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请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太渊朝苍行了个礼。
苍点点头,反手关上了窗户。
饼了好一阵,苍才慢慢地滑坐到地上,轻声地呼了口气。
和这个狡猾厉害的太渊打交道,真是让人身心疲累。
低下头,正好看见了自己左手掌心的刻印。
北镇师大人他,爱上皇兄你了吧!
想到太渊方才说的这句话,苍自嘲地笑了。
一边笑,一边觉得自己简直蠢到了极点:「我也不算是个白痴,怎么偏偏会为了这么个骗子……」
如果有眼泪……恐怕早就泪流满面了……
「青鳞,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白痴……」
「傅云苍。」
苍的脑海里刹那之间一片空白。
他的眼前有一双鞋子,绿色的,深深的墨绿色……
他慢慢地抬起了头。
「傅云苍。」青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要是我没有听错,你这是在骂我。」
「你……」苍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整个人靠在墙壁上。
「我没有走。」青鳞一脸深思地看著他:「我不敢说了解太渊,可认识他少说也有几万年了。连你都猜到他躲在暗处,我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太渊在不在有什么关系?我的事不用你管,总之,我不会跟你走的。」
「傅云苍,我……不爱你!」
「我知道,这一点你不用一再强调。」苍冷哼了一声:「要是你爱我还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这爱,也未免太可怕了。」
「我从来都不爱你,你还有可能爱著我吗?」青鳞蹲了下来,和他平视著。
「你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做什么?」苍笑了笑。
「我不爱你,不过……」青鳞竟然有一瞬避开了和他的视线接触:「不过你既然爱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不爱了……那么……那么……」
看见苍一脸疑惑不解,青鳞「那么」了很久都没能说出什么来。
「你在说什么呢?」苍站了起来:「你不是想说,你也爱上了我吧!」
青鳞的脸一下子又青成了一片。
「你别做梦了,我会爱上你……不可能!」
「那你一直缠著我做什么?」苍一脸傲然地看著他。「你是觉得我还会上你的当?你和太渊两个人,你们都太会做戏了,真真假假,恐怕连你们自己都分不清。就算是现在你说你爱我入骨,我也再不会信你,也不敢信你。虽然我不知道‘奇练’到底有什么价值,可我心里很清楚,你和太渊,无非就是想利用我。」
「不是。」青鳞站了起来,打断了他。
「你说不是,就真的不是了吗?」苍摇著头:「青鳞,我早就对你失望透顶了。既然一样是被利用,我总能选择利用我的人。」
「够了!暗云苍,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青鳞握紧了拳头:「你知不知道当年水火两族覆灭,完全是太渊一手造成的。他现在看来对你谦恭温顺,可转眼就能害得你永不超生。你留在这里,只是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我早就与虎谋皮,自寻死路过了。」苍淡然地看著他:「一次和两次,有什么区别?」
「要是魂飞魄散,你就会……」
「青鳞,如果傅云苍只是一个凡人,那在白梅岭上不是也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苍冷冷地笑著:「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荒谬吗?你杀我的时候毫不留情,换了别人杀我,你就觉得不舍得了吗?」
青鳞闭上了嘴,只是看著他。
「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无话可说了?」
「我不想和你做无谓的争辩。」青鳞出乎意料地笑了:「反正,你愿不愿意都得跟我离开这里。」
「这里是千水之城,你别想强迫……」话音嘎然而止。
青鳞伸出手,正好接住他僵直倒下的身躯。
「我不是想,我就是要强迫你跟我走。」看见苍圆睁的双目,青鳞的心情忽然之间变得很好:「你以为我在千水之城的禁制里不能用法力,就没办法让你乖乖跟我走了?我就知道你麻烦透顶,到最后还是得用上这个。」
苍的眼楮越睁越大,青鳞敢说,要是他能说话,一定会口出恶言。
「没关系,你既然喜欢和我争辩,我们就回天城山慢慢争,慢慢辩。」青鳞一个打横,把他抱了起来。
苍心里急得要死,偏偏没有什么办法,就算千百个不愿意,还是只能被他抱著,眼睁睁看著自己出了屋子,往城外飞去。
「傅云苍……你要爱我……就爱吧!」
风里,传来了轻微的声音,轻微地几乎像是不存在的一样。
苍愕然地抬头看著青鳞。
青鳞没有低头,只是直直地看著前方。
说什么呢?
