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叹什么气?是面不合胃口吗?」为了春萼,月魄也茹素。
青碧说不想打扰他俩的相处,白天会刻意与他俩保持距离,因此正午时分只有他们在面馆用饭。
「不是的,我只是想到青碧那天说你我身份有别,将来恐怕难以在一起。」
「他的话你听听便罢,无须采信。何况,我都还没去天罪崖,你想这些做什么,庸人自扰。」
「月魄,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会在天罪崖待多久?我不是不想等你,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大约的日期,我就能一边等一边算日子,才不会有空等的感觉。」
「……五百年。」
「五百年,也就是五个花宴的时间。」春萼边算边点点头,总算了解一件事。如果是五个花宴,其实也还好,天界的日子虽然平淡了点,不过既然是等月魄就不算什么了。「这日子,不算很长。」弄清楚之后她又开心吃面。
「春萼……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她望进月魄那双深幽的碧绿眸子,轻道:「月魄,你想说的话我会听,假使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毕竟知道你是谁又能改变什么?我只需要清楚在我面前的月魄就好了。」追究太深或许会让月魄更伤痛,她又何必问。
「清楚我是谁或许你会后悔等我。」他不免自嘲地笑。
「后悔是做错才需要后悔,我没做错为何要后悔,莲王大人常说与其相信眼楮不如相信自己的心……」她伸手按在月魄的手背上,低喃:「或许你身上满是血腥,或许你曾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若不是洗心革面又何需前往天罪崖?再者,假如你真的是无恶不赦的魔,莲王大人也不会允许我接近你的。月魄,你可能不常照镜子,因此也就没注意到你其实有一双很落寞的眼楮,你的眼底总是浮著一层哀伤……我抹不了你的过去,不过我衷心祈求你能够忘记不好的过往。」
无尽的杀戮、无数次的重来,遗忘若这般简单便能做到,他也无须戴上手铐脚镣前往天罪崖了。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然而当他发现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时,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另一条路,一条真正属于他的路——也只有他才能走的路。
「春萼,假使有一天你忘了我也没有关系,不必自责,我……」
「我一定会等你。」没有太多辩解她仅淡淡应了这句。
自始至今,她的决定也不曾变过。
两人相望,片刻,月魄终于败在她的坚定意志之下。
「面都凉了,快吃吧。」
吃完了面,两人结帐要离开面馆,刚好听见有姑娘在唱曲。
曲子的旋律凄凉,如诉如泣般地缭绕在春萼耳际,让她停下弼步聆听。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睡里销魂无说处,觉来惆怅销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歇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一曲唱毕,姑娘得到掌声以及赏银。
春萼给了小泵娘一块朝露石。
她喜欢这首曲子却不懂歌词含意,于是问了掌柜。
掌柜一脸尴尬地笑了笑:「唉呀,姑娘,我只是个粗人,没念过多少书,不过听她唱到‘睡里销魂无说处,觉来惆怅销魂误’,大概是在梦里梦见了美人,结果梦醒一场空的意思,呵呵。」
春萼总觉得不太像是掌柜所解释的含意,因为唱曲的姑娘神情哀伤,应该不仅是这种意思,她本想询问那名小泵娘,一回头,她已不见踪影,只得做罢。
「你喜欢那首曲子?」
「嗯,旋律虽然凄凉不过很好听,可惜问不到歌词的含意,不过无妨,下次有机会再问也可以。」
由于他们尚未决定要前往何处,因此便在青碧的宅邸住下。
晚上,青碧回来,春萼将这件事跟他说,旋律她记得很清楚,却不太记得歌词了,只记得「不与离人遇」这句,青碧一听便一字不漏念出整首词。
春萼欣喜地追问:「青碧,你可清楚这首歌词的含意?」
「是相思的意思,词里的主人翁梦见了江南,走遍江南却见不到想见的人,梦里的痛不知向谁诉说,梦醒更惆怅,因为连寻不到的苦也仅是梦一场罢了。」青碧又习惯性模了模她的下颚,这是月魄不在的时候他才能偷偷做的事情。「妹子,等月魄离开你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这首词的意思了。」
「天罪崖不远。」
「可一入天罪崖,外人不得擅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五百年很快的,不过五个花宴而已。」
青碧淡笑不语——好个月魄,什么都不说,编织了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美梦给单纯的小花仙,这样似乎也挺残忍。
「春萼,万一不只五百年昵?」
春萼还在努力学唱这首词,一时没注意青碧问了什么。「青碧,你刚刚说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说。」
罢了,他还是别介入免得月魄又不高兴,而且有些事情就是要等到最后才说才会显得有趣,不是吗?
