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烧坑的温度太高?还是火炉的火太炽烈了……不知道,好热……所有的蒸气聚集在一室里翻腾著。
「其实我不是变态,我不爱女人的,亲近她们只是因为她们有些儿像你,我好想你……」
「你还记得‘爹’这个字的其它意思吗?不只是长辈、不只是亲属、它还代表著天下第一伟大的人……」
「你不知道吧?我一直偷偷仰慕著你,你是那么的厉害、有本事,每次我遇到危险时都是你来救我……」
「我会永远听你的话,你要我当‘虎儿’、我便当‘虎儿’,这一辈子都只是‘虎儿’……」
话尾消失,残留在眼前的是一双野放、幽凄的大眼,恁般地熟悉。
「将军、将军……」
猛然睁开眼,迎上了石威那莽大汉红通通的脸庞。
「干什么?」东方妮蹙眉,一把推开了他。
「将军,你在梦魇呢!」
「我知道!」东方妮烦躁地下了炕。梦魇又不是头一回了,自逃脱了西夷国的陷阱后,他哪一晚不梦魇?
「将军……」
「你出去吧。」
石威踌躇了会儿,还是放心不下。
「将军,你是不是不舒服?」
东方妮阴恻地暴吼:「不关你的事,出去!」
石威缩了下脖子,跟著将军也几个月了,很清楚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代表手痒、想要扁人了。
「那……属下就在门口等著,将军有事请尽避吩咐。」他因为违抗军令给东方妮撤了先锋之职,现下只是个小小的贴身护卫。
「去去去!」东方妮没耐烦地挥挥手,待石威离去后,他翻身又躺回炕上。
眼前是一张脸,蒙蒙胧胧的,瞧不清楚五官,只有一双漆黑的大眼,野性十性足中跳跃著分明粲然的火光。
对于这样的眼,他再熟悉不过了;是她,那个打初见面就攫住了他所有的心神。令他破例与之纠缠了十三年的小虎儿。
但……他颠了不?否则怎会夜夜梦见与她缠绵悱恻,长达半月之久?
张开双手,粗糙的大掌中彷佛还残留著她的香味,他忍不住把手盖在脸上,身子立刻发热地绷紧。
想要拥抱她、而身子似乎也对她不陌生,脑海中依稀还刻划著她优美的体态,一股震撼人心的快感窜过背脊。
东方妮猛地坐起,额上冒出了无数冷汗。为什么?那梦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他的身体为她胀痛不已!
可……只是梦吗?他不敢确定!所有的一切是从中了西夷国的暗算那日开始。
真是师父救了他吗?东方妮现在才起了怀疑。
隐隐约约有个印象,是一阵冲天虎啸救他脱出重围的;而放眼四海,会虎啸的除了虎儿还有谁?
加之以师父离去前那古古怪怪的态度、非逼他回去见虎儿的严词……有没有可能,救他的人其实是虎儿?
虽然石威说了,在威远侯府里见过虎儿;但那并不能证明她一直待在那里,没有偷溜出来找他。
以虎儿的轻功,是有可能暗地里跟在军队后头走,而不教人发现,等到他要派人回侯府了,她再抢先一步跑回去、安排好一切,以避人耳目,毕竟石威并非灵巧之人,不难骗过。
如果……如果他的梦其实不是梦呢?是曾经发生过、而被他遗忘掉的事实,他和虎儿………
东方妮嘴角轻撇,扬起一抹似嘲似讽的笑。他是没想过娶虎儿当妻子,因为太习惯与她一较高下了,可……倘若她在他梦里说的话全是真的,她仰慕他、叫他「爹」是因为认定他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喜欢女人则是为了寻访相似的容颜以诉情衷……
他……是怎么样想的?会在乎她是「虎儿」,是他养大的孩子吗?
不!迷惘的眼倏然发亮,外在的因素从来就无法动摇他的心志,他只要自己想要,才不在乎其它。
而,她是吗?
