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寂,红莲孤坐在无人的凉亭里,深夜吹来的凉风,有点冷透她的心扉。
不知道是身冷,还是心冷,总之,她觉得全身无力,仿佛所有的精神都被抽光了!
也许她是想起了舒福晋那些惊告的话吧!原来,她目前的处境是如此的狼狈不堪,即使不成为卑贱的待妾,也是抬不起头的奴婢,自始至终她都是孤独无助的。
「公主。」圆圆悄悄走近她身后,语气充满关心。「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呢?」
红莲回头看了圆圆一眼,又转过身倚在亭柱旁,心事重重地重叹了一口气。「唉!」
「您有心事么?」
「圆圆……」她顿了顿,才道:「以后,别再叫我公主了,现在我只是王府里的女婢。」
「这……可是您还是公主啊!」
「再也不是了。」她心生感叹地说:「自从离开家乡后,我的身份就一直在改变,直到现在,我已经是名女婢,不是公主了。」
圆圆沉默了会儿,最后壮起胆子说道:「其实,您还是可以当公主的,只要您愿意接纳贝勒爷!」
她真的不懂,虽然贝勒爷脾气有点不好,可是她看得出来,贝勒爷很喜欢公主的,只要公主一句话,贝勒爷绝不会再刁难。
红莲想了许久,始终没有开口。
当圆圆正想再安慰她几句时,一个无声无息的人影已经悄悄来到她身后,伸手轻拍她的肩膀——
「嗄?!」圆圆吓了一跳!「贝——」
德宣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圆圆立即捂住自己的嘴,他再一个眼神示意,圆圆便领命退下了。
红莲在一阵深思之后,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并不讨厌他……」
他本来想惊扰她的,但是在听见她将身后的人当成圆圆而说出真心话时,他反而止住了惊扰的念头。
如果这样静静倾听能听见她的内心话,可说是很难得的事。
「如果我和他的相遇不是从侮辱与争吵中开始,或许我会承认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她在说谁?
是他么?
德宣驻足在她身后,反复地想,她有可能会在深夜不睡,费心思去想一个处处伤害她的人么?
但是他心中却只准她想他,如果她现在脑子里想的不是他,那……他会亲手捏碎她所心系的人!
「皇上将我赐给他,就算他要我当他的奴、他的妾,我都没有反对余地,可是……他每次都把我说得鄙陋不堪!什么陪寝功夫、什么狐魅之术,我觉得他打从心底看不起我!」
他……有这么恶劣么?
德宣闭了闭眼,有些讶异地回想著。
「虽然身为一介弱女子,但是应该维持的尊严依然不能随便抛开,这是我的原则。」
闻言至此,他不禁莞尔。
因为她是有真骨气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实在少见,那些皇室格格的性情都太骄纵,只能说是蛮横,根本不算好骨气。
他怎么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捡回这么一块瑰宝,让他想捧在手掌心呵护,却又觉得为难。
从不曾为一个女人如此心魂颠倒,甚至一再否认,狼狈到自己都想亲手掐死自己!
他不应该会喜欢上她的,因为她只是一个礼物,一个任他玩玩就能罢手的东西而已……
原来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从一箭射中她,就注定他要为她倾心,在迎视她坚定的眸光开始,他就再也无法否认自己的失败——
他完了!他将要为一个女人而毁灭!
「你也知道的,在皇宫里,只有你整日陪在我身边,我根本没见过皇上一面,可是你知道他怎么说我么?他说我……」红莲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消气地说:「他竟然将我的清白贬得一文不名!我真的好生气!」
德宣惊愕极了,原来她心里是这么看他的!
当他走近她,怀著满心喜悦时,突然听见她生气道:「所以我决心不原谅他!就算当一个毫无地位的下人女婢,也胜过做一个被他取笑、侮辱的侍妾!我才不怕吃苦!」
啊!糟了!
她好像很生气,而且已经到达非常讨厌他的程度了!
这该怎么挽救才好哩?