「春萼。」
月魄回来了,春萼连忙奔至他面前,他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离开。
青碧不是滋味地噘了噘嘴。「真是的,我看起来像是喜欢偷听秘密的那些三流小妖魔吗?」打了个呵欠,他也累了,决定先睡再说。
月魄领著春萼来到花池,将他刚刚买到的书本交给她。
「这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那首词,这书上有那首词。」
春萼翻阅书本,不一会儿果真翻至《蝶恋花》。
「月魄,谢谢你。」
月魄见她低头认真的模样,不自觉露出微笑。无论春萼做了什么总是能令他感到愉快,即使只是一个吃饭的动作也能让他看得入迷。
「月魄,这词的意境真的有点悲凉耶……」青碧解释太模糊,看完这本书所注释的意思才发现这意境她只觉得悲伤却无法体会。
「不喜欢就别看了。」
「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难懂。」纵使日后她与月魄分隔两地,她也清楚他身在何方,虽见不得,至少也清楚他平安无事,那样便无须担忧,「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她完全无法感受。「等我学会,唱给你听可好?」
「好。」面对春萼,他只会说好。
「呵呵,真是一对恩爱的小情人啦!」
乍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强烈魔气,月魄随即把春萼护在身后,青碧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他们身后。
一抹蓝青色的影子伫立在屋檐上,凭借淡淡月光,月魄认出对方是魇刃,一个对他势在必得的魔,他的能力仅次于魔主之下。
「可惜,你们终将要分别,交出月魄玉,你的小情人便可不死。」
「不可能。」他早已决定自己要走上哪一条路,谁都无法改变他。
魇刃朗笑,邪气的双眸直直盯住他。「是吗?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青碧,保护春萼。」
月魄扔下话,将春萼交给青碧,随即跳上屋檐,左手的红剑立刻出鞘挡住魇刃第一波攻势。魇刃的黑刀散发黑色流光,和月魄的红剑擦出震破云霄的铿锵。
魇刃出招锐利、狠毒,招招皆要致月魄于死地,看似轻薄却重达百斤的黑刀直直劈落,月魄手上的剑横过猛挡,依然被击出数丈之远,他似是清楚月魄那把剑的威力,灵巧地闪过红色萤光飘过的地方,意在给予他致命一击。
月魄是二度对上魇刃,左手的红剑随著他的意志变化,一瞬长至十尺,一瞬又短至三尺不到,在他手中灵活变化、运用自如,他的力道虽不如魇刃猛烈,但柔软的身形以及灵敏的速度都反应在他质朴却难以攻破的招式上。
两人似都清楚对方的攻势,一来一往间,彼此都挂了彩,却无损他们的战意。
月魄遇血则狂,魇刃则是对手愈厉害愈能勾起他的杀性。
春萼看得心惊胆跳,紧抓著青碧的衣服,心焦地急问:「青碧,怎么办?能不能阻止他们?」
阻止?要是他敢开口阻止,魇刃肯定先拿他开刀,再者,他也没那么好的能力能够阻止他们的对战,只能遵守约定保护春萼。
「那是月魄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无法插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让他分心,对方来头可不小,一个不小心,月魄定会有性命危险。」
「可是……」
「若你不敢看的话便先跟我走,也省得让月魄分心,如何?」
「不,我要待在他身边。」
「那就安静看吧。为了你,月魄绝不会输。」
这一方的对话方歇,那一方的交战仍炽——
一个猛击,月魄接招的方向稍偏,立刻重重跌落地面,眼见黑刀直指他的脖子,一个旋身,艳红萤火包围助他挡住这波杀招。
月魄翻过身,足尖点叶,风不吹、叶不动,他稳稳立于夜色之中。
魇刃啧啧两声,眼中对月魄有欣赏,更有势在必得的强烈欲/望。
「你也想杀了主上夺得位子是吗?」他问。
「哈,我要那个位子做什么?我只是想试试得了你之后究竟有何不同,不过你倒是说对一件事——我确实会拿管帝来试试看。」
魔界之主管帝,所有魔物都想杀了他取而代之,然而他只对他的力量感兴趣。
「魇刃,念在你我同族,我不想杀你,快走吧。」
「不杀我,你以为说不杀便能不杀吗?哈哈,我记得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么善良的,珀帝要你杀谁你便得杀谁,而且到了最后你甚至都能决定想杀便杀,怎今日却大大不同了?」注意到月魄眼角余光落在下头,魇刃撇撇唇角,笑问:「该不会是为了底下那朵小花仙吧?」
火焰般的萤光瞬间再次燃起。
「哈哈,看来我是猜对了,你当真为了一朵小花仙变得这般无司,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不过失望归失望,我还是要得到你,今日若非你死便是我亡,还是你希望我先拿你的小情人开……」
最后那个字魇刃还来不及说出口,艳红的剑身立刻自他脸上擦过。
魇刃见终于激起月魄的杀念,战意攀至顶,他将脸上的血抹左黑刀之上,刹时幽黑的淡影飞窜在剑身上。
赤与墨的交会,击出刺耳的声响,锐利的幽影、冰凛的萤光似是都要将对方吞灭——就在此时,月魄察觉附近有强大的妖魔靠近,一个疏忽,黑刀硬生生斩断他的左臂,眼见黑刀还要取下他性命之时,他的右手及时挡住。
「少了左手,你以为右手还能挡我几时?」
月魄不语,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倏忽之际,他的右手见血,顿时化为萤光之剑,没入了魇刃的身体。
魇刃惊觉之时已经慢了一步,退不得,口吐鲜血。
黑刀来不及护主,落了地面消失。
「你……现在还认为我无用吗?」
月魄淡淡询问,可惜魇刃已经无法回答,瞬间化为灰烬。
察觉妖魔之气逼近,他立刻收剑,拾起地上的左臂,飞身至青碧面前抱住昏厥的春萼,转瞬消失。
青碧也不停留,立刻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