一想到虎儿,心脏又是一阵急奔,东方妮迫不及待想要证明,她正是他寻访多年的人生伴侣。他匆匆著了衣,步出帐蓬。
「将军,你要上哪儿去?」石威还是尽职地守在他身边。
「回侯府。」
「那西夷国的降表谁来接?」
「不是有侯爷在吗?」他都已经在这里压阵半个月,等威远侯来了,剩下的麻烦事儿休想再推到他头上。
「可打胜仗的是将军你啊!你怎么任意离去?」石威真不懂,这天大的功劳他怎能看得如此轻忽?
「将军是你们传的,我可没受过朝廷的册封,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谁管得著?」
「那……」眼看著东方妮越走越远了,石威溜眼瞧了瞧待了十多年的军旅。就这样离开,真有点儿舍不得,可……比起上马拚战,他还是喜欢跟著将军多一些。
「将军,等等我,我要跟你一起走。」
「你跟得上就来吧。」东方妮的脚步极快,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我怎可能跟得上将军的轻功嘛!」石威哭丧著脸,却还是拔腿追了上去。
※※※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一早,威远侯府里就喧闹得跟菜市场没两样。
一切只因立下大功的「狂虎将军」凯旋归来了。
虎儿在客房里听到喊声,连脸都来不及抹一把就急匆匆往大厅奔来。
东方妮站在厅门口,俊美无俦的容颜未因连夜的赶路而染上半点风霜,初早的朝阳印在他脸上,神情气爽的模样就好比天上神仙。
虎儿全身发抖,心里的激动非笔墨可以形容。
「虎儿。」他突然朝她咧出一抹温和的浅容。
她眼儿一酸,泪水扑簌簌地落下。
「老爹,呜……」每回想撒娇时,这称呼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东方妮皱了皱眉,这「爹」字听来真是刺耳极了;倘若他真想要她,一定得重新教导她一遍,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比天底下最伟大的人还要伟大,那就是「相公」。
相公!这辞儿可比「爹」字顺耳多了。
「怎么啦?才几个月不见,我的‘万兽之王’小虎儿就变成一个泪洒子!」他模著她的头,还是咪咪地笑。
虎儿惊诧地张大嘴。怪了,他怎么不吼了?她叫他「老爹」耶!
不是说她有被虐待狂,非挨人骂心里才舒坦,只是……他突然变得这么温和,教她好生不习惯。
「干么看著我发呆?」他伸手揽住她的肩。
虎儿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他主动亲近她耶!这可是重遇以来第一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东方,你的伤……是不是还没好?」
东方妮眯起眼。她知道他受伤呢?她绝不可能有千里眼和顺风耳,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亲眼瞧见了。
「我的伤早好了,师父的保证你难道还信不过?」再试她一下。
虎儿傻傻地点头。「我相信师父,只是……」他的举止太离奇了。
原来师父与她见过面了。他心里隐约有了谱,最少有八成的把握,那夜里的梦是真有其事。
只是她为何要走?在他们做了那件事之后,她不是更应该留下来吗?她、是相信他会负责?还是压根儿就不要他负责?这想法教人不愉快到了极点!
「放心吧!我的伤都好了。」他牵起她的手朝内室里走。
虎儿直瞧著被他握住的手,一脸傻不隆咚的样子。
「等一下,将军。」迟了许久的石威终于赶上。「呼呼呼,将军,你走得真快。」
这莽大汉,好象真缠上他了。东方妮脸露不耐地说道:「你也去休息吧」「不行!」石威一大步窜上来,挤开虎儿。「我得保护将军呢!」
东方妮双瞳冒火。「侯府里难道还会有刺客吗?」大手一伸,又将虎儿拉了过来。
虎儿还在失神中,给东方妮用力一扯,半点抗拒力量都没有就直扑进他怀里。
石威红了眼,始终不明白,他对将军是忠心耿耿,武功也不比虎儿差,为何将军对虎儿就是这么偏心?大家同是护卫不是吗?
「不管府里有没有刺客,护卫本应寸步不离保护主人。」
东方妮横眉竖目。「我上茅厕你是不是也要跟啊?」
石威竟然点头了。
东方妮一指点了他的穴道,将他定在原地。「有本事你再跟啊!」无聊!怎么有这么蠢的家伙?
