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退散,房间也就只剩下了二人。
赛小娅在洗澡,窗外在下雨,房间内外都有著沙沙的轻微水声。
林寒坐在地板上,抛著一个沙发抱枕。内心有一片空明,又有著略带忧愁的粘腻感徘徊不去。
快速地洗完澡,她穿著睡衣慢吞吞地蹭了出来,嘴唇泛著微微的粉色,想要说点什么,却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你感冒了。」他淡然叙述。
「只是有一点点著凉。」她缩起一点肩,笑著圈起手指。
「你过来。」
「嗯?」她站在对面,瞪大眼楮,宽松的裤管下面,白色的脚趾秀气精致。
「我说你过来。」口吻是严厉的,眼神却很柔软。
她有点不安,慢慢地靠近,坐下。林寒伸手就拢住她的肩膀,像抱一个小孩子一样轻轻地环抱著她。她抬起下颌,看到林寒有些蹙眉的发怔的脸。秀气的黑眉毛,漆丽的黑眼珠,他的美丽里总是带著一点不知在为谁难过的伤感。距离得这样近,却又觉得胸膛有些微的冷。她想要更靠近他,只是刚刚动了一下,他就像察觉到了她的感情,马上把她抱得更紧。
「你冷吗?」长长的睫毛下,是凝视著她的冷湛双眼。
「有……一点。」
「我拿药给你吃。」
「不要,这样、这样就好了。」她小声地央求。
「我就是药吗?」他哼笑。
「你……」被那个知晓一切般的表情噎住了,她不晓得要怎么回应这样的林寒。她在想什么,几乎不用说出来,林寒就像全都知道。在他的面前,她就像一张很薄很薄的纸,总是一下子就被他看穿了。不过,也许这是因为她从来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瞒。
林寒低叹一样地,抱她又紧了一点。
赛小娅觉得自己变成了六七岁的小孩子似的,就这样被林寒抱著。两个人不发一言,相互听得到对方的心跳。
「林寒……」
「嗯。」
「林寒……」
「嗯?」
他微嘟嘴唇略带疑惑的扬眉状,可爱又漂亮。她嘻嘻笑著,咽下了滚到嘴边的语言。其实有点想问,我是不是会让你很丢脸……但是那样的话,又会害怕听到答案。
「怎么了?」
「没什么。」她笑著,把头更紧地靠在他的臂弯,「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哦。」
「林寒呢,是很讨厌我,还是只有一点讨厌我?」
「……」
「……」
「我不讨厌你。」停了一秒,他才说。又过了一会,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长的时间,在凝固了的气氛里,他把手指叉入她的黑发,「……要是,有下一生的话,」他的口吻带了点悠长,眼神有一些迟疑和悠远,「我们两个,一起投胎。然后,就做兄妹吧。」
「……嗯……」
心里有种恍恍惚惚的感情,说不出是酸是甜。只是下意识地点头,脸上带出笑颜。把自己蜷得更紧一点,留恋著林寒的温暖。
「那个……」
「什么?」他轻轻问。
「要是全世界都不存在就好了。」倚在胸前的人,笑笑地说著。白白小小的脸,烂漫的笑颜,说著的却是有点危险的语言。她偏头斜倚著他,「呐、就只剩下我和林寒两个人。」
「为什么?」
蹦了鼓嘴,她狼狈地别开眼,「我不知道。」
如果全世界就只剩下我和你,也许你就会喜欢我了呢,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想要和你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手牵著手到大街上去。因为谁都不存在了,就不会有谁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和你……大概,也不会有谁,觉得我配不上你……然后,你是不是就会因为这样,能变得比现在,更喜欢我一点……
赛小娅笑著,努力笑著,低头,又抬头。
只是嘻嘻笑著,心里的话,无论如何,也有说不出来的那个时候啊。
「你困了吗?」
他看著她,转移了话题。
「有一点。」走了一整天,腰痛腿也酸。可是不想要睡觉,就算很累,意识却越发清明的时刻就是会有。
「那要睡觉吗?」他作势要起身。
「你抱著我,我就睡觉。」她粘住他不肯让他站起来。
「怎么……你还要我讲睡前故事给你听啊?」他开玩笑。
「对啊。就是那样。」她嘟起一点唇角。
「好吧。」他仰头思索了片刻,就下定决心地点点头,拉著赛小娅一起往后靠,倚在沙发那里,他抱著她,让她枕在他的臂弯里,环绕过来的手还一边轻轻地模著她的头发。
「很久很久以前,在海的那一端,海水就像最蓝的矢车菊花瓣……」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却又因为那么悦耳,而带著一点催眠的味道。
「海底的龙王有十二个女儿,最小的那个,大家都叫她小人鱼。」他看她一眼,「小人鱼拥有动听的歌喉和美丽的容貌,每天都无忧无虑地唱歌,一直到遇到王子为止………王子对来到宫中的人小鱼说,要是我一直都遇不到救我的那个女孩儿,我就要和你结婚。但是王子并不知道,其实小人鱼就是拯救了他的那个女孩子。」
他低头,又看了看,赛小娅已经睡著了。睫毛从这个角度看,不密,但长长的。他有点呆怔怔地盯著她瞧,固执般地又说了一遍:「……我就要和你结婚。」
