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算是顺利交往了四个月。
粱若颖在帝国房屋的业绩还算过得去,并没有像杨景安说的那样神奇;叶东旭的快炒店也一直呈现赤字状态。
不过,这事情他并没有对若颖说。
他其实不是那么在乎快炒店能不能赚钱,他只是在拖延罢了,他只是想再争取多一点时间来陪伴梁若颖。
因为他很明白律师的工作有多忙。所以,偶尔难免的,他会小小抱怨一下女朋友的工作时间太长。
--例如现在。
「东旭?」
摘下安全帽,梁若颖露出又喜又惊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打烊回家了吗?」
她看见叶东旭坐在帝国房屋前。
身后的铁门已经半掩,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半,里头的员工早就已经跑光光,就等她回来关门、设定保全。
「带看屋回来了?」他没什么表情。
「对啊,我同事告诉你的?」她笑了一笑,弯身钻进店面里。
他尾随在后。
「为什么都不接电话?」他狂打了十二通,差点变成神经病。
「嗄?你有打吗?」
「有。而且是夺命连环Call。」
她微楞,立刻从提包里取出手机一瞧。
「啊……」
丙然,十四通未接来电。她尴尬,吐了吐舌头,道:「对不起啦,刚才带看屋前按了静音,忘记调回来。」
他沉默,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半晌,他叹了口气,抹了抹脸。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抬头,望进她的眼里。「带看屋?晚上十点多去带看屋看到现在?」
「因为客户下班时间是九点嘛。」她很矛盾地觉得自己理亏,却又觉得自己可以理直气壮。
「不能叫男同事代理吗?」他皱了眉。
「可是这样就不能算是我的业绩了……」
「那总可以叫我陪你去吧?」这是他最不爽的一点。
「只是看屋而已,不用那么麻烦--」她笑出。
「这不是麻烦!」他却打断了她的话,厉声纠正:「这是安全的问题,你真的有听懂我的重点吗?」
粱若颖一时僵滞住。
他从来没凶过她,甚至连稍微不耐烦都不曾有过。半晌,她干笑了一笑,试图缓和气氛。
「你今天好奇怪。是怎么了吗?只是带看屋而已,为什么那么生气?还是你气我没接电话?」
他静了静,揉了揉眉心,才道:「你知不知道我看过几件带看屋的刑案?强盗,伤害,猥亵……」
最后一项是杀人,他说不出口。他没有办法面对这些伤害的字眼重迭在她的身上,即使只是想像也不能。
她默默无语,知道他是真的担心她。
几秒后,她微笑,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掌,道:「别想这么多,我会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好吗?」
叶东旭脸上却完全没有松懈感。
因为他就是亲手把罪犯放回大街上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他曾经让一个随机挑女房仲下手的男人脱罪。
这是他曾经造下的业,现在说要赎罪未免太迟了点。
「……算了。」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模出车钥匙。「你还要忙吗?」
她摇摇头。
「那我送你回去。」说完,他转身。
「啊!」她张嘴,表情有些困扰。「那个……可是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带看屋,还是下次好了……」
丙然他眼色一沉。
不过,他没发怒,也没抱怨,只是背对著她静静站了一下子。
「好吧。」
他稍稍侧个头,却没看她。「你自己骑车小心,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要出门前打通电话给我。」
她有些呆楞,几秒后才如梦方醒。
「哦,好……」
然后他没有道别,没有说晚安,便走出帝国房屋的大门。
她看著他离开,胸口有点压迫厌。严格来说,他们没有吵过架--其实也是没什么时间可以吵架,所以她从来没看过东旭摆出那么凝重的表情。
为什么他那么在意带看房屋的事?他担心她,她理解;但是过多的担忧会压得她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她闭上眼,深呼吸。
然后她拿出行动电话,拨了他的号码。
「喂?」
他很快就接了起来。
「那个……」她抿抿唇,低下头,踢踢脚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
彼端沉默。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那么担心。」她继续说道:「可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自己。」
听了,叶东旭站在路口,正要准备上车。他苦笑,仰头无奈望了望夜空,他暗笑在心--「你能怎么保护自己?」
「你……干嘛不说话?」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他舌忝舌忝下排牙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一开口,又是一连串的道理与辩论。
「没有,没什么。」
他努力挤出微笑,即使对方看不见也罢。「你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太多,我太神经质。」
电话的另一端静了些会儿。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然后他听见她用那无精打采的声音说了晚安。
他有些心疼、有些不舍。他心疼她的工作时间太长,他不舍她老是从早奔波到晚;他担心她路上会发生意外,担心带看屋的时候会遇到歹徒……
总之,他巴不得她放弃那份工作。
可是他不能。
那是她的自由意愿,也是她所向往的,他一点儿也不想仗著「交往」两个字而去要求她有任何的改变。
因为他懂那种滋味。
那种被人强迫塞进某个缝隙里的滋味。
棒天,他正好在出门前接到她的电话。
「你现在就要带看屋?」
有没有搞错?早上七点?
