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听到
心碎的声音
你的我的
天空
这片天空
轻轻落下
风儿不及携走的谬错盼望
女孩别哭
哪儿来那儿去
只是影子和影子
by严开
这城市掩饰的太过
满街上五彩霓虹闪烁
这岁月流逝的太多
再没有青春旧梦
这清晨太冷了
这白昼太喧嚣了
这黄昏太黯了
这深夜太寂寞了
「罗起!你怎么了?」
「啊,没事。」罗起撑著有些晕眩的神智,勉强站立在收音麦可风前。
「罗姐,还好吧?」
小万从录音室外跑来,满是焦急。
「我很好,再好也没有了。」罗起对他露齿微笑,「小万,麻烦你,帮我找杯红酒来,我要开嗓。」
「喔,好……」看著罗起突然精神奕奕起来的眼神,小万放心离开。
「可以吗?要继续下去吗?」录音师的声音再度从耳机内传来。
「要,一定要!」罗起对著录音监控室里的人说:「麻烦你们,我想稍微改动一下编曲……还有,等下录音可以关灯吗?」
(清唱:我累了我要安静了我哭了我该离开了)
这城市掩饰的太过
满街上
五彩霓虹闪烁
这岁月流逝的太多
再没有青春旧梦
这清晨太冷了这白昼太喧嚣了
这黄昏大黯了这深夜太寂寞了
这世界真的不算太好下个纪元或许更糟
但我们却在今天相遇了
我是否该放心静静等待命运宣告……
「唉,这张会卖喔!」录音师笑著对制作人说:「没想到罗起还可以唱!」
「是啊……」他看著录音室内的罗起,若有所思。「罗起还是唱严开的歌最好。」
一片黝黯的录音室内,罗起忘情歌唱,撤下防卫,她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
凄苍低哑是她的音域特质,只是多年后再发声,当年强说愁的颓废风不见了,现在的罗起,轻轻唱起自己的故事,一点愁怅、一点憾恨。
因为恍然明白,所以凄楚;因为真实,所以扣人心弦。
原来如此……罗起吞吐著每一个音符,泪水簌簌而下。
原来我,竟累得你如此疲惫……
如此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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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什么呢?
梁善善还是一袭兔子装,摇摇晃晃踱步,不过这回,防碍她行走的不只是身上衣物的重量,还有低荡沉郁的心情,每一步……都觉得无力胜任。
「喀……唉……啊……哈、哈啾!」
梁善善抽抽鼻子,脚步依旧缓慢走著。
自从那个星期天,严开还是如常跟她相处,反而开始觉得不对劲的是自己;他有意或无意的探询或触踫,都会教她脸红心跳好一阵子。
她想躲他,却又舍不得他。有时候掩饰的不好让严开发现了她的怯懦,梁善善总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严开那受创但假装无所谓的眼神——他不要她说抱歉,他说他等她长大。
但,梁善善明白,再这么下去,严开总有一天会因为耐性耗尽离她而去!
天啊!梁善善苦恼著,她不要他离开,但一个人又有什么权力规定另一人的去来?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吗?
爱情?唉,爱情!爱情为什么不是服侍老人照顾小孩倾听大人这般简单的事?如果是的话,她就不会因为怕伤了严开而不敢回应!
又如果爱情就像情绪,可以传递或者感染,那她一定可以学会,从严开对梁善善的,一点一点明白……
但是爱情不只是施予,也不只是情绪——自己的爱情只有自己明白、自己清楚、自己表达!
