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唱震耳,枝无片风,毒辣的太阳犹如太上老君八封炉里跳出来的火球,晒得人晕头转向,叫苦连天。
叶善从素香园出来,顶著满头蒸热在太阳底下疾走,眼见前面临水小榭亭台,垂檐滴处的转角一方正是通风地带。
三步并作两步,叶善巴不得一步跨到,吹吹丝丝缓风,感受一下阴凉的舒爽。
敞云轩的每个角落皆放置著冬天窖藏起来的冰雪,屋外的辱热丝毫不能侵袭房内的清凉,一旦走出敞云轩,即使他是称雄江南的叶善也只有热得冒烟的份儿。
行至小榭檐下站定,随著清风徐来,隐约可闻从榭中传出微弱的女子申吟,正在奇怪莫名,意欲靠近聆清时,恰巧响起男人的粗喘。
肯定是哪个小厮与相好的丫头在里面偷情!
叶善愀然剔起浓眉,犹豫著自己是否该进去……
「啊……啊……小何……小何……快……噢……」
小何?是那个小何?
「嘿嘿……秀儿……」
那男人的声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每天晚上都要在他耳边盘旋萦绕。
心下再无迟疑,猛地提脚踹开未曾阖拢的长窗,惊声倏起,一对赤果果抱在一起的男女立时尽收眼底。
「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叶善冷绷俊脸,厉声地朝里面吼道。
「啊……是……是……」
那丫头慌张地抬起头,瞧见叶善怒气腾腾地站在长窗外,羞急地赶紧捉起凌散一地的衣裙匆匆往身上一披,低著头飞也似的逃了。
那个丫头……是表妹身边的秀儿?!叶善趁那丫头仓皇一瞥之机认出她的身份。
依稀记得表妹身边的秀儿是个伶俐秀气的小妞,但观她适才双腿大开地跨骑在男人身上,胸前一对雪白的狂野地上下跃动著,这副放荡的腔调著实令人不敢置信是同一人。
她是什么时候与何玉勾搭上手的?
「你干的好事!」叶善怒视仰躺于地懒懒不动的何玉,倏感极度的震怒。
当著他的面同别的女人欢好,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何玉不会不知道他已全数窥见,或许在他往此而来时,早就察觉到渐近的脚步声。
被他当场撞破偷情,依然是狂妄不改,是故意演给他看的吗?
罢才目睹秀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模样,令他想起每天晚上呈现在何玉眼中的自己,是否也是这般不堪?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身躯颤抖得愈加剧烈,怔忡半晌,黯然地背过身去。
「为什么不看了?」显然是针对叶善而故意发问。
「你是故意让我瞧见的?」叶善恢复了大半平常心态地反问道,听得出何玉清明的声音不曾受情纵的操纵。
「不好看吗?」这次的声音里掺进了挑衅。
「又不是没见识过。」身后传来的低音犹如芒刺在背,他只能装出冷淡来掩饰自己的心乱如麻。
「如果我身下的这个女人换成你,有兴趣吗?」
「何玉!」叶善恼怒地喊出两字,他气极何玉不该在敞云轩之外大声说出他们不可告人的隐私。
「生气了?」稳定的声音没有把他的气恼当回事,「换成是你,或许比她叫得更骚。」
「你爱怎么胡说八道是你的事!」
此时,气与恼已不能单纯地表达出叶善的澎湃情绪,恨得跺跺脚。
何玉光著身子走到叶善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强将他拉转身来,直视叶善那双略显惶乱的眸子,「一个女人是无法满足我的。」并且充满暗示地望了自己一眼。
「肮脏。」叶善低低地诅骂,甩动双肩,企图摆脱何玉的双手。
「脏?」邪肆地挑眉,「我脏你同样也脏,不要忘了,你跟那个女人没区别,还不都是躺在我身底下的女人。」
「何玉你——」双眼充满了怒焚的火焰,几欲燃杀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
「只要我有需要,你必须张开腿由我摆布——这是你答应我的话。」何玉邪魅地瞧定叶善瞬息忽变的脸色,「现在我需要你。」
「滚开!」叶善终于明白何玉到底想干什么,冰冷恶意地爬满了背部,汗湿了紧贴住脊梁的衣衫。