「嗯啊……客人说他的爷爷想看看早上的采光……」的声音自话机里传来,似乎不太有精神。
「……你真的有好好睡觉吗?」他锁上门,往电梯厅的方向走。
「嗯,有。」
「好吧。」电梯到达,差不多也该结束通话。「对了,我昨天想了一下我们的事。」
对方静静聆听。
「我想……」他继续往下说:「等你那边租约到期,看你想不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粱若颖在另一头沉默了几秒,突然唉了一口气。
「你实在是--我还以为你想提分手。」她的声音清朗了些。
「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啊。」他苦笑了笑。
「麻烦你下次讲话快一点。」
「好啦,我的电梯来了,晚点再打给你。」像是急于补述什么,他又道:「别再不接电话了。」
「是、是,叶大人。」
他笑出声,断了通话讯号,踩进了电梯里。
一如往常的早晨,他买了一些基本的食材来到店里,开始著手一些准备工作。他一边清洗蔬菜,一边想像,如果到时候两人同居了,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他会在家里开伙吗?至少可以一起吃早餐、一起出门工作,或许还能够一起下班回家……
不过,现在想像这些似乎意义不大。
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取笑自己未免太急躁了些。他收起了心思,将专注力摆回了手边的工作上。
突然,巨大的引擎声浪由远而近,震耳欲聋。
他皱了皱眉,什么样的改装车队会在七早八早就上街狂飙?不过,这个问题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很快地,一辆拷漆相当高调的车子就停在他的店门口,紧接著再一辆,而后又是一辆、接著一辆。
五、六台改装车几乎是包围在骑楼外。
叶东旭楞了楞,不好的预感浮现。
没一下子,车上陆续走下来几名年轻人,全都穿著黑衣服,算一算也将近二十几个人头,就这么挤进他的店里。
他放下工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冷冷道:「抱歉,店里还在准备,请你们晚点再来。」
「没关系。」
一名看来像是带头的男人率先出声,并且一就找了张椅子坐下。「我们都不是来吃饭的。来,叶律师,坐下,我们好好聊一聊。」
丙然又是因为这一桩。只是,这一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干了什么。
叶东旭无奈,叹了口气,依要求坐下。
「你是哪位?」他问。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咧嘴笑得不怀好意。「我只是替大哥来关心一下,为什么有人收钱不办事。」
「什么意思?」他皱了眉头,心里似乎隐约有了点方向。
「昨天呢……」男人手一摊,旁边的小弟立刻递了份报纸上来。「大哥的判决下来了,你自己给我好好看清楚。」
说完,他一扔,报纸被扔到了叶东旭面前。
小开性虐女友案一审判决有期徒刑八年
不大不小的标题,他瞥了一眼,明白了。他深呼吸,叹气。
「我从来没有收过任何一毛钱。」他据实以告。
「我不管你们中间到底是谁收了钱,总之五百六十万我们已经付了,对于老大被判八年这件事,我很不爽。」
叶东旭静了几秒,与对方相望了半晌。
「你听好。」他道:「我从头到尾都没经手过这件案子,钱,我也没踫过,至于是谁让你的老大被判刑,我只能请你自己去查清楚。」
说完,叶东旭起身打算继续忙自个儿的事。
「既然这样--」
男人在他身后出了声,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我不知道正在看房子的兄弟听到了这些话……会有什么想法?」
正在看房子。
一听,叶东旭的心跳好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你说什么?」他骤然回头。
男人知道自己占上风了,歪嘴一笑,将手机画面朝向对方,道:「叶律师,你马子很正哦。」
那看来像是单方视讯通话。叶东旭瞠目直直望著手机画面,张著嘴却发不出声音。
「接下来我们看主卧室,这个卧室很大,里面有一间独立浴室。」
手机画面里的梁若颖笑得很甜,一副资深导览员的姿态,正在介绍著主卧室与书房。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跟梁若颖说了什么,她似乎是心甘情愿、开开心心地朝著手机介绍著房屋资讯。
叶东旭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的手脚变得冰冷,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浮出了报复的念头。
但那只是一瞬间。
他很清楚报复并没有任何好处,尤其他现在不再是一个人。
于是他坐了回去,无语了几秒,最后,他模了模额头,叹道:「我连证据资料都没看过,所以我不能给你什么保证。」
「哦。」男人故作沉痛与失望。「你一定要能保证,不然,就轮到我我不能保证兄弟们会怎么照顾你马子。你懂我的意思吧?」
闻言,叶东旭感觉像是有一股力量被压抑在手臂里。
他差点儿就要冲向前揪起对方送上一记正拳,可惜他没这么做,一想到若颖还在对方的爪牙之下,他就像是架上待宰的羔羊。
见他迟迟不语,男人满意地笑了一笑,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那么,看样子、叶律师跟我们已经有共识了。」说完,男人站了起来,绕到叶东旭身旁,按了按他的肩,道:「大哥会很期待二审的结果,你好好加油,不要让我们失望,懂吗?」
然后一行人离开了。
留下他怔怔地坐在那儿,半晌过后他才惊醒了过来,急忙拿手机打了电话给梁若颖。
「你还好吧?」他的口吻掩不住惊慌。
「……啊?什么呀?我当然好啊。」她的笑声浅浅地从另一端传来:「你干嘛?怎么了吗?」
确定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叶东旭这才松懈了些。
「你还在带看屋?」他低头,揉揉眉宇。
「没有,刚结束,现在正要回公司。」
他听见她发动机车引擎的声音。
「……好吧。」他舌忝舌忝唇办,道:「我今天不会开店,我要去办一些事,如果你要找我的话,就--」
就打电话给我。他本来是想这么说,却莫名卡在喉间。
是他的错,是他让她陷在危险里,他几乎不敢想像如果二审还是被判有罪,那他该怎么保证若颖的安全?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他从来就不害怕任何威胁,但他的弱点永远都是至亲。当年,他因为差不多的事件,他支持把父亲送走;而现在呢?难道又要因为差不多的事情,再次把梁若颖给推得远远的?
「喂?」迟迟等不到他的下文,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试探:「喂?你还在吧?你怎么了?」
「我还在。」他露出苦笑,忙应道:「我没事。我晚点打给你。」
说完,他仅是简单道别,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