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记不起这是第几次了。
在万籁寂静的深夜里,在阿涛深陷睡梦之时,他偷偷潜进阿涛的卧房里,隔著低垂的床帏,蹲坐在床前,悄悄低语。
「今日听他们讲,你去石头阁的路上又迷路啦!还绕著石头阁转了两圈才寻到院门,真的吗?唉,要是有我陪你,该多好!至少你不用老走错路。」
盘腿对著床帏支颌而坐,聂修炜宠溺地无声一笑。
「你这个固执的小丫头!都一个多月啦,为什么还不想见我?难道我就这么不堪入目?」摇头无奈地轻轻一叹,硬唇闭闭合合,声音细不可闻,「每日早上我出了清玉楼,你才肯跨出房门;到了夜里,我回来了你早巳回房熄灯安歇了。到底何时,你才肯见我一见呢?」
她还不肯原谅他吗?
「我知你气我、怨我,怪我随手丢了玉指环,不加珍惜地便扔掉了你的心意。可我已经后悔了,你知道吗?我不求你很快便原谅了我,可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不会再向你解释,为何我会丢了玉指环。因为那是我的错,错了,便要勇于承认,便要承担该受的责罚。」
再轻轻一叹,继续对著床帏喃喃自语:「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向你发个誓:这辈子,我聂修炜只要你一个,不管你出身如何、容貌如何、身份又如何,你,是我这辈子惟一会要的女子。就算你固执,就算你是个小路痴,就算你普通得一如常人,就算你是只狡猾的小狐狸,我,要定你了。」
长吁一声,闭眸遮掩其中的热气,哑哑一笑,「连我当初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就如你所说的,我少年有成,我完美至极,我是什么稀世珍宝——可我偏偏栽倒在你的手下!」
「可,喜欢便是喜欢了,哪里又有那么多的原由可询?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一定有他喜欢的特质,所以才会头也不回地栽进去,对不对?」
「若要是逼问我喜欢一个小路痴的原由,那我也只能说了,因为她有我所求不到的单纯,她有我所无法拥有的梦想,她有我所不能坚持的固执、随性,她也有我所不能的懒散,我所无力为之的与世无争。看,那么多的林林总总,让我没有理由不一头栽在她的小手里。我也很可怜的,是不是?」
哀怨得几要扁嘴哭一哭,「我平生第一次,不,是平生惟一的一次动情哎,便这样再也无法抽出身来。你该埋头大笑,对不对?」
长叹,「所以,不要怀疑我的真心好吗?我或许太过什么完美,既眼刁又极挑剔,对什么也不屑一顾,可我,也只是一个男人啊,一个那么那么渴望获得他所想要的女子的心的男人,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是了!」
长吁,「这个可怜的男人既然喜欢上了你,那便是一辈子的死心塌地,不是什么贪图新鲜,而是拿出了他的一生来烦你。也许一生的时间太长了,他或许会同你吵,会同你斗气,会同你闹别扭,但他绝不会撒手放掉你,绝不会减少一分对你的宠溺,绝不会丢掉一分对你的爱意。」
「你能了解吗?他爱你。」
沙哑的低醇嗓音,近似无声地在这寂静的房中流转,带出一股化不开的浓浓情意,「我爱你,阿涛。你明白了吗?所以,将来不论怎样,我绝不会放掉你的,你认命吧!」
如同立誓,他久久不再言语。
久到就这么天荒地老下去。
「好啦,阿涛,我不扰你休息了。你在梦中,会听到我的自语吗?你的梦中,会有我吗?若梦中有我的话,那我是个什么样子呢?」
他忍不住又喃喃自语下去:「我是不是在用挑剔的眼光看你?我是不是在让你讨厌地不停探索你?我是不是完美的性子又在作怪?」
他微微一顿,柔柔轻笑,「也许那是梦,也许在现实中我也会控制不了地这么做,可你能梦到我会一辈子地缠著你吗?你能梦到我会宠你到地久天长吗?你能梦到我会永远永远爱你吗?
