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只想,让公主幸福。」阙怀安终于说出口,玄武帝闻言,也不禁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露出轻蔑一笑。
「口气倒是不小。」玄武帝冷哼道。「曙儿食养天家富贵,你一介小小武夫,如何让她幸福?」
「父皇!」
「你给朕闭嘴!」玄武帝怒斥,话语严厉且不留情面。「朕过去就是太宠你,才会由著你胡来,甚至还私定终身!从今以后朕不会再顺你的心、听你的话了!」
「父皇又何曾真正听过我的心声?!」曙公主听到这句话,心中更是激烈翻搅。
「我是公主身分,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皇宫里金山银山呼奴喝婢,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不知足?」玄武帝忍声问著,一句比一句更具威胁。「你还不知足?!」
「我是不知足!」曙公主悲切地哭喊;「我只想有个知心人,可以任意跟他撒娇诉苦、让我依赖,皇宫这么大,却一个这样的人也没有,除了怀安!」
「怀安?叫得真是亲热哪!」玄武帝眸里精光一瞬即失,杀气却已在脸上浮现,他是父亲,但更是人君,这样的忤逆,他何曾在其它子女身上经受过?
不……或许是因为平常的曙太顺从、太与世无争,才会让他更加的惊讶愤怒吧!
「看来这人是真留不得了。朕也想做个贤君,无奈经常时不我予。」语毕,玄武帝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攫住曙公主的手腕,也不管女儿疼不疼,就将她往外拖。
那手劲之大,疼得曙眼泪都要掉出来,她一手紧抓著阙怀安的衣角,已是一片泪眼迷蒙。
不要啊!她不能离开阙怀安,不能不能离开的!要是真就这么被带走,也许就是永诀了!
阙怀安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思,心狠狠地冷颤了一下,在回过神之前,他已抽出长刀,横在玄武帝面前。
「怀安!」曙公主惊喊。
「你想弑君?!」玄武帝看著那亮晃晃的长刀,唇边的笑意更加森冷,这不可好,弑君犯上,判他一百个死罪都还有找了。
「怀安,不可以!」曙公主的声音犹如哀恳,但当刀一架到玄武帝的面前,阙怀安便突然忘记了一切,连曙公主的声音都变得好遥远……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道生疏却又亲切的呼唤。
「怀安……」
曾经那么亲爱地喊著他名字的父亲呵……
还有那曾经有过的无忧无愁的童年时光,昏黄美好得让他心痛,那年他十五岁,十五岁以后一场血雨洗去了他眼中心中所有的颜色,一切都是灰白如烬,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眼前这男人。
他失去了家、失去了爹、失去了一切……
是这个名为皇上的男人夺走的。
不自觉地,握住刀把的手,更加的用力使劲,锐利的刀锋搁在仇人的咽喉不到一吋,只消那么一用力,登时便可拉出一道血口子,让对方皮开肉绽。
这可怕的想法在阙怀安脑海中不停地旋转著,他直盯著亮晃晃的刀面,白光照出了玄武帝冷然若素的面容,令他感到悲愤。
「怀安!」
一个清亮且熟悉的女声突然将他自那黑暗的深渊唤了回来,他睁眼,只见一双澄澈的眼楮,哀恳地望著自己。
「怀安,不要……」
是公主的声音、公主的眼神。
是她。
阙怀安的心剧烈地跳动著,他下意识地看向玄武帝,曙公主却一把拉住他,迫使他回头。
「不要看!」
「公主。」
「怀安,别那么做,那是我的父亲啊!」
「即使他逼你?」
曙公主咬了咬下唇。「怀安,横竖我跟你死在一块儿,但你不能再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重蹈覆辙?
四个字闪过阙怀安的心头,腥风血雨的回忆啊!但又怎么比得上眼前的心珍贵?