什么叫你爱就让你爱吧!这种施舍一样的口气……
「这么看我做什么!」青鳞猛地低头,带著怒气的眼楮对上他同样火冒三丈的目光:「我说让你爱,你爱就是了!」
苍突然觉得很可笑,他的眼楮里一定也流露出了这种嘲笑的意味,因为青鳞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我不管你是奇练还是傅云苍,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否则……否则我就……」青鳞的眼楮微微抽动著,看得出正在极力掩盖自己的怒火:「否则我就把你扔下去!」
这个……也算是恐吓?
不是让你求死不能之类青鳞惯用的狠话,而是这种……这种听起来……
苍愣住了,而青鳞似乎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有点无力,急忙抬起头看著前面,不再说话。
风声从耳边掠过,苍躺在青鳞的怀里,细细地看著他。
他们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相处过了,通常是说不到三句就开始冷嘲热讽,十句里有九句不是真心话。
一个从谎言里开始的游戏,又怎么能期望始作俑者付出真心?
话说回来,这个冷血的青鳞到底有没有心,还是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青鳞是冷血的青鳞,无情的青鳞,以践踏他人为乐的青鳞。自己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对于青鳞也许会爱上自己这种渺茫的奢望,自从傅云苍死后,再也没有去想过。
刻骨铭心的爱,随著傅云苍死在了白梅岭。
留下的,只是不甘心……
就像那块碎了的琉璃,碎了就是碎了,哪怕再怎么费心粘贴起来,总也会留下裂痕,总有一天会再碎一次。
何况,那琉璃和相思早就一同成了灰……
「你哭什么!」回过神,青鳞居然又在瞪著他:「不许哭!」
「我没哭。」他清清楚楚地在青鳞绿色的眼楮里看见了自己的脸,所以他知道自己没哭:「鬼是不会哭的。」
「那就别摆出这种样子。」青鳞沈声说道:「看了就让人讨厌!」
要是讨厌我,那你看什么?
这句话要是说了,他会很生气吧!
可为什么呢?
青鳞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肆意地玩弄著别人,喜欢把所有一切踩在脚下的感觉。这一点上,他和太渊颇为相似,但他缺少了太渊的坚忍,所以他做不到太渊的喜怒不形于色。
如果他动了怒,第一反应就会是让冒犯了他的人永远消失。
哪怕对他再有用处的人,他的容忍限度也是可一可二不可三的。
可是,自己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他,激怒他,得到的却是……
否则我就把你扔下去!
青鳞说这些狠话的时候,就算是已经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眼楮里却没有看见半点杀机……
就算说要把自己扔下去,可到现在还是好好地抱著。
有哪里不一样了……
为什么呢?
难道说……
不,这不可能!