「我希望你能梦到。因为,这会是我这一生要做的事。我会爱你一辈子,你也能回报我一样的爱吗?你会的,对不对?那么,也请你顺便也如此对我吧!用你的包容,容纳我的所有。行吗?
「就让时间来证明吧!证明今日我所说的,没有一丝虚假。我会慢慢地耐心等你的,等你真的看懂了我的心,我的爱。」
他静静站起身,温柔的眸光良久依恋在床帏后的小小身影上,长叹一声,如来时般,他如风一样,无声无息地失了身影,只留下一室的爱意及眷恋——
——***$***——
好、好——恼!
床帏后平躺的小小身子,小拳紧握,蕴著懊恼的灿灿杏眸微眯,眨也不眨地瞪著床顶的花梁,硬是不甘心热泪没骨气地淌下来。
他怎能这样!
在她已经要放手的时候,偏对她讲这么一大堆没用的?他曾变成小小的虫子,偷偷溜到她心里转了一圈吗?不然,怎么能知晓她的不安、她的忧烦来自哪里?
太、太好诈了!
他怎能对她讲这么亲密的话,怎能对她的心事一一分开来安抚?他怎能毫无困难地便窥了她的内心!
这让她以后怎样面对他嘛!
现下,她终于明白了何谓「英雄气短」。
听了那么多那么多动情的蜜语甜言,再硬、再冷的心也会忍不住悄悄融成一摊春水。
她只是个小小凡人,能对这绵绵情话无动于衷吗?不能嘛!
讨厌的大奸人!
说得那么委屈,每回可怜兮兮地到处宣扬他多么伤心,因为伤了她的心;他多么抱歉,因为丢了她的心意;他又多么心如刀绞,因为她始终不想见他;他多么——相思欲狂!
弄得她现在做什么事也得小心翼翼,迷了路也不敢请人帮忙,还得专拣人少的路走。
因为所有人见到她,都是揪著她,一句接一句地替那个大奸人求情。
什么大公子对你情深似海,不会故意惹你伤心;什么大公子那日喝多了酒,乱说胡话;什么大公子那么那么好一个人,你不要狠心地拒他于门外;什么大公子跟你是欢喜冤家,小俩口不能伤和气……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甚至到后来,所有的错都推到了她身上,似乎那个破坏两人情爱的罪魁祸首便是她!
她冤不冤?
她什么也没做哎,更没向大众宣扬过她喜欢那位大公子,连对他本人也没讲过一句「喜欢」,说过一个「爱」字,大家怎能用那副「全了解」的样子对她?
她才是有理的那一方,是吧?
可为什么,众人用同情怜惜的目光所注目的那个可怜小媳妇儿——却是那位大公子?!
太奸诈了!
若这还不算什么,只要白日她能躲过所有人的攻击,便平安混了过去。可一入夜,阴魂不散的他,便又讨厌地缠了上来,害她口不能言。
她不要见他。
好,他绝对绝对不在她面前露面。只要是她目光所及之处,就绝不会找到他的影子。
可,可这是什么?
趁她入睡,偷潜进她房间,隔著床帏,如火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著她。她是看不见他!
呀——
恨恨地磨磨牙,死也不要承认这些时日来,她甚至已渐渐习惯了他的陪伴——在夜深之际。
有时他只默默地坐在床前,伴她安然入眠。
有时他会偶尔自言自语一些有关他每日行踪的小插曲。
有时他会悄声地告诉她一些雕玉的技巧。
有时他会兴奋地卖弄他又获得了什么好玉。
有时他会喃喃一些抱歉的话语。
好,随他!既然他高兴做一个傻瓜,那随他自去高兴好了,反正她照样睡她的觉,只当耳边多了只讨厌的蚊子嗡嗡叫!
可,他不该得寸进尺哎!
由当初的无关紧要的自语,到几日后如获知己地大谈雕玉经,再几日后兴致大起地侃谈玉雕珍品,又几日后悔恨无比地喃喃抱歉,复几日后开始情话绵绵!