「你愿意陪他一块死?」玄武帝的声音自刀尖儿上传来。
曙公主注视著父亲,回答;「生同衾、死同穴,这是女儿的心愿。」
阙怀安闻言不禁动容,眼中戾气顿消。
曙公主的眼神如此坚决,令她娇小纤弱的身躯看起来充满了力量,影响著每一个人,不知不觉地阙怀安手中大刀竟缓缓垂降了不来,淡掉了复仇执念。
「生同衾、死同穴……」玄武帝喃喃地重复著女儿所说的话,仿佛也被什么所撼动了,以至于连阙怀安放下刀都没有注意到。
阙怀安伸出手,将曙公主拉到自己身边,玄武帝觉察过来,望著他们两人紧紧交握、几乎捏到没有血色的手,神情更是复杂。
「你们就真的这么想在一起?」他开口,质问;「不惜任何代价?」
曙公主点了点头,阙怀安直视著玄武帝。
「罪臣自知僭越,但若不如此,有负公主倾心相爱。臣,愿意与公主生死相随!」
玄武帝顿住不语,半晌,他突然笑了,再次开口时,语气却是嘲讽且无奈。
「好、好,你们有情有义,就可以违背父亲、背叛君主,尤其是你啊,阙怀安,你和你父亲一个样,俗情事务不管不顾,就是个认死拙的……」
「臣……」
「你不必向朕称臣。」玄武帝赫然阻断他。「朕没有你这种臣子。」
「父皇……」
「曙儿。」玄武帝看著女儿,神色中有一丝哀怜。「朕不是无情之人,你们的决心,朕并不是没有被感动,只是毁婚莫支万万不能,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答应仍嫁给慕容襄,朕就破例赏你一个恩典,不但不杀阙怀安,还让他陪你到莫支去侍奉终生,如何?」
这已是一个父亲、一个皇上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然而,阙怀安与曙闻言却没有感激涕零,心头反倒更加沉重。说到底,父皇仍是打算无视于他们的情感吗?
绝望在心中升起,无须互望、无须言语,阙怀安与曙公主已然知道这个荒谬问题的答案。
「父皇,这是不可能的,请您不要再问了。」
玄武帝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作父亲的柔情,随著这个答案的出现,瞬间冰冷了下来。
「这就是你给父皇从小疼你、爱你的回报?」玄武帝边说,边缓缓地举起了手,曙公主心头一凛,她知道,那是他即将传呼他人来这里的举动。
到时……她会死吧……和阙怀安一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阙怀安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在众人无所警觉的时候,欺至玄武帝身边,使出一记手刀,朝著玄武帝的后颈砍将下去。
「啊!」曙公主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这不起落猝不及防,玄武帝登时失去意识,软瘫在地,曙公主连忙去扶。
「怀安,你这是……」
将昏厥的玄武帝扶到椅子上,阙怀安才开口。「我是逼不得已。」
他望著公主,伸出手,轻抚著那白皙如雪的面颊。
「我为了公主,死而无憾,但要我眼睁睁的看著你受到亲生父亲的处置,那是不可能的。」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仿佛看透了曙公主心中所想,阙怀安握住了她的手。
「走。」
「现在?!」曙公主惊愕地回问。
阙怀安坚定地点了点头。「等皇上醒过来,一呼百应,届时咱们就插翅也难飞了。公主,走吧!」
曙公主神色惶惑而忧伤,意识到此去将成永别,她的眼泪便不禁夺眶而出,双膝软不来,情知父亲看不见,她仍真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请恕女儿不孝……」
阙怀安搀扶著曙公主起身,为她抹去了眼泪,柔声轻问;「走了,好吗?」
面对他的话,曙公主并没有开口,只是紧握住他的手,作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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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夜。
简直就像是翻倒了火盆似的,城中各处都闪耀著星火,到处都是官兵,搜捕著从皇宫里凭空消失的两个人,而这两个人不是逃兵叛将,而是跟随在皇上身边护驾
多年的侍卫将军阙怀安,与皇上的子女中最受宠爱的女儿曙公主。他们不见了,官府贴出悬赏海报、军爷挨家挨户查人,到了深夜皇城依旧喧闹不休,却没有人见到这两个人的身影。
究竟到哪里去了?