何玉恍若未闻,无视叶善眼中炽烧的火焰,大力地扳起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拖到里面,顺势朝后一脚,长窗陡响踫撞的闷声。
「你疯啦?」叶善叱道,他宁死也不愿在这种随时可能有人闯入的地方出丑。
「我要你替我消火,你最好乖乖就范。」何玉沉声喝道。
「我管你什么,放开我!」叶善脸色倏青倏白地瞪视著他。
「那我就不客气了。」
何玉狞笑著,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叶善按倒在地,两只手驾轻就熟地伸到腰际,不顾叶善的死命反抗,将他衣底的亵裤褪下大半。
叶善夹紧双腿,但何玉还是有办法把手掌挤进那条狭窄的缝隙,五指如钩地掰开盈颤的双丘。
「放……开……」
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严峻形势,也清楚接下来何玉会如何残忍地对待他,叶善犹自不息地挣动身体,奋力抗拒何玉侵犯。
「别乱动,免得到时痛的人还是你。」这算是何玉的好心警告。
「我……不会让你……得逞……」
何玉的手指深扣入肉,那股狠劲令叶善痛皱了双眉。
「痛……」叶善惨叫,额际的汗珠大颗大颗涌出。
何玉逼使叶善摆出最的姿势趴在地上,双手强力托住柔韧的腰,扶高结实的臀部,疯狂地把自己送入叶善体内的最深处。
难以抵御的冲击慑起全身的战栗,五脏六肺仿佛要被捣乱成浆糊似的,叶善拼命抽气想缓和何玉带给他的剧烈痛苦,强烈的不适使他的脸失去血色。
尽避不是第一次遭遇何玉的暴力,可是无法言喻的痛楚却是一次比一次鲜明。
手指在青砖地上又抓又抠,叶善只能以这种方法来期冀分担上的痛苦,但依然不能减轻他所受到的折磨。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达成的契约宛若无效的空文,在何玉狂性大发的时候根本派不上一丁点用场。
好想哭,好想叫,偏偏他什么都不能做,除了哑忍何玉对他的摧残,也只剩下忍……
何玉想羞辱自己——再也想不到第二个理由来解释何玉对自己做出的暴行。
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为……什……么……」唇泛靛紫色,勉力吐出瑟索,向何玉寻找解释。
「你自己明白。」戾虐的声音彻底摧毁叶善的纤细,犹如冥狱来的黑暗使者。
「不……明……白……」咽下眼泪,叶善没有力气再多追究。
身体象是被巨大的重石辗过似的,寸骨寸痛,痛不欲生。
吃力地睁开眼皮,一景一物从模糊渐渐清晰,映入眼中是那么的熟悉亲切。
身下躺著的是绵柔的细席,滑爽的感受告诉他现在已非在那间空荡的临水小榭,而浑身的痛在提醒他不久前发生的惨事真实的而非在做梦。
不知是怎么回到敞云轩的,只记得自己在何玉的疯狂下昏了过去,身体好像已经让人清理干净,但遭受蹂躏的伤痕不是一时可以痊愈的,精神上的创伤更为严重。
「你醒了?」坐在床沿的男子在说话,拧吧的湿毛巾按到他额头。
「你——魔鬼!」
眼神一下子变得明澈,射出恨的利箭,恨不得刺穿他的胸膛。
「我本来就是血魔。」
毛巾扔回架上的金盆里,肆佞的眼角透出微妙的表情,令叶善怀疑起自己的眼楮。
「契约解除!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叶善霍然忘了全身的疼痛,从床上猛地弹坐起,又痛得栽倒,瞪著眼前的男人,挥舞著手臂迳自朝门口的方向连连指划。
「不——」轻轻一字,有著不容人否定的坚持。
「去他的狗屁契约!我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跟你这种魔鬼谈什么交换条件,真是见鬼了!见鬼了……」叶善发疯一样的喊起来,直至声嘶力竭仍在不停地呼叫。
「你冷静点、冷静点……」何玉抓住他的肩膀,企图让他的情绪稍微镇定。
「你叫我怎么冷静?」叶善大睁的双眼泛出红丝,眼神一变为涣散,「我是个男人,却一再被男人强暴,我要真是个女人,早就去寻死了。」
「可你还活著,没有死……」
「我是生不如死!我每天都活在恐惧被男人强暴的阴影下,无论做什么强暴我的那个男人都象鬼影子一样缠住我不放。」叶善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一股脑儿地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冲口喊出,把满腔的不忿统统发泄出来。