她抽出一张面纸,擤了擤鼻子:「嗯,我好像……懂了一些些爱情。」
「善善!梁善善!善——善——」
林栗女巫般的尖叫让她从沉思中恍然惊醒。
「啊!什么事?」
梁善善小跑步过去。
林栗在停电那天丢下室友独自偷欢的恶报是——离奇摔断一条腿,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复元。还好漫画家的工作不太需要用脚,她也乐得在家当废物,事事仰仗好心肠的梁善善和偶尔看不下去的严开。
但现在她却拄著还不太会操作的拐杖,等在大楼外,一脸著急模样。
「你是耳聋还是梦游了,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更奇怪的是大老远就看见你走在巷口了,等了十几分钟你居然还没走到!」林栗一见她,连珠炮似的数落著。
「啊,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梁善善喘著红扑扑的只果脸。
「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被你气糊涂了!」林栗如梦初醒般惊叫:
「快快!你快去医院,刚才你严大哥在电梯里吐血昏倒,被救护车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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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善善问著梁娴容:
「为什么我不可以跟妈妈一起走呢?」
「孩子,妈妈并没有打算丢下你喔!是命运安排你留下来的。」梁娴容望著照片中的徐芝兰和姜达人,「在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功课要做,你要做完了才能去找妈妈。」她的声音有些怅惘、有些怀念。
低头看见一脸困惑的梁善善,笑了。
「走吧!」
梁娴容牵起梁善善的小手,「来,我们回家!」
「容姨,我不懂。」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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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离开!
再也不要了!不要任何人离开!
我还不懂,不懂你、不懂爱情、不懂……死亡……
你怎么可以丢下重重困惑一走了之呢?
踫——
「哎!」梁善善呼痛出声,跌坐在急诊大门前的瓷砖地板上。
「哦,门这么大一果看呒喔?」洗玻璃的欧巴桑一脸不可置信地望著梁善善,说话之余还顺便把她踫脏的门面补擦几下,「喂,没代志吧?」
「对、对不起,我太急了!」
梁善善揉著发疼额际,连忙道歉。
「急?急虾米?这里郎郎拢急,可素喔,该给伊留的,还素会给他留啊!」
欧巴桑动作粗鲁,说出来的话倒带三分禅意。
「是,是……对不起,谢谢!」她急急爬起,抬眼就见到一个熟悉身影正从急诊室走来。
「善……」严开话语未落,就被惊喜交集的梁善善抱得扎扎实实。
「太好了!太好了!」旧痛加新喜,梁善善的眼泪像开了水龙头似的,一发不可收拾。「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我当然没事,」严开欣喜又心疼地搂抱她,「有事的是你吧?刚刚踫的一声是不是你撞的?看,肿了这么大一个包!」
「先生,你女朋友很粗勇唉,为了你给伊去撞玻璃啦!这款查某要好好疼惜喔!」欧巴桑擦完玻璃,提著水桶走了。
「你为我紧张担心?」严开眉开眼笑,分明不像该让人担心紧张的样子。
「讨厌!」梁善善推开他,脸色羞的宛如腌制樱桃,只差没滴出水来,但又霍地想起林栗的话,忍不住追问:
「你真的没事吗?没事为什么会晕倒?林栗说你还吐血了?医生怎么说?」
「能怎么说?」严开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潇洒模样。「我在救护车上就醒过来了,还跟急救小组聊了一会儿才到医院呢!急诊室是救急不治病的地方,当然就只有帮我抽个血,验个尿,预约个门诊时间什么的,还能怎么样?」
「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呢?」梁善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严开衣襟处的血迹余痕,他神清气爽的令人不敢相信他是急诊进医院的,但……
「无论如何,严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检查!」她郑重的说。
「是是是……」严开拉起梁善善的手,让她挽著自己的臂膀,「女朋友大人说的,严开不敢不办!」
「谁是你女朋友啦?」
她否认著,心底却不由得甜滋滋地,依著严开的手也不见她抽回来;她怔怔看著身边这个让她失落让她焦急让她狂喜让她平静的男人,如果说,爱情就是让人七上八下的情绪温度计,那她和严开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可以叫做谈恋爱?
「还痛吗?」浑然未觉梁善善千回百转的心思,严开问著,大手温柔在她额上磨蹭。
「要不要顺便挂个号看看?」
「我没事……」
梁善善继续纠结在无法挣脱的思绪中。
「那,回家吧!」
「嗯!」
这是她近来难得乖巧地让严开牵著小手,两人向计程车招呼站走去。
「啊!」梁善善突然说:
「今天该带球球去做产检!」
「好好好,我们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带那只笨狗去医院,可以了吗?」心情大好的严开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我会吃醋喔!瞧你,对一只狗的关怀程度和对我不相上下!」
对喔,困惑已极的梁善善突然豁然开朗!原来她还担心著自己不懂爱情就迷迷糊糊地和严开谈起恋爱了,不过,既然连严开都说自己对狗狗和对他一样,表示她刚才慌乱害怕的心情是人之常情?