皇城近郊,一处隐密的河畔,阙怀安带著出逃的公主藏身此处,正在等待时机离开。
河岸旁的树林里虫声唧唧,阙怀安抱著曙公主和衣靠在树干上,露水的凉意沁湿了二人的衣襟,这样寂寥刻苦的黑夜是曙公主平生未曾经历过的,她只能紧紧挨在阙怀安的怀中,求取温暖的慰藉。
「怀安……」曙公主的声音自他怀中窜出。
「唔?」阙怀安随意应了一声,不发一语地审视著周遭的动静,就待有个风吹草动,能够即时反应。
曙公主仰首,望著阙怀安紧抿的双唇和下巴,下意识伸出手,轻轻地踫了踫他的脸颊。
阙怀安回过神来,发现是曙公主的手,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她的,送王嘴边轻轻亲吻了一下,开口,语气尽是怜惜。
「委屈你了。」
「我已别无所求。」曙露出一朵纯然的微笑,环抱住他。「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公主……」
「嘘……」曙公主打断他;「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公主了,你只能叫我的名字,知道吗?」
阙怀安愕然又欣喜地看著她,半响,露出一抹安然微笑。「都听你的。」
「那就对了。」曙公主也笑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再等等……」阙怀安遥望河岸彼方,那里灯火通明,河面上也有官船来往穿梭,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他还要等一个人……
「你在等丁伯吗?」曙公主的声音传来,阙怀安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她总是能猜中自己心中所想。
「再等等吧!」阙怀安看似淡然地回答了一句,虽然目前对他们而言,争取时间逃走是最最重要的事,但撇下丁伯,却是他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悖逆情理,曙公主明白他的,这是善良的他心中从不曾放弃的坚持。
「就依你吧!」她顺从地回答。语音方落,不远处草丛的另一端便忽然传来声响。
阙怀安毕竟是武人出身,这方面直觉十分敏锐,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全神贯注地警戒著。
就在这个时候,那一端忽然传来微弱的呼唤声。
「少爷……」
饼没多久,草丛突然被剥开,一个熟悉的老者身影狼狈地定了过来。
「丁伯!」
「少爷……少爷!」恍如隔世,丁伯踉跟舱舱地奔到阙怀安身边,看到他所熟悉的坚毅表情,心头大石也落了不来,不知不觉,老泪竟早已纵横满脸。
「终于见到你了,老丁我一直以为你、你……」老丁哽咽地说道;「宫府突然来了好多人,将整个家围得水泄不通,我料想,定是少爷和公主东窗事发了,幸好……幸好少爷早有安排,老丁……这才得以再一次幸免于难啊……」
原来阙怀安离宫之前便拜托罗崁无论如何得去阙家将老丁救出来,罗崁也没细问便答应了,现不想来,罗崁一定是在那之后接到了包围阙家的指令,老丁肯定就是他以职务之便暗中偷偷放定,并交代他到此地相会的。
想到罗崁如此义气相助,阙怀安由衷感激,但感激归感激,此生恐怕也无缘再相会了吧!
「没事就好了……」轻叹了口气,阙怀安拍著老人家的背脊安抚著。
老丁好不容易顺了气儿,头一件事便抓住阙怀安的手,急道;「少爷,那些官兵们还一直在城里搜索著,咱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皇城不是你我这等人可以久留之地啊!」
「等一下。」阙怀安道;「还有一个人,会跟咱们一起走。」
「少爷,您说的是……?」老丁一愣。
「是我。」曙公主自幽暗的深处走出来,月光下她的身影洁若霜雪,却让老丁倒抽了一口气。
「不……不会吧……」
「丁伯,曙会跟著我们走。」阙怀安平和地解释;「她已经与皇上正式断绝了父女关系,从今以后再也不是公主了。」
「不是公主,那是你们自己的想法!不然他们要找要抓的是谁?!」老丁又气又急。「我原先以为皇上只是不见容于你,才要派人捉拿,没想到是连她都跟来了,也对……想想也对,要不是你们一起逃走,又何必出动这么多人来找你们?」
「丁伯……」
「少爷!你可真的想清楚了?」丁伯完全不给阙怀安说话的机会,疾言厉色地打断他;「满城军队都已经出动,翻天覆地的找,你拖著两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让她定!」
「不可能!」阙怀安想都不想。
老丁却丝毫不让。「让她走!」
「办不到!」
老丁因这样的争论而双目充血,连声音都喊到沙哑,然而,阙怀安亦是目皆尽裂,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曙公主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你们别吵了……」微弱的声音自曙公主喉问发出,转移了阙怀安和老丁的注意力,阙怀安这才发现曙公主紧捂著心口,似乎又犯疼了。
「曙儿?!」阙怀安心口一紧,连忙飞奔过去,扶住了曙公主的手臂。「又犯疼了?」
「我不爱听你们这样吵。」曙公主咬著下唇,苍白著脸轻声道;「快走吧,既
然丁伯也来了,咱们就快点儿离开这里,不然……他们就要追来了。」
「我不走。」丁伯的声音冷静地在二人中响起。
阙怀安与曙公主俱是一愣,相继回首,不知何时老丁已呈盘坐之姿坐在泥地。
「丁伯。」阙怀安只能苦笑。「你为何如此为难我?」
「我不是为难少爷,老丁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少爷著想。」老丁边说,一只手边模进怀中。「老爷死于悖逆犯上的罪名,您好不容易幸存不来,理当以恢复家声为重,怎么可以拐带公主出逃?这岂不更是陷阙家子万劫不复的地步吗?阙家只剩少爷一个人,如果您不思长进,老丁也不能眼睁睁的看著悲剧再一次发生,既然别无他法,我只能……」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只见老丁伸出了怀中的手,拿出一罐小瓷瓶,大拇指推掉瓶口的红布塞子,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口中一倒!