「就算你被我逼疯了,我也不会放过你。」这话说得好残忍。
「为什么?为什么?」叶善一把捉住何玉的大手,拼命摇晃著,「我有的是银子,我给你一百万两、两百万,不,我给你五百万两,你有了这么大一笔钱,世上什么东西买不到手,何苦咬住我这个男人?」
泪,不知不觉洒满双颊,触指即断的心弦颤如深秋的朽叶,在寒冷的凄风苦雨中欲坠非坠。
他是天之骄子,是南方的主宰,一直以来,认为天下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但是现在,昼夜被魔鬼纠缠,甚至还要奉上他的身体取悦于魔鬼,这种不能告诉任何的痛楚,时时象针刺在心头,痛袭入骨,却始终无法拔掉这根刺。
「我不要你的银子,我只要你。」经过一段令人摒息的等待,何玉摇头拒绝叶善开出的诱人条件。
「要我?要我做什么?我不是女人,除了让你泄欲,女人能派上的用场我一样也不具备。」叶善自厌自弃地甩著头,烫人的泪水溅到何玉手背上。
「别哭了,你是江南的霸主,天下一半人要听你号令,不能哭得象个小孩子。」何玉模模他的头,口气变得很温柔。
「我不要做什么江南首富、商界龙头,我不喜欢这个角色,我不想再扮下去了!」叶善一反平时的理智与精练形象,哇哇地哭诉著,眶中的眼泪决堤得更快。
如果这些外人看来炫目的虚荣要以他的身心作为代价,他宁可当个升斗小民还逍遥快乐些。
「你不喜欢也没法子,因为你是叶善,无人可替代的叶善。」
大手小心地抹去挂在眼圈的晶莹,流露出连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怜惜。
「别人喜欢尽避拿去好了,我才不稀罕呢。」
为了叶府,他牺牲了青春年华,抹煞了所向往过的一切,换来了声誉显耀,赢得了富贵权势,当他引以为傲地登上人生的巅峰,魔鬼的突兀现身撕碎了托呈在面前的璀璨光环,教他心何以对、情何以堪?
「我稀罕呀,我稀罕你的紧。」
「滚开!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男人,离我远点!」叶善拍掉正为他擦眼泪的大手。
「你还在恨我?」
「恨!当然恨!」泪水洗涮过的眼楮份外清亮动人,「天下那么多女人,你干嘛非要我不可?你这个死变态、死混蛋……」叶善稍喘口气, 哩叭啦地开始骂人。
「你若是为了刚才的事,虽然我略微粗暴了点,但我决不后悔,因为始作蛹者是你本人!」何玉听他骂著骂著,脸色一沉。
「难道是我求你强暴我的?别想把过错推到我头上!」叶善气鼓鼓地数落道。
「本来就是你不对!你不该去和别的女人厮混。」何玉冷冷地指责道。
「我和谁厮混?」叶善大为不服。
「杨淑珍。」声音冷得如同冰雪。
「她是我表妹。」听到这个名字,叶善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也是你预定要娶进门的女人。」
「我是独生子,有义务为叶家留下后代。」叶善语中带刺的回答,叶府需要的是嫡亲血脉的传承,即使何玉每晚都在他的床上渡过,以最大的热情融化了他本欲拒绝的躯体,他也不会大肚子、生孩子。
「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踫我的东西。」夏天的灼热渗透不进何玉的眼楮,从内心深处泛上玄冰的蓝光,让人见了不寒而栗。
「这是我跟她的事,没你过问的余地。」
叶善的倔强,叶善的傲气,事关他一生的幸福,不允许他在此刻有所妥让,如果他退缩了,那么今后他永远只能活在地狱里,在每个漆黑的夜晚,战栗地聆听恶魔的狞笑。
「如果你再同她纠缠不清,我就杀了她。」冰冷的口吻,使人无法置疑话里的虚假。
「你敢?」叶善圆睁俊目,感情一下子从他心灵的窗口褪净。
「我为何不敢?我要杀人,你根本就阻止不了。」眼中闪烁著嗜血的光芒。
「她是无辜的,你不要把她牵扯进来。」叶善知道何玉不是说著玩的,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看来死一个李蓁不足以让你认清现实,杨淑珍会是第二个因你而死的女人。」
「你是在逼我以后不能再去接近女人?」叶善身上泌出的冷意堪与何玉抗衡,纵然何玉是「魔」,他又何尝是「善」?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你不觉得太过分了?」