所以,她开心地为自己下了结论——
她还没有恋爱,她还可以好好想想:爱情,是什么样子?
可怜的严开当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断了自己可能提早到来的幸福之路;只见他一脸傻笑,抓著梁善善软滑玉手,看著两人头顶上的好片蓝天。
嗯,爱情之路指日可期,不再迢遥无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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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为您转接六○六病房……
「喂?」
「严大哥,我是善善……」
「善善啊,早啊!溪头好玩吗?」
三月初,梁善善随同学校带领毕业班学生进行为期三天两夜的校外教学,不得不暂时离开正住院疗养的严开。
「嗯,还好……」
「怎么了?你哭了?」严开察觉梁善善声音的异样。
「没、没有!严大哥,伤口还好吗?痛不痛?」梁善善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严开被推出手术房时惨白的脸。
「我好多了,没事的!」严开安慰道。
「没事没事,你就只会说这句话,你上次检查前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梁善善气鼓鼓地说著两个礼拜前的事,那时两人都以为不过是例行健康检查,谁知世事难料,胃镜检查发现肿瘤寄生,同时白血球呈现异常数量,接著便是仓促住院、开刀化验、等待报告;不过短短几天而已……
「善善,」严开的声音充满浓浓喟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两个礼拜来梁善善为他学校、医院、家里三处奔波,虽然不曾喊过一声累,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憔悴的,不比躺在病床上的严开少。
「严大哥,我、我……」
梁善善突然哽咽,连忙捂住话筒,但听筒处,严开的声音还是轻轻传来。「善善别哭,你在那么远,我没有办法让你靠著掉眼泪,求你别哭……」
不行难过,生病的是严大哥,他一定比谁都还害怕,我要做他的支柱,我要坚强;梁善善告诉自己。
于是,她努力吸著鼻子,「检验报告今天出来吧?」
「嗯……」
「严大哥,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
「不论结果如何,」梁善善要求保证,「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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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开心虚答应,挂上电话,他不自觉想起决定开刀前和医生的单独对话。
那是他没有告诉梁善善,藏在心底的疑虑——
「严先生,关于您上次所提,的确,去年您在本院所做的健康检查便已显出您胃部的异状……」
「不过经过查证,由于严先生病例上的通讯方式是贵公司的地址与电话,医院方面虽多次通知严先生回来复检,但贵公司皆以妥善转达的保证为由,拒绝透露您私人联络方式……」
「最后,有一位自称是您妻子的行政主管回复我们,您已经在别家医院接受检验,本院才停止继续追踪……」
他不想去追究那个人是谁,虽然,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想追究,只要还有生命的希望,他不想追究。
「罗姐,这是送你的,恭喜你新专辑发行。」
小万起出一只小小戒指,有些羞赧,「对不起,我钱不多,所以……」
罗起放下梳发的手,定定看他;小万还很年轻,虽然因为曾经吸毒而显得有些老态,但是,新生的小万,依然充满了生命力,依然青春、依然拥有大好年华。
她闭起眼,仿佛回到十年前——
罗起只有严开,罗起也只有严开的时候。
他跑。用尽全力奔跑。
忘了停在医院停车场的座车。忘了自己开刀后尚未复愈的伤口。
他听见喇叭声,咒骂声,煞车声,踫撞声……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诅咒般的宣告——
「小万,谢谢你,」罗起接过戒盒,轻轻放在手心,小小环戒闪耀在两人所在的幽暗公寓,显得很突兀、很微弱。
「我接受戒指,但你不能要我。」罗起说:「你太美好,而我必须赎罪。」
她的身体倏然发冷,牙关和指节咯咯颤抖,小万急急在衣橱内找出干净毛巾,塞人她口舌间,深怕她毒瘾发作神志昏迷时伤了自己。
剩下的,就看老天垂怜……
「严先生,很抱歉告诉您这个坏消息,您的肿瘤,证实为恶性的……」
「同时,您的癌细胞已经有扩散迹象,我们必须立即为您安排化学治疗与放射线治疗……」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
「罗起!你给我出来!出来!这绝对是你做的好事,出来!」
严开一把推开前来应门的小万,直直冲入罗起卧房。
但,眼前一片狼藉让他顿时噤声。
那个他此时憎厌莫名,巴不得杀千刀执万剐的人正匍匐地下,急喘著,大腿上淌著好几道血痕……
那是,罗起为了转移毒瘾发作的痛苦,自己划得皮开肉绽。
「搞什么?你在搞什么?」
踫!