「丁伯!」阙怀安与曙公主二人异口同声喊出来,待阙怀安奔到他身边时,早已经来不及了。
「丁伯!你吃的是什么?」阙怀安急切地追问,老丁却不答,迳自死咬著下唇不放。
「这……该不会是毒药……」
阙怀安闻言错愕的回过头,只见曙公主拿著那瓶子,脸色苍白地看著他,果不其然,没多久老丁四肢便开始抽搐,两眼翻白。
「丁伯!丁伯!您为什么……」阙怀安悲恸地问,老丁却颤抖地笑了。
「那……那还用……说吗?少爷……一切都是为了阙……阙家啊!」
「阙家……它早就不存在了……」阙怀安恻然,依恋著过去风华的老人啊!他究竟还想保住些什么?挽回些什么?
老丁却仍是摇头。「阙家……在我的心中,老爷、夫人……还有小少爷……」
他目光遥远地看著远方,仿佛望见什么似地伸长了双手,阙怀安正想抓住他,老丁的手忽然跌了不来,阙怀安低头一看,老丁嘴角淌血,已然断了气。
「丁伯!」阙怀安唤著,却再也得不到对方的半点回应,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人世,眼眶不由红了,抱著尸身下发一语地跪坐在原地,直到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
「怀安……」是公主的声音,阙怀安抬头,两双忧伤的双眼相遇,彼此都是凄然。
「为了我,丁伯他……」
「不是你的错。」阙怀安道。
「不是我的错,我却难辞其咎……」曙公主轻柔的嗓音承载著所有的哀思与伤痛。「怀安,我们相爱,难道真的有那么不可饶恕吗?」
阙怀安无法回答,但他知道,公主是他唯一仅有的了,如不为彼此而活,恐怕连生存的意义都将消失。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将丁伯尸身抱到大树根旁的隐密处,掘了个浅坑埋下,拿著荒草和泥上草草覆盖了,又做了个记号便于日后回来寻找,费时不到半个时辰。
「我们向丁伯拜别吧!」一切处理好后,阙怀安拉起了曙公主的手,曙公主虔敬而顺从的在他身边跪了不来,向这个到死也不愿认同他俩的长辈磕了个头,阙怀安看在眼中,心中满是感慨与感动。
凭她尊贵的公主之身,又何须向一个籍籍无名的百姓磕头?
「曙。」阙怀安轻唤,目光温柔的看著她,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爱意。「你不知道,你让我多感动。」
曙公主闻言,微微一笑。「不管怎样,丁伯是我们的家人啊!」
「心口还疼吗?」阙怀安问。
曙公主摇摇头,只要依偎在他身边,那奇异的神效,许是任何药物都无法比拟的。「不疼了。」
「那么,我们走吧。」阙怀安牵起了她的手,两人临走之前,又向丁伯的坟头慎重一拜。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背后忽然传来兵马杂沓的声响,一群官兵持著火把从草丛中分两路冲了出来,不一会儿便将两入团团围住,照得漆黑夜里有如白昼。
「他们在这儿!」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划破了黑夜长空,也同时宣告了阙怀安与曙公主的末路。
他们俩紧紧地握著对方的手看著前方,一匹白马缓缓地自草丛间步出,马上的
人锦衣玉胄,神情冷傲而不可一世,这人居然是……
「二哥哥?!」曙公主惊讶地脱口喊出,凤皇子却不看她,迳自扯著缰绳,驱著马走到两人面前,盯著阙怀安,表情凝肃倨傲。
「阙怀安。」凤皇子开口,声音冷若冰珠。「你可知罪?」
「凤殿下……」
「看你平时不言不语,谦恭木讷的模样,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没心少肺的木头呢!没想到你干起事来惊天动地,差点连皇上都杀了,如今拐带皇女私逃,呵呵呵,果然是叛将之后,事迹不小哇!」
「二哥哥!」曙公主被凤皇子这番话说得不禁生起气来。「你说话怎可如此刻薄?」
凤皇子闻言非但没生气,还笑了。「但是事实吧?」
这句话堵得二人哑口无言,凤皇子笑道;「阙怀安啊阙怀安,瞧你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该不会是在想,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们的行踪?」
这话的确说中了阙怀安的心事,凤皇子也不打算卖关子,他伸出双手,高高地在空中击拍了两下,掌音方落,一个人便从马后徐徐走出,待得火光辉映出他的五官之后,阙怀安一愣。
「罗崁?!」
「怀安,你可别怪我。」罗崁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像是勉强压抑著立了大功的得意之情。
阙怀安不敢相信,出卖他的人……居然是他最信任的同僚!但想想,若不是他还会有谁呢?毕竟是他通知丁伯来这里会合的啊!