解决了石威,突然察觉两道炯然的目光正注视著他,一低头,迎上了虎儿满脸的狐疑。
「看我不腻吗?」那语气充满了诱哄。
虎儿嘴巴张得足够一只老鹰飞进去停歇。
他唇角慢慢地弯起,阵阵低沉悦耳的笑声逸出喉头。
「老天,我不过外出几月,我的小虎儿就变成一根小木头了。」
她忽地挣脱了他的怀抱,一脸惊疑。
「虎儿!」瞧她看他的样子,好象遇见了鬼。「你是怎么啦?」
「你才是怎么了?」
「我……」他双手一摊。「我很好啊!还是几个月不见,你已经不认得我?」
「我当然不认得你!」她一手插腰、一手指著他。「说,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东方!」
「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东方妮啊!」
「东方才没像你这么爱笑,像个花痴。」
他像花痴!东方妮一脸愕异。「要不你说,东方应该是怎么样的?」
虎儿嘴角一垮,两手把眼眉往上垃。「东方常常是这样的,皱著眉头,瞪大眼楮,扯开喉咙骂人。」他的五官并不凶恶,但一天内却难得开口笑上一回,尤其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时时刻刻怒火填膺。
他是这样的人吗?东方妮疑惑的视线不由转向被定住身手的石威,瞧见他也是一脸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他的脾气真有这么差?为何他自个儿都没感觉?
「我也不是每天都生气的吧?有时我也很温和,不是吗?」
四只轻蔑的眼珠子同时瞧著他。他当然不是每天生气,他根本是无时无刻都在生气。
「好吧!就算我以前脾气不好又怎样?我现在心情好,不想发脾气不行吗?」
难得想对她温柔点儿耶!她那是什么眼神,真教人生气!
「所以喽!」她一本正经的。「你不是东方,老实说,你到底是谁?」
他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你这个笨蛋!」忍不住,一记指骨头就敲了过去。
「我不是东方是谁?」
她抱著额头泪汪汪,可小巧的嘴角却开心地扬了起来。「你是东方、你是东方,我确定你是,会这样敲我的只有东方。」
东方妮瞪大眼。怎么小家伙有被虐待狂他都不知道?偏偏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好可爱,让他禁不住解了她的束发,用力揉搓著。
「你这傻瓜,真是……我被你气死了。」
「唉哟、唉哟!」她低著头直唉叫。疼啊!疼死了。
「叫什么叫?你不是很喜欢被我打吗?」
「哪有?」
「要不刚刚为什么非要我敲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
那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都没瞧见石威一脸惊骇得快要晕过去的表情。
难怪同样是护卫,将军却偏心虎儿得紧,原来……将军有断袖之癖,他们是那种关系!
这样一来,他还有什么办法赢过虎儿?呜呜呜……好不服气!
※※※
「你总算回来了。」穿廊上,一只枯瘦的手爪突然拍向东方妮的背。
「什么人……师父!」东方妮的刀挥了一半,忙又收了回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跟在虎儿身后,不在这里要去哪儿?」天机老人皱眉。这徒儿是越来越笨了。
东方妮黑眸斜睨著他。「所以我受伤那天,你会出现也是因为跟著虎儿去的关系。当日救我的人根本不是你,是虎儿,对不?」
「你总算想起来啦!」天机老人仰天做一个受不了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了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他差点做了件后悔终身的事。
「虎儿不让我说啊!」天机老人大大地叹了口气。「那傻丫头大概是爱惨你了,什么事都先考虑到你……」他缓缓地将那一日的事全说了一遍。
东方妮沉默地皱著眉。
「不过既然你已经想起所有的事,师父就不再多说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为师任务已了,要云游四海去了,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要来找我。」两个徒弟害他累了十多年,天机老人可也受够了。
目送著师父离去,东方妮心中有了谱,只是他依然不了解:她既也爱他,为何要逃?
「虎儿,你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
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东方妮怪怪的,主动召她上床睡觉呢!
向来讨厌她的纠缠的,怎么打场仗回来,兴趣就一百八十度地改了?