严开一拳挥向夹板门上,劲力之大,木门随之脱落。
般什么?!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就罢,连带他好不容易重燃的生命欲望也全部消磨殆尽!
罗起望他,身体动弹不得,但眼眶充满泪水。「严开,你说你不怪我的?」
「哈……哈哈……」
他狂笑,跟著蹲在地上。「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假装我的妻子?为什么要隐瞒我的病情?」
她颤抖一下,极困难爬至他身侧,「你怎么了?开,你身体怎么了?」
严开抬眼看她,眼光里是她极陌生的深深厌恶,「你想知道你耍手段的结果是吧?你想知道你美丽的谎言造成了什么是吧?是癌症,你知道的,就是你妈当年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的那种病!」严开抓起她的衣襟。「我知道你恨你妈!当年她哭著求你去看她时你理都不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需要你这样报复我?」
「不!」罗起掩著自己的脸,痛哭失声。「不!我不是有意的,严开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
「别怪罗姐,是我叔叔害的。」一直躲在暗处的小万冲进来,扶起伤痕累累的罗起。「他知道你们当年互相买了保险,所以,无意间知道你的检验结果后,用毒品控制了罗姐……」
事实比任何想像都来的残酷,严开颓然跌坐在地,过了好久,他才无力扣问。「而你,就任凭摆布?同意这样谋财害命?」任由时间,让一颗小小不起眼的肉瘤在不知不觉间恶化为噬血啃骨的癌魔……
这么一招杀人不染血的绝技,罗起于心何忍?
「我……」罗起挣开小万的搀扶,扑到严开身前。「对不起,对不起……」
「来不及了!」他推开罗起,巍颤起身。「说再多抱歉都没用了!罗起,我好恨,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让我觉得,我严开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你!甚至,爱上你……」
知道答案,严开绝望了。
他不知如何描摹自己的情绪,哀恸已极,余下尽是飘飘浮啊的荒谬感,著不到路,渡不到岸。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他几乎是耗尽心力才得以回头,但已惊愕无声。
然而,趴在地上的罗起却继续言语,声声控诉:「我好寂寞啊!开,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一个你虚构的影子,活生生架空在我身上……
「你从来都不曾试图了解我,你爱的永远是你理想的爱情……我好痛苦!这样的你,让我好痛苦!可是,我还是爱你啊,我还是只爱你……开,你杀了我吧!如果我的死可以消除你的恨,你动手吧!求求你……」
大雨不知何时开始滂沱。
他用尽全力奔跑。
他不知为何而跑。
是仓皇还是愤怒,他已经没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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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了。
罗起跳楼身亡,严开罹患胃癌失踪,已经四天了……
这四天对影剧新闻记者和社会大众而言不过是场街谈巷议的惊噫,但对梁善善来说则是万般揪心的试炼煎熬。
那天,当她好不容易送完最后一批学生,提著行李直奔医院,等在病房里的却是大批蜂拥而至的记者;而原本该好好躺在病床上等她的严大哥,从此便如泡沫一般,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神通广大的媒体将严开失踪与罗起死亡的秘辛泰半披露,加油添醋地渲染了他们的情爱纠葛,加上唱片公司趁机推出罗起的最后专辑,以「当罗起欲上严开——世纪末的毁灭爱情?」为宣传命名……
一时间,严开与罗起的爱情故事,成为人人争议的传奇,是是非非、假假真真,反正当事人寂然无声,也就由得世人揣度。
罗起太烈,严开太傲,两个个性十足的人乒乓相周了,少了收敛相济,以金就火或者以火就金,终是两伤。
「严大哥你骗我!」
她理著依旧空荡凄凉的屋子,想起带著伤口下落不明的严开,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你说,你会等我。」
严开外冷内热,是个硬不起心肠的人,猝然面对死生课题,她明白他绝望难过的心情,但也同时莫名心痛——怎么,梁善善也在严开拒绝之列?