「步错、步步错,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一阵窒人的沉默之后,阙怀安终于叹了口气。一事已至此,何须多言,我只希望,千错万错尽遍于我,不要再让公主担心受怕。」
「怀安,你不能……」曙公主听出他意欲牺牲性命保全自己,不由紧紧地握住他的臂膀。
「也算是你们的运气到头了,竟让我亲手逮到。」凤皇子仍是笑。「九妹,你倒是说说看,二哥哥该怎么处置你们比较好呢?」
曙公主不禁更加生气,跟著阙怀安逃走,她早就有了面临最坏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要杀要剐由他便是,但要看著凤皇子一脸猫捉老鼠的得意神情,却是她极端不愿的。
「二哥,我跟怀安落在你手上,是我们的不幸,但你能不能念在咱们兄妹一场,别这样落井下石?」
「九妹说的倒是。」凤皇子点头,口头上认同,但表情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罗崁,你是叫罗崁对吧?」
「小人正是!」罗崁中气十足地大喊。
「多亏了你主动来报信啊!」
「这是小人分内之事,不敢对上有所隐瞒!」
「是是是,你干得好哪!现在我还要再问问你,你的旧时同僚犯了此等大罪,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呢?」凤皇子模著后颈,作势问道。
罗崁看了阙怀安一眼,随即又心虚地避开了去,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回答。
「殿下,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何况是阙将军?更何况当年阙文砚犯上作乱一事,若非皇上容情开恩,阙怀安也不至于留下性命,既是如此,阙怀安本该怀著忠义感恩的心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谁料他却、却干下这等丑事,使皇上蒙羞,如此犯行,实该、实该……」
「实该怎样?」凤皇子挖了挖耳朵。
罗崁吞了吞口水,头垂得更低了。「实该……处以极刑……」
当他唯唯诺诺地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阙怀安与曙公主两人俱是不敢置信,尤其是阙怀安,他没想到罗崁出卖他就罢,居然还想要置他于死地!
「罗崁……为什么……」
「像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的。」罗崁没有回头,他想出人头地、想干一番大事业,如果没有机会争头露脸,那怎么让皇上器重呢……
「哈!阙怀安,你听到没有,这可是你的同僚好友亲口说出来的话呢!看来你果然是众叛亲离了啊!」凤皇子在黑夜中放肆高笑,众人的心也随著他的笑声不安地起伏著。然而随著笑声告一段落,却发生了更令人惊讶的事!
皇子竟然以眨眼间的速度抽出了腰问长剑,在众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的当下,一剑插入罗崁的心口!
「啊!」曙公主惊叫出声,罗崁更是无比惊愕。
他低头看著露在身体外的长剑,抬头,望著凤皇子森冷目光,不解。
「为……为……为什么?」
凤皇子阴鸷一笑。
「你待同袍尚且如此,本殿下又能相信你对皇上有几分忠义?」凤殿笑著。「与其日日测度提防,不如一刀结果,这样,很省事吧?」
他的语气平静自然,但众人的心头俱是惊悚万分,尤其是阙怀安以及曙公主,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这时,凤皇子拔出长剑,罗崁胸口登时喷出一道血柱,整个人往后仰倒,不会儿就再也没了呼吸。
「把他给我丢到江里去。」凤皇子冷冷地道,几个兵丁立刻上前将罗崁的尸首给抬了出去,地上血迹斑斑,凤皇子却满不在乎地从马上一跃而下,踏过那滩血向阙怀安走过来。
「拿著。」
阙怀安不及反应,手中便已多了一包物事,打开一看,里头竟是曙公主平日惯常吃的药!
