离开后,孟兆进屋去,将先前弄梅来打探的事禀告他。
「我没将庄主这趟出门求医的事告诉她。」他两手横在胸前,抱著一柄剑,姿态随意自在。他跟在宋忆风身边多年,宋忆风从未以仆从的身分待他,两人的关系就如同朋友。
宋忆风对他办事素来放心,「孟兄,往后凉玉身边的婢女再来打听什么,也别透露。」
孟兆答道:「庄主只管放心,没人能从我的嘴里撬出不该说的话。」
宋忆风点点头,接著思及一事,「对了,孟兄,你可曾听闻这鸾凤和鸣珠可还有其它的用途?」他想他闯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也许曾听闻一些不为人知的隐密。
孟兆思忖片刻后摇头,「这‘鸾凤和鸣珠’与那个下落不明的‘百年好合璧’相传皆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奇至宝,能令夫妻举案齐眉、白首偕老,有缘人得之便能心想事成,但听说即使得到此物,想实现心愿,也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至于它是否还有其它作用,我倒是不曾听闻。」说完,他好奇问道:「庄主先前不是得到了那颗鸾凤和鸣珠,可是发现了什么奇异的事?」
「没有,那颗珠子你也瞧过,没什么奇异之处。」只有亲身经历了那场「恶梦」的他,才明白那颗珠子的神奇之处。
然而它将他送回了四个月多前,可他却无力扭转改变自个儿未来的命运,那隐藏在他身子里的恶疾仍是无人可医。
孟兆略一思忖,大约明白他为何询问那鸾凤和鸣珠的事,遂道:「庄主无须太过忧虑,虽然先前寻访的那些大夫都对庄主的病情束手无策,但也说了,只要好好调养,那病也未必会夺命。」
这趟出去前,连他都不曾料想到一向健朗的宋忆风竟患有心疾,寻访数名医术精湛的大夫后,皆摇头表示他罹患的心疾无法根治,只能在平日里多加注意调养,并要尽量心平气和,避免大悲大怒。
未必会夺命?当年他便是死在猝发的心疾之下,以至于什么事都来不及安排。
如今这病就宛如悬在他头顶上的催命剑,随时都可能发作,但却无法可治。
沉默一瞬后,宋忆风才启口道:「这病就彷佛在我这身子里埋了火药,至于它何时会爆炸,我却难以知晓。」
孟兆想了想说道:「我听说十几年前宫里有位太医,有妙手回春之能,他治好患了绝症的太后,可惜后来因为遭了牵累,卷入政争,受了宫刑,之后便不知去向。要不要我托几个江湖朋友帮忙打听,查查他如今落脚何处,也许他会有办法治好庄主的心疾。」
「那就有劳孟兄。」经他一提,宋忆风也想起了这位太医的事迹,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一直到十二天后,陶凉玉才终于学会如何使用算盘,但她动作笨拙,往往一笔帐要算上好半晌才能得出结果,那些高高堆在案头等著她计算的那些账册,是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计算得完。
眼看著宋忆风当初给她的期限已逼近,她急得从早算到晚,可一整天下来,也算不了几页。
此时早已过了就寝时分,她仍坐在桌案前埋头苦算,因为期限只剩下两天。她伏在案前,抬著酸疼不已的手专注的拨著算盘珠子,即使累了也不敢停下来歇息。
一旁的侍雨帮她翻动账册,弄梅则帮她核算数目是否正确。她没办法直接帮她算,只能帮她复核,因为先前庄主发下话,表示若她和侍雨胆敢帮她算帐,就直接撵出去。
「夫人,这笔错了,加起来应当是九十六两。」
「夫人,这笔应是五两七文。」
「夫人,这笔是……」
她越著急,算错的便越多,最后陶凉玉无助又挫败的趴在桌案上委屈的啜泣,「怎么算都是错的,我不算了、我不算了,我根本做不来这些事,我不想再做了……」
宋忆风默然的站在屋外,透过窗子望见里头的烛光映照出她哭泣的身影。
片刻后,他如同来时一般没有惊动里头的人,悄然离去。
屋里头的侍雨见了不忍心,劝道:「我瞧夫人也累了,要不咱们先回去歇息吧,明儿个再继续。」
「明天我也做不好的。」陶凉玉接过弄梅递来的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
「那不然奴婢去跟庄主求个情,让他别再为难您了。」弄梅说道。
陶凉玉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再算算吧,若是真做不出来,再同他说吧。」
她想若是她真的做不到,以他往昔对她的疼爱,应当也不会太责怪她。
可当两天后他给的期限到了,她仍是无法计算出今年到目前为止庄子里的花销究竟有多少时,宋忆风虽没有出声责备她,却面沉如水,不发一语的离去。
这样的漠然以对比骂她一顿还教她更难受。且他这一走,接下来几日都没有再回来。
她急坏了,找人四处去寻他,结果得知他是宿在外头。