口口声声以爱相许,他却选择独自承受伤心?
在电锅里温上补汤,冰箱里填满加热即可食用的新鲜食物,梁善善拉开窗帘,让晨光瞬间爬进屋内,虽然窗外依旧霪雨霏霏,至少好过一室孤寂。
和过去四天一样留了字条,她轻轻带上严开的家门,准备度过第五天期盼不要希望落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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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林栗的声音?
已经走到大楼外的梁善善拿开伞仰头张望。
「有人找你,」林栗半个身子撑出窗外,使劲地挥著手中无线电话:
「一个叫罗里的人,他说是你养母的老朋友。」
守候许愿遥星!
「是吗?她选择以海洋作为埋骨之所?」罗里神父问,看著蔚蓝的海天一色,眼眶似有些微润,「很像她的作风,那孩子,一辈子都这样任性。」
「容姨说,大海有洋流,洋流在全世界旅行,她的骨灰,会随著大海包围著所有陆地,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她都可以看见你。」梁善善随著罗里的眼光向海面看去,忽然有些明白,容姨带著什么样的心情去见罗里神父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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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姨,你还好吧?胸口会不会闷?要不要出去透气?」
梁善善担心看著她,不明白一向好静又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梁娴容为何执意撑著病体来参加这场万头钻动的研讨大会。
「我没事,别担心。」梁娴容拍了拍她的手,这是她们母女相知的默契。
两人坐在角落位子上等待,不一会儿,梁娴容就因为体力不支瞌睡起来,梁善善细心的替母亲拉好身上薄毯,自己端详起整个会场的状况。
虽然宗教大分为佛、道、基督三大端,但仔细看来,每种宗教里都尚有分支别脉,这场名为理性的宗教辩论,从观众席上衣饰鲜明的分布,其实已经暗含不同意识形态的角力斗争。
「开始了吗?」
睡梦中的梁娴容倏然转醒。
「还有好几分钟呢!你再休息一下吧!」梁善善劝慰道。
「是啊。」
梁娴容凄怆笑了,像是对梁善善说,其实又是自言自语,「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明明等了一辈子了……」
容姨想来看什么人吗?梁善善想。
但梁娴容再度闭上了眼,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为著梁娴容的轮椅,母女俩一直等到人群稍缓,才由梁善善推著出来。
「善善,此生此世,我心满意足了。」梁娴容显得很疲惫,但是带著浅浅笑容,闭著眼,隐隐泛溢泪光。
梁善善有些吃惊,不明白容姨何出此言,正想开口探询,两人身后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容容!你是容容吧?等等!」
带著洋腔的中文咬字,声音有些苍老,又有些耳熟,梁善善回头,果然,是刚才台上那位代表天主教的罗里神父。
整个会场上,梁娴容目不转楮直直仰望的人。
一时惘然,梁善善没注意到梁娴容已将轮椅掉转了方向,静静等著追上来的罗里,「好久不见……你、好吗?」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不似长年来养心敛气的平和。
「我很好,倒是你,看来没好好照顾自己。」罗里神父单膝跪地,旁人看来是为了配合梁娴容的坐姿身形,只有他们自己了然,这是怎样的许诺与承担。
「你……唉……」
梁娴容怔怔看著面前的罗里,苍白的手不知觉抚上他灰白的发。「我们都老了。」
「是啊,十几年了吧!」罗里跟著喟叹。
「十七年,」梁娴容露著微笑,「这孩子跟著我多久,我就离开你多久。」
「容容……」
他们俩人同时想起,那十七年前的最后一瞥——
「请你看著那颗星,我对著它许下我的愿望,愿你永远平安、愿你永远喜乐、愿我们永不相见。」
「容容?!」
「还有,」梁娴容坚定看著罗里:
「愿我永远爱你。」