「我九妹素来体弱,这药你拿著,务使她这一路奔波舒心些。」
「殿下……」
「二哥哥……」曙公主惊讶地看著凤皇子,她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跳出来帮助他们的,竟会是这个从小并不亲近的二哥。
凤皇子回过头来,对她一笑。「皇家的百灵鸟终于要离开它的牢笼了,只是,它能在这险酷的世间存活多久,我倒也很好奇呢!好好的活下去啊,可别辜负了我的期待!」
语毕,他骤然回身,清著嗓子对众亲兵道;「今夜之事,你们没看到、没听到,阙怀安与曙皇女虽经多方追缉,依旧不知所踪,若有人胆敢泄漏一字一句,他的下场就跟罗崁一样!明白没有?!」
「是!」
「既然都明白了,就收队回宫。」凤皇子一声令下,所有亲兵整齐划一地由两列合成一排,迅速地往后撤去,凤皇子也再次跃上马匹,准备离开。
「殿下!」
阙怀安的声音唤住了凤皇子,他勒马回首。
阙怀安望著他,深深一揖。「深恩厚意,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
凤皇子豪爽的笑了。「免了免了,磕头表示诚意算什么?你好好待我九妹,也就不枉我今天放你一马了!」
说完,凤皇子两脚一夹马肚,登时绝尘而去。
丛野之中,阙怀安一度以为只剩下他和曙公主二人,不料这时,河边却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阙怀安警戒地将曙公主护在身后,不多时河面摇来一只小船,月光稀微下隐约发现来人的容貌文雅面善,仔细一看,竟是慕容襄!
「看来凤殿下刚走。」
「世子大人?!」
阙怀安没想到走了个凤皇子,又来了个慕容襄,而且后者仿佛知道前者刚来过,今晚是怎么回事?怎么所有的人都踫在一起,撞在一起?
「放心,我并非来捉你们的。」
小船轻轻靠岸,慕容襄一边说话,一边走了上来,他端视著阙怀安,一脸的平静。
曙公主自阙怀安身后走出来,对他行了个礼。
「世子大人。」
「公主……」慕容襄看著眼前形容略显憔悴,但双眼却熠熠生辉的女子。啊!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对她的倾慕依旧没有一丝半毫的减少。慕容襄自嘲地闭了闭眼楮,看向阙怀安,黑夜之中他身形英伟,这样的男人站在曙公主身边,果然才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这位阙将军,就是你的心上人吧?」慕容裹问道,曙公主闻言并不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慕容襄笑了。「阙将军,您是有福之人哪!」
阙怀安听出他话中怅惘之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唯有沉默以对。
慕容襄叹了口气,伸手指向身后小船。「这艘船,是送给你们的。」
此话一出,阙怀安与曙公主二人一怔。
「送给我们?」
「步行夜逃很足下便,不如搭船顺流而下,日行可达百里,速度会更快些,船家是可以信赖的人,上头有普通的百姓衣物和简单的水粮,你们姑且安心的乘坐吧!」慕容襄侃侃说道:「公主让在下为你尽最后的一点心意,只要公主能够幸福,在下也会高兴的。」
曙公主何尝不能感受到他语气之中的那份关心,她不禁动容。「世子大人……我……对不起……」
「请不要跟我说抱歉,其实我也曾经埋怨过你,但后来我想通了,你只是诚实面对了自己的心,这一点,正是最难能可贵的,我还应该感谢你呢!」慕容襄一边说,一边催促二人上船。「追兵在后,你们不宜久留,还是快走吧!」
「世子大人,您也保重。」阙怀安道,不擅言辞的他,也只能说出这样的祝福。
慕容襄微微一笑。「谢谢你,也请你,好好爱护公主。」
「船家,动身吧,小心别让官兵发现了。」慕容襄轻轻地推开了船首,站在岸边,与两人挥手作别。
阙怀安与曙望著岸边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看不见之后,阙怀安伸出手,搂住了曙公主,曙公主意识到他温暖的掌温,忍不住仰首望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阙怀安的声音轻轻地,在黑夜里述说著。「居然连世子大人都愿意帮助我们,这份情,今生今世不知何时才能偿还了……」
「所以,我们要更努力的活下去啊!」曙的回答在他肩畔响起。
阙怀安闻一百垂首,只见曙的眼楮清亮澄澈,犹如望著星月、望著他。
月色皎洁,水波的声音韵律而圆润,那破开平静水面划向前方的船,荡漾的水
纹恍如不可预知的未来,阙怀安拥紧了曙,他的公主,他唯一的珍宝。
「曙儿……」
「我在这。」
听到她温婉似水、理所当然的回应,阙怀安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