呜呜,在她不见他三十八天之后,在她毫无准备之下,一股脑倒给她一大堆的喜欢、爱恋,倒给她数不尽的保证、誓言,倒给她所有的——
爱她的缘由。
让她以后怎样面对他嘛!
直到此刻才明白,以后她再也不需担忧什么未知的坎坷,担心什么他会不会放弃她,担心未来的日子是否有伤心等著她。
他说了嘛,就算以后会闹别扭、会生气、会吵架——那又怎样?只要他不会放手,就好。
两个能互相包容的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分开他们的。
心,终于安了下来。
可,还是不甘心就这么便宜放过他。
她的情、她的女儿心,他是没有丢掉,可他还是抛掉了她的平生第一件雕玉成品哎。
哼哼,她不会轻易饶过他的。她就是小心眼,又怎样?!
再来,他每夜每晚无休无止地来缠她,奸诈地好似自言自语,可打的什么主意,谁不知呀!
她才不信,他真的傻呆呆一厢情愿地认为:她——睡著了!
哼哼,一笔账,有得算了!
晶亮的星眸危险地一眯,小小的得意浮上了唇角的笑窝窝。
竟敢笑她是小狐狸!
哼哼,就让他瞧一瞧,何谓小狐狸!
小小的少女,单纯的脸庞上,栽满了笑花。
——***$***——
同一刻——
「哈啾!」莫名地,埋头于账务的「稀世珍品」,猛地一阵鼻头发痒,头皮也有了麻麻的感觉。
门窗紧闭,何处来的一阵冷风?
揉揉高挺的鼻头,「稀世珍品」又投神于账务中去。
养家糊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啦!
墨墨的夜空,只剩几颗闪烁的星子。
以及,一盏静静的弯月。
天晴啦——
春,真的到喽!
——***$***——
「啊——阿涛姑娘今日起得好早!」
「啊——阿涛姑娘今日起得好早!」
众人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疑是自己在做梦——一个多月来总要窝到太阳爬上楼顶才出门的阿涛姑娘,今日怎天一亮就下楼啦?
难、难道,她不怕看到大公子了?
太、太不正常了!
何况,阿涛姑娘阴了一个多月的脸,今日放晴了——还漾满了笑。
太、太过吓人!
「嗯,大伙儿早呀!」微笑著点点头,阿涛在众人呆滞的注视下,散步到庭院,吸几口清新的空气。
啊,好舒服。杏眸不由眯成了小线。
「早——」
春枝偷偷顶一顶同伴的腰,小小声,「你快去后院找练武的大公子,告诉他等一下回楼小心一些,不要被阿涛姑娘看到。」
阿涛姑娘说过不见大公子的,还是继续顺著她比较好,免得她不高兴。
「啊,春枝姐,大公子人呢?」回过头,阿涛笑著问。今日她下楼这么早,不可能遇不到他。
「呃,在、在后院练武。」指一指方向,春枝眼楮瞪得更大。
「哦,那就是不在房间。」她点点头,「我好久没有清理过大公子房中的玉雕了,今日去看一看啦。」她才不会忘记她来清玉楼当差的职责是什么。
怠职了一个多月,也该回一下本分了。
转身,轻轻上楼而去。
徒留一厅一院的痴呆佣仆继续发呆。
今日,是怎么了?
——***$***——
与一月多前一模一样,内外两室十数件的玉雕珍品静静伫在原地,与她静静对峙。
好怀念这些玉雕!
伸手从抽屉拿出软布,揉一揉,便一件又一件地轻轻揉拭起来。
「呀,怎积了这么多的灰尘?」她轻声抱怨一句,擦拭得更加仔细,「是不是一个多月来,你们的主人没心思照顾你们?真不是个好主子,对不对?」
瞄到床柜上小小的白玉盆子,眼一亮,急步移过来,小心地捏放到掌心,屏住呼吸轻轻打开,啊——这小小的乌猴献寿还在!