还有更加荒唐的假设吗?比被青鳞爱上了还要荒唐的……
「你看,就要到天城山了!」青鳞低头朝他笑了一下,志得意满地说著:「这回,哪怕太渊来了,也别想把你带走。」
苍几乎听见了自己胸膛里有什么开始裂开的声音。
青鳞……青鳞……
不!不能去天城山,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你做什么!」青鳞一惊,差点把他甩出去,可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忍住。
「我不能和你回天城山。」苍煞白的脸上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凌厉:「放开我!」
苍的黑发不知何时缠上了青鳞环抱著他的手臂。
「住手!」青鳞几乎气急败坏地朝他吼著:「你就这么不愿跟我回去?」
「不要逼我,青鳞。」苍吸收了青鳞身上的法力,头发开始渐渐长长:「你现在放手,我们各走各的不是很好?」
「你想都别想!」青鳞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越来越多的头发卷上了青鳞的身躯,苍正试著趁势挣脱他的怀抱。
「你不要命了!」青鳞停下了飞行,咬著牙还依旧把他抱著。
「青鳞……」苍目光一黯:「我早就不是凡人了,你摔不死我的。」
「那也不许!你想和我把关系撇得一清二楚,简直就是做梦!」青鳞深吸了口气:「你要我的修为?好!我看你能拿多少!」
「你……不放手?」苍没有料到他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肯放手,一时怔在了当场:「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放。」感觉到苍停了下来,青鳞扬起了笑容:「你乖乖跟我回去就是,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你简直就是……小心!」眼角依稀见到一丝冷光,苍再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凌空一个翻身转到了青鳞的背后。
「走开!」他快,青鳞的反应也不慢,反手就用力把他推了出去。
寒芒闪过,青鳞的闷哼随著漫天血雨飞溅了出来。
电光火石的刹那,苍眼里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觉得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迎面而来……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苍的脸上,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的胸口一阵紧缩。
「青鳞!」直到看见那墨绿色的身影一头栽下了云端,他才惊醒了过来。
也顾不得那夺命的长剑会不会刺向自己,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随著青鳞跃了下去。
渐渐接近了青鳞下坠的身子,他用手一抓。
一个落空,他的心里「咯!」一响。
手……
容不得犹豫,他甩出长发,缠了上去,用力扯慢了下落的速度,终于一把揽住了青鳞。
他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在半空一个旋转,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踏到了地上以后,他忙不迭地去看青鳞。
这一看,他只觉得手脚一软,竟然支撑不住,跪坐到了地上,使得靠著他的青鳞跟著滑了下来。
「啪!」的一声,有一样东西落到了一旁,苍一看,更是头晕目眩起来。
墨绿色的布料已经变成了深浓的黑色,包裹著的……
那是……那是青鳞的……
「真是可惜,竟然只斩下了他的一只手臂。」一个温和的声音这么说著。
苍慢慢地抬起了头。
雪亮的寒光就像是暗夜里的一道闪电,遮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
冰冷的光芒里,映照著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孔。
「皇兄,你受惊了。」那个人用一种奇特缓慢的语调,揉合著谦恭却又不失骄横地说:「我一时疏忽,让他有机会把皇兄掠带出城,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啊!还请皇兄你不要怪罪我迟迟赶到才好。」
「太渊──!」
「是我。」寒光隐去,一身天青色衣衫的太渊拿著他的折扇,风度翩翩地站在他的面前。
苍抬头看著他,暗黑色的眼楮里酝酿著一种罕有的情绪。
「青鳞大逆不道,胆敢再三冒犯皇兄,我现在砍断他一只手臂,略施薄惩,也正好重振我水族威名。」太渊笑著说道:「我记得皇兄说过,恨不得他死了才好。都是我没用,没能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来献给皇兄。」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苍低头看了看青鳞被斩落到一旁的手臂,揽住青鳞的双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谁让你多事的!」从他的齿缝里挤出了声音。
「我知道我这是越俎代庖,不过,也只是想为皇兄分忧啊!」太渊哗地打开了折扇,心情好得不得了:「北镇师本是我水族治下,居然胆敢犯上,这样轻微的惩戒也是便宜他了。」
「轻微?」
「我用的这把剑不是一般的兵刃,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能耐,这只左臂也是长不出来了。」太渊一字一字地说著,要让苍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也只是手臂,的确是不够抵罪。皇兄,你可是觉得这惩戒太轻微了?」
「他还是低估了你……」
「多谢皇兄夸奖,我可不敢居功。」太渊摇著扇子:「要不是他刚才想要推开皇兄,我兴许连他的手臂都斩不著,实在是惭愧啊!」
接著,太渊满意地看到苍咬紧了牙关。
所以说,情,实在是最锋利的剑刃,能斩开世上一切看似最冰冷,最无求,又或最坚硬的心。
皇兄啊皇兄!你竟然也有今天这种模样!
任你昔日如何翻云覆雨,他又怎么诡谲狠辣,今天还不是栽在这个看起来最无用的情字上了?
最主要的,你们还不是败给了我?一次,然后……再一次!