现在,他的手还环在她的腰……虎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唉!」东方妮沈叹一声,起床打亮火折子。
透著一丝光,她瞧见他的侧脸,剑眉微蹙著,双唇稍抿,模样儿是百分之百的东方妮。
可是她的心里就是怀疑,他神情不像、眼里蕴藏的气息也不像。
「为什么一直看著我?」点燃了烛光,他熄掉火折子,坐到她身旁。
她摇了摇头,能知道就好了。
他伸手抱起了她,将她安放在胸怀里。
「睡不著吗?」
螓首倚进他的怀里,时光彷佛回到小时候,当她还只是个用四肢在地上乱爬的「小虎儿」时,他也常常这样抱著她,同她说话、教她发音。
「想不想听听我这次出征西夷一路上发生的事?」
「你要告诉我吗?」虽然八成以上她都亲眼看见,可还是想亲耳听他说一遍。
他一手扒梳著她长及腰臀的黑发,一边凝视著她。虎儿真是长大了,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又跟一般的姑娘不大一样,她不打扮、不逛街,也不会跟人围在一起说长道短,大半时间在学习,书本、武术、机关……说是女孩,行为举止却更像个野小子。
偏他就欣赏野小子,瞧那双眼儿,多亮啊!野性十足、充满力量,教他是越看越喜欢。
「其实我们这一路打得真的很顺利,西夷国的军队虽不少,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军纪可言,我怀疑他们根本是劫掠习惯了,所以受不了真正辛苦又严苛的战场生涯。」
「大家都说是因为你太厉害。」她一路跑回来,遇见多少人,就听到多少赞美他的言词。
「真厉害的话就不会受暗算了。」他撇撇嘴,刻意嘲讽自己。「你不知道,若非师父相救我早死在陷阱里了。」
「你是为了救石威才这样,都是他害你的。」
她没发觉吧,她的马脚已经越露越多了。东方妮轻咳一声继续说:「石威是我的属下,没能把他带好,就是我的失职,他的错等于是我的错,一样的。」
「哼,他老是莽莽撞撞。」虎儿还是为他不平。
「所以我就撤了他的先锋之职喽!」
「撤得好。」
「呵呵呵……」他笑得胸膛不停起起伏伏著。
她著迷地看著他的笑颜,这世上有谁能比他更好看?
她傻傻的样子其实也很可爱,东方妮这会儿才发现,跟她在一起真是件挺舒服的事。或许他的心比他的身体更早明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往用拳头打走了无数纠缠不清的人后,那伤害始终舍不得落在她身上。
再次重遇后,他数度震慑于她长大成人的事实。看呆了她的美丽,而不愿将这份惊艳与他人分享,所以威远侯盯著她瞧时,他生气;她在外头恢复女装时,他也生气……一切均肇因于独占欲。
而欲望的出发点就是「爱」了!他爱她,好早好早以前就开始了……
「虎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打赢了啊!自然要回来。」
「不只。」他眼里突然点燃两簇火苗,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我最近老是作梦,梦到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想查清楚那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才提前回来的。」
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儿可怕……虎儿用力咽下一大口唾沫。
「梦这种东西不来就很玄疑,要怎么查呢?」
「可我的事有凭有据喔!」
「是什么梦啊?」竟能令耐心微薄的他不辞辛劳地奔波查访。
「我梦见救我的人不是师父!」他突发惊人之语。
虎儿脸上的血色登时退尽,「怎……怎么会呢?你方才明明说是师父救你的,怎……又变成别人……」
他对著她笑,嘴角的弯弧越来越大。「在我将昏未昏之际,听到一个声音,你知道吗?那声音跟你的‘虎啸’好象、好象!」
「呵呵呵……怎么可能吗?」她傻笑著,背脊儿整个绷直了。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你明明一直待在侯府里等我,我居然会以为自己听见你的声音,你说玄疑不?」
「可能是你的错觉呢!」她额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但我每晚都梦见那些事啊!」他一副苦恼万分的样子。「我还听见梦里的女子跟我说,她仰慕我,喜欢女子是因为我貌似女子;她爱屋及乌,‘爹’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她说了好多,我没记得很清楚。」
她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当时他明明昏迷著,怎么会……她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东方妮低下头,嘴角擒著一丝贼笑。
「唉,我好烦啊!每晚、每晚不停地作著同样的梦,闹得我好几夜都睡不安稳。」
「你没问问师父吗?当时只有他在你身边,也许他知道什么?」虎儿不信,他昏迷中还能记清楚她说的话,八成是师父露了口风。
「师父早走了。」他耸耸肩。「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我一清醒就听见怕在骂人,骂了几句,见我没反应,他就自个儿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是师父出卖她,那……她豁然瞪大眼。惨了!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试探她,而她……唉呀!真是笨死了,自个儿往罗网里跳。
「虎儿,你说我能不能找著我梦中的人?」他双瞳紧紧揪著她,已完完全全确定她就是他想要的女人。
「我怎么知道!」闷停了声,她使劲挣脱他的怀抱,钻进被里。「很晚了,我想睡啦!」
「可我还没说完呢?你不想听结局吗?」
「不想,晚安。」她拉起棉被盖住脑袋,是气闷,也是无助。那件事情终于还是曝光了,她该怎么办?