眯一眯笑眼,将白玉盆放回原地,将指高的小乌猴托在掌中,细细看,细细赏,「小猴,你们的主子很可恶,是不是?你们这样的宝贝,却被随便放置在床柜上!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用小指尖轻触一触小乌猴左掌上的猴米,皱鼻做个鬼脸,「要是我,一定会把你们宝贝地藏起来,才不会随便一丢!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趁早换个主子好了。」只可惜小猴不通灵性,若是听懂了她的话,偷偷跑去找她该多好!
哎!
「每日你都这样游说我的玉雕叛逃吗?」戏谑的笑言忽从头顶传来。
「谁说——啊!」一惊,手一抖,小乌猴一下子掉下掌心,冲向地面,「天哪——」
话语未落,一只大掌更快地一探一托,小小的乌猴,便又稳稳站在掌心中。
「好险!」拍一拍怦怦直跳的心,阿涛长吁一口气,「差一点就摔碎了!」回首没好气地瞥一眼身后的高大男子,「干什么呀,又吓人!」
「你若没心怀鬼胎,又岂会怕人吓?」来人爽朗地高声一笑,「谁叫你妄想打我玉雕的主意?」
紧绷了一月有余的心,在她嗔笑的双眸中,总算完全放松了下来。
阿涛肯见他了,阿涛肯对他说话了,阿涛又对他笑了——她原谅了他!
聂修炜激悸的心,几要窜出胸膛。
阿涛终于原谅他了!
「谁、谁打你玉雕的主意了?」她被高大的身躯围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脸上一红。
「不是你吗?」俯首贴近那张桃红的娇颜,聂修炜只觉心中一荡。
「才不是——」敏感的鼻端又冷不防地闻到那不同于己的稳重气息,脸,又染上了一层秋霞,「让、让开啦!」伸掌反手一推愈靠愈近的阳刚身躯,手间温热的触感让她不由一声惊喘,「你、你怎不穿衣服!」后知后觉发现身后的男子光果著上身!
天哪!她竟然踫触到了他的身体!完了,完了!她怕真的名节不保了!
呜呜,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
「呜——你怎么这样!」身后却传来委屈凄惨的呜咽之声,「这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呀?你要负责!」
呃——
不由瞪圆杏眸,险些喷出一口血来,干什么呀?好似、好似这个男人吃了多大的亏!
「不管啦,你要负全责哎!」聂修炜双掌覆在脸上,一副惨遭蹂躏的女儿态。
「我、我负责?」阿涛怪叫一声,「不对吧?」
「怎么不对?我活了二十年,何时竟被一个——呜——」大嘴一下子被捂住。
「你小声些!」她恼火地咬牙低叫,她一个女儿家尚没有说什么,他演的是哪门子戏!「再叫、再叫!你装什么傻呀!」回身双手用力盖在那张大嘴上。
「唔——唔——」假装用力地挣扎一下,双手,偷偷溜到小女人的身后,轻轻一圈。啊,他盼了好久好久的一个梦想!
「我要恼啦!」就说不能给他好脸色的!看吧,看吧,才一见面,他便变本加厉了!
「不生我气了?」宠溺地揉一揉她的发辫,聂修炜不再胡闹,只柔柔一笑,「阿涛,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再多再多的不悦,也被这亲柔的几个字全消了。羞羞地低下头,阿涛面庞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嘻,好想她。
「对你的心意,我全刻在这里了,你看到了吗?你感觉到了吗?」轻轻将小小的身子拢进怀中,将那张小脸压在胸膛,聂修炜轻轻一叹。
她也喜欢他,他会爱她一辈子——那轻缓而又稳沉的心跳如是告诉她。
「阿涛——」下巴轻轻摩著她的头顶,沉重的阳刚气息笼绕了她的所有。
小小的圆脸上不由漾起一朵小小的花。
而后,一指抬高了她的脸庞。
笑眯的杏眸里,那张已镌刻进心里的俊容愈扩愈大,轻轻压上了她的唇。
他,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