「你是商人,你要我为你效命,间接地是要我把这条命给你,我要你相对地独属我一人,你的身体只有我才能占有。」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契约解除,一切都不存在了,我没必要再去遵守那个见鬼的东西。」
「不管契约是否还存在,我的要求就是这些,决无更改,因为你是我的!」以无人可及的强势宣告著这具包括精神在内的独占权,冰邃的眼光凝成霜雪的结晶,冷意地散发出「血魔」的邪恶气息。
「我好后悔,后悔当初为何要救你……」沉浮的幽寒溺没深不见底地湖心,覆盖上追悔莫及的雨愁,叶善神伤凄楚,低低地述说著他的自怨自艾。
「我倒不怎么后悔……」
「你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没有后悔让你活下来。」
当他从雪地醒来时,曾意图杀人灭口,虽然没有成功,但另有收获的珍贵足可弥补这个小小缺憾。
「是我让你活下来才是真的。」叶善不解其意地斥道。
「猫就是猫,平时看上去再怎么冷静优雅,总是爱张牙舞爪的唬人。」一把冷毛巾又把叶善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如果你去唱戏,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名伶,人前人后两张脸孔。」
人人都道叶府富有,一家之主叶善的贤能干练更为世所称赞,但叶善的软弱只有自己知道,其实这个男人的内心并没有他外表显露出来的那么坚强无比,想到此处,何玉不由暗暗得意。
「别把我同优伶相提并论。」叶善恼火地竖起眉。
「优伶在戏台上扮别人,你也是在扮一个自己所讨厌的叶善,你扮得很好。」
「为什么我是叶善……」
当何玉亲手敲破他遮蔽世人耳目的那层看似坚固其实脆弱的保护膜,摊呈在自己面前的仅剩下被揭开疮疤的痛楚与虚脱。
叶善不明白为何要让何玉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那种看到人骨子里的眼光著实令他心生厌恶,可是他私心底下仍有点喜悦教何玉瞧见,或许一个人背负的担子太过沉重,希望有人来分担一些无边的困扰。
每到夜晚,这条街上的人流就会多起来,有些人是来街上寻找猎物的,有些人来拉客卖笑的,这条是著名的风化街,三教九流、各形各色的人都有。
倚门卖笑的半老徐娘,缩在阴暗角落的稚幼孩童,怯生的眸瞳里流露出灰色的希望,仅是为了一餐的温饱,便要用他们的一生洗不掉的污浊来交换,他们不会去想代价的昂贵,在拥有痛觉之前,他们已经坠入炼狱的底层,熊熊狱焰也不能将他们从麻木的迷药中灼醒。
街端走来一人,全身裹在一袭不合夏天时宜的披风里,高高耸起的衣领复住大半脸孔,让人瞧不清此人的真面目,行止间,幽雅泛生。
带著愁翳的眼光飘忽地四处梭巡,似乎在寻找什么,又有点存在顾忌令他心存犹豫。
「大爷,今晚需要找个人陪吗?」一个十多岁的清秀少年倏地窜到他面前,使人惊异的是这少年的双足竟是一对三寸金莲。
「你是伶人?」两道谨慎的视线扫过少年菱形的莲瓣,这年头只有唱小旦的伶人才会从小缠足。
「是呀,我原本是庆华班里唱小旦的,后来生了重病被戏班撇下,只好到街上来拉客人。」少年的眉头似乎掠过一片阴霾,旋即又绽放出明亮的笑容。
「你要多少钱买下你的一夜?」
「看大爷的穿戴不俗,肯定不会让我吃亏的,由你开价便是。」
微澜的夜风撩起紧密的披风,露出一角精美的衣裾。
「十两,够吗?」他迟疑地问道。
「够了够了,谢谢大爷,谢谢……」少年笑得好高兴,拼命向这位宽绰的大爷道谢。
斗室寒伧萧条,短短的灯草随时可以敛尽一室的幽光,床头的一盏孤灯不想就此寂于黑暗,努力在为自己的生存跳跃不息。
「这是你家?」悦耳低沉的男中音在昏暗的微光下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韵味。
「这是我带客人来的地方。」
少年用的是「地方」二字,「家」这个字对他而言是奢侈得不切实际的东西。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他有意在盘问少年一些不该过问的以往,想要得到的答案只有他自己清楚。