他生气发火,她还晓得如何应付;偏偏他的反应这么怪,搅得她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是吗?那我们明天再谈。」他双手一伸,将她连人常被抱进怀里。「嗯!我还是习惯抱著你睡,我想我今晚大概不会再作梦了,可以一夜好眠到天亮。」
是啊!然后就换她一夜难安、失眠到天亮。该死!明儿个太阳一升起,她就要去找水仙姊,同她商量一下,眼前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他爱与人谈天?行!尽避找别人去吧,少找她麻烦。
「虎儿,把头藏在棉被里会无法呼吸喔!」他使劲拉下她的被子,让他的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乖,这样比较好睡,别再藏了。」
才怪!鼻端冲进他熟悉的味道,就跟那一夜一模一样;她身体迅速僵直得像根木头似,动也不敢动一下。
还睡咧,她连喘息的方法都快忘了,讨厌──。
※※※
「水仙姊姊、水仙姊姊……」老实说,一大清早上妓院找人真是没公德、兼没知识,所以虎儿这一路几乎是由白眼送进来的。
「是虎儿姑娘啊!」冬梅打著呵欠走过来开门。「小姐才睡下呢!」
「那……我……可不可以进去等?」她慌张得像后头有只猛虎在追。也差不多啦!天还没亮就差点被东方妮吓死了;他要去洗澡,居然邀她一起,以便接续昨晚未谈完的话题。摆明了在整她嘛,那恶劣的男人!
「这……」
「冬梅,我起来了,让虎儿进来吧!」室里传来水仙柔腻的嗓音。
「水仙姊姊……」跨过门槛,一眼瞧见里头的美人儿发未梳,脸上脂粉未施,披著满身的佣懒。「对不起,吵醒你了。」虎儿歉疚得抬不起头来。
「没关系,日头都晒了,我也差不多该起来啦!」
才怪!冬梅在一旁翻白眼,院里的人谁看日影当时间了?她们瞧得是月亮!
「冬梅。」水仙沈唤了声。「你去准备些茶水点心吧!」
「喔!」小丫鬟咕咕哝哝地走了出去,一心只祈求虎儿姑奶奶没事早些儿走,给她留点时间补个回笼觉。
「怎么了?坐啊!」水仙利眼凝视著虎儿的手足无措。
「啊……喔!」她心慌意乱的,坐在茶几上,十指还搅个不停。
是出事了吧!水仙在心里喟叹一声,八成与东方妮有关,唉!恋爱中的人儿总是这样,瞧不清楚现实。
水仙伸手倒了杯茶漱漱口。也不能逼她,感情事随便乱逼很容易出差错的,只好等了,待她想通后,愿意把事情说出口了,她再来帮她拿主意。
虎儿坐在椅子上,东挪挪、西蹭蹭的,心头是一片迷惘,有话欲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和东方的关系实在大复杂了,亦父、亦师、亦友,可以说打她懂事那一刻起,他就是她人生的全部了。
对他有恩情、亲情、友情,现在更掺杂了一项──爱情。应该是「爱」没错吧?否则不会心甘情愿为他献了身,事后还半点悔意也没有。
敝的是他,明明讨厌牵扯那些情情爱爱的麻烦事儿,却又突然变得爱逗她?就算不当她是女人,也不能要她侍寝又陪澡吧?