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看待赛小娅,看到她那样无助地站立,与她四目交接时的胶著,就像盛开的花朵散落整个胸口的感觉,带了点悲伤萦绕。
和赛小娅在一起,很快乐。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爱……其实觉得不太一样,但是不想否定包含著对谁都没有过的怜惜的心情。
也许,他应该和小娅在一起。他知道她喜欢他。她的眼楮那么单薄,仿佛埋藏不了任何秘密。不需要花费时间作什么猜度揣测,她在想什么他觉得全都可以了解,就像拥有针对于她的特异功能。
被别人这样强大的喜爱著,也有一种被束缚的使人不快感。因为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她造成莫大影响,就不再敢随意不拘地开她的玩笑。
心中这种混含了轻蔑与爱怜,想要保护又想要打碎,想要珍惜又感到厌烦的情绪,被动地推涌波澜。
低头瞧瞧,怀里的人睡得一脸幸福。伸手捅捅,皮肤马上被按出小坑。呆呆地看著她,心情是一种复杂的释然。
加了一把臂力,把她打横抱起,悄悄地放在床上,拉过被子帮她盖到腋下,一脸为难地瞧著她看,专注的视线里,像有矿物质即将凝固成形,电话却在另一端,以被设定不同于一般情况的特殊铃声,代表著急电意味地响起。
「小娅,我要回国一趟。」
容颜端肃的美青年,一大早,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欲言又止,然后终于开口。
「呃。」赛小娅有点发呆发怔,手足无措,「可是、你、你不是一直都是在这边工作?」
「我妈身体出了点状况。昨天我弟弟打电话过来说的。」虽然不是什么大病,这几年也一直反反复复地发作,但是现在人年纪大了,总是让人放不下心,他决定还是得回去看看。
「你有弟弟啊。」她有点意外。
「嗯……」他咳嗽了一下,「是,母亲再婚以后,那一边的弟弟,你懂吧。」
「嗯。」这个嗯里,稍微加大了一点音量。因为,虽然对林寒的事一无所知,令人很空茫。但是林寒肯对她说,却让她很高兴。
「但是……」猛地想到一个问题,她的脸色惨然变白,手指抠住桌子边,结巴的问,「你要回去多久……」
林寒喝著牛奶,一边若有所思,「也许是一两个月,但是……」最近开始厌烦在美国的生活了,特别是经历过那个聚会以后。人有很多个小圈子,通常不喜欢一个,还可以躲进另外一个,但是在异国他乡这种圈子就变得异常狭小,想躲也躲不开的情况就让人更感厌恶。
「也许回国也不错呢。我只是先想想的。这都需要计划。」说完,抬眼扫向对面,发觉赛小娅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不觉皱眉,「你怎么了,肚子又痛?你有慢性肠炎吧。」
赛小娅慌乱地摇了摇头,整张脸都僵住了。
林寒要回去……也就是说,他要离开自己了。突然地听到这种消息,就像从天堂掉到地狱一样……整个人都蒙住了。心酸地纠结在了一起。特别是看到林寒那个仿若无事只是通知她一声的表情。也、也对啦,房东要让房客离开时……特别是连房租都不交的房客走时,还有可能什么都不说,就把行李扔出去呢。
他肯这样坦白告诉她,她应该觉得很知足。可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隐约地一直觉得,林寒理所当然地会和她在一起……所以就……
「你……」林寒盯著表情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赛小娅,靠得她近了一点,迟疑地问,「难道你不愿意回国?」
「我当然……」她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林寒抿嘴笑了一下,开始气定神闲地把背往椅子上一靠,装模作样地打领带,「我是问你好像不愿意和我回去啊。」
「你是说,你也会带著我?」赛小娅猛地瞪大眼楮,就像整个人突然被激活了过来。
「不然怎么办?」他笑笑地看她,半真半假却又像笃定地口气说著,「就把你扔在这里,让你一个人自生自灭。你马上就会死掉吧。」
普通的状况应该骂他说,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呢。但是赛小娅只是看著他,五味杂陈,一不小心睫毛就又湿了,「会死掉的。」她带了点急迫地告诉林寒,「就是那样。」然后探身抓住坐在桌子那边的他的袖口,「要是你放我一个人,我就会死掉。」
用自己的生命胁迫他人的人最没品了。
但是林寒却并没有因此觉得她讨厌。
也许是心里下意识地没有真的将她当成过包袱,也许因为这是一个他其实愿意背负的重量。被谁视为失去就无法生存的重要的存在,然后这个人,也就渐渐拥有了不愿意失去的价值。
于是他忍不住逗弄她说:「要是我一个人走掉,让你在这边等我?」
「我就躲到你的行李箱里,让你被迫地带著我出关。」她急切地表白。
「世界上会有那么大的行李箱?」他咬著蜷起的手指笑。
「我把里面的东西全吃掉,然后就挤在那里面。」
「然后等到了那边,你就变成了尸体。」他故意吊高眉角,「总之你就是连死都要连累到我。」
「你说得对。」她不服气地嘟起嘴,「我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鬼,不管你走到哪,我都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