想到这里,太渊真是从心底里高兴了起来。
「太渊,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你的。」苍轻声地说。
「这可是皇兄最高的赞赏,多谢皇兄了。」太渊笑吟吟地答道:「记得以前皇兄也曾经这么夸奖过我,再次听见,还是这么令我惶恐。」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皇兄,你都没有发现这是什么地方吗?」太渊惊讶地问。
「你要我帮你解开这个界阵?」苍依旧没有抬头。
「不敢隐瞒皇兄。」太渊边点头边说:「我需要龙鳞,是纯血真龙背上的金色龙鳞。纵观我族,除了父皇,只有大皇兄和六皇兄两个是纯血。皇兄你转世为人,现在更是魂魄之身,根本没有龙鳞。如此一来,只有沉睡在这护阵之中的那位,才能给我龙鳞了。」
「为了几个鳞片……」
「或许对皇兄来说只是几个鳞片。可对我来说,这几个鳞片可是意义非凡啊!」太渊举目四顾,目光掠过深潭山壁:「硬破这阵要大损我的法力,要不是碍于青鳞难缠得要命,加上寒华也处处制肘于我,我又何必煞费苦心。」
「你费尽心机就是要这东西,顺便暗算青鳞,也算是除去了心头大患,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苍虽然表面看来平静,但心里一时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对付这奸猾似鬼的太渊。
「皇兄,你就不用犹豫了,这一时半会的,恐怕不会有什么救兵从天而降。」太渊哪会不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至于青鳞,他断臂受伤,只会拖累皇兄。所以……皇兄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对吗?」
苍看著身边脸色死灰,似昏似醒的青鳞,情知已是骑虎难下。
「太渊啊太渊!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苍放下青鳞,站了起来。
「皇兄,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目标活著,对我来说,只要能达到这个目标,哪怕毁天灭地,也不过尔尔。」太渊难得一见地正色说道:「青鳞懂我,所以当年他帮我完成了诛神阵。而皇兄你,直到最后也没有觉得我是大逆不道,所以我还以为皇兄你也懂我。」
「我是隐约记得的,我想我也知道一点,可是你自己知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想要什么呢?」苍看他,眼神中透著怜悯:「太渊,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玩火者必自焚,这句话你总听说过吧!」
太渊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旋即微皱起了眉,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人害我好苦,是要受些教训,你要他一只胳膊,也不为过。」苍突然笑了:「不过,剩下的还是留给我吧!他欠我的,注定要亲手还给我。」
「太渊谨遵皇兄吩咐。」太渊也跟著笑了,却是笑得没有方才的志得意满,带著一丝狐疑。
「你觉得奇怪?也对,你不知道嘛!」苍摇头:「太渊,你就算再聪明再周到,也算不过天意。上古神族虽然尽数灭在你的手里,也不过是输给了天意。」
「皇兄说这些话……不知有什么用意?」
「有什么用意,要有机会,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你的。」苍眼角望了一下地上的青鳞。
满头冷汗的青鳞清醒了过来,正望著他。
「青鳞,我原本以为不会走到这一步的。」苍没什么感情地说著:「如果上天觉得还不够,那么命运还是命运,你亏欠我的,准备好一并归还吧!」
「你说什么?」青鳞吸了口气,转头看著太渊:「太渊,你要解阵我帮你解,不需要他。」
「不行!不光是解阵,我这次不是想要我皇兄的身躯,而是真的龙鳞,你是拔不下龙鳞的。」太渊摇著头说:「何况,我日后还需要你的帮助啊!」
「为什么……」
「你看就知道了。」太渊眉一挑:「青鳞,我劝你不要做什么小动作,你断了一臂,已不能列阵,还是省些力气的好!」
「拔鳞?不行!」青鳞勉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就要朝著已经走上水潭的苍跑去。「傅云苍,你给我回来,不许去!」
「青鳞,这是你最后一次对我说不许吧!」苍背对著他:「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不过,要是有一天真的……我劝你还是尽早开始恨我的好。」
「你给我……」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青鳞怒极:「太渊,你敢!」
「你伤糊涂了?我有什么不敢的?」太渊笑出了声。
「傅云苍!」
「傅云苍……青鳞,还是不要这么叫我了。」苍侧过头:「还有,清醒一些,没有什么追得回时间……」
完好的右手手心一热,青鳞握紧了手掌,觉得粘稠的液体从掌心涌了出来。
「破!」苍衣袖一扬,长长的头发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