「抱歉,对你抱怨了一大堆——」当红莲转过身来,看见身后站著的人是德宣时,她的表情可说是比见到鬼还难看!
「这么晚了,还没睡?」德宣笑嘻嘻地问。
「你——怎么会是你?!圆圆呢?!」红莲紧张地左右张望,就是见不到圆圆的身影。
「哦!我叫她先回房歇息了,听你倾诉的任务便由我来接手,怎么,我表现得不错吧?」
他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或说过一句话,完全静静地听她说呢!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哪来这么好的耐性?
「你、你……我要回房了!」红莲脚一蹬,摆著一张生气的表情,便要从他身侧离开。
「等等!」
他一把搂住她,将她紧紧圈在手臂里。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嘘!」他伸出食指,指向天际那高挂的明月。「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特别美么?」
「月色?」她抬头望向天际,哪来的月色。「你眼楮有问题么?今晚根本没有月亮——唔!」
他忽然低头吻住她,霸道地攫住她柔软的唇瓣——
他的舌尖深深地探进,摄取她蜜口里的芬芳,她忍不住回应他,两舌交缠间,他动手扯开她的前襟,抱著她退到亭柱前,将她弱小的身子压在柱上,一手尽情地覆盖在她胸前的一团柔软上……
「呃……」
她发觉自己的裙摆被他肆无忌惮地擦高到大腿上,在夜凉中露出了雪白的两条腿,非常令人难为情!
「不要……」
她的衣襟被褪到雪肩,腰带一松,整件桃色衣裳落至地面,她身著一件小巧的抹胸,春色尽览无遗——
「不!」她推开他,仓皇地从地上捡起衣物遮掩自己半赤果的身子,匆匆地逃离他面前。
她怎么了?为什么她又心慌意乱了?明明很讨厌他的,为何在他的撩拨下,她却一再地失控了?!
端著早膳,红莲心中忐忑难安地走到德宣的寝房前,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而入。
一定是他搞的鬼!
经过昨夜的事之后,她一心想著今后躲避他的方法,没想到今天一早醒来,厨院的管事竟然无缘无故指派送早膳的职责给她,甚至只要专送贝勒爷的早膳就行,这不是他搞的鬼是什么?
就在她犹豫不前之际,房门忽然被打开,只见他一脸笑容地对她说:「还不快进来!」
红莲硬著头皮应声道:「是。」
他替她端过手中的托盘搁置在桌上,一一摆出饭菜,又顺便倒了两杯清茶。「快坐下。」
「我?」红莲颇感讶异地看著他。
「不是你还有谁?」
他拉著她一同坐下,不容她反抗硬是将一双筷子塞到她手中。「赶快吃吧!」
「这、这是要给你吃的!」她将筷子推还给他。
「没关系,你可以一边用膳、一边喂我!」
「你说什么?!」她吓得连筷子都快拿不稳。
「没听清楚么?我说你可以一边用膳、一边喂我!」
「我、我干嘛要这样做?」她放下筷子,抵死不从。
「随便你,反正你不喂我,我就不吃,如果我饿死了,你也难辞其咎。」他笑道。
「你要饿死是你自己的选择,关我什么事!」
「我已经拜托你喂我了,可是你心狠,宁愿眼睁睁看我饿死!」他将罪过推到她身上。
「你……无理取闹!」
亏他还是大清皇朝的贝勒爷,处事态度竟然如此胡来!