「没有。我从小被卖进戏班,以前的事全忘干净了。」少年感觉到这位大爷正用迷惑的眼光频频打量著他,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出什么急亟获取的解答。
「大概也不会记得有个姐姐吧……」低低地叹声犹如晚风吹过林梢,他不止在对少年发问,更多的是在对自己的心述说那份淡淡的失落。
「大爷,我伺候你把外面的披风脱掉吧。」少年总觉得这个客人行迹诡秘,而举手投足间风华蕴藉,透露出迥异常人的贵气不是单靠素衣淡衫所能巧妙掩饰住的,那种天渊相隔的距离感,与他这寒酸的地方格格不入。
披风在手上滑落,俊雅英挺的脸庞瞬时迷惑住他的心神,他是没有猜错,这个男人果然不是他这种卑微的小人物可以妄图攀附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闪耀著凡人无法用手触及的光辉,令他遥忆起儿时听过的传说中的高贵神祗。
「你好俊……」少年喃喃地说著,目不转楮地盯著眼前这个高尚脱俗的男人,「你、你是……叶……」突然张大口说不出话来。
「你认识我?」矮小的屋脊给人狭隘的感觉,叶善索性在窄小的床铺上坐定,微诧地蹙起俊眉。
「有回你骑马路过,身边有人告诉我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叶府之主。」少年眨眨眼,内心深感好奇,「你怎么会光临我们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
这点好奇并不为过。叶善身为江南首富,家中金山银山,还少得了陪他过夜的美貌女子?凭他的显赫身份无须开口暗示,就有一大堆人前仆后继地为之效劳,犯不著他在入暮后亲自跑到那条风化街上,更甭提拣他这种平凡无奇的小卒来简陋小屋过夜。
「或许我过腻了富贵日子,想换换口味。」叶善自嘲地笑道,修长的手指撩起垂覆额前的一绺发卷。
他尽可以睡他的高楼大屋,尽可以在满室薰香中渡过一晚,但是他的房里每天晚上都会有令他恐惧的恶魔出没,施展出最残酷残暴的手段来侵犯他、掠夺他的身心,沾了他一身邪恶的气息。
他尽可以将这种行为想象成契约的交换条件,尽可以无动于衷地忍受下去,但是逐渐被男人抚弄惯的身躯正慢慢溺于的快感,从排斥到屈服,从顺从到习以为常,他的身体将转变为那个男人手上致胜的筹码,而他却要惨淡的步向输诚,这是他所难以接受的。
听说花楼坊又来了一位名叫段瑛的绝色美女,取代李蓁成为花楼坊的花魁,据说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一点也不比李蓁在世时少。
花楼坊也曾多次派人邀他光临,他却婉拒了,不去的理由很简单——已经有个李蓁因他而惨遭横死,何必再拖进一个无辜的段瑛。
久经何玉教的身子对男人间的肌肤相亲已知悉甚多,深知后果的他在危险边缘急欲悬崖勒马,他不想让何玉得逞兽欲,不想让自己成为何玉肉欲下的俘虏,于是他慌了,他逃了,他今晚逃到从来不曾涉足的陌生街道上,巧遇了一个令他忆起往事的少年。
找个陌生人过夜,只是想证明——证明什么呀?出得了叶府的峻垣奢坊,仍旧摆脱不掉叶府加诸在他身上的金玉枷索,挥不去血魔侵入他体内之际留下的冰彻恶寒,什么都无法改变,他还是叶府里的那个叶善,他为自己的一时愚行而感到可笑。
但是他找错人了,他不应该找上这个少年,更不应该跟他来到这个地方。
少年憔悴虚弱的容颜对他有著一份莫名的熟识感,这张青稚的脸庞勾起他对少年时代春风秋月的回忆,这张脸真的很像……
平静的心境荡不起一丝的涟漪,淡然得反而有些对往事感慨的迷茫。
今晚冒然决定的举措注定是失败的,有了这项认知,心底的苦涩浓冽得连舌尖也渗出苦味,不再多言,起手从身边模出一块玉佩,递给了少年。
「你把这玉佩拿到当铺去当了,权作夜资吧。」
他没有携身带钱的习惯,所以解下系在丝绦上的玉佩赠予少年。
「你要走了?」少年吃惊地看著叶善站起来,颀长的身躯挺拔优美,显衬得此间屋宇格外低矮鄙陋,配不上他的光彩夺目。
「我想我并不适合做这种事吧,事到临头,还是做不出来。」
叶善淡渺地笑了,在他跟少年同样年纪的时候,回忆并不全是美好的,挑起的绵绵旧思笼罩心头,他完全缺乏纵欲的起念,这张与多年埋放在心底的那人有些相似的脸庞令他望而怯步,一错不能再错了!