她惴惴不安的在庄子里等著他、盼著他,夜里也不敢入睡,只要门前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他回来了,惊^^吾的上前去开门,可结果房门外总是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呼啸拂过。
白日里,她则拚命的拨著算盘,计算著账册,即使手指头打得又红又痛,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也不敢休息。
「夫人,您不吃不喝已经连算了好几个时辰,歇会儿吧。」侍雨看不过去劝道。
陶凉玉头也不抬的回答,「我不累,我要尽快算完这些,万一相公回来,见我还没有算完,定又会生气不理我。」
「可您这样折腾自个儿,万一累出病来该怎么办?还是休息会儿吧。」弄梅劝道。
走进来的李昭宜听见她们的话,秀丽的脸上带著笑,也假意的劝了声,「可不是,横竖都做不完,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何况忆风哥这几天又不在庄子里,嫂子甭急。」
日前方九已同她点交了庄子里的帐目和小库房的钥匙,在交出那支钥匙时,她心痛得简直像被剜了一块肉似的,她忿恨的把这笔帐全算到陶凉玉的头上。
见到她,陶凉玉情急的问她,「昭宜,你这几日可曾见过忆风?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李昭宜心怀恶意,存心不让她好过,刻意说道:「他呀,只怕这会儿在外头快活著呢,我瞧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当年她曾向忆风哥表示过,她愿意不计较名分委身做小,却被他一口拒绝,他甚至还说,倘若她仍存有这样的念头,便要将她送走,不让她再留在庄子里,她为了留下,迫不得已当著他的面发誓,表明自个儿对他已没有非分之想。
可她怎么甘心,她比陶凉玉更加聪慧能干,除了那张脸之外,陶凉玉没有一处比得上她。
她心中至今仍存有奢想不愿放弃,也许有朝一日,忆风哥便会看到她的好。
陶凉玉还未出声,侍雨便不以为然的插口说道:「这会儿年关将近,庄主他只怕忙得抽不开身,哪有空闲去快活。」
李昭宜驳斥,「哼,那可难说,他这几日又不住在庄子里,夜里有没有人为他暖床你可知道?」
闻言,陶凉玉紧张得蹙拧眉心,「昭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忆风哥这几日住在外头,要是身边有个女人伺候,也不足为奇。」说著,见陶凉玉脸色愀变,李昭宜暗自得意的一笑,接著语气一转,「哎,这是我随口瞎说的,嫂子你不要当真了,咱们这庄子里谁不知道,忆风哥最疼爱嫂子了,只不过也不知道他这几日怎么夜夜宿在外头不回来?嫂子,你同忆风哥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她这趟过来,便是想打探这件事,她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忆风哥夜夜不归。
陶凉玉抿著唇,垂下脸没有出声。
见状,心知她与宋忆风之间定然出了事,李昭宜出言诱哄道:「嫂子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同我说说,我也可以替你拿个主意。」
「……是我太笨,才惹得他生气。」
她笨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宋忆风哪可能在这时才同她生气,李昭宜以为她没说实话,遂再劝道:「嫂子,咱们是自己人,没什么话不能说的,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才好替你出主意。」
陶凉玉呐呐的自责道:「是我没在他给的期限里计算完庄子里的花销,他才生我的气。」
李昭宜有些狐疑,她做不完这事,应当早在忆风哥的意料之中,毕竟她有多笨拙,他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似乎没必要为这事气到几日不归,总觉得其中似是另有原由。
离开前她敷衍的留下了句话,「我要是见了忆风哥,再劝劝他,让他早点回来。」
陶凉玉急忙唤住她,托她转告,「昭宜,你若是见了他,帮我告诉他,我一定会算完这些账册的。」
李昭宜微笑答应,心中却冷笑了声,她恨不得拆散他们,哪可能帮她,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难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了嫌隙,她得把握机会趁虚而入。
这时的李昭宜浑然没有想到,她先前所说的话,竟然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