「那又怎样?你还是快点动筷吧!」
她实在不明白,先前还对她恶言恶语的男人,怎么转眼间却变得这么亲切。果然……她昨晚的那一番话,全部被他听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想问明白。「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不大一样,虽然比较好,但是我总觉得不对劲。」
闻言,他笑了笑。
「不能说么?」
或许那是秘密。
「当然可以说,只是怕我照实说之后,你又非生气不可了!」他先下了预警。
「除非你又要侮辱我,否则我没什么好跟你生气。」她压根儿不怕死地和他杠上。
「嗯,够坦白。」
这次,德宣没有被红莲的伶牙俐齿惹怒,反而激起淡淡的赞赏。「好,我老实说,之所以改变对你的态度,全是因为……昨夜无意间听见你心里的话,让我产生了愧疚。」
「你会愧疚?!」果然他听到了!红莲心里一惊,但仍不肯软下口气。
「你那什么表情?」德宣睨了眼红连,语气中有些许玩笑意昧。
「你……」红莲看著德宣欲言又止。
「是我不对,不该对你明嘲暗讽,你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又被当成秋围的赏礼,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我竟然还这么恶劣对你。」他柔声细语地说。
她简直想掏掏耳朵,认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是这么不可一世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她说出这些几近忏悔的话语呢?肯定是她耳朵出了问题!
「以后,我会和你好好相处。」直到他能完全确认自己的心意为止
如果他对她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在热度过后,他会毅然决然踢开她!倘若不幸的,他是真心爱上她这就麻烦许多了!因为她将从此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留在他身边!
红莲对上他的眸子,忽然间,心底泛过一阵凉意,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要拒绝似乎也已经来不及了!
「公主!您不觉得贝勒爷最近常来找你么?」
「有么?」
「有啊!而且对你的态度不像我当初所见那般粗鲁,温柔中还有深情款款!」这是圆圆观察多日的心得。
红莲兀自走著,圆圆的话她没法放在心里,因为现在她的心绪也乱糟糟的,像团解不开的绳。
原来愈理愈乱就是这么回事!
「恕奴婢斗胆,公主!那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啊?」圆圆改不了爱探八卦的个性,追问道。
红莲别开了脸,不让圆圆察觉出自个儿脸上羞红的神情,几声应付道:「没发生什么事,只是彼此都客气许多。」
「疑?怎么会突然客气起来呢?前阵子,贝勒爷不是还常常对您大发脾气么?您也不服输地反驳他,没想到才一夜而已,你们竟然就言归于好了,真神奇!」
红莲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时,一阵争吵的声音传来,促使她和圆圆都忍不住上前察看。
前庭上,只见一名白衣女子和两名家仆扭打著,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要见你们贝勒爷!放开我!快叫你们贝勒爷出来!」
「你再闹下去!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何倩倩扶著舒福晋从前堂走出,来到白衣女子面前。
「你是德宣的额娘吧?」白衣女子忽然欣喜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江雪!是德宣钟爱的女人!今天我来是——」
「请问姑娘是哪家闺秀?」
「闺秀?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只不过是群花楼的花魁!」江雪笑道:「德宣呢?我有事找他!」
「原来是一名歌妓。」舒福晋不屑道:「咱们王府什么时候容许这种女人进出了!」
「属下知错!」
家仆一一低头认错,脸色异常紧张。
「什么叫这种女人?好歹我怀了德宣的骨肉,也算是王府里的人了!」江雪语出惊人地说。
「什么?!」舒福晋与何倩倩有相同的震惊!
红莲和圆圆躲在暗处偷窥一切,同样也感到错愕至极!
「你们没听清楚么?我说我怀了德宣的骨肉,所以我是来要名分的!」她得意地说。
「哼!像你这种送往迎来的女人,怎么保证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宣哥哥的?」何倩倩冷眼看著江雪,语气净是尖酸苛薄。「不要脸!也只有像你这种女人才敢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吧!」
「你是谁?凭什么侮蔑我!」
「我是平西王府的格格,身份和你是截然不同的!」
「格格?哼!德宣说你只不过是从外头抱回来的孤女,美其名是格格,实际上还不是没父没母的可怜虫!」
「你——」
「江姑娘!请你自重!」舒福晋挺身而出,将何倩倩挡在身后。「不管你肚子里是不是真有德宣的骨肉,我都不会承认!如果你想保住这个孩子,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休怪我心狠!」
言下之意,便是她会派人将她赶尽杀绝!