「可是今晚我要伺候你,是你用钱买下我的呀。」少年瞄了一眼手中的无瑕美玉,踌躇著是否该还给叶善,「你没有留下来,我就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或许能帮上你的忙吧。」柔和的眼光仿佛在看自己的小弟般亲切和霭,「收起来吧,你总会派上用场的。」
「大爷……」
他是很需要钱,而这块玉佩既然出自江南首富的赏赀,绝对是值钱的货色,但他是否该听他的话收下来呢?
「听话,收起来。」语气温和醉人,却包含著令人无法违抗的威严。
少年傻傻地握紧玉佩,怔怔地看著高大俊挺的背影飘然跨出小屋的门槛。
一个人踽踽独行在街上,叶善总觉得心中有什么很不安。
突然,他狂叫一声,转身拔腿飞奔回小屋,门虚掩,血腥味呛鼻扑闻。
殷红的血染红了双眼,又一次目睹了不该发生的惨景,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罢才还是活蹦乱跳的少年,此时身首分离,无助地躺在潮湿的地上,失去身躯的头颇尚带著微笑,他是在毫无知觉时于电光火石间突遭猝杀,死得干净利落,而那原应紧攥他送的玉佩的手空无一物。
眼前一阵发黑,叶善几乎要瘫倒,连忙往身边抓住一件物什,勉强维持不支的姿势。
「看到了吧,这就是妄想动我东西的下场。」
玉佩在凶手手中漾动著柔和的光泽,屋里浓重的杀气一点也不曾影响到它的洁净。
叶善一声不吭,猛地抢过凶手手上的玉佩往地下一掷,玉碎了,迄逦一地的星尘。
泪珠簌簌扑落,心中的痛仿佛要炸裂开来,叶善抢在自己崩溃之前悲愤地夺门而出,不理身后紧跟而来的人,在无止境的狂奔之后,脱力地让人制住了穴道。
没有惊动到叶府里的任何一个人,敞云轩的灯亮了。
「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曾经与一个穷人家的小女孩相好,父亲知道后极为震怒,说这种人家的女儿对我们叶府没有好处……当我再去她家时,人去楼空,她们一家三口全不见了……后来我听说父亲亲自去到那户人家,当面羞辱了她一番,结果……想不开就在当晚自尽了,老父禁不起失女之痛也死了,她年幼的弟弟失踪了……今天我踫上了他,长得很像那个女孩子,那时我就在想若是她弟弟还活在人世,也有这么大了……」
透明的液体从紧闭的睫羽沁出,悄悄滑落,没入鬓发深处。
心力交瘁的他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枕上惨白的容颜黯淡如纸,萎靡不振的悲伤扫尽平日的意气风发。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愿意敞开自己赤果果的心,用著令自己也感到惊异的平淡口气叙说那桩伤心往事,以前他不曾与任何一个人面前谈起,现在在这个凶手面前提起,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冷漠。
或许他已经累得不想在那个人面前扮演人人眼中的叶善,或许他真的对一切无所谓了。
「对……不……起……」
恍惚中听到遥远得不似真实的声音,是有人在同他说话吗?
那个霸道的男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