清清楚楚记得,他养她是为了培育一个够得上程度的对手,严格的教导是应该的;因此,昨日的温柔笑语、诱哄拥抱就变成了一种诡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惩罚她的救人行为吗?
他怎不想一想,那是权宜之计啊!在那种情况下,她不当机立断,难道眼睁睁看著他死?何况她从没要求过他负责,他在闹哪门子别扭?
「也许就因为你什么要求也没有,他才发脾气的。」那柔柔的嗓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水仙姊姊!」虎儿跳起来,敢情她是在无意识中将心底的想法说出口了!
水仙理解似地经颔首。「你方才的确在不知不觉中说了很多话。」而她恰巧推理能力还不错,很轻易地从那些错乱词组中归纳出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呵……」虎儿艰难地拉扯出一抹苦笑,看她真是做了件蠢事。
「虎儿!」水仙安慰性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不会到处说你的事的,若你不喜欢,我会自动忘记今天的事。」
「不是啦!水仙姊姊,我既然来找你想办法,又怎会不信任你呢?我只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唉,都怪东方啦!莫名其妙的,把我的脑子都搅坏了。」
虎儿不满地抱怨。
水仙掩嘴轻笑。「男人都是这样的。」
虎儿歪头头沉思良久。「水仙姊姊,我还是不懂耶!」
「你难道没想过,他可能也有一点点喜欢你吗?」
「我从来就不认为东方讨厌我,否则他不会把我检回去,又养我这么大。」谁会那么犯贱,弄个讨厌鬼在身边?「但离‘喜欢’还有一段距离吧!他是欣赏我的能力和个性,期望有朝一日我能强到与他分庭抗礼,进而一较长短。」
「真只是这样吗?」水仙可不信,世上有如此大方的人,费尽心思的养育,只为栽培一个「敌人」?
「是真的,东方自己说的;当初他捡我回去的时候,就因为我狂野不驯,对他又扑又咬,他觉得一个三岁的小壮儿能有此胆量,将来一定不得了,才起了兴致,培养我当他一生的对手。否则,他早丢了我。」
那男人肯定是个变态!水仙嘲讽似扬起了眉。
「或许一开始只是欣赏、慢慢地喜欢了,最后进展成‘爱’!」
虎儿似懂非懂地歪著头。「水仙姊姊,你真这么想吗?」
水仙定定地瞧著虎儿,右手不停抚著左腕的伤疤,那是她轻生过的痕迹,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烂男人。从那个家伙背弃她开始,她就再没相信过男人,更耻笑「爱」这个字;天下间有什么事比「爱」更为虚无缥纱、难以预测?
「虎儿,如果要我说的话,我会告诉你,离男人远一点儿,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东方不会,他是好人!」
「我知道,最近只要出了房,耳边听的全是对于‘狂虎将军’的赞美。但这与他最近奇异的行为、你们彼此之间的感觉完全无关,不是吗?」
「我不知道,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直到……」虎儿把东方妮中了蛊毒,她救了他,然后又逃回来的事很仔细地说了一遍。
「所以我才说他发脾气很正常,因为你没对他说实话!但他却没对你兴师问罪、大吼大叫,相反的,他变得温柔;我说这种改变是源于他心灵的转折,或许他正在试探你,意图变换你们之间原本的关系。」
「他想改变什么?要求永远不变的是他啊!」虎儿完全没了主意。十多年来,她为了成为他理想中的对手,费尽了心力,如今要她改,改成什么样子?
她担心,当「虎儿」不再是他心目中的「虎儿」时,他心底那个特殊的位置还会为她保留吗?
水仙打心底不愿说出鼓励的话,她不希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伤害,再度在这善良可爱的女孩身上重演。
但……她是真的茫然才来寻求她的帮助,真正对她好的做法是:让她用自己的力量去为自己的人生做努力。
「虎儿,你若想了解东方妮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有靠你自己去挖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