「好!你们好狠的心!我会记住你们的!」江雪气愤地怒视舒福晋和何倩倩,转身离去。
「来人啊!」
「属下在!」
「别再让不该进出王府的人闯入!知道么?」
「是!」
有了舒福晋撑腰,何倩倩的态度自然强势起来!甚至,她已经在心里盘算要叫人去陷害江雪肚子里的孩子,反正江雪第一个想到的凶手也只会想到舒福晋罢了!
红莲亲眼目睹一切,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甚至有点心痛,为什么他要处处留情呢?
她呢?在他心中,她也是他留情的一部分么?
「倩倩。」舒福晋脸色不怎么好地说:「我头有些疼,先回房歇息,这儿交给你处理。」
「是,额娘慢走。」
何倩倩目送舒福晋离开,抬眼的同时迸出阴恻恻的眸光——
「来人。」她轻声喊道。
「小的在。」
何倩倩对他们附耳,看她的表情充满了诡谲,躲在一旁的红莲不禁揪紧了一颗心,像是快要看穿何倩倩的阴谋似地!
「这样……好么?」那名家仆在听完何倩倩的指示后,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本格格交代你做事,有必要经过你的赞同么?哼!你这奴才只要照主子的话去做就行了!」
「是!」家仆回头率了几名帮手,便领命退下。
瞧何倩倩脸上阴恻恻的笑容,红莲直觉不会有好事发生,于是她旋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打算悄悄跟在家仆后头。
「公主!您要去哪儿?」
「嘘!小声一点,我等会儿就回来。」她比了个噤声手势,独自离开。
「真是狗眼看人低!也不想想自己什么烂身份!平民格格?唉唷!说难听点就是假格格嘛!」江雪受了满腹气,边走边抱怨。
当她甫弯进一条巷子,前头立即围上三名壮汉,人人手中各持一把木棍。
她当然认得这些人是谁,看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就知道他们是平西王府里的家仆。
她有所提防地问:「你们干嘛挡住我的去路?」
难道舒福晋这么狠?真的要赶尽杀绝?!
「废话少说!」
其中有人一喝!另外两人随即仗棍扑上。
江雪见情势不对,转身拔腿就跑!此时,红莲刚好跟上,见到了三名家仆各持木棍要伤害江雪,想也不想,立刻对大街上高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可恶!」其中一名家仆朝红莲扔出木棍,不偏不倚打中她的胸口!为了让她闭嘴!
「救命唔!好痛!」红莲捂住胸口,顿感一阵心闷!
「你们到底要不要脸?三个大男人欺负两个弱女子!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川。」江雪气愤地破口大骂!
此时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伫足,家仆为了避免引起侧目而惹来不必要的事端,立刻撤退。
江雪赶紧回头察看红莲的伤势,心里对她充满感激。「你有没有怎么样?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被打死了!谢谢你!你没事吧?」
红莲摇摇头微笑道:「我……我没事。」
「呼!真是吓死我了!」江雪松了一口气。「我叫江雪,你呢?」
她看了江雪一眼,感觉出她的和善。「我叫红莲。」
「红莲,谢谢你救了我!你住哪儿?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
「我……是平西王府里的丫环。」
「哽?」江雪闭了闭眼,有些惊讶。「那你还敢救我!你不知道刚才那三个人是谁么?他们是——」
「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想看见无辜的人受伤,所以……」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了他的骨肉,怎样都不能挨粗!
为什么她要死命去保护一个怀了他骨肉的女子呢?不晓得!她只想尽所能保护他所喜欢的一切——包括他爱的人、他的骨肉!
她这样的心思或许很奇怪,但是她无法叫自己坐视不管!
「你真是个好人!」江雪笑道:「倘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报你这份恩情!」
红莲淡笑道:「不必了,你只要保重自己就好。」
说完,她便忍著胸口所泛起的微疼离去,让江雪感到有些莫名,但是她心里还是会记得红莲对她的恩德!毕竟红莲的表现实在太勇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