「就我爱你就好了!」
她看他,他看她;她看他们……
然而光阴流逝,人间遇合终有定数。
「罗里神父,麻烦请这边走。」
跋来的接待人员欠身招呼。
时间到了,梁娴容恋恋看著罗里,终于她问:「你,想过我吗?」
这生不求相守,只盼片刻惦念——
等到他的含泪以对,梁娴容微笑著示意梁善善推她离去。
那天晚上,梁娴容气色大好,精神奕奕地不像卧病多年的人,晚饭过后,她要梁善善帮她拿出收藏已久的几份文件。
「善善,其实我认识你母亲;」梁娴容微笑看著错愕的梁善善,「我们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家医院出生,也是一起长大的隔壁邻居,十岁时,我家移民美国,但往后十几年,我们一直都有联络。」
「虽然一直都没有再见面,但,你母亲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我们分享彼此秘密,所有酸甜苦辣的心情,我知道她大学辍学结婚,我知道她有一对可爱的子女……但是后来几年,我跟著罗里东南西北的乱跑,她寄给我的信,往往都隔了好几个月才由家人辗转传至我手中。」
「那年,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罗里一个人回到台湾,本想找她叙旧,却只见到家破人亡的你,然后,我终于收到你母亲最后一封信……」
梁娴容起出一封泛黄的信笺,交给她。
「她为了报复爱情的背叛,选择以一家三口的性命交换你父亲一辈子的内疚不安,但是,千算万算,她没料到命运之轮独独留下了她的小女儿,而我也没想到,因为你母亲的死,我才得以真正释怀了我对罗里的感情。」
「我明白了,生或死并非补偿或惩罚,一切都是意念抉择;今生该了结的牵系,就该在今生干脆了结。」
「告诉容姨,我走了,你将来打算怎么过?」
梁善善端来她入睡前的最后一副药,母女俩习惯在这时闲话家常;近年来她缠绵病榻,生死大事,两人从不避讳,早已了然于心。
「我想像容姨一样,安安静静过日子。」梁善善说。
「唉……」
梁娴容搓抚她发,「没有一个人能像另一个人的。」
「你是个乖孩子,这些年来跟我过著寂寞日子,也不曾抱怨,」喝完了苦涩的药,梁娴容再度叹了口气。
「不!」梁善善摇头,「容姨对我很好,我从不寂寞。」
她拍著梁善善的手,眼光却落在窗外黑夜。「我能做的只是让你恢复平静,但,在你的人生中的其他课题,却要靠你自己突破!孩子,你需要欲望,欲望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你需要求索,然后得到或失落,然后珍惜这样的过程。」
起风了,梁善善为梁娴容披上外衣;梁娴容习惯在夜里开窗,不管寒风刺骨,她总坚持枕畔撒落万丈星辰。
「容姨,为什么你从不说你的爱情给我听?」她问。
「傻孩子,爱情是用心体会,不是用说的。」梁娴容揉著梁善善的发,发现她还是憋了一脸困惑,忍不住笑了。
「想问什么?说吧!」
「容姨……呃……」
她鼓起勇气,「如果没有宗教诫规,你跟罗里神父会、会相爱对不对?」
原先预期著肯定答复,却只见到梁娴容摇了摇头。
她带著释然的微笑,悠悠说道:「相爱多难啊!就算你爱他,他爱你,也不见得落在同一个点上;遇上罗里是让我明白,与其要求被爱,倒不如全部放下痛快爱了就好,好过两个人无止尽的挣扎折磨,好过信仰与理智的两败俱伤。」
「记住,善善!生死爱憎仅是转瞬,意志却是永恒;我将此生最后的祝福予你,相信你一定可以拥有自己的故事,精彩的,无悔的!」
那是梁娴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提点,也终是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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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是来跟我诀别的。」罗里神父平静的声调下隐隐含著悲切。
他看著逐渐黯淡昏黄的海面,梁善善看著他,也看著梁娴容的最后归处。
「罗里神父,」梁善善问,「你会记得容姨吗?」
她要他亲口印证,亲口说给梁娴容听。
「当然,」罗里神父说:
「十七年来,她是我最惦念的灵魂;从今而后,她也将是我永远怀念的精神。」
天‧暗‧下
他们等到繁星出现,然而,尽避无数闪烁,属于梁娴容的许愿星星,终是悄悄消逝了。